--------------------------------------------------------------------------- 本作品由书本網電子書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书本網 www.bookben.cn) 本作品由书本網電子書 浅草微露 整理收藏。欢迎光临派派论坛。 --------------------------------------------------------------------------- 囍上眉梢 作者:虫碧 内容简介: 王宝钏的故事听说过没?有没有想到这样的戏码落到你,不,落到你娘的头上,会是怎样一个状况? 倒霉的因救人而穿越,结果连吃饭都成问题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薄情寡义的老爹和泼辣粗鄙的老娘,以及附赠了一帮子让人不可名状的亲朋们,穿越女的日子不好过啊不好过!! 第一卷 顾家村 第一章 倒霉的穿越 林若雪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才刚亮,透过灰扑扑的窗纸隐隐可见鱼肚白的天色。因为实在是太早了,室内的光线也不甚明亮,反不分明布置,只影影绰绰的见到几坨巨大的阴影,她猜想了半天,才意识到那应该是柜子和桌子一类的家具。 哎呦,我这是,她们把我送到哪家去了,我记得村里也没这么落魄的住户啊,就是村头五保户的王奶奶家也比这看上去富足。”若雪掖了掖被子,意外的感觉到这被子倒还蛮舒服的。面上是破破烂烂碎布拼起的面子,但内里的棉花却是上好的,一软二轻,盖在身上跟跌进云堆里了一样暖和。她在山里住了好多年,也跟山民们一起拾掇过棉花,对于这个判断倒是拿手。 “喂,喂,有人吗?”顾喜梅对着那疑似门口的地方叫了两声,结果只听到自己的回音,心中于是更加疑惑,撑着手打算起来,可没想到一不小心头碰在了墙上,顿时就疼的眼镜鼻子都皱成了一团。 “唔,果然头上受伤了么,不知道有没有摔成脑震荡?阿弥陀佛,玉皇大帝你一定要保佑我平安无事啊,现在那看个病可是坑爹的价格,我这副小身板着实负担不起,阿门!”林若雪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在心里胡乱的祈祷了几句,然后慢慢的缩回被子继续睡觉了。那个,反正待会儿肯定会有人来看她,还是不要急着乱动好了,要不然万一乱动加重病情就就不好了。据说有人车祸都没死,结果被哭的人抓着摇啊摇的给摇死了,自己可不要当那个杯具。 林若雪是心宽体胖的妞,天掉下来也能当被子盖,所以很快又心安理得的又睡着了。她这么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不知道多久,可当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场景还是没什么变化,黑乎乎的泥巴墙和破被子,以及饿的咕咕响的肚子。 “喂,有人在吗?”看着脏兮兮的蓝布门帘子,林若雪下意识的提高了嗓门,就算她自己还想睡,可自己的肚子也不答应了。 没有人回应,四周安静的像是块坟地。 “喂,有人在吗?我饿了!”这环境着实太过诡异,林若雪看着黑洞洞的屋里,莫名的有点头皮发麻,忍不住提高嗓门叫了一声,可是除了她自己的回音之外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天,这究竟是在哪里!”按照村子里人的热心程度,她现在应该被抬到环境最好的人家修养,醒来有一堆人围着才对,怎么这会儿这里冷清的连鬼都没有一只?林若雪压抑住心里的慌张,按着有些晕乎的脑袋掀开了被子,结果发现床下竟然摆放着一双沾满泥巴的布鞋。 这,这是?林若雪正在发呆着,忽然门帘动了,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女孩子走了进来,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端着个非常破旧的粗瓷大碗,紧张兮兮的压着声音冲着她低声叫道,“喜梅,喜梅,别叫了,小心待会儿要五婶听到又恼了!” “五婶?”林若雪看着女孩子用旧布条扎着的头发,有种被雷劈着的感觉。 “对啊,我知道你娘不怕五婶子,可是她现在不在家,你还是别去招惹五婶,要不然又得挨打了。”女孩子踮着脚尖把手上的碗放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然后走到床边,细心的拨开了林若雪的额发,轻轻的吹了吹,有些高兴的说,“伤口都结痂了,待会儿我再把袁大夫给的草药砸砸帮你敷上,应该就不会留疤了。” 林雪雪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话,一头雾水的坐在那里摸不着头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小女孩儿脑子有问题吗?! “喜梅,喜梅,你怎么了?!”女孩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这才察觉到林若雪的不对劲儿,当下脸上就出现了惊吓的表情,忍不住退了一步,“难道你被五婶子给打傻了?” “打傻了?”林若雪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不悦的说“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救人跌下山崖了而已,如果你们救了我,麻烦把我送回苦水村,我朋友应该正急着呢。” “苦,苦水村,那在哪里?”小女孩听到这个地名,惊讶的睁大了眼,直戳戳的看着林若雪,“喜,喜梅,难道你睡糊涂了,你不是……” “我不是你说的劳子顾喜梅,你认错人了!”林若雪也被这情景搞蒙了,当下不顾晕乎乎的脑子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却没想到小女孩力气格外大的把她按在原地,然后朝着门口大声喊道,“爹,爹,你快来啊,不好啦,喜梅中邪了,连她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中邪?这叫声像一盆凉水一样,把刚才还有些激动的林若雪一下子浇了个透心凉,彻底的冷静了下来。她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可明显这个小女孩儿把她当做了另外一个人,万一真的被她弄到别人误会自己是中邪了,那可就糟糕了。这四周的布置比她以前支教的山村还落后好几倍,山里的乡民是怎么对待中邪的人她可是亲眼目睹过的,用绳子绑着洒狗血灌香灰的各种把戏是换着花样来,她可不想遭那罪,所以赶紧改口,“你,你别叫啊,我是喜梅,我是喜梅,我刚才是逗你玩的。” “真的?”那小萝莉看起来颇为纯良,一幅很好骗的样子,听着林若雪这样一说,当下就住了口,眨巴着眼睛看她。 “当然了,难不成我会骗你?”林若雪努力让自己笑的纯良些,“只是我在床上睡的有些久了,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不怎么记得事儿,你来给我说说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唉,幸好你没事,要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恐怕都不得安生了。”小姑娘小声念叨了一句,话语中含着深深的担忧,顾喜梅这才明白,人家住口不是因为自己的“骗术”高明,而是压根就不欲多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你前几日因为那只芦花鸡的事情跟五婶子争执,结果被她一把推得摔倒在地上,头撞到了门槛,接着就叫唤不答应,可真是吓死人了。”小姑娘简短的解释了下她的状况,然后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你这儿鼓了这么大个包,难怪会疼的记不住事儿。你放个心,我我熬了些药,你先喝着,喝完了我给你说说。” “好。”林若雪现在哪里还敢搭话,只听着女孩子在那里絮叨,自己顺从的接过碗,将那黑漆漆的苦汤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现在你说吧。” “喜梅,你今儿可真奇怪,往日都嫌这药苦,小口小口的抿半天才肯喝,这会儿倒是利索。”小姑娘颇为好奇的打量林若雪,若雪见状赶紧一笑,“那个,我想通了,早苦也是苦,晚苦也是苦,反正都是个苦字,与其小口尝个仔细,不如囫囵吞枣的一口闷了了事。” “囫囵吞枣?这词听起来挺新鲜的,又是你爹的那些书上写的吗?你真好,有个读书的爹,不像我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种地喝酒。”小丫头被林若雪几句话就糊弄过去,感慨了片刻之后,这才坐到她身边,给她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个小丫头都顾来娣,是顾喜梅的二堂姐,她爹跟喜梅的爹是亲兄弟,不过他爹排行第四,喜梅爹排行第二。除了这俩兄弟俩,他们还有一个大伯一个三伯一个五叔,兄弟五哥里面除了喜梅爹是读书人之外,其它的都是庄稼汉。 “那顾喜梅,不,我说我的爹娘到去哪里了?”林若雪看了看四周,正常情况下,父母看到女儿在床上昏迷好几天,不都是在床边紧张兮兮的守着的吗?怎么自己醒来只一个人躺在床上,除了这小丫头之外没见过任何人,她还以为这个顾喜梅又是孤女呢。 “喜梅,你真的睡糊涂了啊,怎么忘记了你爹上京去赶考去了呢?他都走了九年了,你自打记事起就没见过他。”顾来娣担忧的揉了揉林若雪的脸,“你摔成这样子可怎么是好,二婶子去西槐乡了,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啊,赶考?”林若雪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惊讶的忘记说话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竟然还有进京赶考,竟然还一去九年,这难道是古代吗?她瞧着远处的桌上放着面镜子,不由得使出全身力气推了一把絮絮叨叨的小丫头,“把那个拿给我照一下。” 她刚意识到一件更惊悚的事情,这个豆芽菜似地顾来娣大约只有十来岁,个头并不高,可是却能轻而易举摸到坐在床上上的自己的额头,这说明什么?这说自己的个子根本就比她矮。 “你要照镜子做什么?”顾来娣不解的问了一句这个无厘头的要求,但还是过去帮若雪拿来了镜子。林若雪接过那镜子,心里先凉了半截。她原先看的朦胧,还以为是面没有擦干净的镜子,谁想到一入手才察觉到是快沉甸甸的铜镜。抖抖索索的拿袖口擦了擦,然后接着朦胧的光线往镜子里瞅了瞅,清楚的看到一个女童模糊的脸,这绝对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能拥有的。 “这里离苦水村有多远?”林若雪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顾来娣的手,声音颤抖的问。 “苦水村,那是在哪里啊,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过这个名字。”顾来娣这是第二次从若雪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于是她非常疑惑的看着喜梅问道,“你是从谁那儿听到的这个名字,二婶么?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名。” “那现在是多少年?”林若雪绝望的问道。 “大衍朝平成二年,喜梅,你怎么了,这还是你看了王仙姑那本万年历告诉我的呢,你怎么自己倒不记得了?”顾来娣忍不住伸手覆在了林若雪的头上,“没有发烧啊。” 但是顾来娣还没来得及松手,就看到自己的堂妹坐在那里急促的喘着气,低呼了一声,然后两眼一翻,彻底的晕了过去。 正文 第二章 可怜的母女 靠,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它怎么就让我穿了呢?! 林若雪,不,现在应该叫顾喜梅了,顾喜梅坐在门墩儿上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粗话。也不能怪她,谁会想到救个人竟然把自己搭了进去了呢!这个真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觉回到解放前啊。烂衣破被就不说了,糟糠粗面的竟然连饭也吃不饱。 林若雪在未穿越之前是名英语老师,大学毕业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工作想做,因此就主动便报了支边,在一个叫苦水村的山沟里当起了中学老师,一做就是三四年。因为她是孤儿,从小都是受社会各方面资助上大的,于是这会儿觉得自己也算是回馈社会了,对这份工作做的极其用心,平时除了教孩子们外,节假日还义务花大力气帮山里的农民们查各种资料,因此山民们都非常喜欢她,把她当自己人一样看待,有什么事也愿意找她帮忙解决,顾嘉辉的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嘉辉是林若雪班上的一个学生,因为临近中考压力很大,所以在一次重要的考试中作弊,没想到被老师抓住了,结果落得全校通报批评的结局。这孩子本来就是个敏感自卑的,这样丢脸之后,因为承受不住,竟然自己跑到山崖一处危险至极的地方要自杀,村民们发现后怕刺激了这孩子不敢靠近,于是叫来了平时和学生关系很好的林若雪当说客,希望能挽回这件事情。 林若雪临危受命,在崖边站了好久,才用三寸不烂之舌劝回了想要自杀的梁嘉。可没想到她带孩子下山回家时,却因为山路湿滑的而不小心跌了一跤,不甚滑下山崖,然后就穿越成了这个叫顾喜梅的小女孩。 不知道嘉辉回去了没有,唉,他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要不然他父母可就伤心死了。不过幸好我是孤儿,也没什么家累,他们难过一阵子后应该就会缓过来,我也不用太过挂心。只是现在快到中考了,孩子们可千万不能被这事儿影响啊! 想了想那边的事,顾喜梅安心了许多,于是又将思绪转到了现在的困境中。看看眼前泥巴墙茅草顶的小村落,经过那个所谓堂姐的解释后她大概明白了些基本情况。顾喜梅如今年方十岁,有一个爹,不过九年前说去进京赶考,自此之后就再无消息,在众人眼中都已经是死人了。有一个娘,具体如何并不知晓,但顾来娣提起她时口气中又是畏惧又是佩服,感觉也不会太普通。不过似乎这个娘的风评并不甚良好,因为她隔三差五的就会把孩子丢在家里,一个出门好几个月。没有人知道她上了哪儿,也没有人知道她做甚么去了,顾喜梅的性子懦弱,常年娘亲不在家的时候就把门反锁着一个人躲在家里,旁人就是想过问一声也见不到面。 顾家的主要家庭成员就这几个,听着父母不在家,顾喜梅又少跟人接触,林若雪才松了口气,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自己是冒牌货了。只是这样一个孩子,平素里是如何生活的?这倒让她好奇。但是这除了顾喜梅之外谁也不知道,因此没有人等回答她。 顾家很穷,顾喜梅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有体会了,但是没想到听顾来娣讲了之后,她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跟艰难,顾家除了小院中那几畦菜地之外,竟然没有半分土地。 “我听我娘说过,你们家原来是有土地的。你爹那个时候刚中了举人,见了大老爷也不用拜,还能不交赋税,所以好多人就把土地送到你们家,地都能从毛家庄连到柳村了,别提多风光。还有人说你爹是文曲星下凡,将来一定当大官,所以你们家就住在村头里正他们家的那大瓦屋里,吃的都是白米细面,过的跟皇帝似地。”顾来娣说道这里,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然后看着顾喜梅平静的脸色,有些黯然的往下讲,“可是谁知道你爹后来去了京城,就再也没音信了。开始大家觉得他应该有事耽误了,所以对你们娘俩还好,可五六年前,有人在外乡遇到跟你爹一起赶考的人,听那几位举人老爷说你爹是在邸店里病死了,便都纷纷过来要田要地,连县里的学谕大人都说要除了你爹的廪米,所以那些个黑心的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还把你们母子赶出大屋,让你们搬到这种地方来了。” “噢。”顾喜梅那是听到顾来娣讲这些事,脸色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人走茶凉,古今皆如此。当年那些人看着他爹有前途,便纷纷来巴结,结果没想到送出去的东西打了水漂,不气恼才怪。她们孤儿寡母的,手上又握着大片田地和财物,旁人怎么可能不算计眼红。若是她是个男儿身,他们或许还有些个顾忌,生怕将来遭报复,可偏偏是个将来要嫁出门的丫头,于是在旁人眼中这户就等于绝户了的,那些人定然会越发肆无忌惮了。 “喜梅,你别难过,我爹说二伯是个有福气的,肯定不会就这么没了,说不定哪天他就会派人抬着轿子来接你跟你娘了,到时候让那些说丧气话的人都把他们说过话的捡来吃了。”顾来娣看到喜梅的神色,还当她受了打击,跟小大人似地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 “嗯,姐姐,我没难过,我只是有点想我娘了。”顾喜梅抱住来娣,有些感动的说。这世上有好人就有坏人,既然有把她们母女逼得走投无路人,那也就有仗义帮忙的人,例如把这旧房子给她们母女住的老里长,例如一直周济她们母女俩的四伯一家。 “二婶子这一出门,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少则三五日,多则三五旬,你还是放宽些心吧。”顾来娣听着她的话,安慰了几句,然后又有些发愁的说,“但是你这些天的吃饭该怎么办?先前为了给你治病,五婶子自作主张的把你家的米面都当银钱折给大夫当诊金了,你家里现在都没有米面了!” 正文 第三章 小脚奶奶 吃饭问题怎么解决?顾喜梅现在就为着这个问题深深的烦恼着。 自己那个五婶可真不是个东西,少见这样极品的女人,把她打伤了还不算,竟然连看病的医药钱都是拿她家的米面抵债,能比这更无耻一点吗?顾喜梅那天本来气势汹汹的要去找那个五婶找个说法,但是被顾来娣给拦住了。瞧瞧自己芦花棒般粗细的手,再摸摸自己现在还时不时疼着的脑袋,顾喜梅最终从善如流的接纳了这个建议。 那个,无论是体力和精力上都不具备跟那个女人硬着来的实力,所以报仇什么的还是等到以后再说吧,但是如何解决吃饭问题,这已经是目前最大的难题了。 本来四伯还想要再周济她一斗半斗旧米渡个难关,可是喜梅从来娣的口中听出他们家并不宽裕,喜梅病着的这段日子四伯又补贴了不少,四婶子对此已经很有意见了,所以为了不给好心的四伯添麻烦,她在收下半斤米之后坚决没有再要任何东西。 可是,这样的后果就是,在半斤米吃完之后,顾喜梅的娘亲还没回来,她不得不面临断顿的危险。 “娘啊娘,你能不能赶快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变成干尸了……”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顾喜梅不禁的哀叹自己为什么不穿到个好点的人家呢。穿越女也不是万能的啊,有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办到,例如凭空把米缸里变出粮食……她已经把家里能藏粮食的角落都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可惜自己那个五婶非常有做土匪的天赋,洗劫手段专业到连粒米都没给她留下。 “小孩子家家的叹什么气,这是要短寿的!”正在顾喜梅长吁短叹的时候,一只枯瘦的手敲在了她的头上。她有些茫然的抬起眼,然后就看到一个干巴巴的老太太正对着她笑。 “奶奶,你怎么过来了,坐,赶紧坐!”对上那双慈祥的眼睛时,顾喜梅立刻蹦着站了起来,笑容满面的扶住来人的手,把自己刚才坐的门墩让给她。这小老太太是顾喜梅的奶奶,也是她醒来之后遇到对她最好的人。顾喜梅现在还记得,那一堆来探望的人中就只有这个小老太太的用瘦小的身子抱住自己,哭得肝肠寸断的叫着“我可怜的小囡囡,这次可遭了大罪了”,而她生病这几天,老太太也是挪动着那三寸金莲,每天一次不落的来看她。 顾喜梅不知道奶奶多大年纪了,乡下的女人往往都老的很早,因为不富裕的缘故,大多都是又干又瘦的,就像是枚脱水的花生,很难看出她们本来的面目。除了满脸的皱纹和跟老树皮一样满是皴裂的手之外,还有的就是标志性的小脚。 关于这双小脚,喜梅每看一次便庆幸一次自己那个据说很不靠谱的娘到底不算狠心,没有硬逼着她缠足。听说当年她也裹过,只是裹了脚之后总是喊疼,整天哭哭啼啼没完没了,闹的三两天她娘就烦了,于是拆了裹脚布任她一双天足的满地乱走。 不过其他人不这么认为,乡下女孩子能裹小脚可是种荣耀,因为只有家庭富裕的才会这么做,一般家里半大的女孩子都是要做活的,哪里能整天小姐似地坐着。因此喜梅娘同意她不缠,恐怕也是为了家里多个劳力吧。对此来娣很为她感觉到可惜,“你长的这样好,可偏偏却是一双大脚,要嫁个好人家可就难了。” 因为这个缠足的风俗,喜梅一度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清朝。但好在这里的男人没有阴阳头,服饰也不尽相同,而且那个什么大衍的年号也不像是清朝的,所以她稍稍松口气。但是至于现在究竟是什么朝代什么国家什么皇帝之类的,她还是两眼一抹黑。没办法,乡下人对这个很不关心,皇帝是谁能重要过田地里庄家的收成吗?他们宁可在那里聊聊今春的雨水,也懒得去讨论下朝堂上的情势。皇帝是谁关我们什么事?升斗小民,知道里正、耆长就够了,认知里最大的官儿也不过是城里的县太爷,至于皇帝宰相什么的,因为太高反而失去了实际的意义,变得跟天上的神仙一样虚幻,在口头上出现频率最多的也不过是“皇帝老爷保佑。” “你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又发了呆,莫非是惊了魂?”老太太看着她说着说着走神的样子,伸出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有些忧心的说。喜梅见状赶紧回过神来,靠着她坐在了门槛上,“哪里有什么惊魂不惊魂的,我在想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呢。” “呵呵,这小馋猫似地。”老太太听了这话,笑的每条皱纹都舒展开来了,小心的从衣襟下掏出两个黑面馒头,“你五婶子正在蒸馒头,我想你还没有吃饭,顺便给你拿了两个过来。赶紧吃,还热着呢。” 顾喜梅接过了奶奶递过来的黑面馒头,这东西她之前吃过一次,知道跟后世超市里卖的那种黑面馒头味道差远了。后世里那是为了健康弄得黑面面馒头,又是蜂蜜又是牛奶,弄得比白面馒头还贵。可是现在庄家人哪有那么讲究,纯粹是吃不起白面,才把灰面啊豆面啊之类的粉和在蒸成的馒头,吃到嘴里糙人的很,味道什么都别指望,只要能哄着肚子就行。 不过这种东西对于现在的顾喜梅,简直都可以算作美味珍馐了。 “奶奶,你怎么又拿东西来了!我不饿,你端回去吧。我还里还有一点糙米,等会儿自己煨碗粥就是了。”顾喜梅吞了吞口水,推开了老太太递过来的东西。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这些天下来也算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奶奶这会儿都是靠几个叔伯供养着,老这样三天两头的给自己拿东西来吃,婶子们都有闲话。奶奶年纪大了,也是看人眼色过活,她不想让老人为难。 “你这孩子跟你爹一样,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老太太先是一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之后,忍不住摸着她的头叹息了起来,“不怕,我叫你吃你就吃去,他们都是我生的,我拿他几个馒头算什么!唉,我可怜的小囡囡,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不让你爹去赶考,一家人就算种庄稼辛苦些,也好过这样不生不死的没个音信。” “我爹他,”喜梅沉默了一会儿,搭了个腔想从老太太这里打探一点关于自己那便宜老爹的旧事,却不料一抬头就看到老太太望着门口,神情里是言语无法描述的哀戚。 几年不见儿子,老太太心里比其他人心里更难受。 喜梅望着老太太神色,没有多说话,只是轻轻的握住了老人枯瘦的跟鸡爪子一样的手,“奶奶,不担心,说不定我爹明儿个就回来了。” “嗯,我昨晚梦到一只喜鹊在我窗外叫了一宿,这是好兆头,说不定你爹就快回来了。”老太太极容易被哄住,听她这句安慰,立马又精神了起来,满是期盼的望着门外的路,“也许就在明天。 正文 第四章 怒斗恶妇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顾喜梅和奶奶没有等到自己那便宜爹爹回来,反倒是等到了气势汹汹的五婶子过来。 “好你个贼婆子,我说我柜里的东西怎么见天的少呢,原来都你拿来喂这赔钱货了!说,你还偷了什么!”喜梅的两个馒头还没吃完,就见着肥肥胖胖的五婶从门口冲了进来,袖子挽得老高,手上还举着擀面杖,看样子是得了通风报信直接从案板前过来的。顾喜梅探了头瞧了瞧,果然在墙角看到她家小女儿缩回去的脑袋。 顾喜梅的五婶邓氏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相较于其他女人们豆芽杆似地身材,她显得非常胖,虎背熊腰的,壮实程度还压了她男人一头呢。从这个一方面看出她们家家境是不错的,另一方面也说明她的强悍。毕竟这种情况下,家庄户人家的生活条件就那样,再不错食物也是有限,有人多吃就有人少吃,她家里两个大人四个小孩儿,除了她之外全部瘦的干巴巴,那可想而知平素里食物都是从哪里流向哪里了。 “你,你,”顾喜梅的奶奶被邓氏这么骂着,气的当下就浑身直打颤,指着那女人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自从老伴去世之后,她这些年一直是由除了顾喜梅家的其他儿子们轮流赡养的。到了别家还好说,虽然不甚恭敬,但也不至于无端吆喝谩骂,不给吃喝,但这状况到五儿子家就完全不一样了。这邓氏极其厉害,为人又刻薄小气,虽然诸多儿子中她们家境最好的一个,可老太太在这里却吃的最差。冷饭剩菜也就罢了,还常常以老年人吃不了多少为借口,随便克扣她的口粮,以至于老太太就算再省也没办法省出孙女的那一份,只能趁她不备拿了两个馒头出来。可谁想到这泼妇还真是不要脸,竟然为了这些许小事就一路追出来。 老太太也的确是老了,要搁她当年的脾气,哪里受得下这份辱。只是现在她老了,要靠儿子们养活了,于是也不得不沦落到看儿媳妇眼色过日子的地步了。这年头婆媳之间的斗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想当年儿媳妇刚进门时,也没少在她跟前吃排头,终于扬眉吐气,老太太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她虽然目不识丁,却也懂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每个婆婆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有什么好计较的!只是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有些底线总不能随便踩,当越了界,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老太太对儿媳妇们向来不太好,但对孙儿孙女却又例外。尤其是顾喜梅,她当初偏心这个儿子,可谁知道顾喜梅的爹一走就没了影踪,只留下这根独苗,所以老太太对这个孙女就格外关注。可越是这样,邓氏看顾喜梅就越不顺眼。这个死丫头,她爹那会就占了最好的东西,凭什么她家落魄成这个样子,还有那么多人护着她。 “你个死不要脸臭婆娘,你不过是我家花了几个大钱从山里买来的媳妇儿,现在也敢跟我大小声!我就是拿你几个馒头又怎么了,连你男人都是我生的,你家里我有什么东西动不得?!惹恼了我,小心我让你男人休了你!”老太太不是好招惹的主,气过之后,人还没有站稳,情绪就已经准备妥当,中气十足的跟着儿媳妇儿对骂了起来。两人也是交战多年的老对手,一张口那是你来我往,唾沫芯子四溅,不分辈分不论尊卑的各种脏话都轮了个变,听得林若雪是目瞪口呆,连劝架都忘了劝。 “好啊,有种你就叫你儿子休了我啊,也不看看你们这是什么个人家,填不满的穷窟窿,要不是老娘,能有他今天的好日子吗?”五婶一手叉腰的站在那里,跟个大号的茶壶一样蹦蹦跳跳的骂,“你个光吃不做的老虔婆,你怎么不去死!老娘给你一口饭吃那是对的你起,你别吆五吆六的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你个忤逆不孝的畜生哟,竟然赶这个咒我,你,你,你就不怕将来遭报应!”老太太也是骂上了劲头,一把推开喜梅扶着她的手,颤巍巍的迈着那个小脚往门外走,手指着无嫂子又是哭又是嚎,“老五,你这个没卵子的孬货,你娘都被人欺负成这样子了也不见得你出口,早知道当初就该一下把你溺死在马桶里,也省的现在有这泼妇来气我!” “我呸,报应,老娘现在活得好好的,你死了我还没死呢!”邓氏毫不逊色的反唇相讥,态度嚣张的吼道。 女人吵架的最大特征就是没重点,最后争执的问题跟引起争端的事情往往会是两码事,例如现在。奶奶跟邓氏两人对骂就已经从私拿东西变成了诅咒发誓对方不得好死的地步了。顾喜梅看着两人越吵越每个谱,终于听不下去了,使劲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句,“都给我闭嘴!” 顾喜梅长的瘦瘦弱弱,据说跟她那个便宜老爹很像,都是非常文气的人,于是平常说话也总被人取笑为猫叫似地,因此这会儿忽然提高嗓门,到也把吵的正酣的两人给吓住了,下意识的酒停住了嘴,一脸惊讶的看着她。 “瞧什么瞧,没见过人家吵架啊!都给我走,少在我家门口堵着,去戏园子看戏还要门票呢!”顾喜梅先没有理他们两个,而是走到了门口,把外面围着的一圈看热闹的人给赶跑。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奶奶跟婶娘吵架总归不是什么体面事,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了就是,没必要弄的人尽皆知。 等赶完外面的人,她才重新回到院子里,先扶着奶奶坐下,给她从壶里倒了杯温水。老人年纪大了,本来就精力不行,跟着这个儿媳妇吵了半天假,也已经疲惫不堪,于是对着顾喜梅的安排没有异议,安安静静的坐在门墩上捧着温水,一口口的喝着。 至于邓氏,她先是被顾喜梅的举动给弄傻了,杵在那里呆了半天,等反应过来才如梦初醒的蹦跳着要继续开骂,却被顾喜梅一句话就堵了回去,“五婶,难道你就不怕让你孩子看见!” 虽然她把旁人都赶走了,可是邓氏家的几个孩子却仍守在外面,一溜的小脑袋,各个眼睛圆圆的瞪着里面,充满了好奇感。 “大人是孩子的榜样,你现在做什么,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落到他们眼里。你现在怎么对待你的长辈,他们将来都会有样学样的把这些用在你身上。”顾喜梅定定的看着邓氏,脸上有着淡淡的讽笑,“你就算为你将来积点德,对奶奶好一点,行吗?” “你!”邓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瞧着门边自己家的那几个毛头正在观望,见她转过头,纷纷作鸟兽散。邓氏当下脸上挂不住,疾步几句走了过来,伸出蒲掌般大小的手掌,看着就要朝着喜梅的脸上扇过来。奶奶见到这个,当下慌得将手上的水碗给扔了,挪动着小脚疾步到喜梅身边,用瘦小的身子抱住了喜梅。邓氏这巴掌的力道可不轻,一巴掌扇下去不定会出什么事。 当邓氏举起巴掌时,喜梅觉得一股寒意爬上脊背,让她紧张的根本动弹不得。她立刻就意识到那种从心底发出的恐惧是属于原来顾喜梅的,因为邓氏不止一次的打过她,上次的卧床也是因为跟邓氏犟嘴,一巴掌被打翻在底下,后脑勺撞到门槛上昏迷过去造成的。也就是那次,造成了原来顾喜梅的死亡,林若雪就此变成了那个小女孩儿。 “怎么,五婶,上次没有打死我,难道这次准备一场夙愿?如果真的那样的话,恐怕你得下手重些了,要不然,”顾喜梅没有往下说,只是仰着小脸笑嘻嘻的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邓氏,尽管整个人恐惧的连拳头都在抖动,可是她的语调却听起来格外的平静,静到有些诡异的地步。顾喜梅大病初愈,苍白的脸色中还带着浓浓的青灰色,在阳光下一招,笑意盈盈的摸样不知道怎么就让邓氏想起了传说中的那些索命的小鬼,吓得一个激灵的收起了手,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怎么,打啊,怎么不打了?”顾喜梅并没有就此罢休,看着邓氏畏惧的样子,脸上的讽笑更加浓重,自己挣脱了奶奶的怀抱,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是把脸送到了邓氏跟前,“我爹娘只是不在而已,五婶把他们当死人恐怕还早了些吧。这世事无常,谁能说得准明儿是什么样子呢。” “你,”邓氏只觉得顾喜梅像换了个人似地,原来那个怯怯诺诺的小姑娘怎么会变成这么个样子?说出的话都透着股子凉意,让人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道真的是上次晕过去之后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她越想越怕,终于忍不住虚张声势的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之后就匆匆忙忙的跑走了。 待邓氏走了之后,从极度的紧张恐惧中解脱出来,顾喜梅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都虚脱了一样,提不起半点力气,脸上的泪珠不知道怎么就落了下来,整个脸哭胡成一团,连天色都变得湿润了。 “我可怜的小囡囡,不委屈。等你爹回来了,咱们要那狗仗人势的东西们好看。”老太太挪动着小脚走到她身边抱住了她,劝着劝着,自己也忍不住有点哽咽。 “嗯。”顾喜梅晕晕乎乎的应了一声,伸手抱住了安慰她的老人。她很瘦,瘦到当喜梅的手搭在她背上时,可以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些骨头的形状。所以奶奶的怀抱并不舒服,硬邦邦的很是咯人,但喜梅却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温暖。 “奶奶,我不可怜,我还有你。”顾喜梅闭上了眼睛,身为孤儿的她以前吃过的苦比这多的多,不过是个恶妇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正文 第五章 出门遇债主 兴许是顾喜梅那天的举动太过特别,真的吓到了邓氏,所以从那天起邓氏竟然一连许多天都没有来找她麻烦,于是喜梅算是过了两天清净日子,但是相对的是,她的食物来源也彻底的被掐断了。因为邓氏更加严防死守的盯着老太太的一举一动,不让她偷渡任何食物给顾喜梅。 实际上,就算邓氏不这么做,为了不连累奶奶,顾喜梅也不会再接受任何从别人家拿来的东西。她是个外柔内刚的人,表面上或许对什么都无所谓,但内心深处也有自己的骄傲。有手有脚,我凭什么要靠别人施舍过日子!这村子靠山傍水,只要动手动脑,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吃的! 凭着这股子傲劲儿,第二天她谁也没告诉,天不亮的就出门朝着后山走去了。拜那几年在山里支教的经历所赐,她对于山上的物产非常熟悉,各种没有学名的野果也摘过不少,更懂得如何分辨有毒和没毒的野果,所以并不很担心上山。 不过此时正是春天,青黄不接的时节,顾喜梅很担心能吃的东西早就被别人摘的差不多了,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顾虑。看来大概是因为世界不同的原因,有些可以吃的果子这里的人还没怎么认识,所以在被人采过的野草堆里不时的看得到漏剩下的东西,喜梅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就那么摘下来在衣服上蹭了蹭就直接塞到嘴里,一路走一路吃,等到中午的时候,就吃的半饱了。 “应该带个口袋什么的,可以多摘点拿回去,说不定还能卖点钱出来。”虽然这是春季,可是中午的日头也渐渐毒辣,顾喜梅身子大病初愈又不算太健康,所以她暂时寻了个荫凉的地方,打算休息会儿再继续行动。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也想趁着这会儿功夫规划一下自己接下来几天的行动。虽然今天遇到的食物还够吃,可不能保证接下来几天都有吃的。毕竟野果是越吃越少,而她这种日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 “唉,说来好笑,我又不是孤儿,可这日子跟孤儿过的有什么两样?不过,好歹也片瓦遮身,做人要懂得知足,这样也很好了。”顾喜梅托腮坐在那里梳理了一下近日的经历,苦中作乐的想。 只是吃野果也不是长久之计,她想到自己刚才走过的地方有条小溪,里面有不少鱼,不如过去捉几条怎么样?无论是自己吃还是和村里人换点东西来都不错,只是目前手头上没有带工具,想要赤手空拳的捉鱼貌似不容易,但是试试也没关系吧…… 顾喜梅休息够了之后,觉得先去探查一下环境也是好的,于是便顺着记忆中的路往前走,等找到那条溪流之后,就顺着溪边往上走,探查哪里的鱼比较多,哪里的水势比较缓,抓鱼容易些…… “喂,你想做什么?”就在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缓和的浅水湾,见着那里面有不少寸把长的小鱼游的正欢畅,忍不住手痒痒的想要脱了鞋往下走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恼怒的大喝。 顾喜梅闻言转过去,看到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身形跟当初的嘉辉差不多,估计也就是十三四的样子,不过要瘦多了,穿着一件茄子紫的单衣,衣服松松垮垮的系着,露出大半个黑黢黢的脖子和胸膛。至于下面,则是下条葱油绿的裤子,系着扎眼的红色腰带,视觉上非常具有冲击力,估计跑出去能吓倒一帮人。 “我,”顾喜梅没有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人,一时没有想到如何答话,当下就愣在那里了。而那个男孩子也不避人,直戳戳的甚至有些放肆的把她打量了个遍,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高高的抬着下巴对她说,“我还当时谁呢,原来是你。喂,顾家丫头,还欠我十八个大钱,什么时候还我!” 竟然是认识的?还是债主?顾喜梅这下更不敢随便开口了。她又不认识眼前这人,万一说错话露馅儿了可就不好了,于是只能咬紧牙关,装哑巴装到底。 “是没钱吧?哼,你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了,亏他们当初请我去的时候还说给我加三个大钱的跑路费。”男孩儿见她不怎么应声,自顾自的给她坐实了罪名,然后有些凶横的瞪着她,“喂,我说,你可别想要赖账啊,我的钱可不是那么好吞的。” “嗯。”顾喜梅应了一声,反正她什么也不知道,先应了再说。本来她还想在这里试试手气,但是既然遇到了“债主”,那当然得先退避三舍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她脚刚一动,那少年就又喂喂的叫了起来,“顾喜梅,难道你就打算这样走了?” “那,我要做什么?”顾喜梅无奈的停住脚步转过身子,看着这所谓的“债主”,她本来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孩子们心理的人,但是遇到这个时代的“早熟儿童”,她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 “你既然还不了钱,那起码也得付点利息吧。”那少年打量了她一番,眼珠子一转,笑着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齿,显得格外古灵精怪,“你会做饭吗?” “会一点。”顾喜梅不知道她的用意,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不过在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这少年的眉眼生的极好,尤其是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眼波流转,让平凡的五官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起来。 “那就好,跟我过来。”,这年头十岁的姑娘都已经算是大人了,不会做饭才是稀奇,所以少年并不奇怪,他也只是那么一说,然后就自顾自的转身往林子里走去,顾喜梅望了望四周,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 这四下无人的,就算他要使坏自己也没办法,在哪儿都一样,还是且跟他进去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 顾喜梅跟着那男孩儿走过去,不过三五百步,便拐到了一棵双人都难以合抱的大树后面。她抬头望了望四周,发觉这里僻静至极,树后杂乱无章的长着几棵巨木,卧枝横生,只有一米多宽的一溜站人的空地,陡然两个人进来都挤得有点转不开身。 “你等等啊。”男孩儿嘱咐了一声,然后就像猴子似地爬上了树,窜到了两个树交横的地方,悉悉索索的掏了半天,然后拿着一溜东西过来,有锅有铲子,以及一个鼓囊囊的袋子。 “这是什么?”顾喜梅弄脚踢了踢他弄出来的那堆东西,结果被他一瞪,“小心点,这都是吃的,弄脏了你赔不起!” “吃的?”顾喜梅听到这两个字,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弯下腰打开了袋子,果然看到里面装着一小口袋大米,一小口袋灰面,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杂粮等等。 “你不是会做饭吗?这里有锅,有铲,你自己弄点柴火来,我要吃大米饭!”男孩儿得意的揉了揉鼻子,趾高气昂的指着东西对顾喜梅吩咐道。 “为什么?”顾喜梅被这孩子弄迷糊了,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举动。正常人都不是把粮食藏在屋里吗,他怎么会放到这荒郊野外。 “什么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做!别忘了,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要是你不愿意,那就还我的钱来!十八个大钱,一个都不能少?!”那男孩子误会了喜梅的意思,见到她没有立即答应,还以为她反悔了,立马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气势汹汹的向她“讨债”。 “我,我没有说不愿意,唉,好吧,我做,我做!”顾喜梅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沉不住气,只能赶紧答应起来。一文钱都能逼死英雄汉,何况她这个连钱都没见过的小女子呢,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又不是那些欠了钱还能牛逼哄哄的人,于是只能赶紧低头伏小的客串起了厨娘来。 正文 第六章 想不想吃饱饭 顾喜梅也是在山里呆过的人,拾柴火做饭什么都难不倒她,不过半个时辰,树林里就散发出了诱人的米香。顾喜梅好多天都没有闻到这个味儿了,这会儿被这么一勾引,那简直是口水泛滥。为了不失态,她赶紧转过了头,但是发现那个男孩子的表现比自己更夸张,他正拎着用柳条穿起来的小鱼蹲在锅边,闭着眼睛一脸陶醉的闻着窝里的饭香,咕噜咕噜的拼命咽着口水。 “噗,”顾喜梅本来也被吸引住了,但是一转头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那个男孩子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瞧着顾喜梅的表情,瞪了她一眼,“怎么,没见过人家肚子饿啊!老子都好多天没有吃过饭了!白米饭,白米饭,念着都想流口水了……”说着说着然后又乐陶陶的蹲在锅边继续闻饭香了,“我这次一定要闻的饱饱的……” 难道还有跟自己一样的人?听到男孩儿说他好久都没有吃过饱饭了,顾喜梅看着他面黄肌瘦的样子,心中颇为有些同情。但是转瞬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你不是有锅和米吗,怎么至于饿肚子?” “老子不会做不行啊!”这少年的脾气的确不大好,不但整个人脏兮兮的,说话也很是粗鲁,一口一个老子的,满脸粗鲁相。不过萍水相逢,喜梅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是仔细的控制着下面的火候,等到差不多了才起身,“好了,等一下火熄了就能吃了,我先走了。” “你不吃?”男孩儿的眼睛一直盯着锅盖没有移过,直到听到顾喜梅要离开,才勉为其难的分了一丝注意力给她。 “呵呵,我不饿。”顾喜梅吞了口水,违心的说出了这句话。虽然她的确很饿,野果哪里比得上白饭,当时吃不觉得什么,这会儿一闻到饭香,只觉得胃里有股酸水直往上泛,难受的紧。可再想想两人并无深交,她怎么好意思白占别人便宜?所以在被人拒绝之前就拒绝了别人。再说了,经过邓氏的那么一闹,她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再轻易碰别人的好意了。 “哦。”那个男孩儿又把目光移过去,专心致志的看着他的锅,就在喜梅转身刚走了一步时,听到他忽然出声,“会做菜吗?” “呃?”顾喜梅回过头了头,看着他乱蓬蓬的后脑勺,有些疑惑。 “如果会做的话,把那几条鱼拿去做了,光白饭你让我怎么吃啊!”男孩子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趾高气昂到欠扁的地步,“还有,这么多饭我吃不完,你帮我吃一点吧。你吞口水的样子丑死了!” 听了这话,顾喜梅愣在了原地。 他的意思,真的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认真的看着男孩子乱糟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眼睛热热的。 “喂,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做啊!丑丫头,你还欠我十八个大钱呢!”男孩儿等了半响,没有听到响动,于是转过了头凶巴巴的吼了一句,然后又飞快的转过去守着他的那锅饭,跟守财奴守着他的金子一样专注。虽然他动作非常迅速,可是顾喜梅还是看到了他通红的耳朵。 “谁丑了,臭小子,你吞口水的样子跟癞蛤蟆一样难看!”顾喜梅按了按眼角,头一次笑的这么开心,笑着的反驳了他一句之后,乐颠颠的提着那几条小鱼去了河边。 这么好的天气,有白饭,有鱼汤,可以吃饱,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好呢? 五条小鱼,三条拿着个旧罐子炖汤了,另外两条做了烧烤,虽然不多,但是就两个孩子的肚量来说已经足够了。等吃完东西之后,顾喜梅觉得太不好意思,于是主动承担了清洗的任务,端着那些锅碗到了溪边洗刷,而男孩儿则是拿着根草茎挑着牙,翘着二郎腿懒懒的坐在那里晒太阳。 “没想到你做饭挺好吃的。”或许是无聊了,他没话找话说。 “嗯。”顾喜梅随便应了一声,认真的刷着碗。 “你今天吃饱了吧?”他不死心的继续搭茬。 “嗯。”顾喜梅继续以不变应万变。 “那,你想不想明天也吃饱?”上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忽然问出这句话。 “嗯?”顾喜梅猛然的抬起了头,眯着眼睛看着坐在坡上的男孩儿,阳光下他笑的非常灿烂,如果忽略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狡黠的光芒的话,那这样的笑容几乎可以用天真无邪来形容。 只是几乎而已。 “你想要我做什么?”顾喜梅停住了手,她又不是天真的小姑娘,天下没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还是懂的。这个小气鬼忽然大方的请自己吃饭,还问自己想不想以后餐餐都吃饱饭,他没有企图才怪呢。只是,他这个问话恰好切中了她的死穴,吃饱饭这个提议目前对她来说吸引力非常巨大。 “好说,好说。”看到她上钩了,男孩儿开心的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的像只偷了母鸡的小黄鼠狼,“我有一些山货,你拿去帮我卖了,赚的钱我分你一半好不好?这样保你吃的饱饭。” “这么容易?”顾喜梅狐疑的望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去洗锅。她觉得这男孩儿分明是在拿她开涮,要是真的这么容易,那他怎么不自己拿去卖了?那样一个人拿到所有的钱,还可以吃的更多呢。 “对啊,很容易的。只要你每隔三五天去跑一趟,就可以吃的饱饱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他很是热情的说着,语气中充满了煽动性,“你答不答应?只要你答应了,每餐都可以吃饱饭哦。” “既然那么容易,你干嘛自己不去。”顾喜梅慢吞吞的回了句,擦好锅碗搬了上来。 “我不愿意去,不乐意去行不行啊!”那男孩儿可真是翻脸如翻书,被她这么一问,当下脸就垮了下来,斗鸡似地回了她一句,“到底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顾喜梅收拢锅碗,按照原样帮他装起来,然后轻松的擦了擦手,很淡定的说道,“东西放到那儿了,我该回家了。” “喂,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啊!别忘了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呢!”看到她这幅摸样,少年气的直跳脚,要求不成就很明显的变为挟恩图报了。 “你是免费救我的吗?那可是花了十八个大钱的!”顾喜梅停住脚步,微笑的看着他说出这句话,只拿他刚才的话堵他,果然弄得的他无可奈何,闷闷的叫了一句,“可你还没给我钱呢!” “不是欠在哪儿的么,你也没有免掉我的欠款啊!你别忘了连这顿饭都是欠你的利息,这样还说什么救命恩人,羞不羞?”顾喜梅戳戳脸,狭促的瞅着他。 “你,你,”少年彻底的被顾喜梅气到了,干跳脚没办法,见着她要走了,跑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却说不出半个字。 “那个,要不然你让我多考虑几天,毕竟这个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总得想清楚,你先让我回家吧……”瞧着他那样子,顾喜梅觉得把话说的太绝了也不太好,于是口吻软和下来,答应他考虑考虑再说。 “那好吧。”少年被逼到这份上也没有办法,只能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让开了路,“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如果你愿意的话,三天后到这里来,我会在这里等你。” 正文 第七章 你凭神马跟我合伙 “姐,那个,我有没有欠过谁的钱?”顾喜梅晚上回家的时候,遇到顾来娣过来探望自己,姐妹间闲谈时,她就装作不经意的打探起了这件事,“我大概对这事有印象,但是又记得不太真切,你知不知道?数目好像是十八个大钱。” “欠钱?”顾来娣开始还有些迷惑,但是很快就想起来了,“这个啊,是欠小袁大夫的。” “小袁大夫?”顾喜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想想那个跟流浪儿似地少年,她很难把他跟救死扶伤的大夫联系在一起。 “对啊,小袁大夫虽然医术高,但是诊金也贵,除了那些米面抵债之外,还欠了他十八个大钱,但五婶子不愿意付,说让他等二婶回来了上门讨。”顾来娣皱了皱眉头,“他来找你了?” “嗯,或许吧,不过是个小男孩儿说的,比我们大不了几岁,难道他是大夫?”这死爱钱的德行倒跟那小叫花子很像,只是这年纪有点对不上吧。 “对啊,那就是小袁大夫,他还有个爷爷,医术更是高明的不得了,大家都叫他老袁大夫。只是老袁大夫爱喝酒,平日里都是醉熏熏的,找他瞧病也不应,所以多是小袁大夫出马的。”顾来娣看顾喜梅一脸迷惑,便耐着性子跟她说起这祖孙俩的来历,“他们都是外乡人,几年前到了我们这儿便没有在走过,平素里都是给人看病为生,有时候鸡啊猪啊什么的有了毛病也都给看。不过因为他们祖孙俩脾气古怪,若非必要,大家都尽量不跟他们打交道,你欠了他们的钱,这下可怎生是好。” “无妨,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也没有紧逼着我要,只是提了一提。”顾喜梅应了一声,将这人对上了号,心中倒也放心了大半,不过还是没有弄明白小袁为什么要把这等好事给她。 “阿姐,如果我想出去找点事做的话,是不是应该去省城里?”既然迷惑,顾喜梅索性忘记小袁的事,自己找门路过活。 “天,你竟然要出去找事做,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儿家那么抛头露面,会被人说闲话的!”令顾喜梅没想到的是,当她向来娣打听如何去城里时,来娣整个人惊讶的都几乎都跳起来了。 “呃?”顾喜梅觉得她这个反应实在是太过敏了,“不就是出去找活做,一不偷二不抢,有什么闲话可说?难道要我呆在家里饿死不成?” “饿死就饿死,那也总比出去抛头露面的讨生活强啊!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若是出了这种事,将来可怎么嫁人!”顾来娣听到她这说法,激动的义愤填膺。 顾喜梅无语的看着顾来娣,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代沟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这就是所谓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么?怪不得小袁说要分给她一半东西时说的这么痛快,要是以现在人的眼光,自己一个女孩子冒着所谓的身败名裂的危险去帮他卖掉那些东西,的确付出很大的牺牲了。 “喂,喂,喜梅,你答应我,千万别去做那些有的没的。吃饭的话,我会帮你想办法的。”顾来娣见喜梅说话说着就魂游天外了,抓着她的肩膀一脸紧张的说,“你千万不能干傻事。” “嗯,我知道,我不会乱来的。”顾喜梅口上答应了她一句,心里却早已有了主意。 从顾来娣那里套来话之后,喜梅表面上没说什么,只是暗地里却悄悄的谋划了起来。反正她家里就一个人住,平日里都是关着门不出去,很少有人会推门瞧她,所以自从奶奶被接到大伯那里住之后,她就算十天半个月不露面也不会有人发现。这样对于她想出去做点什么十分便利。 虽然跟小袁约好的时间是三天后,可顾喜梅却等不及那么久,于是第二天又去了溪边找他,没想到他竟然也在,只是这次手里提着的东西换成了一只肥兔子。 “你不是大夫吗,怎么整天在这里闲晃?”顾喜梅看着他熟练的在草丛间布置绳结,那模样倒比土生土长的山里孩子利索好多倍。 “你以为病人跟地里的韭菜一样,长完一茬是一茬啊。”小袁转过头,没好气的回了顾喜梅一句,然后又开始专心致志的在草丛深处布下一些用柳条啊草绳啊布起来的套子。不过少年心性,总是沉默不了太久,没一会儿又兴致勃勃的跟顾喜梅炫耀起他的这些个技巧来了,“瞧着,厉害吧,这是我有一次帮你个老猎人治腿,他没有钱当诊费,就交了这个法子给我抵要钱。” “你好像很爱钱?”虽然他说的无心,但是这种口吻仍然让喜梅非常不舒服,感觉就跟看到后世看到的那些认钱不认人的白大褂一样,所以她的话中不由得就带了几分情绪,“你这人怎么喜欢什么都往钱上扯,救死扶伤难道不是大夫的本职?” “救死扶伤是大夫的本职?你从哪里听来的,可从没有人这么告诉过我哎。反正爷爷说,大夫跟泥瓦匠补锅匠没啥区别,都是靠手艺挣钱。哼,你见过哪家泥瓦匠修房子不收钱?你凭什么直说我不说他们。”小袁哼哼了几声,然后才想起来问顾喜梅的来意,于是一脸不爽的斜着眼睛瞪她,“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的,难道专程为了气我?!” “我才没那么无聊!”想到自己竟然跟个半大孩子斗嘴忘了正事,顾喜梅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正了正脸色,才一本正经的说,“我是来跟你合作的。” “合作?”小袁布置好陷阱,拿着收拾好的猎物到了溪边,利落的剖肚剥皮,一边挺高兴的问顾喜梅,“你答应帮我卖东西了?” “是答应跟你合作,不是帮你卖?”顾喜梅强调了一遍。她回去后想了许久,吃饭可是个需要持久解决的问题,不是今天找一顿明天凑合一餐就行的。小袁给她条件虽然很优渥,但是却没有足够的保障,所以她必须好好为两个人着想,找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让这种行为尽可能的长久持续下去。 “合作?”她这样认真的强调,小袁不得不对这件事上心了许多,“你所谓的合作是什么意思?你能拿得出什么来跟我合伙?” “这里,和这里。”顾喜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又摊开了手让她瞧瞧,笑的非常自信。 “切,不过空口说白话而已。”小袁看着顾喜梅的动作微微怔了一秒,然后又恢复了正常,满脸的不屑,显然不怎么相信她的话。他本来就是个戒备心很重的人,这样做也是理所当然,一个十岁小姑娘的头脑和动手能力,有谁会信啊。 “是不是白话,你先听我说完。”只要他没有调头就走,那就说明一切都有可能,所以顾喜梅很乐观的把一切往好的方向想,非常有技巧的问出了他曾经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并且在其中又加了一个词,“你想不想每天都吃饱饭?” “每天?”小袁也不傻,立刻就抓住了最关键的一个词,他虽然自己也在山上捕猎,捉鱼捉虾,这可些总要受到天气气候的影响,并不是每天都会有收获,所以那句每天能吃饱饭,对他的诱惑可是非比寻常的大。 只是他却不相信这个黄毛丫头有这样的本事,她家的家底儿他是一清二楚的,要是她真的有这个能力,那何至于顾不好自己? 不过,心里这样想着,却也没必要都说出来,反正听听主意又不用收钱,所以他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姑且将你的方法说出来,我听听就是。” “我看你这里攒了不少吃的,你原先想着是怎么办?把吃剩下的卖给收山货的,然后用换来的钱买面回来吃?”顾喜梅先是说出了小袁的打算,然后给予充分的肯定,“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把不需要的东西换成需要的东西,避免了浪费。” “只是?”难得的,小袁也精明的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听到顾喜梅的夸奖,并没有得意忘形,而是笑着看着她,直指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是,这是个好方法,却不是个最好的。”顾喜梅已经盘算了一晚上,万事都已经想妥帖,也不怕他找碴,所以当下侃侃而谈道,“你且想想,那写东西送到山货店里去,能卖几个钱?我们再去买米,这期间被人盘剥几道,真正落到我们手中的不过一两斗,实在是划不来,那我们为什么不换种方法使用这些材料呢?” “换种方法使用?你是打算怎么使用?”顾喜梅的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虽然小袁抱着抵触心理,却也是听进去了不少,话头被她这么一带,当她特意停顿下来时,他便下意识的接了话茬。 “你想想那些干货店的老板收了这些东西要怎么用?”顾喜梅见他上钩,不由得在心里偷乐,口头上更加谆谆善诱,“他们买了这东西回去,无非也是做了卖钱给人吃,那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也这样做?” “异想天开!”小袁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的听顾喜梅讲话,但是当她说出这个打算之后,他当下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起身打算走开,“你知不知道开家店要准备多少器具,要摊多大的本钱?什么都没有还想,算了,少做白日梦了。” “站住,就算判死刑也得容人申辩两句吧,你都听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耐心的把我接下来的话听完?”看着小袁要走,顾喜梅提高了声音,中气十足的在他背后叫道,“谁说我要开店了!” 正文 第八章 说服和准备 开店是个麻烦事,虽然餐饮业入门的门槛低,是穿越女必选的几个职业之一,但光选址好还要租铺面请伙计以及绞尽脑汁的想菜色就足以把顾喜梅难死了,所以分无分文的她很早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把目光瞄到了其它地方。 在没有行政干预的情况下,古代的居民点多是沿河或者交通道路分布,当然两者往往有重合,因为许多时候河流本身也是重要的水运通道,而有些聚水而居的村落一旦够大,彼此间发生物品交换时就肯定需要道路,于是很多道路也就这么形成了。顾喜梅清醒后的那几天就在村子里溜达了一圈,对自己居住的地方做了个大概的了解,知道这个村落有近千口人,两三百户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姓顾,因此名字也理所当然的叫了顾家村,据说离这里二三十里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毛家寨以及一个石头岭,那里有两个比较顾家村更大的村落。 顾家村并不靠近河海湖泊,吃水也多是打井,所以顾喜梅当下就判断这附近肯定有比较大型的道路,问了一下顾来娣,果然说在距村子四五里的地方就有一条直达县城的官道,听说道上来往的人并不少,她当下把主意就打到了这个上面。 既然是官道,那想必来往的客商行旅极多,大部分有钱人家会自备路上的食物,各种果子蜜饯干菜应有尽有,可普通老百姓哪个会想得那么周到,又哪个会舍得花那个钱?大多数人不过几个干饼子就管一路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个便宜的热汤水卖,那他们会不会来光临呢? 从理论上来说,这个是完全可行的,可是从实际操作来说就不敢保证了,可顾喜梅还是拿着这套理论很努力的说服这小袁,“你想想那大道上一天有多少人往来啊?就算一个人我们只赚一文钱,那一百个人就有一百文钱啊,怎么都比卖熏兔肉划算。” “可是我们只有这么些东西,最多卖两三天……”小袁有些支支吾吾的说,但显然已经有所松动。他本来就是个贪财的,听到有这么多钱赚,不心动才怪。 “有钱了还怕没有材料吗?村子里打猎的人多的是,到时候我们完全可以从那些人手上买回来,这样比你自己去捉还要轻松许多。”顾喜梅不遗余力的说服小袁,但去路边摆摊的注意虽然好,她一个人却做不来。一是没有本钱材料,二则是没有力气。她一个女孩子家,能挑得起多少东西?小袁虽然瘦归瘦,也可比她大了好几岁,到时候挑着担子上路应该不难。 “可是,你又不确定东西卖的出去?这种天气,若是准备好了却又卖不完,那岂不是亏大了。”小袁提出了这个假设,一脸肉痛的样子说明他连想想这种可能性都觉得难受。 顾喜梅万般好话说遍了也不能打消他的疑虑,最后实在是气极了,反倒冷笑着挤兑了他一句,“你还是不是男人,连这点赌的胆量都没有?!这世上哪有一帆风顺一本万利的生意可做!” “好,我做!”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最在乎的不过就是被人轻视,尤其还是一个小丫头,所以顾喜梅说了这句气话之后,阴差阳错的竟然还把小袁给激答应了,他当下一咬牙,虽然很不舍但是却咬牙切齿的应了他。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得偿所愿的喜梅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来自己小袁小袁的叫,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袁思齐,”他看了看天色,忽然想起什么的一拍脑袋,然后把地上的一堆东西都拨拉给顾喜梅,“既然要开始做生意,你就开始准备准备,我会来检查你的准备成果的。” “哎,你,喂,喂,袁思齐!!!!”看着一溜烟就跑的没影儿的人,顾喜梅这才尝到了什么叫气的跳脚,她好不容易拐来的劳力,还没开始用呢就跑掉了。 既然准备摆小摊,那第一点当然应该观察一下市场了,所以喜梅并没有急着开始做,而是花了一天的时间去官道那里转悠了许久。官道这里离村落并不远,不过五六里地的距离,她测算了下大约半个时辰就能走到,但是为了不被村里人发现,那势必要更往前走一些,到顾家村跟毛家寨中间的那个地段最为合适。 之所以选这个地方,一来这里离县城大概有半天的路程,中间有片小树林,还有口井,所以来往的客商多习惯在这里歇脚,就着井水吃些干粮,人气非常旺。二来就是位于两个村子的中间,若是不小心遇到了村里人,她可以假装自己是毛家寨那边的,而毛家寨那边儿的人来了,她又可以说自己是顾家村的。毕竟这年头女子不能轻易露面,她虽然对这些礼教看的不是那么重,但入乡随俗,她也没有放肆到挑战所有人底线的兴趣,因此打算在出门做生意时把自己伪装一番,不让人看清来路。 关于摆摊要卖的东西,顾喜梅也是颇费脑筋。现在五月份的天气,太阳渐渐骄横了起来,茶水是最少不了的。那边虽然有一口井,往来的客商都可以免费打水喝,可是走远路的人都知道这生水不能喝多,喝多了会闹肚子,所以顾喜梅听他们闲聊时也希望能喝口热茶。至于茶叶,这个问题开始还困扰了喜梅很久,但被她已经划做指望不上的袁思齐给解决了。袁思齐在上山采药时发现了一种药草,晒干后泡开味道很像茶,他一直自己拿这当茶叶用,这次听说喜梅要找茶叶,便拿了一些来实验,顾喜梅尝了之后果然发觉味道跟普通的粗茶没什么区别,于是便敲定以后用这种东西当茶叶。 除了这个,至于吃的,对于这些行商脚贩的确用不着太好,实惠倒是第一,于是一个大锅,拿着那些兔啊鱼啊的炖的汤就很适宜了。顶多到时候再往别处买几个饼子馒头的一放,这样干稀都有了,对于舍不得花钱的行脚客商是真正好。 正文 第九章 开张做生意 “来,小哥儿,给我一碗热茶,还要两个馒头。” “是,好嘞。” “我,我要一碗汤,那个,小哥儿你这一碗汤也要一文钱,会不会太贵了些?” “老丈,你看看我,这可是地地道道的山鸡啊,你瞧这鸡多肥,酒馆里三十文钱都买不到一只呢!” “那倒是。” “这样吧,老丈,大不了你多买一个馒头,我再给你一勺汤?嘘,这优惠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啦。” “晓得晓得,还是你这小哥儿会做事。瞅着瞅着,别倒溢出去了,哎……” 好不容易应付走一位难缠的客人,顾喜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又去应付下一波了。 自从跟袁思齐商量定来摆摊后,她这摊子准备了几天后便偷偷的开张了。开始只是卖茶,待手上有几个闲钱之后,顾喜梅又不安分的偷偷开始动别的歪脑筋,下午撤摊之后搭车便车去省城买了一包饼子之类的干粮,每日配着汤卖,有的时候也兼卖一些烤鱼熏兔肉之类肉食当辅菜的。 出门的行脚商中本来就有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是吝啬到一个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也很有些根本不在乎那一两个小钱。但不论是舍得花钱还是舍不得花钱的,喜梅摆摊的这地方离县城都只有半日距离,大多数人走到这里时事先准备的干粮都会吃完了,于是不吃也得吃。这让喜梅心里乐开了花。 不过出来摆摊,喜梅外貌上也做了修饰,乱糟糟的头发遮盖了大半张脸,除了一双手之外,其他地方都用炉灰擦过,显得黑不溜秋,活像个发育不良的小男生。至于身上的衣服,这都是她问袁思齐借来的,跟好看两个字差了十万八千里。说实话,想到当初看他拿给她的橘色外衣和粉红色长裤的时候她寒毛都竖起来了,不敢置信竟然还有人穿这种衣服招摇过市,但当这个那人疑惑的反问她“不好看吗?你瞧瞧这个衣裳,颜色多像荷包蛋啊。对了,这个裤子,不觉得很像新鲜的牛肉么?”之类的言语时,顾喜梅表示了深深的无力。她原本还以为袁思齐穿的衣服是被迫无奈的,现在才明白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审美差到这个程度,喜欢俗艳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是她除了这些男装之外别无所选,于是也只能拼命的把它们弄脏些,这样显得不是那么扎眼。 小摊的生意好过了预期,至少赚到的钱完全能满足两个人的吃喝,于是一直悬着口气的顾喜梅总算松了口气,对于这点小营生也越发在意了。只是让她气恼的是袁思齐这个甩手掌柜的做的更潇洒,除了每天天不亮出摊的时候帮她挑东西过来,接着就是吃饭的时候准点儿到达,其他时候连跟人毛都没有。 这天又到中午了,眼看着熬好的一锅野鸡汤一锅野兔汤卖的已经剩下不多,顾喜梅赶紧捡了几块有肉的,并且一大碗汤盛到了带来的海碗。虽然袁思齐超级“玩忽职守”,可她还是每顿都给他留些饭菜。毕竟这个是她穿越过来跟交情最深的一个人,地地道道的吃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但救了她一命,还给了她一个吃饱饭的机会,虽然都是无心且有偿的,但顾喜梅仍然非常感激。 “有什么吃的没有?饿死了饿死了!”果然,一到饭点的时间,他就出现了,只是这次却有些不一般,浑身散发着一股子腥臭味儿,喜梅看了看他衣摆上黑红的东西,下意识的捏住了鼻子离了他一丈远,“你身上怎么了啊?” “今天帮人劁了头猪,有点不小心沾了点血。”袁思齐看了看自己衣摆上斑斑点点的印记,因为一路上跑过来沾了泥点子的缘故,都变得黑黢黢了,不说人根本想不出是血。 “什么,你竟然去做这种事!”想到自己是被这个半兽医的家伙救活的,顾喜梅的脸就有些扭曲,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有钱啊,干嘛不做!”袁思齐理所当然的瞥了一眼顾喜梅,然后弯腰探头去找吃的,“除了留下当种猪的那只,其它公猪都要劁,啧啧,你不知道那是多大笔生意。喏,除了工钱之外,我还把这个东西要了回来,明天我们出摊就不用自己肩挑手扛了,多方便。” 替人做完事除了要报酬之外顺点东西那是袁思齐的老毛病的,哪怕是破衣服烂帽子,反正只要能要的东西他都不放过,这几天已经见到各式各样的破锅烂筐了,顾喜梅也不奇怪他又顺了东西回来,只是这次没想到他要了个大的,整整一辆手推车! 顾喜梅顺着那个烂掉半块车板但车辕和轮子都完好的手推车转了一圈,用惊叹的目光看着袁思齐,“这个竟然也能白送,那人家可真大方。” “折了六个铜板的。”袁思齐找到了喜梅先前给她留着的大碗,美美的喝上了一口,这才用乌漆抹黑的手擦了擦嘴角,一脸肉疼的说,那表情很显然在告诉顾喜梅,我这可是为你花了大钱了。 “切,说的好像生意跟你无关似的!”喜梅啐了他一口,然后乐陶陶的去看那手推车,这笔买卖袁思齐做的的确值得,买个新车可比这花的钱多多了,像这种的,到时候把这里一锯,那里绑上一根绳子,就可以一人在前面拉一人在后面推了。既然有了车,那可以带着的东西就多了,自己还可以加卖一些其他的东西。 “喂,喂,丑八怪,丑八怪!”就在喜梅盘算着要怎么把这个小推车的实际效用发挥到最大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埋头狂吃的袁思齐忽然叫住了她,喜梅好奇的循声望去,却看到路边小树林的那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队人马。 “好多好多车,里面肯定装满了烧饼和豆沙包!”袁思齐看着那些人马后面跟着的车子,眼睛放光的说。 “你个吃货,就知道吃!”喜梅看了几眼,然后立马督促袁思齐站起来,“赶快,帮我把东西收拾到车上,我们往那边搬!” “干什么啊?”被猛然夺了碗的袁思齐非常茫然的站在原地,语带不满的抱怨道,“我还没吃完呢。” “如果不想惹麻烦的话就赶快走,你们看到其他人都搬了嘛!”顾喜梅毫不客气的踢了他一脚,然后搬着已经卖空了的大锅健步如飞的跑了,袁思齐望望远处的车马人群,再望望身边做鸟兽散的客商,然后也提起炉子跟着人群飞快的跑开了。 正文 第十章 夸富 这官道是县城通往其他地方最重要的一条道路,有官员家眷出现也不稀奇,来往客商都已经习惯这种事,所以见到有大队人马出现时,走自动自发的退避三舍,生怕沾染上一丁半星的麻烦。顾喜梅虽然没有经验,但她好歹也是两世为人,民不与官争的道理还是懂的,这遇到贵人,干得好了或许可以一步登天,但万一不经意间做了什么事触犯了人家,只怕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所以还是随大流的躲避为上。 林间本来有几十个坐着休憩的客商,瞬间就做鸟兽散开,让喜梅见了不禁在心里暗笑道,真与后世摆摊的小贩见了城管后四散奔逃的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小树林就这么大,外面日头也烈,行人们再怎么躲避也不可能躲到路上去,于是在林子边缘的阴凉处又停下,聚集在一起与那车队遥遥相望。 那车队停驻之后,对于这场景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惊讶,只是外面的马匹以及辎重车驾围城一圈,将两辆大车围绕在中间,然后穿着软甲的随人们下马,车队中的几辆青色小车上也有仆人打扮的男丁下车,小跑着从某些车架中搬出了绸缎的帷帐,屏风,地毯等物将一块空地围住布置开来,女眷们戴着帷帽被搀扶下车,接着便有莺莺燕燕的笑声从里面传来。 看着那边的富贵景象,这边有许多人都移不开眼了,一个个跟被人揪着脖子似地拼命抬头张望,只有少数人仍然淡定从容的做自己的事情,顾喜梅就是其中一个。 “别看了,有什么好瞧的,麻利点顾着炉子,今天的东西还没卖完呢。”别人都在围观,顾喜梅却只急着找个好地方安顿她的茶摊。来了贵人又怎么样?看看又不能填饱肚子。那些人霸占了水井旁边的空地,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若是天黑才走,那她今天岂不是亏本了?所以她真是半分好奇都没有,反倒是厌恶至极,巴不得那些人停停就走。 可是,看着帷帐后渐渐的升起的炊烟,似乎这个愿望很难实现。 “这不知道是什么人家,好大的排场。”这边围观的人看着那队车马连在赶路的途中都准备如此多的器物,忍不住小声议论道。他们也是走南往北的人物,并不像市井小民那样一惊一乍,可是这样讲究的队伍也很少见,于是窃窃私语的议论的厉害。 “这算什么排场,不过三十多个护卫,你没见过京都那些贵人们出行,那才是华盖云集,车马如龙,从这头一眼望过去都瞅不见边儿……”张口的是位长相喜墩墩的大叔,他显然是个好出风头的,听到人人都在赞叹这队人马,忍不住高声说了一句,然后看到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过来了,立马就唾沫星子四溅的讲起自己在京都的见闻,历数种种奢华至极的器物和排场,把周围人听的是各个眼睛睁得圆不溜溜,眨都舍不得眨一下。 “哼,不过些许浅末的见识,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那商人说的越来越夸张,旁边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众人听到这声音回头望,却看到出声的是个干瘪的老头。他须发皆白,满脸皱纹,一副普通老者的打扮,是以开始众人都忽略了他。可当他现在张口时,大家才发现这老者着实不平凡,眼睛里的光芒亮的惊人,张口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不敢轻易出生的威压。 “你说什么,难道你觉得这破烂寒酸的竟然比我说的那些排场还大不成?!”胖大叔正说到精彩处,猛然被人打断,甚为不满,于是口气一下子变得尖锐了起来,大有一幅你不说清楚我不饶你的架势。 那老头也是个清高的,要不然不会特意坐的离人远远的,不是胖子打扰了他闭目养神他根本都不会开口。这种人不开口则已,一旦开口就容不得人家反驳他,当下声音也更冷了几分,“你只知道排场大不大看人数看车辆,却不懂得所谓的富贵人家往往是深藏不露,那种金光闪耀的只能是暴发户行径。先从车辆看,你说的那些车架不过是普通木材,车队也是徒有其表,可是你看看这家的。”老头说道这里,抬了抬手,指着最中心的一驾,“先就车木来说,主驾的车材采用的是老鸡翅木,呈紫褐色,肌理致密,有深浅相间的纹理。尤其你从那纵切的刨面来看,纤细浮动,有羽毛璀璨闪耀之感,这才无愧鸡翅之名,远不是那些新木能达到的,更不是其他木材能蒙混过去的。” 他们这里离那些车架并不近,但行商的多有一副好眼睛,老头只是略微指点一二,许多人都却都看出了门道,于是低声啧啧称奇。 “这样珍贵的木材,普通人家得了一根来都会细细的雕琢要做个屏风摆件,他们却能如此大手笔的做成这样大的车架,虽然暴殄天物,但同时也说明主人家何等的才气,这样的车,一辆能抵普通的百辆。” “按照停车的阵势,这车应该是正主所坐,旁边那辆深色的则是主人的家眷所乘,虽则不像老鸡翅木这般罕见,但却也是极好的黄花梨木,极为难得罕见……” “不过是黄花梨木而已,而又不是紫檀,有什么稀奇的。”有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小声的嘀咕了两句,因为刚才胖子所讲的那些富贵人家,连车驾都是拿来做 “紫檀木,哼,你去给我找一块能做车架的紫檀木来,老夫愿给你白银千两!紫檀非千年不能成才,正所谓‘十檀九空’檀木中多有空洞,只有空洞和表皮之间的那点肉才可以使用,所以自古以来都有寸檀寸金之说,若是真有能做成车驾这样大块的好料,谁舍得用?他说的那些,不过是些暴发户用其他木板子拼凑起来的而已,通常是在显目的地方用两块装点装点门面,落在真正行家眼里,不贻笑大方才怪!”老头瞪了出声的人一眼,的丢下这句话,然后闭上了眼睛继续闭目养神,只是这次却不敢有人再造次,打击只是小心的瞅瞅老者,再艳羡的望着那边的人马,小声的交流议论着自己的发现。 正文 第十一章 大丈夫当如是 人都是喜欢八卦的生物,有老者略一指点两三之后,其他的人也渐渐挖掘出这队人马的不凡来。 “瞧瞧,那帷帐的布料,粗一看只当是平凡的布料,可是仔细瞧瞧花纹质地,就发现那竟然是上好的蜀锦织成的芙蓉锦。现在在这荫处你看不出奥妙,若是到日头之下,那真是灿若烟霞……” “看看那车窗,十四格棱木的花开富贵,那是淮工中最好的匠人才能制作出来的,一扇窗,外面的格子和里面的格子截然不同,兼顾了美观和实用性,既透气又漏光,若掀开帘子也不会让外面的人看到里面夫人小姐们的芳容……” “天啊,你们闻这个味道,如兰似桂,是兰香炭,她们竟然用这种炭烧水,真是太过奢了!一斤兰香炭值几十斤银霜炭,而一斤银霜炭价比数百斤普通的柴炭,就算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得了银霜炭也只是分给太太夫人们取暖用,他们竟然拿这些来烧水,这真是……” 这群小商人中,有木料商绸缎商,也有木匠漆匠篾匠柴瓦匠,更有经营米面炭火的,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各个见识都不一样,关注的地方也不尽相同,但就是这样,反而更能说尽这些来人的富贵了。 “乖乖,真有钱,他们烧顿水的花销都够我们烧一年炉子了。”袁思齐今儿看到热闹也不愿意走,假装帮着顾喜梅卖茶水的四处乱蹭,站在人家边上听了话儿便传声筒似地到喜梅面前念叨,小脸兴奋的通红,让喜梅不胜烦忧。 “别人的富贵,有什么好艳羡的!”被闹了几次,本来就嫌着生意不好的喜梅火上心头,狠狠的拨弄了一下火钳,没好气的训斥道。 “为什么不羡慕?”袁思齐向来是她不理他他就蹦跶的欢,一旦她发怒他就赔小心的个性,这会儿见着喜梅不高兴,立马跟蔫了的茄子似站在身边,小声的嘟囔着,“大家都在谈论啊,为什么你就一点也不感兴趣,真奇怪。” “别人说什么你就追什么,你的脑袋长在别人头上啊?”喜梅刚才一气之下猛捅了几下炉子,原本就不旺的火一下子被戳的快没星儿了,于是只能赶快仔细的去补救,但是口头上对袁思齐的“教育”也没停歇,“人云亦云的,没点主见,亏你还是男人!” “我,”袁思齐被她这么一数落,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嘴,最后揪着衣摆站在她身后,半响没有说话。 顾喜梅救回了火,松了口气站起身子,看到站在自己后面他憋着劲儿的样子,意识到自己的话也许说的重了,想了想缓下语气,“有些东西是向往不来的,与其仰望别处,不如经营自己。” “你,难道你就不,不向往那种日子?”袁思齐望着那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孩子,还是忍不住心中的艳羡,小声的问出了这句话。 顾喜梅闻言抬起头看了看那边,不过短短数百米,两边的人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笑了,“我不向往。” “你说谎!”袁思齐这句话说的又快又急,三分怒七分气,小脸愤愤的显然真的不信。 “是真的,我不稀罕。”顾喜梅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重新燃起来的火苗,一派风淡云轻,“别人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羡慕?羡慕也不会变成我的,何必让自己找不痛快。而如果一天我能过上这种生活,它会变成我的,那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前羡慕我将来能拥有的东西?” “你,”袁思齐被她一顿抢白的哑口无言,心中不服,但口上却偏偏找不出能反驳的话,于是只能在那里杵了半天,才不服输的迸出一句话,“我羡慕。” “嗯。”顾喜梅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她没有强迫别人服从自己想法的习惯,所以对于袁思齐怎么想,她真的不怎么介意,只是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 “锦衣华服,高车骏马,大丈夫本来就该过这种生活。你看好了,总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就在顾喜梅蹲在水桶边认真的研究剩下的炭火究竟还能烧开几瓢水的时候,她身后忽然突兀的响起了这样一串话。 “呃?”喜梅听到这话,下意识的一转身,手上的瓢掉在了水桶里,溅起的水花洒湿了衣襟也没有发现。 “大丈夫当如是?”听般场景,让顾喜梅下意识就说出了这句话。她仔细的端详着少年的脸,稚气中带着一股狂热,那模样既熟悉又陌生。 是不是每个少年在见到富贵时,都会发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 她一时拿捏不准,对于他这种理想,或者更确切的来说是野心的东西,到底是该鼓励还是该劝他脚踏实地。 “怎,怎么了?”顾喜梅口中猛然冒出的这句文绉绉的话,让袁思齐也是一头雾水,看到从头到尾没什么变化的顾喜梅在听到自己的这个理想时如此的大惊失色,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吼出了什么话,顿时心虚了起来。 “没,没什么。”顾喜梅干笑了两声,躲避开了袁思齐亮的惊人的目光,低头去捡水瓢。 “我知道你也许觉得我的这个想法不切实际,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子还想着什么荣华富贵,可是,可是我知道我这辈子不会永远穷困的!”她明显躲避的动作让他以为这是对自己誓言的嘲笑而讽刺,于是们来就敏感的袁思齐更加感觉到遭受了轻视,于是火头更上了,连珠炮弹似的扔下这串话,然后不等她反应就跑开了。 “袁思齐,你,”顾喜梅擒着水瓢站在原地,望着跑远的少年,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小孩子的心思真的不好猜啊,处于青春期变着法儿玩叛逆的小孩儿更不好哄…… 她震惊于他的理想,但是决计没有半点瞧不起或者是嘲笑的意味。她只是单纯的惊讶而已,对于每个人,未来都是不可预知的,她是只安于现状的小家雀,但并不强迫别人跟自己一样都成为家雀。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是,就算燕雀知道鸿鹄之志,那又怎么样? 喜梅笑着摇了摇头,摇散满脑子乱糟糟的想法。算了,不想了,顶多晚上多给他撕条鸡腿肉而已,反正这孩子所有的心理的生理的一切的伤痛都可以用食物来补偿。她在心里碎碎念的自我安慰了几句,然后继续没事人一样的煮着自己的茶。 不过,就在她以为这天过的已经够精彩时,谁知道前面还有更“精彩”的事情在等着她。 “喂,卖茶的。”就在顾喜梅安安静静煮茶时,她面前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顾喜梅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原本在摊前等着添水的客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散到了远处围观,只剩下个梳着双鬟的女子站在自己小摊面前,用下巴看人的姿态对自己说。 正文 第十二章 贵人家的丫鬟们 这姑娘好生没礼貌!喜梅望着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自觉的微微皱了皱眉。 这年头,出来讨生活的都是男人,少有女子抛头露面,连喜梅这个卖茶水的小姑娘都要乔装打扮了再出来,她却这样不遮不掩的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可见出身并不是特别好。但偏生一身的打扮却又非常华丽,里面是白色绉丝里衬,领口上绣着精致的兰草花边,外面则是一件水洗红的短襦袄配石榴红的长裙,胸前挂着一幅金澄澄的长命锁,耳朵上带的是金镶玉的坠儿,头上的金簪中嵌了几颗米粒大的宝石,阳光下熠熠生辉,站在这群灰头土脸的人中,水灵灵的跟仙女下凡似地。 “想必是那家的婢女吧,只是看着打扮也知道是有头脸的,怎么会来做这种喊人的小事?”喜梅猜测着,心中虽然有不满,但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敢闲,赶紧拿抹布擦了手走出来,“我是,不知道这位姐姐唤我有什么事?” 少女的个子本来就比顾喜梅高许多,当喜梅走到他面前时两人更显高度差,于是她打量中的不屑之意更加浓重,尤其是当目光扫上顾喜梅黑黢黢的脸蛋时,脸上更是露出了嫌恶之意,直接拿帕子捂住了鼻子,直接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我们主子想要见你,跟我走。” “是。”喜梅心中极不想去,但是看看她这种做派,便明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于是便只能不情不愿的跟在少女身后往那边走去。 林间这头与那头相差不过百十来步,很快就到了,只是到了这户人家驻扎地,那些穿着锦衣的壮士汉子便把他们拦住了。喜梅听着这话心中一喜,低着头盯着那些护卫们的蓝色衣摆,心里却盘算着就此被拦住放她回去才好。 “兰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一个敦厚的男音响起,喜梅看着那双走进的靴子,白色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鞋底很厚,黑色看不出皮质的鞋面上绣着一直宽口阔鼻的猛兽图案,鞋边还绣着一圈风格粗犷的金线花边,比与其他的护卫精致许多,应该是这群人的头头。 “主子要见人,我带人来便是,能做什么?你有想法在主子面前说便是,难为我这么个小小婢女算甚!”兰姑娘不冷不热的开了口,话中的倨傲之气更重。喜梅本还以为那个兰姑娘只有对自己说话才那样,可见她见了这人说话也是如此阴阳怪气,才明白这位应该是个不好想与的人,于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让自己的存在感更低些。 “既然主子要见,那见便是。”顾喜梅本来以为这人被兰姑娘如此夹枪带棒的讽刺后会发怒,没想到他却如此绵软,只是停顿片刻,便说温和的让开了,连他身后跟着的几位挎刀的汉子都一起退了几步,恭恭敬敬的让出条路来给她们走,于是喜梅不由得更加好奇起这位兰姑娘的地位了。 除了开头这小小意外,接下来的时间喜梅跟着那位兰姑娘往里走时没有再受到半分阻碍,反而是不管什么人遇到她们都驻足行礼,于是喜梅也有幸见着了不少双绣鞋以及衣摆裙摆。看得出来这大户人家进退皆有法度,无论是粗胖的婆子们还是纤柔的少女,走路的姿势都非常轻盈漂亮,连急停时的动作也透露着一股子优雅。 等经过三四拨人以后,兰姑娘带着顾喜梅在一架屏风面前停住了脚步。这屏风是有六扇组合而成,紫黑色木头框架,中间蒙着白绢,绢上有画,似乎由水墨泼旧,黑黑白白的并没有其它色彩渲染,在这周围非红即紫的华丽色调中显得非常暗淡。喜梅用眼角悄悄的瞄着绢画的底部,看到画底的景色是一条气势磅礴的大江,江上面水波浩淼,意境开阔,颇有种气吞山河的豪迈气象,隐隐压了周围富贵气象一头。 “启禀主子,兰儿带人复命来了。”一路上趾高气昂的兰姑娘在此地变得温顺了起来,微微的低了头,双手交握至于小腹处,弯膝朝屏风后行了一礼,朗声禀报道。喜梅透过屏风看到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料想所谓的主人应该就在那里,于是也赶紧行礼。只是她长这么大,似乎除了磕头和作揖就不会其他,笨手笨脚的朝着屏风背后一拜,抬起头却看到兰姑娘正在不满的瞪她。 “跪下。”兰儿给着喜梅做了个命令她跪下的口型之后,见她没有反应过来,仍然愣在原地,竟索性一脚踢在她的腿窝上,想直接把她踢跪下。 “砰!”顾喜梅本来就离那屏风站的很近,她这一脚又踢得极突然,害的喜梅当下重心不稳,啪的往前跌倒过去,头重重的撞到了屏风的木框上,惊起好大一声闷响。 她们周围本来还站着几个少女,可对于这种场面似乎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全部在目不斜视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倒是屏风那边传来一句慵懒的问话,“发生什么事了?” 顾喜梅猜想这就是兰姑娘口中的主子了,不过听声音却显得年岁不大,比她之前猜测中的要年幼许多。 兰姑娘似乎嫌喜梅给她丢脸了,愤愤的瞪了一眼喜梅,一把拎着她的衣领子把她拽了开来,语言甚是平静的回答,“回禀主子,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那就是说有普通的事发生了?”里面的人这次声音稍微大了一些,语气中的慵懒之气却越发浓重,听着问的甚是无心,可喜梅却瞧见兰姑娘的脸上竟然有些害怕的感觉。 “罢了,带她进来吧。”里面传来了几声咳嗽,那声音又重新响起来时似乎显得更疲倦了。 “是。”兰姑娘应了一声,带着喜梅正欲往内走,却看到又一个姑娘从屏风那边走了过来,笑吟吟的说道,“兰姐姐辛苦了,这人我带着进去便是,你还是忙你的吧。” “惠儿,你别太过分。”顾喜梅感觉到兰儿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小声的对着对面的人警告了。而对面的回应却是银铃般的一声轻笑,朗声叫道“哎哟,兰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主子还等着见人呢,赶紧让我把人带过去吧。” 正文 第十三章 明争暗斗 兰姑娘本来是想悄无声息的威胁惠儿,没想到惠儿却偏偏高声把里面人的注意力吸引来,而且还作势侧过半边身子,仿佛想让里面的人把这里看的更清一些,于是兰姑娘伸出去想要推人的手像是怕被蛇咬了似地迅速收回,生气的站在原地瞪视她。 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好生厉害,顾喜梅一路过来看着这兰姑娘嚣张的过分,竟然在这里吃了个闷亏,心中大敢好奇,忍不住悄悄抬头瞄了惠儿两眼,觉得她身份应该跟兰儿相似,因为两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款式一模一样,连金锁都大小相似,唯一的区别就是领口的花纹是惠草。不过她眉若远山,眼似秋波,颊边有个浅浅的梨涡,不说话时脸上都带着三分笑意,一说话那笑意便在眉眼之间盈盈的蔓开,顾盼之间让人感觉到丝丝春风拂面,亲切之意倍增。比起谁都欠她几百吊钱的兰姑娘,似乎和气了许多。 喜梅赞叹的收回了目光,却看到惠儿的目光也往这边看自己,目光对视之下,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这动作多有冒犯,于是慌忙低下了头。可没想到惠儿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生的可真是可爱,我还是第一次瞧到这么有趣儿的小家伙呢。” “可爱,这模样也算得上是可爱的话,那泥沟里的老鼠也算的上好玩了。”惠儿的话刚落音,兰姑娘就不屑的嗤笑了起来,虽然顾喜梅开始也觉得惠儿的夸奖有些过了,但听着兰姑娘这样的比喻,她的心情着实开心不起来。 “你们两个丫头,在那里嘀嘀咕咕做什么,还不赶快进来!”里面的人显然也听到她们在外面的对话了,病恹恹的声音里顿时多了几分不耐烦,两个丫头听到,不敢再做争执,应了一声,一前一后的带着顾喜梅走到了屏风后面。 顾喜梅这一路上所见所听的,都超出了她平常的认识,不由得联想起林黛玉初进贾府时的那种惶恐,于是也把“处处小心,步步留意”四个字刻在了心里。不过她这倒不是怕人家笑话,只是担心犯了错小命不保而已。 走进屏风后面,喜梅才发现这里地上铺设了张跟屋子大小的毡毯,毡毯上面又铺设着她看不出材质的地毯。在正对着屏风的地方放着一张可容三四个人的座榻,榻前有案、桌、几子,更有香炉,瓷盘等等器物,满满当当的不似郊外,而像是某户人家的内室。 喜梅走了两步,就停在地毯边上不敢走了。她就只有那么一双鞋,穿着上山下河的,平素还不觉得,可是到人家的地毯上一踩,一步一个黑脚印,好不明显。 前面的两个人也发现了顾喜梅的异状,站住脚不转头看,兰儿更是满脸不悦的低声训斥道,“怎么不走了?” “我脚脏,怕过去污了你们的毯子,还是站在这里回话吧。”喜梅低着头轻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不过就是一条毯子,污了就污了,有什么好在意的,真是小家子气!”兰姑娘听到了喜梅的理由,冷哼一声说出了这句话。 喜梅是个好脾气的,听到这话却忍不住升起一股子怒气。什么叫小家子,我这是爱惜东西而已,你不过只是个为奴为婢的丫鬟,就算有脸面些那也是人家的奴才,在这里充什么大方?还真是今朝得意就忘了自己的根底呢! 惠儿的反应则跟兰心略有不同,她的脚步只是微微停留,接着便继续往前走,等到了榻前行过礼后停下,弯腰低声与榻上的人开始说着什么。喜梅听不见话里究竟说了什么,只嗅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香气,如兰似檀,闻着让人不知不觉就心情平静下来。 “脚脏?那就索性把脚砍下来,这样该不脏了吧?”在一片安谧中,突兀的响起这么一句话,顿时让喜梅从混混沌沌中清醒过来,惊愕的抬起了头,连避让都忘了。 顾喜梅抬起头,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如黑曜石般纯粹的黑色眼珠中泛着种特别的光辉,对视的片刻感觉整个人的灵魂都会被吸进那片无底洞里一样。但当喜梅稳住心神再看时,不由得诧异于那双眼睛里所闪动的带着恶意光芒的雀跃眼神,暴戾且冷血。 这双眼睛的主人,自然是兰姑娘口中的那个主子。她年纪并不大,看上去才十三四岁,黑色纱制里衣,血红色重锦外衣,腿上搭着条没有一丝杂毛的雪白狐裘,满头如瀑黑发并未挽起,只随意的披在肩上,衬得脸色惨白如雪。当喜梅望向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榻上靠着个跟惠儿她们差不多的婢女冲着喜梅微笑,满目的天真无邪,仿佛刚才那样残忍的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一样。 顾喜梅一路上见到的婢女们都非常漂亮,尤其是兰姑娘以及惠儿,以及这里面或站或坐的几个女孩子,简直都可以算上极品了,但在这个女孩子面前一衬,却瞬间都变成了庸脂俗粉。她虽然年纪尚幼,还没完全长开,但眉目间却已经带着浓浓的艳色,美的有些凄厉。 顾喜梅望着她的脸,完全忘记了低头避讳,傻呆愣愣的站在那里,而她竟然也不阻止,带着笑容的坐在那里任她看,等喜梅回过神来才慢悠悠的张口“看的可还满意?” 糟了,她怎么一时出神忘了男女有别!她现在的打扮是个小子,就算年纪再小,那也是男人,见着这官家小姐的脸发呆,真是大大大的罪过啊! 可是,想到这个,顾喜梅不由得往兰姑娘那里瞪了一眼。在这个处处将男女大妨挂在嘴边的时代,她竟然敢私自领着陌生男人来摆件,这真是活的腻了吗?!拜托,大家你就是想要陷害人也别拖我下水啊。 可是当顾喜梅望向兰姑娘时,顿时感觉到不对劲儿,她似乎也是刚才想到这个问题,一脸的苍白,而她身边的惠儿则是笑意吟吟,但这笑容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正文 第十四章 险象环生 兰姑娘性子急躁,眼高于顶,又有些骄纵,见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而惠儿礼貌温和,见谁都三分笑意,这么一比较,谁都会觉得惠姑娘比兰姑娘好,可是当上面那少女发怒时,顾喜梅发现这两人的表情完全不同,兰儿望着自己面有忧色,而惠儿则是仍然带着三分浅笑矗立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主子,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小子,若有冒犯的地方你高台贵手放他一马便是,何必跟他这等小民一般见识。”令顾喜梅更没想到的事在后面,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兰姑娘竟然主动跪下帮她求情。 “那按你的意思,我若执意要砍了他,那岂不是我没度量小心眼斤斤计较跟一个贱民一般见识了?”坐上的少女扬扬眉,笑着反问道。 顾喜梅听着这话,抬头看到兰儿的神情,顿时心头一紧,知道大事不妙,可还没等到她张开,就听到兰儿轻快的答应了了一句,“是啊,所以主子你还是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 “住口!”一声厉喝打断了兰儿的求亲,四下里顿时一片死寂,只听到少女冷冷的声音,“我真是把你们宠坏了,竟然如此不知进退,为了个贱民跟我顶嘴。今天我就要跟他计较,砍了她的双腿双手,你是不是还会骂我残暴不仁?!”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兰儿听到这话,顿时眼泪都出来了,噗通一声跪下,身体颤的跟筛糠一样,连连求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喜梅看到这种情况,不由得在心里一叹,先前那少女说的分明是反话,可兰姑娘竟然听不出来自己送到了枪口上,这份心性真不知道她怎么混到了现在的地位。又瞧着刚才左右的竟没有一个偷偷暗示她,可见她平素的行事作风恐怕不知不觉已经把周围人得罪遍了。 不过,现在这样子,也不见得有性命之忧。喜梅小心观察着坐上的少女,虽然声色俱厉,但却并没有重罚的样子,估计做出这幅姿态,多半是杀鸡给猴看,震慑自己了。 虽然知道她并无性命之忧,但兰儿毕竟是因为自己才遭这罪,喜梅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于是看着她那求饶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叹了生气,抬眼望着上面的少女平静的所,“何必呢,砍了别人的腿又不能让你快活一点,那干嘛还让自己做这种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哦,”那少女抬起头,将目光从兰儿身上移到了喜梅身上,玩味的看着她,“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快乐?我就喜欢看人断手断脚不成啊,最好人人都,” “人人都跟你一样坐在那里站不起来?”顾喜梅看她越说越过分,忍不住张口打断了她的话。 顾喜梅这话一出,周围显得一片安静,正在求饶的兰儿都忘记了哭泣,那少女抬起头惊愕的看着喜梅,张着嘴却忘记了说话。 顾喜梅从进来之后就瞧着这少女美则美矣,但眉间却有股子郁郁之气,并且在榻上坐着一动不动,似乎身体有疾。喜梅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她大热天的腿上却覆着毛裘,无论多么生气都没有站起过身子,言谈中又动不动就要砍人手脚,于是便推测,或许她腿部有疾。 现在其他人的反应,基本上证实她的猜测无误了。 “你要想砍就砍吧,犯不着为难别人,如果砍了我能让你好受些,我无所谓。”顾喜梅低着头望着鞋尖轻轻的叹了口气,慢悠悠的所“本来就不是坏人,却偏偏把自己装成冷血残忍的纨绔,何必呢……” 上辈子的顾喜梅本来就修的是心理学,后来更是跟十三四岁的孩子们相处了许多年,对这种孩子的心境拿捏的那是分毫不差,所以什么品性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人虽然骄纵,但是却不是坏人,连兰儿这种直脾气的人都在她面前混得开,那再凶恶也多半有限度。 再说了,左右是个赌字,总不能真任她砍了自己的脚吧。 这瞬间,时间就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每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那少女之前不是没有这样对付过别的人,只是每个被她威胁要剁手跺脚的无论先前有多硬气,在此时也会吓的屁滚尿流,像顾喜梅这种的到真没几个。 “你,你这是在可怜我?”过来半响,反应过来的少女才咬牙切齿的问出了这句话,然后不等顾喜梅回答,便抓着前面案几上的一个青瓷盏朝着喜梅砸去,“你个蝼蚁般的贱民,凭什么敢来可怜我!” 喜梅看着那瓷盏朝自己脑袋上砸来,不敢多留,眼疾手快的往旁边一闪,只听到那瓷碗呼啸着从自己耳边擦过,砰落在身后的地毯上,发出了好大的碎响。喜梅听着那动静有些晕晕乎乎的想到,人都说好瓷器有四个标准,“青如天,明如月,薄如纸,声如磬”,别的或为可知,但这瓷盏在声如磬上可的的确确做足了。 “你,你竟然敢躲!”那少女看着自己砸人砸了个空,而喜梅又一脸茫然的傻乎乎站在那里,顿时怒火中烧的一推身边扶着自己的那个面色平常的少女,打算自己下榻来教训教训喜梅。只是她这一下可就糟了,还没站稳便又跌了下来,连面前的那张案几也被她掀翻,杯盘碗盏乒乒乓乓滚了一地,旁边的丫鬟们也吓的尖叫起来,一窝蜂的拥了上去,主子主子的叫个不停,都没有人还有精力来管顾喜梅了。 要不要趁这个时候溜走?喜梅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自我否决了。这里防备虽然松懈,可外面根本就是十步一岗,她个小小的民女怎能可能逃得出去? 更何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谁知道惹怒了这位大神有什么后果,还是彻底把这边搞定吧。 顾喜梅这样想着,看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于是忍不住想想也走了上去,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好了好了,别闹了,我给你打,我站在这里给你打还不成吗。“ 正文 第十五章 客串一把神棍 “我在车里看到过你,那么小的人,却搬着那么口大锅,还要忙着招呼这个应付那个,跟个小陀螺似地有趣极了。”少女笑吟吟的看着顾喜梅,非常温和的说,“我瞧着心里就欢喜起来,很想见你一面。” 是因为好奇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生活,所以才特意驻足的吗?顾喜梅看着她的好奇,心里掠过一丝酸楚,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轻声嗯了一句,表示自己知道。 “你卖茶好玩吗?”她又问,目光里闪烁着耀人的光泽。 只要这女孩子不随便发怒,整个人身上就会出现一种特别的气质,类似于上位者常年累月而积攒出的一种威压,让周围人不由自主的就对她产生敬服,从而服从她的要求。 “不好玩。”顾喜梅这次也没有反抗,很自然的摇了摇头。天不亮起来,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赶路,然后忙忙碌碌的烧水煮茶招呼客人,又怕被坏人欺负又怕被人骗,还要应付各种难缠人等,卖茶的自己却干到喉咙冒烟都喝不上两口水,这样的生活的确算不上好玩,但是,她却不讨厌,“但卖茶能吃饱饭,所以我很喜欢。” “听着真令人羡慕。”少女望了一会儿喜梅,然后收回了目光,黯然的看着自己的腿,“我腿脚不好,不能久站,所以看到你站在那里,我就觉得特别羡慕。” 所以才在盛怒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砍人的脚吗?顾喜梅望着她那双覆在褥子下的腿,这也是她刚才为什么说“砍掉”那句话的原因。从她进来看到少女不管如何都没有愤然起身,以及大热天的腿上还盖着褥子以外,喜梅就猜测着这女孩子的腿脚应该有问题。她以前有个学生也是类似的情况,挺好的一小姑娘,但因为腿脚落下了残疾,所以凡是遇到跟腿脚有关的事情总会莫名的暴怒起来,有次甚至还把自己养的宠物狗的腿摔断来发泄,这种反应跟这位少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异曲同工之处。但这个少女显然身份更高,养尊处优长大的孩子一般都自尊心特别明显,她这种身份摊上这样的一件事情,心里扭曲的程度肯定会更厉害。 不过,喜梅仔细打量了打量她和周围几个婢女的脸色,觉得这事还是有些不对劲儿。以这家的财力,怎么样的名医请不到,会让小主人落下残疾至今吗?还是说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已经查到连这种病都治不好了? 这个腿脚的毛病似乎是这少女的死穴,当她主动跟喜梅提起的事情时,周围的小丫鬟们明显倒吸了口凉气。而当顾喜梅的目光大大咧咧的放到她的腿上时,更有几个的表情几乎是快要厥过去了。 “你们家请不起大夫?”顾喜梅没有管周围几个人警告的目光,装傻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对于这种人,其实你自己用坦然的态度对待她,不把腿脚不灵便当做一件缺憾来讲,才是最能避免刺激她的方法。 果然,听到顾喜梅这样问,那少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请不起大夫?你还真会想。莫说是大夫,所谓的名医神医我看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各式各样治腿的法子能想到的都试遍了,但这腿还是老样子,我觉得,应该是好不了了。” 问题有这么严重?顾喜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连下地也不能?” “那倒不是。”她摇了摇头,似乎被顾喜梅感染了,神情也有些黯然,“走路是能走,可是一走快的话就有些跛,一瘸一拐的难看死了,吃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也不管事儿,所以自此我就不爱走路了。” 原来是这样。顾喜梅听后觉得恍然大悟,她的这种毛病在后世并不少见,许多人在受过重伤之后,就算痊愈,但是自己也会在心里感觉到自己受的伤并没有好,从而对实际行动产生影响。这是心理上的疾病,而并非心理上的,听她说她看过那么多的名医,可想而知她的腿应该是的的确确没有问题了,只要她能克服她心理的恐惧,那就能跟正常人一样行走。 只是,在这个没有心理医生的年代,这种病几乎是无药可治的。帮她看的名医越多,就有越多人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于是连患者自己都会怀疑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以至于到最后真的相信自己是无药可医的了。 也罢,就算为了减少几个被她盛怒之下跺去脚的人,她也该冒把险,努力帮她解决掉这个问题。顾喜梅想到这里,长长的呼了口气,让自己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你笑什么,难道觉得我这样子很可笑。”果然是敏感的家伙,当喜梅脸上刚有些笑容,那少女立马就跟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竖起了毛,一脸不善的瞪着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喜梅笑着瞪了她一脸,脸上的表情仍然很是从容,“你不要这么疑神疑鬼行不行,我只是想到一个法子,觉得你的腿或许可以治好。” “什么法子?”少女听到这个,激动的眼睛一亮,然后忽然又黯淡了下来,变得凶巴巴的望着她,“你要是敢拿我来取笑,我就,” “就剁了我的脚,是不是?”顾喜梅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威胁人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招。 “你知道就好。”她高傲的抬起头,跟个小孔雀似地,但很快就放弃了这般装腔作势,满脸期待的看着顾喜梅,“什么法子啊,你快说说看啊!” “这个,我以前上山时摔断过腿,后来被大夫治过治好就跟你现在的状况也是一样,一瘸一拐的走不得路。结果后来我遇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教了我个方法,让我在院子里用石子儿铺了一小块儿地,每天在那上面走几圈,过了一年多就好了。”喜梅眨眼就编了个自己切身的实际经验出来。 “这么简单?”女孩子有些不怎么相信的看了看喜梅,然后忽然指着外边,“你给我绕着地毯小跑三圈,不,是五圈。” 喜梅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白她是要检查自己痊愈后的效果,于是也不马虎,当下站起来绕着这块不小的地毯跑了五圈,直到她喊停才住脚。 “真的一点也不跛,完全看不出你以前是断过腿的。”女孩子自言自语了一句,但又有些怀疑的问,“真的那么容易就能治好?只是在石子儿路上走走?” “谁说容易了,我刚才只是给你说了个大概,还没有细说呢。”顾喜梅一看她的脸色,立马领悟到这些有钱人的心态,她们不怕事情麻烦,就怕事情不麻烦,于是立马改口,摆出一副神神道道的样子,“你以为那石子儿是普通的石子儿啊,那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一半是没有一丝杂色的黑石子,一半是没有半丝杂色的白石子,个头都要三个铜钱那么大,打磨的圆润光滑,按照一个小钱的间隙,捡树下阳气最盛的地方按照八卦图形铺下……” 顾喜梅说完那一长串的限制条件,自己都觉得这法子麻烦的让人蛋疼,可偏偏看到在场的其他人都摆出一副理应该如此的恍然大悟模样,只能硬着皮头继续把这谎言再编大一些。 正文 第十六章 虎口脱险 顾喜梅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她知道这姑娘的腿没有问题,只要让她相信这些治疗能让她行动趋于常人之后,她就能行走如常,所以这治疗方法奇怪没问题,越奇怪越好,要不然怎么能治得了这样的“重症”呢。 可谁知道顾喜梅把她能想到的所有苛刻的限制条件都加上去之后,那帮子人不但没有一点惊讶,反而意犹未尽的问她,“这样就行了?” “这样就行了。”顾喜梅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木木的回了这句话,然后看到自己身边的几个开始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这才意识到在巨大的财力人力状况下,自己说的这些条件有多么的“容易”。 “这法子倒是便宜,只是南北运石子,时间上花的久了些。” “可不是,但总比起上次那个胡子老头说什么深海鲛鱼好多了…… “就是就是,只是石子儿而已,也比上上次那百斤软玉便宜多了……” “对啊,说是布置的场地越大效果越好,那不如把小苑门前全部铺成,大家一直陪主子上去走走,怎么样?” “……” 赤裸裸的差距让顾喜梅彻底的无话可说,只能默默的坐在那边看着那些丫鬟们以她们的思维补充着这个计划,自己完全插不上口。当然,在这个时候也有个人跟她一样,那就是要被治疗的正主。 “我就觉得你有趣,果然不但有趣,还有用。”周围丫鬟的拼命表现,无非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可偏偏她的一双眼睛就咕噜噜的在顾喜梅身上转,似乎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 “呵,只是些土法子而已,承蒙不弃,小的荣幸之至。那个,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先告辞了。”看着她打量自己的眼神,顾喜梅只觉得像是被巨蟒盯上的青蛙似地,一股凉意从后脊背上爬上,赶紧低下头告辞道。 吓也被吓过,怒也被怒过,吵了架,说了话,时间也不早了,她这打发时间的“有趣”小玩意儿该退场了吧。 “别,”少女一扬手,玩味的看着她,石破天惊的说出一句,“我觉得你不错,不如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吧。你一天卖茶能赚几个钱,只要跟了我,我保证你能吃香的喝辣的,过上你从来都没有过过的好日子。” “啊,”顾喜梅听到这句话,着实给吓着了。这是什么频道?自己只不过是路上遇到喊来打发时间的而已,怎么一转眼就变为随身带着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了呢?喂,不要那么自作主张好不好。 “主子,可他是个男的!”旁边的丫鬟们听到这句话,霎时收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弱弱的问了这么一句。 “那又怎么样?”少女斜靠在那里,一派风淡云轻,笑的很可爱的说,“让他变得不是男人不就行了。” 她这句话说完,四周霎时一片安静,虽然自己没有那个玩意儿,可是顾喜梅还是深深的感觉到了幻肢疼,有种想遮着下半身的冲动。 “小,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我家里还等着我传宗接代,求求你开开恩,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吧。”顾喜梅这会儿可顾不得什么尊严不尊严了,扑通声跪下,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这是什么样的人家?连太监都可以使用的话,那就不是平常的富贵人家了。若她女扮男装的被发现,恐怕不仅仅会身败名裂,甚至连丢小命都是轻的。 “我让你跟着服侍我,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恩典,你竟然不知道感恩,还摆出这样一幅恐惧的样子,难道你认为,咳,”就在那少女差点吐出自己的身份时,旁边的那位一拉她,因此咳嗽一声之后,话语又变成了我,“难道你认为服侍我是件苦差事!” 可根本就是显而易见的事嘛,先不说你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就说给人做奴仆会入奴籍这码子事,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有几个人愿意?可看着这位就是养尊处优的主,顾喜梅不敢应辩,只能咬下牙重重的磕了个头,“并非小人不愿,只是小人粗鄙不堪,又兼相貌丑陋,怕留在贵人身边污了贵人的眼。” “哦?真是如此吗?我看未必。从进来到现在,你说话文质彬彬,像是读过几年书的样子,举止一般的大人还要客气,我看不出哪里粗鄙。至于相貌,”少女的目光在顾喜梅脸上犹移了两下,然后挑挑眉,“脸上虽脏,但是五官并不坏,手上的肌肤更是莹润如玉,我倒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喜梅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把双手藏到了背后。她出来做生意,为了避免麻烦把脸弄黑了,可是手上若脏兮兮的肯定会让顾客觉得反感,于是手倒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进来之后,她一直双手交握的放在衣襟底,但没想到这样都让她发现了,这人的观察力好强。 “我,”面对这样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睛,顾喜梅第一次有些语结,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温婉的女声慢悠悠的张口帮她结了围,“若主子闲着我们服侍腻了,言明一声便是,锦儿自会请辞,何必又要闹出这么一遭来?到时候传到老爷太太耳里,又该骂你荒唐了。” 说话的是一直坐在她身边让她靠着的少女,她面目平凡,但却又一副婉转的好嗓子,这会儿说起气话来也毫不动怒,软软糯糯,似乎只是撒娇,但却一直让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立刻收了嬉笑,有些着急的抓着她的手,“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你不想让他留,我便不留就是。” “主子真是折煞奴婢了,你想留下什么人便留下什么人,那是您的事儿,哪里容得我一个小小奴婢置喙?只是奴婢本来就年纪大了,算算也该是被遣出府的,以前老霸者着位子让你看着这没趣儿的脸,真是辛苦你老了。”锦儿温柔的笑着说着俏皮话,却惹得女孩子更加着急,又是心疼又是纠结的瞪了顾喜梅一眼,最后忍不住喝了一声,“滚出去,我不想要再见到你,离我远点。” 顾喜梅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的松了口气,低着头退下,等到了屏风背后才猛然转身,然后朝着门口憋着气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将这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一口气丢在脑后,当做它只是一场梦。 正文 第十七章 奔跑吧少年 待喜梅离远了那片驻地,刚走到那片小树林,就见得忽然斜刺里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把她拉了过去。 “啊!”喜梅刚从那堆难缠的主仆中脱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遇到这种意外状况,当时就吓得要大叫,偏却那匪人却机灵的很,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低喝道,“别叫,是我。” 袁思齐?顾喜梅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心里纳闷刚刚跑走的小子怎么又折返了,但动作上却没有迟疑,狠狠的张口一咬,然后一脚踩向他的脚从他的怀里挣脱起来,这下子尖叫的反倒是变成了他。 “谁,谁在那里!”他们本来就离那驻地不远,袁思齐这声大叫又叫的响亮,当然就惊动了那些警觉的守卫。袁思齐本来气恼的看着顾喜梅正想骂她,可是听到那边有人过来检查的声音,当下不顾三七二十一的拽着她的手飞快的逃开了。 “你,袁思齐,你……”喜梅刚才站稳,就又被他拉着言那小路一气跑开,连遇到拦路的树桩子草窝都没停,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整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了才,才勉强甩开他抓住她的手,“你在发什么神经,跑什么跑!” “你以为我愿意啊,如果不是为了你,我用的着跑的跟条狗一样么!”袁思齐也累得不轻,弯腰撑着膝盖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我,我过来就听到你被那些人抓进去了,担心的不得了,可冲不进去,只能悄悄的守在那边,看能不能趁他们启程的混进去。” “啊?”顾喜梅听到这些,忍不住张大了嘴,她不知道这小财迷竟然会担心她的安危。不过还没等她被感动,他的下句话又把她气得哭笑不得,“要是他们把你抓走了,那谁给我挣钱啊!” “你,你个钻到钱眼里的混蛋!”饶是顾喜梅自诩为成熟稳重,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气得跳脚,狠狠的一把将他推到路边的草窝去。 “我怎么混蛋了,混蛋的是那些人才对!他们肯定是看你能看,想把你抓进去免费做白工,哪里会像我一样,还分一半给你。”反正草窝里够软和,袁思齐也懒得起来,洋洋得意的把自己夸奖了一番,然后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火烧屁股的跳了起来,“哎呀呀,不得了了,我怎么在这里跟你扯起闲话来了。快走快走,免得他们能会儿追了上来,抓住你一个人不算是,还要搭上我!” 顾喜梅见着他又要跑,赶紧甩开手,“你当所有人都跟你这个混球一样尽想着怎么占人家便宜啊,我是人家请出去,送出来的,你少乱编排。” “真的?”袁思齐收回了手,有些不可思议的打量了一番顾喜梅,然后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他们一定是嫌你长的太丑,实在是看不下去才让你回来的。我就说嘛,长成你这样的,绝对是非常非常安全,坏人看你都起不了邪心,要是换了我,估计他们哭着叫着藏着捂着都舍不得放走我……” “你,”顾喜梅听着他这番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下毫不犹豫的伸出两根手指在他腰间狠狠一拧,成功的让这自恋到不行的家伙闭上嘴。 “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掐我。”大叫着的袁思齐跳着脚躲开喜梅踹他的步子,不满的控诉,结果收来喜梅挥舞着小拳头的警告,“你再鬼叫鬼叫,我不但掐你,我还揍你。” “又丑又凶的小丫头,将来大了肯定变嫁不出去的母老虎。”袁思齐小声的嘀咕了两声,然后看到顾喜梅举起的拳头,赶紧飞快的改了口,“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说了,你刚才进去怎么样?她们有没有为难你?” 唉,跟他在一起,自己好像都会不知不觉的变幼稚了。顾喜梅看着袁思齐躲避的动作,有些郁闷的收回了手,转身坐在了旁边的草垛子上没有说话。刚才的那番经历虽然总得来说是有惊无险,可却也是惊心动魄,她虽然在那里表现的无畏无惧,但是回想起来却一阵后怕。 “喂,我说,那些有钱人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哼,等老子将来有钱了,把他们一个个抓到你面前跪下,按照他们整治的你的法子百倍的整治他们,让,让他们啃着窝窝头看你吃鸡腿,你说好不好?”看着她黯然的样子,袁思齐知道她肯定是受了委屈却偏又找不到安慰的话,于是挠挠头挠挠脚,半天只能挤出这么句安慰。 顾喜梅听着这句话,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这算是安慰我?” “当然了,要是你心情不好,不肯给我赚钱了怎么办?”袁思齐撇了撇嘴,然后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假装在欣赏大路边的风景。 “谢谢你。”喜梅坐在那里望着袁思齐的后脑勺,眉眼间渐渐浮上了暖意。 “啊啊,糟了,我竟然把这件事给忘记掉了!”两人之间刚安静了没一会儿,袁思齐忽然又鬼叫了起来,顾喜梅看着他着急的模样,下意识的想到,“我们的摊子还在林子中没收回来,你担心东西被人拿了?” “不是不是,”袁思齐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抓着顾喜梅的手往村子里跑去,“你娘回来了,正在跟人吵架呢,我就是听到这个才折返回来找你的,没想到遇到你被人叫了进去,耽误的这大半会子,我差点都忘记了。” “什么,我娘回来了?”顾喜梅听到这话,当下被吓呆到那里了。她这么久没见自己那个所谓的娘亲出现,差点都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这下子听到她忽然出现,受到的惊吓远远大过于惊喜。 她回来了,那自己的日子该要怎么办才好?母女连心,若是她发现自己替代了她的女儿,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呢? 顾喜梅顿时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所笼罩住了,连袁思齐再三的催促声都抛在了脑后,失声拒绝道,“不,我不回去。” 正文 第十八章 这个泼妇是我娘 “你这是怎么了?那是你娘啊!”喜梅忽然拔高的声音把袁思齐吓了一跳,他有些不解的看着顾喜梅,语气里满是不赞同,“难道这么久没见,你都不会想她吗?” “你也知道这么久不见,你难道就不问问我被人丢在家里几天不闻不问的心情吗?我病了也没人管,饿了也没人管,这有爹有娘的日子过得跟人家没爹没娘的有什么区别啊……”顾喜梅提高声音吼了一句,然后转过头去,看上是因为难过而不愿意面对别人,实际上是因为心虚怕被袁思齐发现。 “那,那,有总比没有好。”袁思齐见她提高了声音,气势自然而然的就弱了,讷讷的说了这句,然后偷偷去牵她手,“你就别跟你娘较劲儿了,她可是个厉害的,十里八村没有不怕她,万一恼了她,还不是你吃排头。” “啊?”顾喜梅听到这个却是一愣,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别人口中直接的听到关于自己母亲的评价,往日里只知道五婶似乎极怕她,而其他人提到她时总是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因此顾喜梅虽然听得多,但是对自己的这个娘的品性等等却都全一无所知。 “好了好了,别发呆了,”袁思齐见顾喜梅发愣,还以为是被自己劝动了,赶紧推着她的背往村里走,“我来的时候就听说她跟人为你的事儿吵起来了,可见她心里还是极其在乎你的,你赶紧回去吧” “吵架?”顾喜梅听得一头雾水,“她才刚刚回来,哪里就至于跟人吵起来了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她在家的时候,有哪一天是不跟人吵架的?”袁思齐不在意的撇撇嘴,“要不然为什么人人都怕她呢,我成日里给人看病,但凡是女人脸上被抓花找上门的,十个里面就有八个都是被你娘挠的。” “啊!”顾喜梅听到这个可是完全的囧了。本来在她心目中,丈夫外出九年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拉扯着孩子在饱受欺辱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女人,除了委屈小媳妇儿之外还是委屈小媳妇儿,可是她这个娘怎么听起来,分外像个泼妇呢? 但是,当顾喜梅被袁思齐不情不愿的拽到了离五婶家附近不远的地方之后,她立马就领悟道,自己的老娘不仅仅是像个泼妇,她简直就是个典型的泼妇。 “顾五家的你给我听好了,你这个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臭不要脸,竟然赶害老娘的闺女。你个先人板板的,你当顾家这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的男人都是死的啊,我那闺女再怎么说也是正正经经的顾家子孙,入得族谱进的祠堂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你这倒贴汉子的野婆娘金贵的多了,你竟然赶打她,你这个长着两个出气窟窿的贱人,我叫你打,我叫你打!”顾喜梅刚路过五婶家,就听到一阵中气十足吐字清晰的叫骂,顾喜梅当下就傻在那儿了。听着五婶那气急败坏的分辨声,这个,是自己的娘骂的吧…… “什么,你说我姑娘欠指教?我呸,我姑娘再欠指教那也是我姑娘,轮得到你个臭不要脸的来指教?再说了,你个大字不识得一箩筐的娘们儿,你哪点配得上指教我姑娘。我姑娘五岁就会背三字经了,你会背么,你认么?你给我姑娘提鞋我还闲糙着点!” “我会认字?”顾喜梅听到这句话,心里颇为震撼。这乡下的偏僻她可是见识够了,别说一个小女孩儿,正经的大人会识字的都不多,连写封信都要到城里求算命先生代笔,家里藏的最多的书籍就是画着画儿的万年历了。可这种情况下,十岁的顾喜梅竟然识字,这可是太不可思议了。 “对啊,你是村里唯一一个识字的。”袁思齐有些奇怪的望着她,“你爹是神童,你会认字有什么奇怪的?” 这个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必然的逻辑好吧,谁规定神童爹就得有个神童女儿?顾喜梅一头黑线的望着袁思齐,不过他们没有来得及再聊,因为里面的五婶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顾喜梅她娘又开骂了,“哟,你这个偷汉子说的可真利索,平日里没少操练吧?啧啧,怪不得我说老五家的崽子一个接一个的下呢,谁知道是谁的种?就凭老五那小身板,呵呵,天天摸你们家后门的那些男人,真不知道你们家小树该把谁喊爹!” “老五,你没种也就算了,难道连事理都不晓得了么!我这是给你出气,你插个什么嘴,有种把你们家媳妇儿管住,连个娘们儿都伏不住的怂货,你带的那把是假的么!” “住口,你让我住什么口,我是你正正经经的嫂子,我教训你媳妇儿有什么不对的!嫌我我说的过分,那天底下有这么没规矩的弟媳妇儿么?有这么对待嫂子的弟妹么!” “尊重?我尊重你妈!你自己都没脸还要我给你?屁!” 里面那妇人的声音特别好听,骂起人来叮叮咚咚跟唱歌一样,可是用语之粗俗口气之泼辣,基本上已经到了连旁观的人都脸红的地步了。顾喜梅看着那围着一圈伸着脖子往里面瞅着看热闹的人,真的有种不想承认这是自己娘的感觉。 “我娘……”顾喜梅望着那门口,有气无力的问了句。 “对啊,你娘在里面啊,你一看村里这么热闹,就知道准是她回来了。”袁思齐好像对这早就习以为常了,站在外面忍不住踮着脚尖往里头瞧,“骂的这样凶,不知道打起来没?最好打的凶些,撕破脸抓破皮,打断骨头最好,这样才有钱赚!” “你,”看着袁思齐钱瘾发作幸灾乐祸的样子,顾喜梅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奋力扒拉开人圈钻了进去,“让让,让让,我要见我娘。” 正文 第十九章 还有更彪悍的 外面的村民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连顾喜梅这个正主儿来了都没发现,于是喜梅只能可怜巴巴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自己扒进去,可是当她挤得连鞋子都掉了,发鬓凌乱的钻进去的时候,却恨不得自己根本没进来过。 “你个婆娘,你当我不敢打你是不是,你,你,”五婶子在口头上被喜梅娘挤兑的无话可说,于是愤怒的挽起袖子,一屁股顶开掺杂在两个女人面前努力当着和事佬的丈夫,像只发情的母猪一样朝着喜梅娘奔去。喜梅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吓得心都快点跳出嗓子,可让她没有想到的事,喜梅娘的反应更绝,在五婶子还没有奔到她面前就直接就地一坐,在地上滚了起来,“救命啊,打人了啊,老五家的婆娘要杀人了啊!” 五婶子跟个坦克一样奔到喜梅娘面前,却被她这番举动给郁闷的不得不停下手,伸手想要抓她起来,却被她反揪着往地上拖,而且还得听她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哎呀,要出人命了啊,救命啊!” 顾喜梅在最前面看到这幕,深深的想要掩面……娘,你就算是做戏,也麻烦敬业一点行不?人家还没跑到你就躺了,哭得比谁都大声,可是背后下黑手又是扯人家衣服又是掐人家大腿根的明明是你好吧。 “你你你,”五婶子这回也算是遇到对手了,跟个大笨熊似地被喜梅娘缠弄了半天,身上的衣服被抹得又是灰又是土,可偏偏连人家的衣角也没碰到,反而是逗得围观乡民的哄笑一声比一声大,于是她终于忍不住了,又是脚拦又是手钩的,务求把喜梅娘彻底按在地上给她点教训。 喜梅娘开始还凭着身体灵活取胜,这下肥胖的五婶下了狠心,她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喜梅看到娘亲逐渐落到下风,正觉得不妙时,却又见到喜梅娘忽然一变招,竟然站了起来,朝着门口奔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想逃开?可是周围旁边的村民早已经把路堵死了,她能往哪儿逃呢?喜梅心中正暗自疑惑着,说时迟那时快,就见着喜梅娘低着头往自己这边跑来,顺手抓乱了头发,然后噗通一下似摔又像是跪的跌倒了一个老者的面前,哭得跟杀猪似地叫了起来,“老祖宗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你看老五家的媳妇儿把我打成了这样,这成体统吗!” 喜梅这才注意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老族长也来到了围观的人群中。他显然是被旁人来劝架的,因为身边的几个人此时脸色正青一阵白一阵的,显然是被喜梅娘的无耻给震惊住了,连被喜梅娘拉袖子哭诉的族长也是一脸大便相。乡下的恶婆子也见得多了,但是想喜梅娘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大庭广众之下将恶人先告状做到了极致的女人,也的的确确是少见。 “你先起来,起来再说话!”看着喜梅娘哀哀戚戚的跪在那里,老族长一脸的无奈,只能让她先起来再说,可是喜梅娘此刻却将架势做到了十足,“族长,你难道就看着我们这孤儿寡母如此受人欺负吗?” “这,”老族长显然被这句话抵住了,当下沉吟不语,眼睛无奈的四处乱瞟的时候,刚好看到喜梅一脸无辜的站在人群中,立马跟见了救星似地手往那里一指,“喜梅,你怎么还不快过来把你娘扶起来!” “我,”看热闹的人永远是最积极的,喜梅刚被人指出来,就觉得后面有无数只手推自己,她就像是蚂蚁中的一粒小沙子一样很快的被推倒了自己那个所谓的娘亲的身边,只来得说了一句“我”字,就被娘亲一把拉着噗通一声拉跪下了。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你看看这些人呦,都瞧着我们孤儿寡母的死命欺负我们,先把我们整死……”喜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用按死人的力度按到了一个胸口,然后在濒临被闷死的情况下还要听那几乎将耳膜震穿的哭号。 “老二家的,你,你给我站起来,这像什么样子!”老族长被喜梅娘弄的很被动,语气也不由得带了几分火气,可是他这样把事情反而弄的更糟,因为喜梅娘不但没有住口,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历数母女被欺负的种种种种,真是闻着见泪听着伤心,连一旁的村民们都开始纷纷内疚自己是否曾经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这母女俩的举动…… “你,”老族长听着这哭嚎,气恼之余还偏偏发不出火,只能砰砰的笃着拐杖,将火全撒到了老五媳妇儿身上,“老五家的,过来给你嫂子赔罪!” “族长,可是我,这,”遭受到了不公正的五婶子脸憋得通红,努力的争辩着,但是却被老族长咆哮着吼了回去,“要不是你吃跑了没事干的招惹她们母女俩,会有现在这事儿嘛!你瞧瞧你做得这叫什么事儿,事情都是你闹出来的,你不赔罪谁赔罪。” 老族长这话说的极妙,含含糊糊不问罪责,只讲现在,弄的五婶子想辩驳也无法辩驳,总觉得自己没错,可是也找不到自己不道歉的理由,于是最终不得不迫于周围人眼神的谴责之意,对喜梅娘低下了头,“二嫂,对不住了。” “既然知道对不住我,那难道一句话就可以轻描淡写的过了吗?”刚才还哭得肝肠寸断的喜梅娘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立马抬起头一擦眼泪,中气十足的反问道。 “你,”五婶子看着喜梅娘扬起的脸,除了眼角微红以外,哪里还有半点哭过的迹象,顿时有种自己上当的感觉,可是当着这么多人说过的话又不能不算数,于是只能愤愤的反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哟,弟妹这话可问的委屈了,好像是我要占你便宜似地。”喜梅娘理了理头发,从容的站起来,然后看着五婶子一笑,“你把我们家喜梅打的在床上晕了好几天,这事儿可是村里人都见着的,难道你想就这样揭过?” 正文 第二十章 狼狈为奸 喜梅娘这句话问得分外轻松,可五婶子听到之后脸色却忽然一变,警惕的退后了一步,有些紧张的望着喜梅娘,“你家那病秧子,整天歪歪的,休想赖着我。” “我家喜梅昏睡过去整整三天,你敢赌咒发誓说这是因为她体弱多病导致的?你敢发誓说你没对她动一根手指头?”喜梅娘笑吟吟的说,然后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喜梅,“囡囡,你告诉婶子叔伯们,你五婶有没有推你?” 顾喜梅仰着头,看到自己娘亲那张脸时,却陡然呆住了。 自己这个娘的泼辣粗俗不要脸,顾喜梅刚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粗鄙的妇人竟然生的如此精巧。芙蓉面柳叶眉樱桃口,什么叫粗被乱服不掩国色,她这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虽然是一身布衣,刚才在地上又滚又打的早已经脏乱不堪,可是就那么转头看人浅笑的时候,却仍然让你忍不住想感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喜梅娘不但美,而且美的很艳,但这种艳却不同于她之前看到那个少女的那种艳。那个少女固然漂亮,但问题是她一笑,旁人就有种冷流从脊背心滑过的感觉,估计十个男人看到就有十个吓的恨不得立刻跑掉。而喜梅娘的这种艳却艳的很女人,一颦一笑之间风情万种,绝对属于那种站在路边一抛媚眼就能引起一堆车祸的那种。 天啊,这样的山村里竟然有这种人物?看惯了五婶子那种满身横肉的和奶奶那种干瘪的女人,在看看这种几乎可以掐的出水的娘亲,喜梅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一时间连话都忘记说了。 “你瞧,你们家闺女都说不出话来了,你还想怎么样?”五婶子本来看到喜梅娘问喜梅,心里还怕着,可谁知道喜梅呆呆的站在那里不说话,她以为这孩子被自己镇住了不敢乱说,于是心里又得意了起来,万分嚣张的叉腰对喜梅娘怒吼着,“你家病秧子爱装病躺家里是她的问题,关老娘屁事!” “这孩子分明是被你吓的不敢说,哪里就是无话可说了。”喜梅看到娘亲瞪了自己一眼,然后又把头转向了另外一边,似乎在人群里找着可以做证人的人。 “我不知道五婶子有没有推我,因为我那个时候头疼的厉害,昏昏沉沉中看到了有奇奇怪怪的人要拿链子锁我,还跟着好多奇奇怪怪的婶子伯伯还走啊走啊的,他们还逼我喝奇怪的东西……”喜梅实在是看不惯那恶女人的嚣张模样,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的攥紧了喜梅娘的手,贴着她的身子,用怯生生的语调弱弱的说。 乡下人最是迷信,顾喜梅这话一说出来,本来还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一下子都停住了,周围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感觉得到。 “娘,我怕。”喜梅看到周围人的反应,心里偷偷一笑,然后把脸埋进喜梅娘的怀里,假装害怕的说,“醒来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好害怕。” “老五家的,你这样还有什么话可说!”喜梅娘本来还在笑着,可是听到喜梅这话之后,笑容渐渐变僵硬了,抓着孩子的手都有些发抖,喊出的声音里再无一点轻佻,更多的是咬牙切齿。 旁边的村民也跟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嗡的一下议论开来了。 “天,拿锁链的,那不是鬼差吗?” “跟好多人一起走,那不是被押到黄泉路了?” “喝东西?那会不会是孟婆汤啊?” “胡说,小孩子的话哪里做的准!” “就是小孩子的话才可信啊,她那么小,哪里懂得编出这样真的谎话。” “就是就是,小孩子八字最轻,看到这些东西一点儿都不奇怪,原来五牛媳妇儿真的差点把她侄女打死了。” “什么差点打死,不是分明已经打死了!多亏这孩子命贵,阎王不敢收,才又活了过来的。” “你这话就扯了,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命能贵到哪里去?” “你没听说啊,喜梅这丫头出生的时候,满村子的喜鹊都飞到她们家的屋檐上了,黑压压落了一大片,老人们说这是大贵人的征兆,她将来肯定不简单。” “……” 喜梅猜到乡人中应该会怕着鬼怪,但没想到她们竟然这么怕,一时间有种玩过火的感觉,不过这样能完美的解释她的失忆以及今后行为的失常,倒也是好事。 “小袁大夫,你刚好也在这里,”喜梅娘可不是普通角色,惊讶过后,她迅速冷静了下来,看到好不容易刚才从人群里扒拉进来的袁思齐,顿时眼睛一亮,大声的叫住了他,“我们家小梅的病就是你给瞧的,你且说说,她那时到底病的重不重?” “重不重?”袁思齐好不容才挤进人堆,刚想瞧瞧有没有便宜拣,猛的被人这么一问,当下还有些被问出了。但他是何等机灵的人,看着喜梅娘不引人注目的眨了下眼睛之后,迅速会到了意,当下用那黑的跟抹布一样的袖口擦了擦鼻子,挺着小胸膛趾高气昂的走进了人圈,用很夸张的语调大声的说,“重,当然重了。话说那个,顾家姑娘可是三魂已经去了七魄,奄奄一息到已经没气的地步了,若不是在下那个医术高明,妙手回他个春,恐怕顾伯母现在想看到她家闺女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听着袁思齐这前言不搭后语,充满了自吹自擂的讲述,顾喜梅差点笑场,于是只能更往娘亲怀里钻,这在别人看来倒像是被袁思齐说中了伤心事,惊恐所致呢。 其实这两人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喜梅娘是个精明的女人,气过怒过之后自然就寻思着怎么着讹诈人,用物质来补偿受到的惊吓了,可如果这样,仅凭着顾喜梅的一面之词自然站不住脚,于是乎就把目光瞄准了袁思齐。而袁思齐配合喜梅娘做戏,无非也是利益两个字。这个钻到钱眼里的无良大夫,恨不得挂个“我是神医”的大牌匾在额头招揽顾客,所以遇到这露脸的机会,当然要把自己“出神入化”的医术好好的吹嘘一遍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讹诈 顾喜梅刚才的说法就已经让围观人心目中的天平倒向了他们那边,这会儿袁思齐的说话又更加肯定了这些,所以面对嗡嗡嗡的议论和乡民们谴责的眼神,五婶子终于抗不住,自暴自弃的叫道,“你想怎么样?” “你打伤了我们的家的喜梅,自然要付汤药费。女孩家家的,头上有了疤不好看,自然还要胭脂水粉费。孩子大病伤愈,自然要好好补补,于是药材以及鸡鸭鱼肉的什么也要花钱,另外,我回来就受了这么大一场惊吓,自然也要有压惊费……”喜梅娘拉着女儿侃侃而谈,一笔笔费用算出来,那可叫个惊人。 “你,你干嘛不去抢算了!”五婶子听到这笔费用,气的连鼻孔都张开了,恶狠狠的朝着喜梅娘大叫道。 “抢?你差点害死我家喜梅,难道连这点财物也不愿意陪?行,你不愿意给钱我也不勉强,只要让我比照着当初你推喜梅那样的给你来一个,刚好让你的头磕到了门槛,这样我也算出了这口气,不再问你要半文钱。”喜梅娘占了上风,这样说起话来自然是有理有据有节,就算旁的人觉得她太过贪婪,但也挑不出毛病来。 毕竟,那是条人命。 村里人都知道,喜梅娘之所以敢在村子里这么横,主要还因为她毕竟有个女儿,喜梅是地地道道的顾家子孙,她凡事还都能占个理字。若是没有了这女儿,丈夫又生死未卜,她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外乡人,不被剥夺所有财物赶出去才怪。 五婶子差点就毁了她的底牌,喜梅娘气恼之下要这么多补偿,倒也合理。 可是,大多数人都这样想,五婶子却偏偏不这么认为。她是占惯了便宜的,无论是父母还是丈夫婆婆,再谁面前都没吃过亏,所以这次明显吃亏的事儿她怎么都不愿意做,当下就跟喜梅娘吵了起来,若不是老族长站在两人面前,恐怕又要打起来了。 看着两个人虎视眈眈的样子,老族长差点被超晕了,忍无可忍之下只能重重的笃着自己的拐杖提高嗓门叫道,“不许吵了,这件事由老夫来说个公道。” 老族长毕竟是村子里辈分最大的人,他这样一张口,两个女人都不敢造次,只能乖乖的停下来听他判决。 “你,五儿媳妇儿,老老实实给你嫂子认错,拿钱出来给喜梅养伤。你,二子媳妇儿,这事就到此为止,拿了东西立刻带着你女儿走,这事就此接过不提,以后也不准拿这由头生事!”老族长两下一拨拉,就给她们下了这样的决断。 “族长,这个,”两人听完之后反应各异,喜梅娘是喜不自胜,五婶子却是愤怒异常,抓着族长的袖子正要分辨,却被老族长狠狠一瞪,“若是谁有异议,那就滚出去,我顾家要不得你这样厉害的媳妇儿。” 他这话一出,五婶子立刻就蔫了。她可以不在乎喜梅娘的这种威胁,甚至可以不理自己丈夫的这种威胁,但是却不敢把族长的话当做耳边风。 就这样,这场恶斗以喜梅娘的胜出为结局,待村人散去之后,她拉着喜梅春风得意的到了五婶子家,然后笑逐颜开的无视五婶家里人的怒瞪,放肆的打量着她们家的桌椅板凳。 “给,拿了钱快点给我滚。”五婶子阴沉着脸到了内室,过了一会儿拎着个蓝花布钱囊出来,像是怕迟了点自己就会后悔一样,将钱囊扔到了桌上。 喜梅娘丝毫不在意她的黑脸,自顾自的拿起了钱袋,哗啦一声倒在桌上数了半响,然后才挑了挑眉毛抬起头来,“才三十个大钱,你当是在打发叫花子啊!” 顾喜梅这些日子在外面卖茶,也算是了解了这里的货币体系,民间通行的钱多为两种,一种是百姓俗称的大钱,也就是官方发行的铜钱,一种是小钱,由各个诸侯国自己发行的铜钱。两种货币虽然大小近似,可是官方发行的含铜量要远远高于诸侯,色泽金黄,手感也要重些,因此两者兑换的比例大多数一比五,要是碰到磨损严重且质量过轻的小钱,这个比例还可以高到一比六,一比七。 喜梅开始因为不熟悉这个兑换制度,被人拿着劣质小钱骗了好几次,后来才慢慢懂得,这才认识到袁思齐给自己看场病要二十个大钱是多么心黑的价码了。不过就他自己说,当时喜梅已经是半死的人了,其他大夫嫌晦气都不会给这种患者看病,所以他要价高一些也是应该的,要知道万一喜梅真的醒不过来的话,那他的招牌可就算是毁了,以后再想给人治病可就难上加难。 当然,大衍国混乱的货币体系中也有金银的存在,但对于小老百姓来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货币了。喜梅这些日子也听那些行脚商人的议论,只知道商人们以及那些达官贵人因为经常有大笔银钱过手,铜钱笨重不便,于是便运用金银,但是对于民间来说,铜钱才是主要的货币。 三十个大钱,其实已经不算少了,桌上拇指大的小钱堆了老高,想来喜梅娘计数时候也把比例调成了一兑六或者一兑七才得出这个数字的。喜梅看了看五婶子一家,再看看母亲,有些想要息事宁人的拉了拉娘亲的袖子,没想到喜梅娘却无动于衷,只是暗地里攥住了她的手,面上笑的很好看的说道,“弟妹,我家这闺女可是千金不换的,你这点钱就想抵她的一条命?” “可她不是没死!”五婶子这时候也被逼得没法子了,她把能拿出来的钱都拿出来了,总不能砸锅卖铁的还账吧。 “要是我女儿死了,你以为我会在这里跟你讨价还价!”喜梅娘猛的一拍桌子,声音也高了起来,“老娘不把你捅成窟窿才怪!” 五婶子被她这一吼,当下震得一缩脖子,不敢再硬辩,只能无奈的说,“我家里就只有这些钱了,你要再要,难不成还让我卖儿卖女。” “弟妹这话说的可就过了,都是自家人,我还能这般为难你不成?”就在这一片沉默中,喜梅娘忽然一笑,开口的语气竟然温柔了许多,“我也知道弟妹你家里不宽裕,要是我拿走了这些钱,那你家里的日子定不好过。我这人心善,看不下去侄儿侄女们倒是缺衣少食的,所以,这钱我不要了。” “啊,那你想要什么?”五婶子听着喜梅娘这话,先是一喜,而后却又警觉了起来。这女人精明的很,将事情闹将的这么大,无非就是为了讹钱,这会儿她忽然不要钱了,那除非就是老虎不吃肉改吃素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不一般的母女 “我知道弟妹有个没用的玉坠子,样子也不大,模样也不算好,不如把这个赔给我家喜梅吧。”喜梅娘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指,轻描淡写的说。 “什么,那,那可是我的陪嫁,你想抢我的陪嫁不成?!”五婶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又叫了起来。 “这是哪里话,我只是看着弟妹你拿出这么多钱,会害的孩子们忍饥挨饿,于是心有不忍,想着你拿其它东西代替罢了。”喜梅娘微笑着吹了吹指甲,“那玩意儿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米粒大小的一颗,带在身上还要担心掉了,真真是无用之际,不若赔给我们喜梅当压箱底的。一来算是了了债,二来万一喜梅日后出嫁,人家看着知道是她婶娘给的压箱底器物,听着我们面子上都好看,了不得人家还说你大方呢。” 自己这个娘的嘴,真是好生厉害!喜梅在心里听着,不由得暗自叹服,明明是她强刮别人东西,却听上去好似处处为人家着想一样。虽然她不知道那块儿玉坠价值几何,但自己这个娘决计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果然,听了喜梅娘的这番说辞,五婶子也有些心动了。她那个玉坠说是陪嫁,可的确算不得什么好货色。当初她还在家里做姑娘时,有个乞丐在家门口乞讨,她看着乞丐脖颈间的这个小东西绿的可爱,便用一碗剩饭从他手里换了过来。后来她出嫁,也将自己在家里收集的那些个零零碎碎都带了过来,这玉坠便在其中,经常时不时的在妯娌们面前炫耀一番。但任口上说的天花乱坠,其实她自己心里头也知道这个是不值钱的,不过就是欺负其他的乡下女人没一两件拿得出手的物件而已。 刚才喜梅娘说让她玉坠当赔礼,她嘴上嚷嚷的凶,心里头却已然有些动摇。桌上那些钱可是买个猪头都绰绰有余的,可这玉坠,她上次去城里看,小摊子上比这大得多的,也不过十文钱就可以买两个,顾二家的女人一向精明,但这次却是算糊涂了。 不过,那女人向来风骚,最爱买这些打扮的东西,在这上头栽跟头也不算奇怪。五婶子心里如是这般的想着,她虽然心里已经打了注意,但是面上却仍然端的紧,“我那东西可不普通,你要想要,那倒贴给我十个钱来!” 喜梅娘听到这话,端坐在那里一声冷笑,“弟妹好算计,既然你不愿意我也就罢了,再拿出二个大钱来,凑足五十的整数,我带女儿走便是。” “五十?!”听到这个数额,不光是五婶子,连她后面站着的五伯都吓了一跳,当下拽了自己的女人去角落里窃窃私语,“她不就是要你那个东西,给了她给了她,赶紧把这瘟神送走,要不然她不走,我,我,我走!” 五伯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一向懦弱的男人说出这种话已是极限,五婶子听着丈夫难得的狠话,心里有些慌神,不满的嘟囔了一声,“这又不是我的错,当初我推那丫头也没见你阻拦我一句,这会儿怎么都怪上我了!”,然后转身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上就攥了一样东西,“喏,给你,拿了东西赶紧给我走,少在我家蹭着,晦气!” 五婶子的语气非常不好,但目的达成的喜梅娘也没有为这事儿计较,当下就拉着喜梅出了门,脸上虽然平静,但眉眼间的笑意却仍然遮掩不住。 母女俩出了老五家们,直接朝自己家中奔去,刚到家喜梅娘就利索的落了门拴,然后一瞪喜梅,“还不赶快去烧水洗脸,你看看你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是。”现在只有两个人,喜梅着实从心里怕着自己这个娘亲,于是低头应了一声,然后急急的跑到后院的厨房里,填柴烧火。 做活倒是无所谓,只要让她不要单独面对那个那个女人就够了。 可惜这种想法最终只能是奢望,因为当喜梅端了水进屋之后,看到娘正趴在床上把被褥翻了个顶儿朝上,听着她进来,回头当下问了她一句,“你怎么把东西都没用完呢?” “啊?”喜梅抬着头看着娘亲,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走的时候给你留下的面脂面霜皂豆怎么还有这么多?这些天你有没有好好的洗漱?!”喜梅娘站在窗前拉开了棉被,顾喜梅才发现那床边靠墙的地方竟然是个可以打开的暗格。 “我,”顾喜梅看着那些个东西,惊讶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家不是穷到连米都没有了么?怎么还会有这些明显是奢侈品的洗漱用具。 “懒丫头,你要是这样,万一脸上以后生了暗疮哭还来不及呢!”喜梅娘抱了那些零碎出来,然后嘟嘟囔囔,“粮食也竟然也没吃完,真不知道你这些天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原来,原来东西都在这里,怪不得她搜遍了家里所有能装粮的地方,竟然连一粒米都没发现,感情东西从来都没有放在那里过! “东西没吃到不要紧,书你记得温了吗?”喜梅娘洗完了脸,自己坐在被喜梅擦的干干净净的凳子上,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问道。喜梅看着她变戏法一样从锁着的箱子里拿出了一道梳妆盒,梳子篦子以及各种她叫不上名字的小工具,零零散散有十多件之多,虽然没有镶金镀银,但是也算是做工精良,跟这个破旧的小屋极其不搭。 书?喜梅朝着暗格里望了望,果然有本虽然很旧但是保存的干干净净的书,她赶紧爬上去从那里抓拉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印着两个字,“论语”。 天,这母女俩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在 “怎么,难道你这些天在家里光顾着玩了,一篇都没背下来?”喜梅娘正在梳妆着,只听得后面咯吱咯吱却没有回话,于是转过头来,满脸怒容的说。 “背了背了,只是不大明白。”喜梅匆匆的翻了两页,的确是论语,跟她记忆中的并没有什么差别,于是赶紧回答道。她曾经也是老师,因为很喜欢古文,所以对于这些常见文章都是倒背如流,莫说是论语了,就连史记的许多篇章也记得。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看不透的母女 喜梅没有想到自己的古文背诵功底在这里竟然能派上用场,看着喜梅娘虎视眈眈的眼睛,她赶紧抓着刚才扫了几眼的书本,连声应道,“会背。” “真的都会了?”看得出喜梅娘对这件事很是慎重,并不是随便问问而已。她挽好头发,纤步微摇的走了过来,接过喜梅手里抓着的书页,数着数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页,“上次我走的时候你背到了第十七页,按照四天背一页的速度,你现在应该背到,背到二十六页。” “嗯,是。”那本书一页只有一段对话,二十六页也没几句,于是喜梅并不偷偷瞄着,心里倒也有些把握。 “哦,那好,背吧。”喜梅娘听到她如此回话,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斜依在床头,将书翻开摊在腿上,“我听着呢。” 难道她也识字?喜梅狐疑的看了喜梅娘一眼,不敢迟疑,清了清嗓子便背了起来“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十张的数目,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没多久就背完了。喜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背错,只能抿着嘴偷偷的看喜梅娘的脸色,但是状况还好,喜梅娘像是在计算什么一样,等她背完了才笑着抬起头来,“三百七十四个字,果然没错。” 啊,原来她刚才在算字数!喜梅先是一愣,旋即又明白了,喜梅娘的确是不识字的,但她却想了这个计算字数的方法来考女儿背书。不管怎么说,书本上的字总是一定的,如果喜梅想要蒙混的话,临时编造出跟书上字数相同的话来可没那么容易,无论她是结巴还是多个字少个字,喜梅娘总能很快的察觉到,从而判断出她究竟有没有在家里好好用功。 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么……看着娘亲露出了满意的面孔,顾喜梅在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她却不懂这个明明看上去很粗鄙的农村妇女为什么要逼女儿背这种东西?就算是想打造个才女,那也应该背背唐诗什么的,而不是跟这个论语死磕吧。 “娘,背我是背下来了,只是,有些不大明白。”喜梅犹豫了一会儿,小声的对娘亲开口,想要试探试探她的反应,却没想到她比自己洒脱的多,当下收起了书,拿布包好,然后不甚在意的挥挥手,“你爹说过,这书天底下没几个人能真正的读懂,所以你会背就行了,懂那么多做什么。” “爹,”顾喜梅小声的咀嚼着这个词,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笑颜如花的美艳少妇,其实是个跟丈夫分别有九年之久的活寡妇。 “对啊,你爹说的,准没错。”喜梅娘自己并没有什么察觉,兀自仍笑着的挽起了袖子,露出莲藕般白皙的一截胳膊,“既然你都把书背熟了,娘给你做好吃的。你从我包袱里把钥匙拿出来,柜子里有糖酥,还有芝麻饼,先吃吃垫下肚子,我去园子里捋点豆角,我们中午吃白米饭和炒腊肉。” “嗯。”喜梅应了一声,然后把掏出来的东西放回暗格,整理好床铺之后,看着枕头下塞着个眼生的包,磨的光溜溜暗沉沉的,估计这就是母亲口中的包袱。她伸手掏了两把,果然摸着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她也不知道拿把是母亲所说的,只能母亲在外面的时候一把把试, 糖酥,芝麻饼,都是后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小零食。可是这一次,当喜梅闻着那熟悉的香味时,竟然忍不住泪流满面,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如此真切的了解到,自己跟以前的日子离得有多么远。 古代的制糖业远没有后世那么发达,甜食一直是被当做种奢侈品存在的,所以才有了甘之如饴这种说法。柜子里的糖酥并不太多,喜梅小心的拈了一块儿塞到嘴里,缅怀了下那种熟悉的味道之后,又拿了一小块跑到后面的灶间,喂给了正在忙活的母亲,“娘,你也吃。” 喜梅娘看着那块递到嘴边的糖酥,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笑了,“你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唉……”,她没有往下说,只是低头吃下了那块糖。 对于她们这孤儿寡母,甜永远是珍贵的。 或许是高兴,或许是被感动,当吃午饭的时候,喜梅娘的表情已经比早上放松了许多,母女俩在院子里支了张桌子,面对面的坐着吃饭,喜梅娘边吃便给女儿夹菜,“多吃点,看我走的这么多天,小脸嘎白嘎白的,被人欺负成这都不知道还手,真是傻到家了。” 喜梅笑笑,顾不得回话,只埋头狠命的吃着饭。这餐极其丰盛,不但有香的让人直吞口水的大米饭,有韭菜炒鸡蛋,有豆角烧腊肉等一堆菜,怪不得喜梅娘进门后第一个动作就是锁门,要是让其他人看到了,肯定不相信这穷困潦倒的母女俩竟然可以生活的这么好。 喜梅也是在这时候,才意识到了自己最初穿过来时,那床让她感觉到惊讶的大棉被是怎么回事了,那分明是藏拙的法子。再仔细想想,虽然顾喜梅的衣服都破破旧旧,但是却意外的整齐,上襦下裙,一件都不缺,比起其她只穿件旧裙子的女孩子讲究的多,至于内衣,那更是干干净净的白细棉布做成的。 这一切证据都在指明,顾家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么穷,或者说,喜梅娘一直抱着守拙的态度,在众人面前装穷。 想来也是,原来顾家那么大的家产,怎么可能说没了就没了?若喜梅娘是个懦弱的女人,这倒也有些道理,可见了面之后,喜梅发现这个娘可是个精明到连小鬼路过都恨不得挂下几个钱的角色,她怎么就会允许自己沦落到无依无靠的地步呢? 喜梅不知道自己这个娘亲曾经做了什么,但是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她绝对还拥有着一笔相当可观的资产,但是既然母女的生活并不成问题,那她为什么隔三岔五的要出去那么久呢?吃完饭的喜梅一遍刷着碗,一遍不解的思索着这个谜题。 唉,自己这个娘可真神秘。当你以为你已经了解她时,你会发现笼罩在她身上的迷雾不但没有清除,反而更加浓重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执念 “喜梅,洗完了没?洗完了就快过来!”当顾喜梅正在厨房里专注的清洗碗筷的时候,忽然听到喜梅娘在屋里叫唤,语气还颇显得不耐烦,她听了后不敢怠慢,忙匆匆的结束手上的活计,然后小跑着进了卧室,“娘,你喊我有事?” “嗯,是有点事。”喜梅娘应了一声,并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喜梅打开了一个箱子,从里面摸索着拿出了一包东西,然后又合上箱盖,自己去床上的包袱里摸索,不一会儿拿出本磨得旧旧的小册子。 “这是?”喜梅才看放在桌上散开的布包,那里面有着一本灰蓝色皮子的册子,以及一小块没有任何装饰的砚台和几只略微显得有些凸了的毛笔。 这难道是要考默写?喜梅想到这里有些紧张,她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就一直在为了生计奔波,也不知道这家里竟然藏着书,所以说白了她根本没见过这里的文字,若是口头上的念念还可以唬得了人,但要真枪真刀的写出来那可就有些悬乎了。 不过让她松了口气的是,喜梅娘的确没有考她的打算,只是自顾自的翻着自己手里的册子,看了半天之后才抬起头,看到仍然伫立在原地的顾喜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还不赶快坐下来帮我记账,坐在那里作甚!” “记,记账?”喜梅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声之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干笑了两声,赶快拉开椅子坐下,“我只是,只是好久没做,有点生疏了……” 喜梅娘并没有应声,她只是专注的翻着手上的册子,喜梅偷偷看了一眼,见着上面并没有字,只是胡乱的画着小孩涂鸦一般的记号,有小花小树小草,还有一道道的杠子点点什么的。 至于自己面前这个,顾喜梅翻开封面,里面是订起来的一沓厚纸,上面用幼稚的字体一笔一眼的记着几月几日卖出什么东西,买入什么东西等等,内容庞杂繁复,但却记录的非常清晰。 顾喜梅翻着这本账本,不由得闪出一身冷汗。她们竟然在私自做生意,这也太大胆了些吧!按早现在的社会舆论,若是被人知道,那们母女俩可就真的名声扫地了。若是迫于生计也就罢了,可偏偏现在丰衣足食的还去做这种事,那简直就是在玩火! 更何况,如果喜梅娘不出去,花点时间在家里多陪陪女儿,顾喜梅也不会变成那种近似于自闭儿的个性吧?据说之前的那个顾喜梅经常十天半月的反锁着门呆在家里不肯出去,平常也不怎么跟其他人说话,就算说话也非常小声,存在感微弱的几乎等于零,除了奶奶和顾来娣以外,根本没有人能接近这个女孩子。喜梅虽然很高兴她这种行为为自己代替她提供了方便,但是她想起来时也忍不住为原来那个女孩子扼腕。有谁知道,那个孩子年复一年的把自己锁在屋里时,她有着怎样的心情呢? 没有人知道。也永远不会有人可能知道,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喜梅坐在那里,翻着这厚厚的簿子,忽然就觉得有些心酸,连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流了出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娘是正正经经出去赚钱,又不是出去卖肉,有什么好哭的!”喜梅娘看着她的眼泪,倒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眼里闪过一丝挫败的恼怒,重重的拍了桌子,将喜梅吓的好一跳。 “我,我没有哭。”顾喜梅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伸手胡乱的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委委屈屈的说,“我只是担心你一个在外面,总会有不方便的时候,受欺负的时候。而我一个人在家里,也会很想很想娘,所以如果娘可以不出去,多呆在家里该有多好。” 或许是她的说辞着实诚恳,感动了母亲,或许是喜梅娘心怀内疚而有所软化,总之,当喜梅娘听了她这番话之后,并没有生气,看着她脸上未被擦干净的泪痕,慢慢的伸出了手,用自己的帕子把她的脸擦干净。“你这孩子,怎么,怎么这么不懂事。娘不是跟你说好了嘛,你在家里好好呆着,自己照顾自己,娘在外面想法子挣钱,我们一起呆着等你爹回来。”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您就不能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们已经有钱了啊!”喜梅刚才随意的翻了下账簿,发现这个女人竟然还私自卖酒和桐油,这些都是被官府明文规定不准私自贩卖的东西,要是被抓住了可是要流放的死罪啊,可是她不但做了,还做了不止一次两次。 “你懂什么,越是危险的,越是来钱多。”喜梅娘攥着拳头坐在那里,一直带笑的脸上头一次没有了笑意,疲惫而颓丧,“我们要做的事情,那点钱怎么够用。京城里的东西又那么贵,一家三口就是随便住一年,花销也是你想不到的,何况我们还要去找你爹,这一路上的千里迢迢……” 喜梅娘说道最后,已经不是给喜梅解释了。她坐在那里,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整个人像一朵褪去了柔软的玫瑰,散发一种凄哀的美丽。 “京城里这里很远,一路上要走三个多月,若是雇马车的话,费用贵也倒罢了,若是让人发现我们俩都是女的,身上又带着钱,只怕连小命都不保了。可是若不雇马车,这一路上的要怎么走过去?自己买车要花钱,准备干粮要花钱,连路打尖住宿要花钱,而等到了京城的话,找房子住要花钱,请人寻你爹要花钱,找着你爹了,我们一家三口住在那里花销更多。何况我还要攒银子给他读书,那些个人都说考场黑暗的很,若是没有钱疏通关系,就算你是文曲星也考不重,所以我想这更更需要一大笔前……”喜梅娘在那里梦呓般的历数了这些,然后望着女儿扬了扬眉,“所以我怎么能坐在家里,等着把钱花完呢。” “娘,”喜梅看着眼前这个疲惫的女人,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之后,她惊讶的简直是合不拢嘴。 她考虑到了一切问题,但是怎么却独独没有想过,九年的事情足以发生很多事,也许那个她一心想找的人,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呢。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你不知道的事 “娘,”喜梅在那里低低的叫了一声,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她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她不确定打破这种不符合实际的幻想对母亲本人来说是否是一种好事。 “你想说,你爹他,不会回来了是不是?”喜梅娘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唇边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微笑,“他们都这么认为的,不是吗?” “我,”喜梅看着她脸上柔和的笑意,觉得胸口被什么搅合的厉害,最后只能努力的摇了摇头,“不,不是。” “不用瞒我,你们怎么想我都知道,就算不说,我也知道。”喜梅娘慢慢的说,并没有睁开眼睛,她好听的声音慢慢的弥散在空气中,让顾喜梅想起夕阳下慢慢融释在空气中的那些晚霞,绝望却又瑰丽,“但是我却懒得管那些,我只知道,他没有死,他就好好的呆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跟他说的那样,等他安顿好了,就来接我们母女俩……” “娘,”喜梅听着那话,忍不住走了上去,轻轻的盖上她的眼睛,有些沙哑的说,“我相信。” 信不信都已经不重要,不管这个念头是荒诞还是可笑,她都知道,她不能拿走这个女人唯一坚持的理由。 “喜梅,他们觉得他不会回来了,那是因为他们从来都不相信他。可是,我跟他们不一样。”喜梅娘静静的坐在那里,恍惚的如梦呓的说,“我信他,当初我在山上碰到他,他笑嘻嘻的说会娶我为妻时,别人都笑话我异想天开,说他个秀才怎么会娶一个山里丫头呢?尽管我是最好看的。他们又说,就算他回来娶我,他又拿什么娶我呢?他是那么的穷,尽管他是那么的好看。” “他们都说这事儿不能成,可我就信他。结果,你知道怎么着吗?他真的来了!他就穿着那么普普通通的一件蓝布衣裳,往我家门口一站,便引得全村的人来看他。他们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跟从天上走下来的一样。谁穿谁难看的粗布衫到他身上,就透着股子仙气,好看的紧。” “他没钱,也拿不出聘礼,可是他却敢以千金聘我。他在我们家的墙上写了一幅字,告诉我爹,这个是我的聘礼,将来价值千金。我们都不认得,可是任谁看到了,都会说一声好看。” “我爹被他唬住了,本来乡下卖猪肉的屠户张愿意拿十两银子做聘礼娶我,他也同意了,可是当你爹站在那里理直气壮的说那副字更值钱时,我爹没敢吭声。他被镇住了,从头到尾没敢说一句话,我心里可乐了,赶紧把我的东西全收拾收拾,兴冲冲的跟着你爹跑了。” “出阁的那天,没有大红花轿,没有成群结队的吹鼓手,他很穷,拿不出这些排场,可我就稀罕他,比稀罕那些排场更稀罕。我们下山的时候,他在我前面带路,帮我拨开路边的草枝子刺架子。我在山里长大,这路走过千百回了,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像他这样担心我被伤着。我只是个山里的丫头,不会作诗也不会画画,虽然好看,可也终归是个山里丫头,跌伤摔打的什么没经过,但当他那么对我的时候,我就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像也尊贵了起来,不比山下的那些小姐们差。我一路上看着他的后脑勺,笑啊笑啊,怎么都何不拢嘴,他走着走着好像就感觉到了,忽然回头冲着我一笑,我当下就站在那里傻了,觉得满世界的金山银山放在我面前,也换不走他。” 听着她说起那些春光明媚,喜梅感觉到掌心下的睫毛在剧烈的抖动着,一种温热的液体沾染湿了她的手心。 “没有凤冠霞帔不要紧,他说他将来会给我全套的诰命行头,有绣着金凤的霞帔,有镶着拇指那么大珍珠的凤冠……他说的,我都信……我们坐在草垛上的时候,我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看着他把编好的草戒指戴在我手上,那会儿睡着都会笑醒。你不知道他的那双手有多漂亮,既会写字,又会画画,还会做各种小玩意儿,比谁的手都好看。”喜梅娘按着喜梅的手,不让女儿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 “他从来都不会说谎,说什么是什么,没有人比他更值得相信。他考中举人的时候,我们搬了大宅子,过上了好日子,可是我就开始害怕了,生怕他看中别人不要我。你不知道,他是那么好看,又有学问,好多有钱的当官的都想抢着把女儿嫁给他,就算做小都行,跟那些人想比,我什么都不是。所以他在书房里见客时,我担心的坐不住椅子,自己抢着去端茶倒水,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可是我进去看到那些人的眼神时,我就知道我又做错了,我给他丢脸了,可是他却没有恼,一把拉住想跑的我,笑着告诉那些人说,我是他的夫人,他已经有夫人了。” “那个时候,我就开始不怕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也是个一口唾沫一个坑的汉子,他说过对你好,就真的对你好,就算他富贵了,也不会不要你。到怀你的时候,他陪我回家看我爹娘,带了好多人和东西,所有人都羡慕我,别提多有面子了。我知道他不喜欢这些,但是他知道我喜欢,就故意弄着让我高兴。” “你出生的那会儿,我们家好多喜鹊在房顶上哇哇的叫,我又是高兴又是害怕,有喜鹊登门,这是天大的好事,可是万一生了个女儿怎么办?他就扶着我在院子里喂喜鹊,笑着说生了女儿才是好事,这么大的吉兆,没准儿将来是做皇后的主。还说若是女儿就叫喜梅吧,喜梅喜梅,欢欢喜喜的小妹子,这样子的孩子一辈子准不会吃苦。我听着了也就欢喜了,被他那么说,似乎生了女儿被婆婆嫌弃也不是顶要紧的事儿了,只要他不高兴就好。” “你不知道他多喜欢,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他喜欢的不得了,整天抱在怀里,可你一哭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手忙脚乱的,撒了他浑身他也不恼。” “你没有见过他,你是不会知道他有多好。那样一个男人,你若见着了他,便懂得只要他对你笑一笑,你真是为他死了也愿意了。 “我信他的话,他走的时候说只要他能回来,他便一定会回来,所以我想这么多年他没有回来,那一定是被事情绊住了。所以,不管谁来说,我都不会带着你改嫁,我们母女俩都要好好的,完完整整的在这里,等着你爹回来。” “他会回来的。”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不受欢迎的舅舅 那晚喜梅娘又哭又笑了很久,或许是因为事情在心里憋了太久的缘故,一旦找到个出口,就汹涌的一发不可收拾,失态不失态什么的全顾不上了。喜梅默默的陪着她坐了很久,虽然没有怎么交谈,但是感觉母女俩的关系却亲近了很多。 是夜母女俩很晚才睡下,在软绵绵的被窝里,顾喜梅第一次感觉到了心安,难得无梦的一觉睡到了天亮,不过第二天一大早,这场好眠却被粗暴的敲门声惊扰了。 “咚咚咚,”外面的大门被人擂的震山响,喜梅从梦中惊醒后,后看了一眼在身边睡的正香的母亲,想了想,小心的沿着床沿趴下,自己趿着鞋子到了门口,想看看外面的人是谁。 她昨晚很晚才睡觉,还是让她多休息一下吧。 喜梅来到前屋,搭了个小板凳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外看。她原以为,这大早上来的除了奶奶和来娣之外,恐怕就是袁思齐了吧。莫非他还惦念着那一天十几个小钱的收益,闹着让自己去跟他摆摊?可谁知道当她往外一望时,才发现外面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人,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汉子。 这男人是谁?怎么到我家门口来了?一看这陌生男人,喜梅的心里立马敲起了小鼓。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娘在村里人眼中已经等同于活寡妇了,这男人还一大早的就到她家门前晃悠,万一被其他村民发现嚷嚷起来,她们母女俩的声誉可就全毁了?所以她不敢直接开门,可是却又不敢走开,因为若是放任着这人在这边不搭理,那万一他在门前把乡邻都吸引过来可怎么办?! 正在喜梅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时,忽然听到背后一声疑惑,“咦,怎么是他?大白天的跑这里在做什么!” “娘,你怎么醒来了。”喜梅循声望去,却看到喜梅娘不知什么时候的走到了她身后,正一手拢着那头乌发,一手在扯着外衫。听着她语气中的熟悉感,似乎这人是熟人。 “他这般敲门,就是死人也能被叫醒,我哪里还睡得着。”喜梅娘从门缝里瞅了一眼,然后又站直了腰,不紧不慢的扎着腰带,轻蹙着眉头不耐烦的哼道“真晦气,一大早上见到他,什么心思都没了。” “那我们要不要开门?”喜梅的手扣在门杠上,指甲下意识的挂着那木纹,有些忐忑。 “开什么门,大清早的谁乐意让这丧门星进我门槛,晦气!”喜梅娘理好衣服,挽着头发自顾自的往后院走去,“甭理这腌臜货,咱们梳洗去。” “阿兰,阿兰,我知道你在,你在家里是不是?开门啊!”喜梅娘最后那句话声音有些拔高,一直在外面敲门的汉子听到了,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别理会,咱们梳洗去。”喜梅娘听着外面的喧闹,面不改色的拉着喜梅往内走,“任他闹去,我看他还能闹出什么花活儿不成。” 喜梅不敢违拗,只得静静的随着母亲走了过去,打水洗脸,母女俩忙活了半会儿才将自己梳洗妥当,可是当喜梅娘帮喜梅梳头发时,前面的敲门声兀自不停息,也不知道那人哪里来的这般好耐性。 “娘,”喜梅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无意识的扯了一下,知道喜梅娘定是心乱了,于是想了想,轻轻的说,“还是见上一见吧,他在外面嚷嚷倒是不要紧,可若是惊动了乡邻,总不免面上不好看。” “难道我还怕人笑话不成。”喜梅娘冷冷的哼了声,帮她束好头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起身去做饭,可站起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朝门口望了一眼,最后又改了主意,拧身过来对喜梅说,“你倒是个好心的,既然可怜他,那放他进来便是,我倒要看他唱的哪出戏。” “是。”喜梅应了一声,好奇母亲这又爱又恨的语气为何而来。抱着这种好奇打开了们,结果还没等看清楚来人的面孔,就被亲热的抱了个满怀,“好喜梅,我就知道舅舅没白疼你,还是你最舍不得让舅舅在这里干敲门。来,这个给你。” “舅舅?”喜梅诧异的抬头一看,见着这人果然跟母亲有几分相似,都长着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不过这个显然要糙些,不像母亲那样白玉人儿似地。而且除了身材高大尚算优点之外,他的长相别无出色之处,憨厚的甚至有些愚笨。再看看他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一个两个手掌大小的布偶娃娃,虽然不甚精细,但却也做的十分可爱,多半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他带了这个来,真可谓用心良苦。 “我也是前些天才回家,听说你在病床上躺了好多天,这会儿可曾好了?这是些蜜饯果子的,都是自家树上长的果子做的,山下的小姑娘都爱吃,你也留些看喜不喜欢,喜欢我下次让你舅妈给你多做些。”那汉子说着从身上塞得鼓鼓囊囊的褡裢里取出了一个小包,不由分说的从里面摸了颗杏干往喜梅口中塞去。 “嗯,好吃。”喜梅陡然吃到这酸酸甜甜的东西,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虽然甫见面,但她就觉得这个舅舅亲切的紧,不像是个坏人,只是不知道母亲为何那么不喜欢她。 “对了,你娘呢?我听说她昨天回来又跟人闹将了一场。”舅舅把喜梅抱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她,左顾右盼的寻觅着。喜梅吐了口中的梅核,带着他往小院走去,“我娘在院中等你呢,我带你去。”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兄妹 喜梅家的小院不小,被分成了两块儿,一边种着几畦常吃的蔬菜,另外一边有口井,墙边还有棵枝叶茂密的大枣树。这会儿不是季节没有挂果,但是繁茂的枝叶旁逸斜出,倒也衬得下面好大一块荫凉。 枣树后面的几间小屋被当做了厨房,喜梅娘这会儿就一脚踩在门槛上的跨站在厨门口,挽着袖子的拿着大瓢在漱口。见着来人,也不打招呼,只是沉着张脸伸手将剩下的半瓢水一泼,准准的泼在男人脚尖的地方,逼着他跳着退了几布步。 “阿兰,你这是做什么。”舅舅退了一步,站在院子抓着肩上搭着的褡裢,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但话中却没有多大的火气。 “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喜梅娘收了水瓢转身,语气冷冰冰的跟对待杀父仇人一样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空跟你磨叽。” “你看看你个女人家,屁啊屁啊的像什么样子。就你这性子,能找到个要你的人已经不错了,怎么还这般挑三拣四的。”舅舅皱了皱,看然解下自己肩膀上的褡裢递给旁边的喜梅,温和的说,“喜梅,你帮舅舅把这东西放到你们里屋去行不行,这一路上可真是重死了,我这肩膀一路上被压的啊……” “哦,好。”这种明显支开人的行为,喜梅心知肚明,但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接过了褡裢小跑着往睡房去。刚才舅舅的意思,莫非他是来劝母亲改嫁的?那,岂不是要给自己找个后爹?喜梅一想到这个肯能就满身寒毛竖了起来,她好不容易接受有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娘,可千万别来个后爹啊!可是,娘才二十七八岁吧,若要她这么守一个没太大希望的幻想过一辈子,这样,是不是太可怜了? 喜梅想到这些顿时心乱如麻,匆匆的把那鼓鼓囊囊的褡裢放到床上之后就又往外跑,走到后门边时放轻了脚步,趴在门边听那里的对话。 “你给我滚,滚!你下次再敢到我门上来说这种话,我不把你打出去我的名字就倒着写!” “你吼什么吼,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儿上,你以为我会管你吗?你爱守空房的过一辈子就过一辈子,到老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看谁可怜你!”舅舅的嗓门也变高了不少,明显是被喜梅娘骂出了火气,“那邓屠户家有什么不好,有钱又有房子,虽然他家还有个大娘,可你也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挂念着你,知道你没了男人只会就找上门,这五六年没有间断过,你嫁过去了肯定舍不得委屈你,再说以你的精明劲儿,哪儿能亏得你,到时候有钱有房子,再生个儿子,你……” “砰!”喜梅跳了一步,看着水瓢从那边打过来,知道是娘亲发怒了,要不然也不会用水瓢丢舅舅。 “我有男人,谁劳得你给我拉皮条了!做这种事你也不怕天打雷劈!”喜梅娘的骂声里有种狠厉,就像是被惹怒的母狮子! “你有男人,哼,那你说他现在在哪儿?你把他叫出来给我看看啊!”真不愧是兄妹俩,吵起架来一样中气十足,面对喜梅娘的怒火,舅舅是没半分发怵,反而也越战越勇,“你叫他出来啊!他都走了多少年了,你有这么个男人跟没有什么差别?!平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冬天连个热被窝都钻不住,哪家的媳妇儿有过的你这么可怜的!现在不趁着你还年轻漂亮的时候再找个好男人,要等到七老八十你想哭都没处哭去!” “你,你,你,”喜梅娘指着哥哥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带着哭腔的吼了一句,“他会回来的!” “可他要多久才回来,三年四年你等了,五年六年你也熬了,七年八年,眼下都快十年了,你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看着妹妹都快哭了,舅舅也不敢逼得太紧,只能缓和了语气,“山下的人都说什么烈女不伺二夫,你别被他们给鼓捣傻了。什么不事二夫,嫁人不过就图个过日子,家里有热饭热汤,晚上有个热被窝,你这样图个啥啊!” “你管我!”喜梅娘平时总是牙尖嘴厉,可这会儿却找不出任何搪塞的理由,最后只能甩下这么一句。 “我当然要管你,我能不管你嘛,你以为我想管你啊!”舅舅挫败的吼了一句,然后苦口婆心的劝道,“阿兰,你总这样过着真的不是办法,吃穿住用都要自己张罗也就罢了,难道你就不为喜梅想想?” “喜梅,喜梅怎么啦,我家闺女好着呢!”别的没信心,可是在自己女儿身上,喜梅娘却是有充分自信的。 “我知道喜梅好着,可喜梅已经十岁了,你难道不为她将来想想?都这么大的女孩子,再过几年就要及笄,再接下来就该说亲了,就你们这么个样的条件,你能给她找到什么人家?连个爹都没有,人家能不看低你们么!”舅舅可能觉得快要说动了,于是忍不住加了把劲儿,“你就好好想想吧,邓家的人都来家里求亲求了好几次,只要你点头,他顾家的人能拦得住人?那样,” “滚!”猛然响起瓦片落地的脆响打断了舅舅的说辞,静静在旁边听八卦的喜梅惊了一跳,瞧瞧的探头去看,才知道原来是喜梅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里拿了个大碗砸舅舅,正中他的额头,这会儿正汩汩的流着血呢。 “好,我走,你爱嫁不嫁,我不管便是!只是你将来若是活不下去了,少到我门前求助。”舅舅一揩额头,看着那红色的血水彻底的怒了,丢下这狠话就怒冲冲的转身便走。 喜梅娘显然也没想到她扔的东西能砸中人,站在门口完全呆住了,等舅舅离开后才反应过来,一溜烟的跑到了内室,连站在墙边偷听的喜梅都没有发现。喜梅怕她发生什么事,赶紧尾随着进去,却见着她又风风火火的闯了出来,将个小包袱一股脑的塞给迎面遇到的喜梅,“这是伤药,快,拿去给你舅舅。”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最怕好人 喜梅接了小包袱,一路不敢停歇的往村口奔去,果然在村口看到了坐在石头上休息的舅舅,他并没有走远。 “我就知道你会来,唉,你娘这个性。”舅舅看着喜梅踌躇的站在远处不敢接近,招手主动喊她过去,脸上早就没有了怒容。 “娘她不是故意砸你的,她也被吓坏了。”喜梅在只要母亲不在的场合,说话做事都大胆许多。她解开自己带着的小包裹,里面有伤药有纱布,看样子是喜梅娘自己出门备用的,准备的万事妥帖,于是她便利落的剪了纱布,利落的蘸着药水帮舅舅擦伤口,轻声安慰着。 她也看出来了,这兄妹俩根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舅舅为了母亲的幸福着想,一直想要劝她改嫁,而母亲却又固执的不同意,常常发生争吵而已。 “她从小都是这样,就是倔,小时候常常害我挨打,事后自己过意不去也不肯说,只悄悄的把好吃好喝往我碗里塞,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发现,”舅舅低下头,一边让喜梅帮他擦药,一边絮絮叨叨的问道,“她就是这样,我却还想着要她改了主意,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很笨。” “舅舅不笨,你是真心为娘着想的。”喜梅懂得他的苦心,所以很肯定的说,“娘也明白你的。” “我知道,她就是明白,所以才不愿意见我。反正我们见一次面就闹成这样,还不如不见。”舅舅感慨的伸手揉了揉喜梅的头顶,“可你们娘俩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是不是?喜梅,你想不想要个爹?” “舅舅,其实现在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我也喜欢,娘也喜欢,如果再加上一堆人,会觉得很别扭。”喜梅对改嫁这个主意基本上反对的,她自己不愿意是个因素,另一方面是在听了母亲的心里话之后,明白她心中的执着,如果逼着这么个人改变自己的想法,她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一个悲剧。 许多事情,还是尊重当事人自身的意愿比较好,毕竟别人眼中的幸福,对当事人本人来说未必是幸福。 可舅舅听到喜梅的话之后却是一声长叹,“你是个小孩子懂得什么,现在有你陪着她还不觉得孤单,万一将来你嫁人了,那她怎么办?难道要孤零零的一个人终老吗?女人到底还是要有个归宿的。” “那我陪着娘不行了,大不了不嫁人。”喜梅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可是舅舅听着只是笑,“傻孩子,那到时候该你娘为你着急了。好了好了,这事儿不说了,待过了几日她不那么气了,我再来就是。你没瞧着我褡裢还在你们家放着,这可是个好借口。” 看着憨厚的叔叔露出这种类似狡猾的神情,喜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却也明白了,他恐怕是跟母亲一样,对这件事下定了决心。 这世上,其实好人比坏人更难处,对于坏人的某些举动,你可以打可以骂,可以撒泼可以拒绝,可是偏偏对于出自好心的人的一些举动,你除了躲避之外竟然毫无办法。就像喜梅娘在五婶子那类人面前游刃有余,但是到了舅舅这里却屡屡吃瘪。 “好了,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待喜梅帮舅舅包扎好伤疤,舅甥俩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舅舅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还特意叮咛喜梅一句,“你在外面逛逛,等你娘气消了再回去吧,省的她被我惹恼了,等会儿拿你撒气。” “嗯,我知道了。”喜梅在心里无力的吐槽了一句你知道还这么做,然后跟舅舅作别,等到他走的看不见身影了,才想想朝着村外走去。 舅舅让她随便逛逛,她一时也想不起到哪里打发时间,不如去找袁思齐看看。母亲回来了,估计这些天也不能溜出来摆摊,她总该给他个交代才是。还有最近挣得那些钱,都埋在他们的“秘密基地”里,也该拿出来算算账了。 喜梅先前并没有去过袁家,每次袁思齐都是在村口跟她汇合的,他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自己家里的事,所以喜梅只能从顾来娣的言论中推测他们家应该住在村子东北角的地方,跟着其他人家有些距离。 “咦,这地方还真够荒凉,真的有人住吗?”喜梅沿着村子边往东北走,因为官道是在村子的南边,村子北边靠近山脉,所以自然南边热闹而北边荒凉,早先这里还有人住,但随着官道日益繁华,村子的重心早就移到了南边。喜梅一路上越往北走,就越看到这里的房子稀稀拉拉,等离村中心有些距离之后,便只能遇到一些看上去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住的旧房子了。这些地方黄土墙上裂着一道道的口子,房顶上茅草都长得老高,不时的有流浪猫和野狗从残垣断壁间跑过,喜梅看着这一切,开始深深的怀疑这里是否有人居住了。 住在这个地方也太恐怖了吧!他家又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小孩儿,万一发生什么事得了。喜梅在心里嘀咕着,踮着脚尖从哪些土坷拉间迈过,探头四处张望着。这是她所能找到的最后一处看起来像是房子的东西了,再往北走可就进山了,这祖孙俩再怎么也不可能住在山里吧。 “喂,喂,有没有人啊?”喜梅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看着有扇破木门半掩着,便费力的走过去站在门口高声叫问着,过了半响里面才传来一声粗嘎嘎的声音,非常暴躁的喊着,“你找谁?” “我,”喜梅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活脱脱的恐怖片里守墓怪人的声音,粗哑低沉还满含恶意,让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退了一步,正犹豫要不要把袁思齐的名字说出来时,里面传来哒哒,哒哒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扇木门开了,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出现在门口,凶恶的瞪着顾喜梅,“你是来看病的?” “我,”喜梅第一感觉就是这人馊掉了,浑身散发着一种酒和其它食物混合的腐臭味道,难闻的像是从垃圾堆里掏出来的。至于那满头乱飘的灰色白发,以及每条皱纹都塞满了污垢的老脸,更是活脱脱从恐怖片里跑出来的,她被吓的说不出话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料被脚下的烂木头绊倒,噗通一声坐了下去,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病人 “不,不是。”顾喜梅一时挣扎不起来,就只能仰八叉的坐在那里冲着他摇头,然后左顾右盼,万分期待袁思齐的出现。 这老头的神情太不善了,怪不得村里人都不愿意跟他打交道。 “既然不看病,那你个小娘皮来这里作甚!”那叫花子般的老头嘴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两句,然后杵着拐杖哒哒的往回走,边走边中气十足的吼着里面的人,“你个小畜生,还躺在那里装死呢!赶紧起来弄吃的去,你不吃我还要吃呢。” “知道了,我就去。”屋子的里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应和,伴随的还有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喜梅听着那声音有些心惊,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莫非病着的人是袁思齐? 她本来已经站起来打算走开了,但是听着这叫骂,却又转了身回来,想了想,听着那老头的叫骂声远了些,偷偷跑到没有关紧的门口处朝里面张望。 虽然是大白天,但屋子里面却很是阴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喜梅望了望,放弃这种窥探,顺着墙根儿往屋后走去。这地方破破烂烂,后面肯定有断墙烂洞什么的,钻进去看看就好。 喜梅从正面看,觉得这旧屋子已经坍塌了大半,但是绕道后面才发现损毁的程度远比想象中的严重的多,后面基本上没有什么是好的,四处是散落的土坷拉,唯一一件看上去能住人的还有一半是用破布搭着的。 老头子的骂骂咧咧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小畜生小废物的称呼一个个往外甩,若不是喜梅确定这真的是袁思齐的爷爷,她还当两人是仇人呢。喜梅在外面等了半响,听着骂声不消渐长,正烦躁着,屋内忽然传来了低低的争执,接着便是木杖打在人肉身上的闷响,还有低沉的哭泣声。 喜梅听到这个,一下子站不住了,左瞧又瞧着,看到那土堆之间有几块石头,便吭哧吭哧的搬了过来垒在窗台下,踮着脚朝屋内张望。 阴暗似乎是这家子最典型的特征,每间屋子都黑的跟老鼠洞似地,不过因为这个房顶破了一半,于是光线总是明亮些,足够喜梅看到屋子中间的破床,以及床板子上那堆破棉絮中躺着的小小人影。暴躁老爹正一手扶着墙一手拎着自己的拐杖打着床上的人,边打边骂,“我叫你偷懒,我叫你偷懒,看我不打断你的懒骨头。” “我没有,我只是,咳咳咳,我是真的病了,咳咳,你且容我吃一副药,咳,我……”床上的人显然病的极重,说三个字便带着句咳,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完全听不出原来的声音,伸手去挡落下来的拐杖时,只看着那光影中的手臂瘦的令人惊心,跟芦柴棒似地一折就断。 不过人骨毕竟比芦柴棒结实,木头拐杖打在上面发出闷闷的声音,但也并不断,只是发着一种让人牙床发酸的声响,伴随着孩子的抽噎,像鬼片一样让人毛骨悚然。但好在并没有持续太久,瘸了一只腿的老人不见得有什么力气,打着打着就累了,吭哧吭哧的骂了几句小兔崽子作为收尾之后,就笃笃的拐着拐杖走了。 喜梅见着难得出现了空隙,不敢迟疑,灵活的将窗户上蒙着的布拆了大半,然后手脚并用的挣扎着从窗户爬了过去。只是她爬墙的技术实在是算不得高明,等翻了过去才意识到没有落脚点,勾着脚尖踢腾了半天,还是噗通一声跌了下去,发出好大的响动。 “谁?!”伴随着咳嗽声,刚刚声响才间歇着的孩子警觉的叫了起来,语气中透露着三分紧张七分不安。虽然嗓音仍然嘶哑,但喜梅一听着这腔调,立马发觉真的是袁思齐。 “小气,是我。”喜梅揉揉屁股叫了一声,要他别再乱喊,万一把那怪老头再招来可就不得了了。小气是她给袁思齐起的外号,因为他平日里最是斤斤计较,因此那小齐总是被她愤愤的成为小气,这会儿她如此这般的叫他,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顾喜梅,是你?”袁思齐听到她的这个称呼,果然不叫了,疑惑的反问了一句,撑着床咯吱咯吱,似乎想要坐起来看着来人。 “是我,怎么一天不见,你竟然病成这个样子了。”喜梅踢开挡路的坛坛罐罐,走到床头坐了下来,扶住半趴在那里的他,扶让他靠着自己的肩头做的舒服点。只是袁思齐这时的脸色着实难看,脸色红得格外不正常,至于额头吗,喜梅伸手摸了一下就惊的叫了起来,“怎么烫的如此厉害,简直都可以在上面烙饼子了。亏你还是个大夫呢,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没事儿,老毛病,死不了的。”袁思齐咳嗽了几声,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闭上了眼睛,“我只要一受凉,立马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是什么打紧的,吃幅药就好。” “药?那药在哪里?”喜梅四处张望着,却发现这屋里头连口水都没有,不由得焦急了起来“你要什么药,说出来我帮你找找。” “爷,爷爷,应该会给我熬,”袁思齐病得显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不要紧,这样靠着喜梅说着说着话的便有些神志恍惚,低声有些机械的回答道,“他打够了总会给我一剂药喂的,他舍不得我死,要是我死了,谁赚钱养家,谁供他吃喝,谁给他买酒,谁,谁,谁供他打骂……” 袁思齐的声音很平淡,看他的模样,大约已经是习惯了,喜梅却听着有些心酸,“他经常这样打你?” “打,不打,打……”袁思齐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然后忽然睁开了眼睛,像是才发现顾喜梅在这里一样的惊叫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滚,滚。我不要你看到我!” “袁思齐,你在发什么疯!”喜梅一个冷不丁被他推开,差点一个趔趄的摔倒。她扶着墙站稳身子,生气的冲着袁思齐叫道,却见到跌趴在床铺上的袁思齐挣扎着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嘶哑的吼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又没有叫你来,出去,出去,我不要见到你!” 正文 第三十章 梅子 袁思齐从来都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但是也不至于这样无理取闹。喜梅先是被他的坏脾气弄得火大,但稍微一冷静下来以后,却也猜到了袁思齐为什么会这么做。 “你是觉得这样被我看到很丢脸?”她坐在床边,揪着袁思齐的破被子问道。虽然她一个小姑娘力气不大,但对付病的爬不起的袁思齐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不管他在那里怎么挣扎,她却还是轻而易举的压住了他乱闹的手,不客气的逼问着。 算起来,袁思齐正处在敏感自尊的年纪,恐怕最在乎的事情之一就是自己家庭的不正常了,所以才在跟喜梅的相处中,从来都不提到自己家里的事儿,更不许喜梅来他家找他或者是在他家门口等她。只是他这般的小心遮掩,却仍然被喜梅无意间撞了个正着,既看到他家庭的贫困,又看到他爷爷对他的毒打,不恼才怪。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懊悔有什么用?喜梅一点儿都没有为自己撞破他的这点小心思而内疚,看着他都已经病成什么样子了,到底是人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你,你管我,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谁在乎你!”袁思齐使出全身力气的吼了她一句,话一说完那股子气一泄,竟然噗通一声又趴下了。他还想说什么,但脑子烧的昏昏沉沉,自己也不记得了,只觉得脑袋里有一千个小人在拿着钢锥乱扎,闷疼门疼的,胸口更是堵得让人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但因为从昨晚到现在为止连一粒米都没吃过,于是这会儿吐又吐不出来,只能趴在那里狠抠着床板干呕,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袁思齐此时的心里的的确确是恨着顾喜梅的,他自打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因此疑心病特别重,只要怀疑别的孩子在背地里笑话他,便会记恨在心里,转身想法设法的整人家。他本来对喜梅的印象挺好的,又能给他做饭吃,又能帮他挣钱,即便是不够柔顺也就罢了,可他没想到她竟然无视他不许来我家的禁令,悄悄跑到他家里来了,真是太过分了。 女人啊,果然跟爷爷说的一样,没一个好东西!袁思齐愤愤的想着,但偏偏烧的头晕眼花,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抽走了一样,软趴趴的提不起半点劲儿,于是只能把所有的帐都记上,闭上了眼睛不理她。 只是,心里却还是有点酸楚,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歧视他的朋友,这会儿看到他这个样子,恐怕以后要继续跟以前那样就难了。 走吧走吧,最好像那些人一样,狠狠的笑话我一通,说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鬼,克死父母的扫把星,这样我就有理由在你家的水缸里撒一大泻药,在你的脸盆里涂上一层可以让你脸上长满脓包的药,在你的……袁思齐一边恍恍惚惚的算计着自己以后要怎么报复这个不听话的丫头,一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听她到底走没有走。 我才不在意呢!袁思齐在心里碎碎念着,可是当听到那悉悉索索离开的裙摆声和咯吱的开门声,意识到她跟其他人一样离开了时,他还是忍不住一颗心往下沉再往下沉。 哼,果然,我就知道,其实,人跟人没什么不同的,都一样,都一样的!他在心里尖叫着,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被子里,闻着那发霉的味道,觉得胸口闷的更慌了,不过他坚决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生病引起的,而并非是,难过。 “喂,你想把自己闷死啊!”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袁思齐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的时候,这声音冷不丁的在他耳边响起来,然后还不能他反应过来,就被人粗暴的调转了方向,啪的一声,一条冷冰冰的帕子就那么贴在了他的额头。 “你,”袁思齐睁开眼睛,看着去而复返的顾喜梅,惊的瞪大了眼睛。顾喜梅看着他这反应,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你什么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小孩子脾气,难不成真烧成了白痴才开心。” “我,”受前一段相处时间的影响,凡是顾喜梅强硬的时候,袁思齐就不由自主的按着她的步调行事,这次也不例外。看着顾喜梅凶巴巴的端着碗水灌得他满鼻满脖子的样子,袁思齐也敢怒不敢言,只大口大口的配合她喝着那些水。 “我什么我,安静给我躺着别动!你家里真乱,连条汗巾子都找不到,我只能随便偷了件里衣来当冷敷的毛巾了。”顾喜梅坐在床边,抱着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让他枕得舒服些。 凉飕飕的东西摊在脑袋上,果然舒服了许多,袁思齐忍不住舒畅的哼了一声,然后他感觉到一双冰凉的小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轻轻的帮他揉了起来。 “幸好那口井的井水够凉,要不然我也就没辙了。只是这总不是办法,你这状况还得吃药才行,你到底需要吃什么药啊,说来我听听,没准儿能帮你弄到呢……”顾喜梅一边帮袁思齐揉着脑袋,一边不停的碎碎念,袁思齐被她念叨的无奈,只能投降,咳嗽的说着药方,“这法子不难,只要取百部、沙参、知母、杏仁、枇杷叶、前胡各三钱,紫菀、乌梅各两钱,青黛一钱。水煎,每天熬上一剂,分两次服用,喝上一天就能好了。” “百部,知母,那是什么东西?怎么我没听过。哦,对了,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有一样,乌梅,舅舅才给了我一些,正在身上带着呢。”袁思齐听着顾喜梅嘟囔着念叨了几句,然后一阵掏弄,接着就把好大一颗乌梅直接塞到了他嘴里,“你先把这个吃着吧。” 袁思齐本来想告诉她,她这种蜜饯的小零嘴儿对于病情没有任何帮助,可是当她把果子硬塞在他嘴里时,他却舍不得吐出来。这东西虽然在乡下算的珍贵,但却并不是见不着。往日里给别人家的孩子瞧病时,那些孩子们若嫌药苦了,必定会闹将着不肯吃。每次孩子身边的母亲们瞧着这一切,总会取出一两颗糖果子蜜饯什么的,不厌其烦的哄着他们吃药。这场景让袁思齐看一次嫉妒一次,于是下回开药时总忍不住要多加上那么一两分黄莲,让那些小兔崽子们好好长个教训。 只是这一次,他躺在喜梅的怀里,闭着眼睛含着那颗梅子时,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小心翼翼的微笑。 终于,这次生病不是只有冷冰冰的烂被子陪我。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爷孙 喜梅脸上的满不在乎,有大半都是装出来的。她见着袁思齐含着梅子,闭着眼睛在那里偷乐时,手上的劲道不由得就轻了三分。 唉,这样一个孩子,虽然脾气又差性子又急还死小气,但却偏偏让人恼不起来。无论是他捧着米饭嗅着饭香的样子,还是在那里数钱眯着眼睛笑的样子,抑或者像现在这样的只要一颗零食就跟满足的得了全世界似地样子,都让人狠不下心对待他。 他就像只小刺猬,展示着那的那些尖刺招摇过市,别人看着都以为他多难以相处,但只有接近了才知道,不过是只怕冷的小动物而已,缩成一团并非为了刺人,而是害怕。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喜梅看着袁思齐的呼吸逐渐平稳了,这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轻轻把他放回到床铺上。毕竟不是吃抗生素长大的孩子,自身的免疫力还是很强的,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只要处理得宜,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她捏了捏被角,觉得罪魁祸首可能就是这被子了。这堆破布可不像她家那个掩耳盗铃的棉被,里面完完全全就是一堆破棉絮,她捏了把又冷又潮,昨晚天气又冷,不感冒才怪。 “真是的,不知道你整日攒钱都攒到哪里去了,连床好棉被都买不起。”喜梅还以为袁思齐睡着了,小声嘀咕道,却没想到他竟然还醒着,“不是我买不起,只是爷爷不让我用。” “不让你用?”顾喜梅下意识的反问道,然后才察觉失口的道歉,“对不住,我这么说不是想要刺探你的秘密或者其他,我只是……” “我知道。”袁思齐咳嗽了两声,然后朝着被子里缩了缩,半眯着眼睛说,“我知道你是没恶意的,你只是好奇,换了别人,我想可能会问的更多,例如我为什么把那么多东西都藏在外面,为什么不让爷爷知道我有钱,为什么……” “你想告诉我为什么吗?”顾喜梅只是信口一问,但是见他这样说了一大堆,知道他是心里有话,于是也就顺着他的话头问下去。 病中的人都是脆弱的,身体的虚弱引发心理的脆弱,于是很容易想要向别人倾诉一些也许在平日里根本不当什么事儿的事。这种倾诉可以缓解他的压力,而喜梅也不是个会拿出去乱说的人,于是她见状便轻轻的拍了拍袁思齐,要他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 “想。”袁思齐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想想从被子里艰难的伸出手,放到了她的手心,“你看?” 喜梅刚才在窗外也曾看到过袁思齐拿手臂挡拐杖的情景,那时只觉得那手臂瘦的惊心,可这会儿这么近的看的时候,她才发现不仅仅是瘦,更触目惊心的是上面的伤疤,新新旧旧的一层摞着一层,红的青的紫的黑的,简直不像是孩子的手臂。 “都是你爷爷打的?”顾喜梅看着他那伤疤,倒吸了口凉气,怪不得那些日子有时候看他一大早还没精打彩的,连帮忙抬个锅都叫手臂疼。她只笑话他是懒人毛病多,却没有想到他可能是刚刚遭遇了毒打造成的。 “嗯,他用着拐杖打我最顺手,我拿手臂抵挡的多了,手臂就变成了这样。平时还好,打的多了也不觉得疼,可是遇到下雨阴天就有些难受,胀肿的不像是自己的手。”袁思齐浮起了一个微弱的笑容,望着房梁轻轻的说,“爷爷他不喜欢我,看到我不是打就是骂。有的时候心情好了还罢了,可是万一遇到心情不好或者是喝了些酒想到以前的事,便连我走过都要敲上两棍子。” “这哪里是爷爷,简直是比你的仇人还狠!”喜梅听到他的描述,忍不住骂了句,然后想到自己身上背着的包里还有早上给舅舅擦的药膏,赶紧掏出来帮他擦。 “其实挨打我倒不怕,我很能忍的,可是,我受不了他总骂我。”喜梅涂着药膏按到那些淤青上时,看着袁思齐果然疼的长大了嘴吸气,但却也真的连一声疼都没哼,只是笑笑的跟她聊天,“别人骂我不要紧,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些人,可是他是我爷爷,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如果连他都不喜欢我,还有谁会喜欢我呢?每次他骂我的时候,我都想还不如死了算了。” “为什么他会这么,恨你?”喜梅犹豫了一会儿,才把那两个字问了出来。因为这爷孙俩相处的模式太诡异了,乡下不是没有家庭暴力,但那通常都是爷爷奶奶对女孩儿施加的,男孩儿在长辈的心目中那可跟金疙瘩一样,莫说是打了,就像是骂上两句也会舍不得,所以袁思齐他爷爷怎么会这样对待他这个唯一的孙子?袁思齐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这爷俩儿相依为命,他可就只剩下这么个养老送终的,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把这孙儿疼惜的跟命根子一样,这会儿怎么对待的连猪猡都不如。 “因为我害死了我爹娘。”这个显然是袁思齐的一块儿心病,他说起来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费解,不甘,埋怨,以及厌恶,“他说我娘是生我的时候死的,因为爹很在意娘,所以娘过世后不久也就郁郁而终,只剩下了我和爷爷。所以爷爷非常讨厌他,他每次喝醉了总要吼着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我该多好,他们一家人会和和美美的活在一起,不像现在这样,家不成家,户不成户……” 袁思齐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于是他不自然的悄悄将头迈到一边去,等眨掉眼里的泪水后才转过来,竭力装着若无其事的跟喜梅说,“他说的我好像有多情愿活下来一样,说的我好像有多情愿没爹没娘一样。我也想跟别人要个爹娘,跟人打架了,回去有爹出头帮我揍人,有娘给我擦要,数落我,然后给我糖吃……人家有的,我也想要……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娘的样子,所以想在梦里梦一回都不行,每次做梦时梦见的娘都没有脸,也不会说话不会动,我拉她她也不应我,然后我就知道那是假的了……” 袁思齐说完话,自己在那里愣了好久,忽然又莫名的冒出这么一句,“喜梅,你也没有了爹,你娘会不会说都是你害的,然后因为这个打你?”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祖孙情 这,袁思齐的问话让喜梅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虽然没有爹,娘又是个那样子的人,若比起那些被父母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的孩子比起来,自然是可怜,但跟袁思齐比起来,却又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 喜梅回答不出话,自然就迟疑了,袁思齐不是笨人,看着她的眼神也明白了分,当下黯然的偏过头去,“所以说我真的是扫把星是不是?因为是扫把星,所以才被人这么讨厌,如果换了个人做爷爷的孙子的话,他一定不会像对待我这样对待……” “大人们说的事,并非样样都是对的。你爷爷不喜欢你是他的问题,跟你无关。”喜梅听到他这样自怨自艾,忍不住隔着被子重重的拍了他一下,打断他的话头,很坚定的说,“至少在我心里,不是扫把星!” “真的?”袁思齐有些惊喜的看着她,眼里写满了期待,“可是,你还不是不喜欢我……” “谁说我不喜欢你了,虽然你又刻薄又小气自以为是自高自大还很欠扁……”顾喜梅一口气说完袁思齐的缺点,看着他一张脸随着她的描述越拉越长时,才噗嗤一笑,“可我同时也会觉得你又聪明又能干还很孝顺,很让人佩服啊,另外,你面恶心善欺软怕硬的个性也很好玩啊。” “你这到底是夸我呢还是骂我,”被喜梅这半褒半贬的一说,袁思齐想生气也生不来,只能有心无力的瞪了她一眼,不过心里却是很开怀了许多。 “因为这样,所以你当初才愿意以收获分一半的条件诱惑我,让我帮你处理掉那些干货吧。我就说你个小气鬼为什么那么大方,敢情是因为这样。”看着他爷爷连棉被都不愿意让袁思齐用的样子,分明是在故意刻薄他,所以顾喜梅算是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袁思齐跟野人一样都把那些东西藏在山洞里了。如果他把东西带回家来,恐怕全部会被爷爷没收吧。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见面分一半啊。”袁思齐撇撇嘴笑着说道,现在熟悉之后再来看当初的事儿,不由得觉得挺好笑的,“那阵子我可是真急了,兔肉好吃但天天吃的话就跟糙木头没有什么区别了,要卖不出可就只有扔这一条路了,所以当时都不抱指望了,没想到上天却掉了个你来解救我。要早知道你能有这用处,我给你治病时就该更卖力些,让你三两天的就活蹦乱跳起来。” “原来你害我睡了那么多天,就是不想让我好的太快啊,奸医!”喜梅听到这,又好气又好笑的锤了他一下,她也曾经听他说过,有的时候给人治病,若是那病人太快好,主人家反倒不信,所以他经常视看诊人家的经济情况而决定这人到底要“病”上几天,没想到他竟然在她身上也用了这招。 “不过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你自己去,悄悄的来回不让你爷爷发现不就得了?他腿脚不灵便,总不能跟着你吧。”顾喜梅不觉得袁思齐是这般老实的人啊,他眨眨眼皮子都有十几个鬼主意,怎么这会儿却温驯无害的跟小白兔似地。 “你以为我没想过啊,可爷爷不许我离他太远,连到远处去看诊都不允许,若是发现我有大半天在没在他面前露面,他就会四处找我的。”袁思齐说完这些,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有时候也说,现在坏人多,万一我被人拐走了怎么办,总要呆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他才安心。我小时候也遇到过拐子,他们抓了我想要带走,是爷爷拼死把我从他们手里抢回来的,他的腿就是那时瘸掉的,医术也是他断掉腿没办法看病赚钱后才教给我的,但是他一直不愿意教我认字。” 对于小时候的事情,袁思齐也有很多话说,“我小时候也讨厌过爷爷,想要偷偷跑到没有他的地方去一个人过活,但是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我就知道不管他对我多坏,可从心底儿还是真的疼我的,所以我再也不会离开爷爷了。不管他怎么对我,我总要照顾他,给他买酒买饭,不让他饿着冻着……” 原来那面恶的老头子还曾经为了救袁思齐而伤了腿?看来他也不是真正的坏人。顾喜梅听到这么一出,总算明白这爷俩的关系不是外人能厘道的清楚的。老头因为孙子害死了儿子媳妇儿而厌恶这个孙子,可怎么说他也是自己家里的香火,所以到必要时间也会为其拼命,这种又爱又恨的感觉是旁人难以体会了,只是辛苦了袁思齐,从小跟这个这样的老人住在一起,没有长歪成仇恨社会报复社会的,真属难得了。 喜梅陪他说了会儿话,一直不间断的帮他敷头,等温度差不多的时候,又找了两丸子他平时做的的大概是跟治疗风寒有关的药喂了下去,看着他睡着了才悄悄离开。毕竟她本来只是打算过来打个招呼说声话的,没想到一不留神就逗留了这么久,真不知道回去之后要怎么跟母亲交代。 她虽然不舍得袁思齐这样,但却也没有办法改变,毕竟那是人家的家务事,爷孙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纵然有心却也无力,她只能从旁安慰几句,帮他擦擦伤药什么的。 喜梅心事重重的带着东西回到了家里,等远远的望着院门时,才想起还要想借口应付母亲,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正踌躇时,却不想看到奶奶拐着小脚的身影正从另一头走过来,顿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一把搀住正在探头探脑往里面望的老人,笑着叫了声,“奶奶,你怎么过来了?身边也没个人陪,要是跌倒了怎么办。”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这路我走了几十年,怎么还会摔倒。”看到是她,奶奶顿时笑呵呵的应了几句,然后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了个小包,“喜梅啊,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你家里找你呢。这是点花生,我前几日在你大伯那里住着,你大姐的亲家送了些干货来,我想着你爱吃,便抓了两把放在怀里,你权拿去当个嚼头。”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婆媳 “奶奶,你怎么又拿东西过来了。”喜梅看到奶奶塞给她的东西,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要是让大伯知道,那该多不好。” “没事儿,没事儿,你大伯又不比你五伯,再说这事儿也是他知道的。”奶奶不由分说的把东西塞给了喜梅,然后又关心的询问道,“听说你娘也回来了?” “嗯,昨日回来的。”昨天母亲闹了那么一场,想必村里已经传遍了,奶奶知道也实属正常。 “唉,你那个娘啊,真是冤孽!”奶奶听到喜梅娘回来的消息,脸上没有喜意,反而这么唠叨了几句“丢人,我家里怎么就取了这么个媳妇儿呢!”,然后拄着拐杖就要离开,“既然她回来了,那我也不去你家里去了,你好好听话啊。不过要是她敢打你,那你尽管到奶奶这里来,有我呢。” “呃,娘对我很好的,你别担心。”喜梅看到当提起母亲时她眼中那种不加掩饰的厌恶,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难道奶奶跟母亲的关系很差?可她两个都是对自己很好很好的人,万一不合,那自己这个夹心饼干可真难受了。 “奶奶,我这里有些梅子,你拿去吃吧。”这个担忧只是一闪而过,倏而喜梅便笑起自己多虑来了,念头又转到了别的地方。见奶奶塞给她吃食,她也忽然想起舅舅送给自己的那包蜜饯来了。这酸酸甜甜的玩意儿她倒是没有多爱,但估计应该很对老年人的胃口。刚才给了袁思齐留下半包,自己这里还有不少,于是她赶紧掏出来给奶奶。 “哟,还是我孙女好,都知道孝敬我了,”奶奶把喜梅给她的半包东西拿在手里,还没打开看,脸上便已经布满了笑意,连每条皱纹都喜悦的舒展开来。只是她拿了却不愿意接受,站在那里又将东西推了回来,“只是这么多我怎么吃的完,还是你留下吧。” “不用,娘回来了还带了许多好吃的,我这里不愁吃。”喜梅又把东西推了过去,两人正争执着,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喜梅,你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死回来!” 喜梅循声抬头望去,看到母亲正站在几十步的门口,脸和头发都重新梳过,扎着一条素色的缎带,配着朵红色的绒花,虽然不甚华丽,却显得利落中带有俏丽。至于身上,大红色大花裙,样子不够新,但料子却极其不错,配着素面宽腰带,更显得长腿蜂腰。上面的水红色中衣和白底儿掐边碎花比甲不像村里妇女那样通常宽大的可以当米口袋用,而是裁剪的妥妥帖帖,将她美好的上半身曲线尽显无疑,显得整个人都窈窈窕窕,既漂亮又充满活力,哪里还有半点和舅舅吵架时的难受模样。 不过这身养眼的打扮,在奶奶的眼里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喜梅离她近些,就清清楚楚的听着奶奶低声骂道,“男人都不在家还穷打扮个什么,烂,别带坏了我的孙女。” 喜梅听到这话,脸上却陡然有些失了血色。她是见过奶奶跟五婶对骂,也知道自己这奶奶可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角色,可是当她用这种轻蔑的口吻和低贱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母亲时,仍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娘,娘你怎么出来了……”不过此刻,更让喜梅觉得难以应付的还是站在自家门口靠着们瞪她的母亲,她本来不觉得自己跟奶奶说话有什么错,但是被她这么一瞧,却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一张口有有些气弱。 “我若不出来,恐怕连你被这老虔婆勾走了都不知道。”喜梅娘狠狠的剜了奶奶两眼,见着自己这般吼叫喜梅都没有动弹,顿时自己怒气冲冲的大踏步走了过来,掐着她的手臂把她拽着往屋子拽,“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老娘天天辛辛苦苦的喂养你这么大,竟然养出了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什么都往外掏。” “娘!”喜梅大叫了一声,挣扎着想要摆脱她的手。一半是因为她长长的指甲抓疼了自己,一半则是因为气恼她这没头没脑的辱骂。就算她是她的女儿,她也没道理用这种语言侮辱她,更何况,喜梅丝毫不觉得自己拿东西孝敬奶奶有什么不对。吃里爬外什么的太难听了! “呦,几天没见,脾气还见长了啊?”喜梅娘见她不肯走,冷笑了一声,然后停下脚步松开手,没等喜梅回过神来,却是啪的一个巴掌打到了她脸上,“你给我认清楚点,你是我的女儿,是我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吃我的穿我的长这么大,要是敢去给别人当女儿,除非我死!” 喜梅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顿时也怒火中烧,狠狠的刷开母亲的手,正要冲着她大喊时,但却在看到她的眼睛时呆住了。 喜梅娘下手很重,巴掌打的很疼;吼的很大声,语气很歇斯底里,可是唯有那双眼睛,当喜梅抬头看到时,才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除了愤怒之外,还有深深的恐惧。 她在害怕? 还有,那句给别人做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个婆娘,你敢打我孙女,我跟你拼了。”喜梅正在发呆间,却又陡然生变,原来是奶奶见着她挨了那一巴掌,当下气愤极了,竟然丢了拐杖的用她那小脚跑过来要撞喜梅娘,喜梅娘在教训女儿没注意,结果被她结结实实撞在腰上,顿时那个人仰马翻,拽着喜梅一起跌在了地上。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母亲才回来了两天不到,就跟人打了两架,吵了三架,惹事的本事真是让人侧目,真不敢想象如果她天天住在村里的话,这日子还会“精彩”到什么地步!当喜梅被连累着在地里扑滚时,又是火大又是无奈的想着。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母女争执 好在这次并没有闹很大,喜梅娘毕竟也担心真的把婆婆弄出个好歹来不好收场,所以只是推搡了几下就拽着喜梅进了门,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你这是做什么,那是奶奶,如果没有她,我早就饿死了,这会子给她写东西又有些什么不对,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人算什么!”一进门,喜梅就挣扎着甩开了母亲的手,不管不顾的冲着她大吼道。 要论感情,喜梅跟奶奶的感情远超过于跟母亲的感情,那些日子她生病,奶奶日日来看她,而后又为她吃了不少苦,所以喜梅早就下了决定要好好孝顺奶奶。虽然奶奶不是完人,但是作为一个老人,辛苦了一辈子她理应当受到尊重和爱护。五婶子她们那些人对待老人的不敬已经让喜梅,这会儿看到母亲竟然也是这般人,积攒了许多天的怒火一下子倾泻而出,忍不住朝她吼了起来。 她也知道母亲过的不容易,可是这又不能代表她可以做任何事而不受谴责。 “你,”喜梅娘把喜梅拉回家是想教训她一顿的,没想到女儿却先给自己上了一课,她当下一愣,接着的反应就是下意识的扬起手“啪”的一声响亮的打在她的脸上,歇斯底里的叫道,“既然你觉得她好,你怎么不跟她一起去住,你去啊!” 这巴掌来的着实突然,刚才那巴掌喜梅还可以当母亲是情急之下的失手,可是这会儿,她抬头看着母亲眼中那近似疯狂的愤怒,忽然觉得一阵厌恶,因为女儿是靠她过活的,所以就可以被当做她的私有品,任打任骂,不需要尊重,甚至关在家里不许见人吗? 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是被伤的更深的却是心里。愤怒过后,喜梅反而冷静了下来,低头看着台阶下面的杂草,平淡的说,“去就去,你不用吼这么大声,若要我走,我走便是。” “你以为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不是?”喜梅娘见着她这副死不悔改的样子,气的直哆嗦,吼了一句之后,却是蹬蹬蹬转身回了屋子,再过来时手上提了一样喜梅眼熟的东西,“你敢走是不是觉得你有了这个,有了依仗?” “我的钱袋!”待喜梅娘把那东西拿到喜梅面前晃了晃,喜梅才认出这是她藏在枕头里的钱袋,里面是她这些天跟袁思齐起早贪黑赚的铜钱,一文都没舍得花,不知怎么的却落到了喜梅娘的手里。 “你怎么可以乱翻我的东西?!”喜梅看到这个不由得急了,大叫了一身,伸手就要去抢,却被喜梅娘伸手狠狠一推,一屁股栽坐到了地上,连钱袋的边都没摸到。 “你的钱?你哪里来的钱?你吃我的喝我的,连你都是我生的,哪里会有钱?定是平时从我包里摸来,一文两文的,竟然偷了这样许多!”喜梅娘提高了钱袋,然后怒瞪着喜梅的眼睛,忽然冷冷一笑,打开钱袋将钱袋底儿朝上的拎了起来,让那些铜板乒乒乓乓下雨似的落了一地。 “这不是我偷的,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挣得!”喜梅顾不得爬起来,翻身就去捡那些铜子儿,看着满地乱滚的钱,眼泪不知不觉的就迸了出来,叫声里也带了几声哭意。那段没吃没喝的日子,她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去卖茶汤,三更睡五更的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因此那每一文钱都上不仅沾满了汗水,还代表着她的希望。记得那每次累到想哭的时候,就会数一遍兜里的钱,然后计算着可以撑过多少天时,总会情不自禁的笑出来。 所以,当那些劳动成果如此被人定性的时候,她有一种被深深羞辱了的感觉。 可是,喜梅娘显然没有这种感觉。她看着喜梅去捡钱,情急之下一脚踩住了她的手,恶狠狠的说,“想拿着我的钱走人,没门儿,我就算扔了也不给你。” 喜梅娘踩得并不重,但是当喜梅看着指间的那枚铜钱被踩到泥里时,她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愤怒,整个人都仿佛从里面烧了起来。 “我不要了,我走就是。”喜梅费劲的从她鞋底抽出了手,半跪在那里,下意识的喃喃自语。 “站住,你给我站住!”喜梅娘看她站起来,然后跌跌撞撞的朝外面走时,立刻紧张了起来,朝她尖叫了一声。 “是你让我走的,我什么都不要,不拿你的钱的离开,难道都不行吗?”喜梅回过头看着她,惨惨一笑,又朝门外走了过去。 “不许走!”喜梅娘这次不仅仅是叫,整个人激动了起来,小跑的到了喜梅面前,拉住她不准让她走,“我改变主意了,你不许走。” “既然你都不把我当女儿,干嘛不让我走?反正我走了对你也好,一个丫头而已,又帮不上什么忙……”喜梅心灰意冷的说,伸手就要去拨门栓,却被喜梅娘狠狠一拉,拖着往屋里走,“老娘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就想走了?不行不行,我不许你走!” “你放开我!”喜梅觉得母亲的力气大的惊人,抓着自己的手都快把自己胸骨勒断了,可是她却怎么都挣脱不了,挣得连鞋子都蹬掉了,却还是被她拖着拉到了后院的柴房。 “你要做什么?”看着她踢开了门把自己推搡进去,喜梅感觉到一阵恐惧,大声的叫了一声,攀住她的手不想进去,但是这次却换成喜梅娘甩开了她的手,砰的一下把她推进了柴房。 “你给我在里面好好反省一下,没有反省出错在哪里就不许出来!”随着喜梅娘这句冷冰冰的宣判,然后就听到咯吱咯吱落锁的声音,顾喜梅发现自己被母亲锁在了柴房里。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争执的下场 喜梅猛然的举动让喜梅娘愣了片刻,等她回过神看着喜梅虽然跌跌撞撞但是却仍然坚持往外走的样子,忍不住失声叫道,“站住,回来!” 不过是随便骂她两句,往日又不是没有这样做过,她怎得今日就如此般认真了? 难道,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望着女儿的决绝,喜梅娘眼中闪过一丝担心,而后便是深深的忧虑,疑惑,恐惧和愤怒,见着喜梅真的要离开,她一时顾不上其他,疾步跑上去一把抓住了喜梅的肩膀,“站住,回来!”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离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顾喜梅根本关注不到其他,她只是不断的朝前走,想要走出那道门。 就算是饿死,也被被人这样羞辱好。 “站住,你给我站住!不许走!”看到喜梅根本不在乎她的吼叫,喜梅娘这才有点慌,不止大声了许多,更是整个人都小跑着拦住了喜梅,不许她去碰那个门栓,“我改变主意了,你不许走!” 喜梅抬了抬眼,看着她的激动,心中闪过了却只有一丝厌烦,“我不要你养,给你减轻了负担,难道这样不好吗?是你要我离开的,我只是照你的话去做而已。” “我现在不要你走了。”喜梅娘喊道,这才察觉自己女儿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当她用那种无所谓的眼光望着她时,她觉得女儿好像变了一个人。 “现在晚了,我已经决定离开了。”喜梅轻轻的抬了抬头,没有愤恨也没有抱怨,只是让人心底发毛的平静,“我问了你两遍,你要我的滚的。” “不是每件事都有机会后悔。”她静静的说,拨开了喜梅娘的手往前走,伤了的心要补上,总是很难。 “你是我的女儿,我养了你这么大,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做梦!”喜梅娘看着她这副样子,恨恨的叫了一句,然后二话不说直接挟住了她,将她抱了起来。喜梅娘虽然长得秀气,可她是山里长大的,扛水挑柴都不在话下,何况抱住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儿。喜梅挣得鞋子都挣掉了,却也没有逃脱她的桎梏。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喜梅直到双脚离开了地,这才感觉到恐慌,意识到如果比蛮力的话,自己是绝对比不过这位娘亲的。成年人的力气和孩子的力气毕竟不可同日而语。可是现在显然已经晚了,喜梅娘完全没有半点放弃她的意思,架着她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竟然到了后面的柴房。 “你想,你想做什么!”喜梅看着后面的柴房,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然后喜梅娘的动作证实了她的预感,她直接就抱着她到了柴房,然后不等喜梅反应过来,就咕噜的把她推到了草垛上。 “娘,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随着重重的落锁声,喜梅从草垛上爬起来使劲想拉开那扇门,才确定是真正被关住了。她拼命的敲着门,使劲儿大叫着,但是却只听着外面传来一句冷淡的声音,“你就在这里给我在里面好好反省一下,没有反省出错在哪里,就不许出来!” “娘,娘!”喜梅抓着门,使劲儿的摇晃着,拼命的拿着身子撞着那门,但除了门本身的哐哐作响之外,再没有其他声响。等到她浑身筋疲力尽的贴着门滑坐下来之后,外面一片安静。 绣花鞋走路是没有声的,所以,其实她已经走了很久了吧。什么哭啊喊啊,都是自己做给自己听的。喜梅坐在那里望着柴房的房梁,无意识的擦了把脸,才发现脸上早就一片湿漉漉。 “这叫什么事儿啊……”喜梅的头依在门板上,回想着这一幕幕,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最近的事情一幕幕在眼前浮现。身为孤儿的时候想要家人,可是当有了家人之后,才发现亲人之间竟然有如此多的龌龊。 其实,为什么不能好好过呢? 就那么哭着笑着,想着晕着,到最后喜梅靠着门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今天经历了那么多,也着实累坏了,朦朦胧胧中感觉仿佛有人到了自己身边,抱着自己到了旁边的草垛上,然后帮她盖上了什么东西。 “唉,你这孩子,何必这样倔。”有人在她耳边叹气,然后清清凉凉的东西被擦在挨了巴掌的那半边脸上,火辣辣的感觉顿时消退了不少。 喜梅感觉到很舒服,下意识的蹭了蹭那爽温暖的手,嘤咛了一声,想要睁开眼看看这个人是谁,却总也睁不开眼。 “我知道你长着幅好心肠,可那些人,那些人怎么能信呢?你忘了是谁把我们母女俩逼到这般田地?什么狗屁亲人,都是他娘的废话,到头来远比不上银子亲近……” “我的儿啊,娘只有你了,你怎么能不要我呢?我知道她们在打你的主意,总想着要我们分开。我去她娘的,除非我死了,不然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让你喊别人爹!” “闺女,别听信那些人的幺蛾子,千好万好,总没有人比娘对你更好。”那双手细细的扶着她的发,带着哭腔慢悠悠的说,“儿啊,你别信她们,那些人都是害你的。” 喜梅那一觉睡的极其不安稳,梦里头的声音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她想睁开眼看一眼那人,安慰那一句,却始终无法打破那黑暗。等到她一觉醒来时,已经到第二天天亮了,周围空荡荡的除了草垛子,什么也没有。 只是,她摸着身上的棉被,和门边上放着的一个小竹篮,知道有人来过了。 喜梅起身拉了拉门栓,果然门还是从外头锁着的。她放弃了这尝试,转过身来检查竹篮,果然瞧着里面放着清水,面饼,白粥,两道炒好的小菜和一小碟撕开的风干肉,甚至还有那本薄薄的论语书。 “看来我这应该算做是被软禁了吧?”喜梅摸了摸已经消肿的脸,望着屋顶漏洞里印出的蓝天,有些啼笑皆非的想着。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走掉的希望 虽然是被软禁了,可喜梅的日子却过的不坏,不但有吃有喝,连柴房角落里的恭桶也一日一换,生活上没半点不便,若不是那扇柴门永远是被从外面反锁着的,那她还当自己是来度假的。 只是,经过梦里那么一遭,她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也有所改变,例如母亲忽如其来的暴怒。仔细追究,似乎当她那巴掌打下来时,母亲眼中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恐惧。 她在恐惧什么呢? 梦中的话大多数都不太真切,可是喜梅却记住了那句,“他们在打你的主意,想让我们分开!” 分开?是谁想要自己和母亲分开?自己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孤女,就算得了自己,又有什么好处?那句不许你喊别人做爹,也让喜梅充满了迷惑。 事若反常必为妖,昨天只觉得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不可理喻,但是现在想起来,就是因为不可理喻才有疑点。如果没有发生点什么,为什么昨晚上还对自己温和有加的母亲会忽然对自己扇耳光?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她既然吼着别人好你就跟别人走,一转身却又把自己锁在屋里不准出去? 她把自己锁在这里,说是让自己反省错误,其实,是怕自己真的走掉吧?那句我不让你离开……喜梅坐在草垛上摇了摇头,满脑子被这些细小的线索撑的爆炸,偏偏又理不出任何线索,真是让人难受。 “算了,先不想这些了,看看书吧。”喜梅翻着手上的那本论语,有些好笑的想,就算软禁期间也不忘让她继续学习,喜梅娘这份精神可真能与后世那些考生的家长们相媲美。 论语并不厚,但喜梅之前背的时候都是不求甚解的,所以这会儿借着这空闲时间慢慢咂摸一遍也是挺好的,何况翻到后面,她发现纸页的边缘和缝隙处渐渐多了注释。有的时候只是一两句,有的时候却是长长的一大片,几乎独立成文了。喜梅开始只是无聊的时候翻看识字,但当细辨别完那些跟自己记忆中并不完全相同的文字,将其猜懂读熟之后,她才发现那些文字都写的非常精妙。旁征博引也就罢了,还有许多完全新鲜的与众不同的观点,仔细品味之后让人觉得振聋发聩,仿佛与一个智者聊天,怎么都不会厌倦。 喜梅花了好几天的时候,才将后面小字的注释读了大半。随着越深入,她就越佩服写下这些文字的人。不过可能是因为纸张质量不太好的缘故,主人在写注释的时候落笔很轻,于是很多字都模糊难辨了。喜梅每到辨认不清的时候,便拿着折下的木枝在土地上乱画,学着书中的笔迹揣摩他的字迹,想把那些字猜出来。 她这么打发日子,时间倒也过得快,只是五六天之后喜梅娘都没有放她出来,也没有跟她说话,这让喜梅有些坐不住了。可就算她晚上故意不睡的等喜梅娘进来,却也抵抗不了她规律的生物钟,经常坐着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时自己躺在草垛上,身上盖着那熟悉的棉被。这种情况让喜梅很是恼怒,但是却也无计可施。 不光她出不来,似乎到家里的人也十分少,除了有次听到舅舅在外面拍门的敲打声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走到小院里面来,因此她大声疾呼想要引起别人注意从而被解救的想法也不得不破产。 “这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还真锁自己一辈子?”喜梅用木炭在木头柱子上画了一道杠,看着上面短短的七条横线,知道已经过去了七天,不由得重重的叹了口气。甩了手上的木炭,她赌气似地倒在那草垛上,透过屋顶的窟窿看着外面的蓝天,多希望自己是只小鸟,可以从那洞里飞出去。 就在她这么漫无目的的瞎想的时候,忽然听到小院里传来了对话声。好久都没有听到人声的喜梅愣了一秒,然后一个激灵的翻身起来,连滚带爬的到了门边,透着那门缝往里看。 “哎哎哎,站住站住,你到我家里来做什么?!”提着嗓子的叫声,这是属于喜梅娘的。 “要什么,要钱啊,当初我给你家丫头看病时,说好了十八个大钱,赖到这个时候,我说顾家婶子你做事也太不地道了吧。”吊儿郎当的声音,张口闭口都是钱,除了是袁思齐那个小气鬼还能有谁。 “要十八个钱,你这也太坑人了吧,当老娘是没见过世面的。”喜梅娘骂了句,然后又忽然提高嗓子,“你给我站住,说话就好好的在这里说,往里面去做什么!” “你不信,我去找你家闺女来作证,看她们当初是不是许给我十八个大钱啊!”袁思齐笑嘻嘻的声音离得近了些,想必是跑到了院中。喜梅听到这个心理一紧,立刻使劲儿的拍着门,大声叫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顾家婶娘,你别扯我耳朵啊,别,别,疼啊!”喜梅刚拍了两下,还没等到袁思齐走近,就听到他叫疼的声音,想来是被折返回来的喜梅娘给及时抓住了。不过即便是这样,喜梅也知道他听到了这边的响动,因为她听到袁思齐问喜梅娘,“婶子,你们家的柴房里怎么了?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啊。” “你听错了,我那里藏了只八哥,没事儿总喜欢乱嚷嚷的。出去,要算钱出去算!”喜梅娘扯着袁思齐的声音越来越远,然后是砰的一声关门,应该是彻底走了出去。 袁思齐,你这个笨蛋!连猪都比你聪明!喜梅敲了半晌的门,但都再也没有听到人声,想必是真的被喜梅娘哄走了。好不容易等了个人来解救,却被如此轻易的给喜梅娘摆平了,喜梅在柴房里气得牙痒痒,翻来覆去的把袁思齐骂了个遍。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出逃 待外面脚步声都消失了之后,喜梅又怏怏的回到了草垛上看书。只是刚才那么雀跃,这会儿一下子怎么可能就冷静了下来,所以手上的书揉来揉去,字过了一遍又一遍,但却一句话都没有看下去,反倒最后,她直接愤愤的把书一扔,朝着天花板上的大窟窿高声叫了一句,“袁思齐,你这个笨蛋!连猪都比你聪明!” “猪怎么比我聪明呢?你见有我这么聪明的猪吗!不对,呸呸呸,你怎么能把我跟猪相提并论!”顾喜梅的骂声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这样叽里咕噜的声音。她惊讶的抬头往上望,然后看到袁思齐那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大窟窿的旁边。 “小气鬼,你”喜梅看着他的忽然出现,又惊又喜,忍不住大声叫了一句,然后看到袁思齐挤眉弄眼的对她比了个比手势,“嘘,小声点,你难道想把你娘招过来。” “你的病好了啊?!喂,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还有,你这个是怎么弄的?你,你小心点!”喜梅掩住了口,小声的低呼着,看着袁思齐缠了一根小孩儿手臂绳子,慢慢的从屋顶上的洞上爬下来。 “我的病早好了,反正又不严重,不过是几剂汤药的问题。”袁思齐轻描淡写的说,刻意避过了被爷爷暴打的话题,将话题又拉到了喜梅什么,“那个时候你碰门时我就察觉到不对劲儿了,再说你娘那个样子摆明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我不好奇才怪呢。可是我又不能直闯,所以我先装作信了她,等她不注意的时候杀了个回马枪。哈哈,我聪明吧。”袁思齐是爬树爬惯了的人,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一边爬还一边有闲心给顾喜梅展示他的聪明睿智。 “是是是,你最聪明,比猪聪明多了。”喜梅见着他那样子,多日来的郁闷也一扫而光,掩口在旁边笑了起来。 “我都说了,不许我把我跟猪一起提!”袁思齐为刚才自己的语病而懊恼,愤愤的纠正了顾喜梅一句,然后站在地上解开了绳子,这才问起顾喜梅,“你好端端的,怎么被你娘关在这里?亏我先前打听你到哪里去了时她说你去你舅舅家了呢!” “去舅舅家?原来是这个理由,怪不得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人来找我。”喜梅这才明白为什么一连几天奶奶或者是伯伯们都没有因自己未露面而感觉蹊跷,原来是被喜梅娘用了这样一个借口啊。 “我才没有去舅舅家呢,实际上,从你家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就被我娘关在这儿了。”喜梅瘪瘪嘴,坐在那里看着袁思齐翻装食物的篮子,闷闷不乐的说。 “难道是因为发现你到我家去了?”刚咬了一口馒头的袁思齐停下动作,皱着眉头看着喜梅,“是我连累了你?你娘对你管的严,不许你随便和人说话,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难道因为这个她才如此这般严厉的惩罚你?” “应该不是这样,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我跟你是朋友,也不知道我那天去过你家。”喜梅摇摇头,“原因我也不晓得,只知道她很生气我跟奶奶说话。” “不是我的问题就好。”知道自己不是罪魁祸首,袁思齐大大的松了口气,颇没心没肺的感叹道,“女人真麻烦!” 听到他这话,顾喜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然后烦恼的坐在那里托着腮叹气,“你还说这种风凉话,我都快愁死了。都七天了她还没有放我出去的打算,难不成我真的要被关上一年半载的。” “关就关呗,有吃有喝的有什么不好。”袁思齐哼唧了一声,伸手捻了一条肉丝塞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要是换我,我还巴不得被天天软禁呢。” “你以为每个人跟你一样都是吃货啊!”喜梅瞪了他一眼,然后坐在那里继续发愁,“虽然我知道娘没有恶意,但是,整天这么关着,我早就受不了了。” “你不想这么被关着,那容易啊。”将她所有食物吃了个干净的袁思齐拿袖头擦了擦嘴,满足的腆着肚子站在屋中央,指了指上面的绳子,“我带你出去。” “这个,能行吗?”喜梅忘了一眼垂下来的绳子,粗细的话应该是能承受她的重量了,可是,她忍不住嘀咕道,“我不会爬绳子啊。” “这个容易,反正你又不重,我先爬出去,你拿着这个绳子绑紧自己,然后我带你出来。”袁思齐比了比手势,胸有成竹的说出了自己想法,看来他也是有备而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喜梅眼睛一亮,随后又有些不确定,“可是,可是如果我这样走的话,那……” “你放心,你娘现在没在家。我守了好一会儿,看着她出门后才溜进来的,你不用担心逃跑时被人发现。”袁思齐还当喜梅是在担心这个问题,好心的出口帮她宽心,但喜梅听了之后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多了几分忧愁,“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只是在想,我要是走了的话,我娘找不到我会急的。” “那又怎么样,是她先把你关在这里的,难道为了不让她着急,你就永远呆在这里吗?”袁思齐撇撇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女人真是麻烦,想要出去的是你,不想离开的也是你。算了算了,我不管了,你自己想好,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出去的话,我自己爬出去就是了。不过你可记清楚哦,我这次要走了,不定有多长时间才会有人再发现你呢。” “你,”喜梅看着他那副恐吓他的样子,忍不住有些生气,伸手就抓了把稻草要撒他。 “对了哦,不止是这个,你还要想清楚,虽然你现在天天有吃有喝,但是万一有一天你娘忘记了,或者说她生气不再给你供应食物了的话,你要怎么办?难道活活饿死不成?”袁思齐难得找到抖威风的时机,自然没那么容易放弃,把话越说越严重。 “你,好吧,我要出去,带我出去。”袁思齐的最后一句话算是戳中了顾喜梅的点,不管怎么样,她都无法适应自己的生命掌控在别人手中的感觉,所以她决定逃出这个牢笼。 这个,就算是给母亲的一点小教训吧。告诉她,就算你是我的母亲,也不能把我当木偶一样的摆弄。 正文 三十八章 转变 喜梅向来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说是要逃脱这个所谓的牢笼,可好不容易被袁思齐提了出去,刚一落地,回望自家的房顶儿时又有些迈不开腿了。 真的就要这样离开? 万一,万一娘回来找不到自己的人,生气了怎么办?……顾喜梅望着房顶,不知怎么就想到喜梅娘那晚带泪的笑容,然后忽然开始质疑自己为了赌气,用这种方法向她抗议是否正确。 她很彷徨。 “喂,你愣着干嘛,还不快跑!再磨叽你娘就回来了”袁思齐收拾了麻绳,在腰间厚厚的盘上了一大圈,迈步正要走,转身却看着喜梅正在发呆,于是赶紧拉了她一把,拽着她奋力的往外走。 “我,要不我还是回去了吧。”喜梅被他拖了两步都没有动,身体是自由了,可是心好像还被囚禁在那小小的方室内,动弹不得。 “你想回去?”她一张口,袁思齐就不乐意了,他大老远把人捞出来是为了什么啊,难道就是为了再把她送进去?!看着顾喜梅咬着嘴唇不愿意动身的样子,他眼珠子一转动,却是有了主意。 “咳,你想回去也没问题,我再劳累一趟就是,只是,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娘为什么忽然把你关起来?难道你没有半点疑问?”袁思齐装出一副沉痛的样子一锤手,“你要是乖乖等答案我也没所谓,只是,这不像是我认识的喜梅啊。我认识的顾喜梅,可是不会坐等着别人告诉她答案的人哦。” “噢,”喜梅呆愣愣的点了点头,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这问题来的忽然,袁思齐全凭第一直觉在回答,“一个会告诉别人答案的人。” 他永远记得面黄肌瘦身无分文连饭都要他分她一半的女孩子,在说出来我用头脑和手跟你合作时,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光彩照人。 她不是等着别人告诉她你应该怎么做怎么做的人,她也很少去遵从别人说的你要怎么怎么做,她更多的是不懂声色的思考,然后再在某个时候出声,告诉别人我们应该怎么做。袁思齐也曾否定过她的建议,但是很快他就会发现,自己的反对在她缜密的计划下根本不堪一击,要么他同意她的建议按照她的决定做,要么他反对然后被她说服按照她的决定做。 那段日子,充满了争执不甘心,却也快活的紧。 只是,袁思齐望了望优柔寡断的顾喜梅,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喜梅,怎么你娘回来之后,你就变得不像你了。” “我,不像我了?”袁思齐一句无心的话,却在喜梅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袁思齐只是抱怨她不像以前那般胆大妄为,可是喜梅却惊心的想到自己最近,似乎的确越来越胆小,也越来越无所作为。或许是同情,或许是怜惜,或许是畏惧,那天知道喜梅娘这个可怜女人的故事之后,在面对她时她总是失去对阵的勇气。当她看着她,她想的最多的是自己偷了这个一无所有的女人仅有的女儿,于是做事说话处处都想着真正的顾喜梅会怎么样做,下意识的去做应该做的事情,然后不知觉得的变得不像自己。 “不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想到万一自己的个性真的哪天被潜移默化的改造成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儿时,喜梅就感觉到一阵心惊,于是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我要清醒一下,我就是我,我要按照我的方式去做。” “喜梅,喜梅,你怎么了?”袁思齐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说了一句话,就让顾喜梅开始自己打自己的脸,顿时有些慌张,下意识的就取出了怀里的针筒,想着难道是中风变傻了,需要扎几针放放血。 “没事儿,我只是忽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谢谢你!”发泄够了的喜梅松了手,开心的对着袁思齐笑了笑,灿烂的笑容让袁思齐忽然就觉得脸有些烧,不好意思的转过了头。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到底还走不走?”袁思齐挠了挠头,这么折腾了半天,他却还是没有弄明白她的意思。 “走,为什么不走,如果一直坐在那里的话,答案又不会自己长腿砸在我头上。我要去自己查证,找出那些困惑我的问题的答案,解决那些问题。”喜梅笑着扯了袁思齐的袖子一起出去,“规规矩矩的困在那里等待那个命运的摆布,我真的做不来那种事。” 反正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是个异类,那就彻底的异类到底好了。只要自己过得问心无愧,只要身边的人能幸福美满,谁管那么多。 “我想知道奶奶跟娘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希她们之间相处的不好。我还想知道有谁在打我娘的主意,我想知道她究竟在害怕什么,我想知道……”喜梅一口气说了好多个我知道,然后长长的呼了口气,“这些我都要知道。” 如果是原来的顾喜梅,她肯定对于这些棘手的问题感觉到无助,可是现在,喜梅在心中细数着这些疑惑,没有感觉到任何沮丧,只觉得身体里充满了斗志。 不管前路如何,我会以我的方式走下去的。 顾喜梅,你看着吧,我不会让你的牺牲白费的!我会利用你的身份好好活下去,代替你解决你的那些烦恼忧愁,照顾好你身边的那些人。不过我不会唯唯诺诺的复制你的样本生活的,我会做我自己的! “走吧。”下定主意的顾喜梅这下子化被动为主动,拉着袁思齐的袖子往外走,“我想好我们的第一站要去哪里了。” 正文 第三十九 田野 喜梅最终决定还是离开,她身边的谜团太多了,她要亲手去寻找那其中的答案,而不是坐等着所谓的解释。 她一直好奇母亲和奶奶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了,才让她们彼此之间如此仇视。她知道,如果直接问的话,最好的结果也是被以小孩子不懂事不要管大人为名被斥责,然后被动的等着事情的恶化。如果是原来的顾喜梅,或许她只能接受这种命运,但是现在的顾喜梅是不会这么做的,她想要改变影响周围的人。 我希望那些爱我的人可以不要彼此伤害。她在心里默默的说道,然后拽着袁思齐往下爬。 “你做好决定了?”看着跟刚才有些不一样的顾喜梅,袁思齐觉得有些怪怪的。 “嗯,决定好了。”喜梅笑了笑,笨拙的学着他的样子,先勾住那些树木,然后再从树木上爬下来。 “女人还真是麻烦,纠结了半天,结果不还一样。”袁思齐嘀咕了一句,然后在顾喜梅变脸之前很快的转移了话题,“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还是……” “都不用,我先去找个人。”顾喜梅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对他解释道,“我不是逃跑,不是离家出走,我只是出来找寻个答案而已,天黑了仍然回去的。” “什么?”袁思齐听到她这个决定,当下脸色大惊,失声的叫出来,“你要敢这样回去,一定会挨打的!哪有人自己跑出来了还要自投罗网。” “你不明白。”顾喜梅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拉着他往村子里走,有些纠结的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现在我表姐她们在做什么。” 离开,是想告诉喜梅娘她是困不住自己的,而回去,则是要告诉喜梅娘,就算自己有能力离开,却是耶会一直挂念着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离开。 她知道母亲用这种极端的方法困住她,本来就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所以她要让她放心。 至于皮肉之苦什么的,她觉得也许没有袁思齐想的那么恐怖。 “我不明白,我是不明白,反正我在你心目中就跟个傻瓜一样,只是出蛮力跑腿的角色!”被连续拒绝好几次的袁思齐生气的说了一句,然后不等喜梅解释,反牵住她的手往另一头走去,“我知道你表姐她们到哪儿去了,刚路过时见到她们正结伴去田坎边打猪草,这会儿应该还没回来。” “喂,小气鬼,我,”喜梅看着袁思齐忽然转过去的后脑勺,忽然领悟到自己对他似乎太想当然了,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补救,却见到袁思齐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似地,头也不回的摆着手,“不许说对不起,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 “嗯,”喜梅愣神了片刻,然后忽然明悟的笑了,伸手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他的后背心,“我会永远记住的,你就是我的哥们儿。” 袁思齐的情报不错,喜梅跟他到了村外,顺着田坎沟边往前走,不久就看到一群挎着篓子拿着镰刀的乡下姑娘们,嘻嘻哈哈的正在那里割猪草。 “喏,就在这儿了,你自己去吧,我要回去了。”两个人躲在树后看了半天,袁思齐一推顾喜梅,自己先是打了退堂鼓。 “你不跟我一起?”喜梅看着那群理论上很熟悉但实际上非常陌生的女孩子们,她只认得那里面的顾来娣。她醒来的这段日子,因为忙于生计,所以很少跟同龄的女孩子们一起嬉戏,现在要贸然过去,一时想不到什么开场白。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打猪草是娘们儿的活,我才不要凑那个热闹!”袁思齐哼了一声,迈开了头。不屑到了极点。 “怪不得那里没有一个男孩儿,”这乡下习俗喜梅懂得倒是不多,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便仔细的观察着,没有贸然行动。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实情并不像袁思齐说的那样,因为另外一头有几个放牛的少年,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慢慢的朝着那堆打猪草的女孩子们靠近了。 “喂,喂,你看,”喜梅看着其中的一个少年从牛背上跳下来,走进其中的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本来想躲开,却被女伴们起哄着推到了最前头,不得不低着头抱着一篮子猪草跟他面对面。周围的少男少女们看着他们这样子,爽朗的笑声洒遍整个田野。 没想到在这个礼教森严的社会里,还能看到如此淳朴天然的相处模式,顾喜梅大为惊奇,下意识的就抓住了袁思齐的衣袖,让他过来一起看。 “有什么好稀奇的?”袁思齐只瞄了一眼,就兴趣却却的缩回了头,反而是饶有兴致的抱着手臂瞅着喜梅,“春心萌动了啊?不过你年纪还小着,又长得跟豆芽菜一样,估计没有几个人对你有兴趣。” “你乱说什么!”见好好得他又扯到自己身上来,喜梅有些恼的踩了一脚,然后继续看着那正在推辞着东西的两人,明显是那个少年想要把什么塞给那个少女,那个少女害羞不肯要,“我只是好奇他们怎么不就怕人,这样私相授受,被人看到真的没关系吗?” “私相授受,那是什么?”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袁思齐要理解这句话还是很难的。 “就是没有经过父母允许就彼此赠送东西,这是不合礼法的,难道没有人会议论吗?”顾喜梅看着那个少女身边的女孩子爽朗的把男孩儿手上的东西拿过,不由分说的塞到了他怀里,很是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看起来他们身边的朋友还是很持赞同观点的。 “那些啊,那是读书人才计较的事,我们这乡下有几个人懂得,看对眼就好上了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母鸡抱鸡仔还要个公鸡配对呢,怎么人就不允许人家好了呢。”袁思齐漫不经心的回答道,然后瞄了眼顾喜梅,“你还在磨叽什么,再不出去她们可就都要走了。” 正文 第四十章 意外的收获 “走走走,我这就去,只是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喜梅回头看了一眼袁思齐,反正两个人还都是未束发的小孩儿,一起出现也没什么关系。她认识袁思齐这段时间,发现他总是独来独往,于是便喜欢处处邀他一起,想让他也融入人群,然后交几个诚心实意的朋友。 “不用了,我去她们可是要散的。”只是袁思齐对她这种举动似乎很不以为然,反应非常冷淡,对于她的热情邀约也只平淡的给了这么句回应,然后趁着喜梅不注意的一推,害得她噗通一声的跌了出去,弄出好大的响动。 “喂,你,”喜梅低声惊呼了一句,正要恼她,却见袁思齐扮了个鬼脸的指指她身后。喜梅回头一看,那群女孩子已经发现了她,尤其是刚才私相授受的一对小鸳鸯,正跟受惊了鸟儿一样倏的站到了尺把远的地方,惊慌的看着她。 看来他们也并非是真的不怕人的。 “喂,你,”刚才替那女孩子接过东西的高挑少女应该是她们其中领头的,见着了喜梅正要叫,顾来娣却是已经站了出来,一脸惊讶的询问,“喜梅,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姐,我闲来无事出来转转,正巧瞅着你,便过来找你玩。对了,你们在做什么?”既然已经被发现,喜梅倒也坦然,装出一个十岁小孩儿应有的天真和懵懂,眨巴着眼睛笑嘻嘻的看着她。 “没什么,只是四婶怎么放心你到这里来了,这地方草多蛇多的,万一咬着你就不好了。”顾来娣含糊不清的答了句,走过来拉起了她,对着自己的那帮伙伴解释,“不打紧,我四伯家的妹子,不过才十岁,哪里懂得这些。” “幸好是个小娃子,若是大人可就糟了。”高挑少女松了口气,赶紧对旁边那帮子少年吩咐“你们赶快走吧,免得等会真让旁人看到就惨了。” 那少女的威信颇高,旁的少年也真听她的,不过一会儿就走的干干净净。等到只剩下她们这堆女孩子时,她们才松了口气,可事主儿姑娘却一下子红了眼眶,“我就说不能见不能见,你们非撺掇着我来,这下好了,若是被人瞧见说了闲话,我就只有抹脖子一条路了。” “呸呸呸,这叫什么话,你跟水生本来就好,只是你爹娘不知道才乱点了鸳鸯谱,这会儿水生摆明了态度,明天就会邀媒人去你家提亲,等事成了你们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好日子好久着呢,说什么抹脖子!”那个高挑少女呸了几声,其他几个少女也纷纷附和,一时叽叽喳喳声不断,各种打趣儿终于让那少女笑逐颜开,不在垂泪。 等到她们解决了这一私会问题,便又将所有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喜梅身上,一下子全部围上来对她摸手摸脚,议论纷纷,“二妞,这就是你们家的那个小秀才?长得果然标志,跟画上观音娘娘身边的童子似的。” “可不是,跟瓷娃娃一样,这么白,可是擦了水粉?”说着便有人来掐她的脸。 “我,我,”喜梅不过十岁,这些少女比她最小的都要大三四岁,高了她半个脑袋,很快的就把她围着望不到外面了,她急得直跳脚,躲也躲不开,只能任着她们捏完摸够,才被顾来娣拉了出来护在身后,“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她从小就不怎么见生人,小心吓坏了。” 喜梅开始也觉得奇怪,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这些人却像没见过她一样,竟然都不认识。等顾来娣这么一说她才明白,怪不得她十天半月不露脸都没有人奇怪,原来她真的是一直不曾在众人面前频繁露脸过。 “婶子也真是奇怪,把女儿藏得紧,我们一个村子的都没怎么见过。”高挑的少女没玩够的伸手又去捏喜梅的脸,笑嘻嘻的说,“算起来我们还是亲戚呢,可也从不曾亲近过,她捂着喜梅就像生怕一不注意被人抢了去呢。” “什么叫像,本来就是,你没瞧着年前那个还闹了一回,说,”高挑少女话刚落音,就有另外一个皮肤有些黑的打趣着接了话头。喜梅听到这个心中一紧,立刻竖起了耳朵,她知道女人向来八卦,在女人堆里呆久总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八卦,但是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八到点子上。她先前整天在外头跑,没有跟村子里的姑娘们混熟,所以对自己相关的八卦一无所知,所以想要解决问题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法子就是跟顾来娣混熟些,从她嘴里掏些东西,但这女孩子却省了她不少事。 “宝英,你不说话怕人当你是哑巴啊!”喜梅正听到紧要关头,忽然女孩子中这么一道喝声打断了那个姑娘,她循声望去,看到发话的是一个脸长的有点长的姑娘,满脸怒容,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既然做得,那就不要怕人说。”那黑脸姑娘虽然不满的这么嘀咕了一句,但却没有再说,只是转了别的话题,让刚才还紧张到激动的喜梅失望不已,她怎么都不说了呢。 “别担心,那是大伯家的三姐,她就是那个性子,不是有意冲你发火的。”顾来娣不知道喜梅心中所想,还当她那副怏怏的样子是因为被人训斥了,赶紧说话宽慰他。 大伯家的三姐?那就是,喜梅心里算了一下,也不知道该称为几堂姐,但既然她生气,那想必这话跟她有莫大的关系,或者说,其实是应该跟她家。 大伯家,喜梅忽然想到,奶奶那天去找自己时正好也是住在大伯家的,她给自己的东西是从大伯家拿出来的,也提到过大伯对自己不像五叔那么吝啬小气,而母亲生气则是在那之后,那么…… 喜梅看着那个瞪了自己一眼之后,又迈过头若无其事的去跟女伴说话的女孩子,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什么。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真相 短暂的小争执之后,姑娘们的话题又移到了别的地方,让喜梅干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听着她们天南海北的扯了一番之后散去,而她则是跟着顾来娣一起回家。 “你这孩子,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了呢。要是让婶子知道了,她可就要急死了。”回家的路上,顾来娣一手牵着她,一手挎着篮子,习惯性的碎碎念叨着。 “我呆在家里闷得慌了,才出来走走的。”喜梅摆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抱怨道,顾来娣见她这样子,果然收了口,语气中多了些同情,“这倒也是,婶子不在的时候我还能上门陪陪你,可她这一回来,连我都不怎么敢去了,你这么多天恐怕都没见到外人。对了,你的头现在还疼不疼?” “不疼了,都好的差不多了。”喜梅摇了摇头回应着,本来就打算这样算了,可是转念一想,却发现了一个机会,于是立马摆出一副期待的样子望着顾来娣,“对啊,阿姐,这些日子你怎么就不过来了?我娘回来带了两条头绳,可漂亮啦,我想送给你一条,可你总是不来。” “头绳?就是你头绳的这种吗?”顾来娣正是爱打扮的年纪,听到喜梅这么一说,满眼羡慕的往她头上瞅了瞅,然后赞叹的说,“果然好看,我就知道全村子所有女人的眼光加在一块儿也没有婶子强。可是,唉,还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姓顾的登门,要不然我哪儿能不去陪你。” “她不喜欢姓顾的登门?”喜梅听到这句话,惊讶的低声重复了一句,“可,可村子里没几个不姓顾的啊!” 这么说来,她们母女俩虽然住在村子里,可过的日子却是与世隔绝。 “对啊,大家都说,要不是为了等二伯回来,只怕婶子早就带着你搬到镇上去住了。”顾来娣松了手去拢那些颠到篮子边的猪草,不甚在意的说,“她虽然没说,可我们也知道四婶路子广,再说就凭着她的模样,镇上想娶她的富户可是能从村口排到村尾了。” 顾来娣年纪虽小,可是说起喜梅娘来,那口吻却有几分像奶奶样子,羡慕之余却有浓浓的不屑,仿佛在说着什么不正经的女人一样。 “阿姐!”喜梅自然不愿意听到有人这样谈论自己的母亲,忍不住生气的叫了一声,制止了顾来娣的话。 “啊,对不住对不住,喜梅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这么说婶子的,只是,只是我娘她们都这样说她啊,连奶奶都说她是狐媚子。”顾来娣不自在的抓了抓猪草,有些羡慕的说,“我知道她们那是嫉妒,因为四婶长的比全村的女人们都好看。连先前来收租子的管事看到她,一脚踩到牛粪里都没发觉,后来还在你家门外守了好多天,最后被四婶子一盆洗脚水给浇跑了。” “还有这种事?”喜梅表情有点囧,她知道自己的娘亲漂亮, “可不是,男人见她都移不开步了,所以村里有哪个女人待见她。”顾来娣撇撇嘴,拉着喜梅继续走,“不过她们眼睛剜着,嘴巴骂着,但四婶做个什么新装扮,她们又都会偷偷的学着。四婶把衣襟上绣个花,她们就偷偷的在领子那儿绣着一排,四婶把头发往右边梳一点,她们就没有一个人把头发往左挽……” 喜梅听着这个,忍不住噗嗤一笑,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些姑娘们,怪不得觉得有点眼熟,现在想起来,原来她们个个都在头上学着喜梅娘那日的做法簪了朵小花,红色绿的黄的紫的,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一眼望去那真是个姹紫嫣红。 顾来娣看着喜梅忽然笑了,先是一愣,然后想到自己的妆扮,脸上一红,赶紧把自己头上那朵黄色的小花摘下来,有些忸怩的解释道,“她们都戴,要是我不戴,会让人瞧不起的。” “其实阿姐戴起来挺好看的,只是你有点偏黄,换点红色会好些。”喜梅示意顾来娣蹲下来,自己帮她把花簪好,“而且我见过我娘戴过,不是这样的,这个花往里点,偏着点戴会更好看。” “嗯,我瞧着比我刚才那样子顺眼多了。”路过井水处,顾来娣专门打了盆水来照,左瞅右瞧之后满意极了,诚心实意的赞叹,“喜梅,你可真巧手,长大后绝对跟四婶一样会打扮自己。” “可是那又什么用,大家都不喜欢我。”喜梅蹲在水盆边,小脸一派黯然,“刚才那个姐姐就不喜欢我。” “别理她,她那也是嫉妒,生怕你抢了她的风头。”顾来娣对那位姐姐似乎也很不待见,很是自然的安慰道。 “抢了她的风头?这怎么可能。我是我,她是她,我是我,八竿子打不着的,我又不常出门,她好好的在乎这个做什么?”喜梅半真半假的疑惑道。抢风头?这有些可笑吧,自己才不过十岁,那个看样子有十五六了,年纪差距这么大,有什么风头可抢的。 “还不是怕你到了他们家,大伯大伯母都疼你,冷落了她啊。”顾来娣撇撇嘴,“真是小气鬼,若换做是我,多了你这样个小妹妹喜欢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嫉妒你分去了父母兄弟的注意力呢。他们家本来就儿子多女儿少,往日里只有她一个,都被宠到天上去了,脾气坏的不得了,跟你一比,明眼人都知道你更招人喜欢……” “我到他们家?你是说,我会到大伯家去!”喜梅第一句还是疑惑,第二句就变成了尖叫,怪不得母亲那么大的反应,难不成她们想把自己过继给大伯不成? “暂时还不会啦,因为四婶死都不答应。”顾来娣摊摊手,不明白喜梅怎么这样激动,“不过后面的事儿很难说了,我爹说你舅舅一直在给你娘相端人家改嫁,若她真的去了别人家,哪里有把你带着过去的道理。你既然姓顾,必定要留在顾家才是。”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晴天霹雳 顾来娣一番话如晴天霹雳,将喜梅炸的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这样! 事情一下子连贯了起来,自从父亲走后,母亲一个人独守空房,身边又只有个女儿,这种将来没有指望的人家,难免受到族人的欺负,家里原先的宅子田地就是这样被巧取豪夺的。只是母亲聪明,大概从中并没有吃多少亏,所以母女俩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但为了防止旁人再度的见财起意,她索性带着女儿装穷,深居简出的过活着。只是她装的太像,连自己的哥哥都瞒过了,看舅舅的态度,他应该不曾知晓母亲的盘算,只看到妹妹受苦,于是千方百计劝他改嫁。喜梅娘虽然不从,可这落到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顾家人眼里,只怕已经是出轨的前兆了,所以,他们便谋划着要她留下女儿。 “你爹他们,他们,他们还有没有说其他的什么?关于我的,我娘的……”喜梅花了很大力气,才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太过激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些。 “我爹说了,你娘本来就是从山里出来的,她们那些蛮子根本不知什么礼义廉耻,瞧着她平常打扮的妖妖俏俏,并不避讳跟男人说话的样子,便也知道是个守不住的,与其以后做出什么丢人的事,不如早些打发出去罢了。只是她是光着来顾家的,那顾家的一针一线都不许她带走,包括你在内。”顾来娣还不太懂得这些,见着喜梅问着,便也答了,“你可是要到祠堂里捧香的,怎么可以就被她带入别人家” “这,”顾喜梅站在那里,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些人怎么可以这么做,他们怎么能不问问她们母女的意见,就生生的把她们俩给撕分开。 “我跟你说啊,喜梅,你可千万别回去跟你娘说,”顾来娣望了望四周,瞧着没人在周围,才悄悄的附在她耳边说,“这事儿我爹、大伯、二伯,他们几个已经跟你舅舅通了气,你舅舅也很乐意,说这事儿差不多就要这么定下来了!” “定?”喜梅听着这话,忍不住提高了嗓门,“我跟我娘都没同意,要怎么定!” “喜梅,你怎么了?”顾来娣见着喜梅这个样子,惊了一条,赶紧捂住她的嘴,“好妹子,上次我爹让我问你,你不是还说你娘天天打你,你很乐意到大伯他们那里住吗?怎么一下就变卦了。” 很乐意?喜梅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多,这会儿几乎已经麻木了,什么叫乐意,难道说原来的顾喜梅是知道这件事的,并且暗暗同意这件事? 只是稍微一想,喜梅便也明白了,这倒不是没有可能。顾喜梅才不过十岁,是非好坏不怎么分得清,喜梅娘又不是脾气和蔼的,生起气来回打会骂,平日无事还天天逼着她背书,她心有不满也是正常的。只要旁人稍微一哄,她恐怕的确愿意到别家去住。 小孩子都是些天真残忍的小东西,她们很难理解,有的时候自己一个无心的作为,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如果不是她穿过来,而是原来那个顾喜梅的话,只怕过不久之后,喜梅娘将会迎来身边所有人的集体背叛。 她不怎么恨天真的喜梅,她只是恨那些个哄这小孩儿的人,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的对待这对母子!万一事情真的发生了,不但被逼着嫁人的喜梅娘活不了多久,只怕长大后明白事理的顾喜梅也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我没有变卦,我只是忽然听到有点意外。”喜梅虚弱的笑了笑,装作没事儿人的向顾来娣打听,“他们怎么定的?你知不知道?” “这个啊,嘻嘻,我还真知道。那天大伯来找我爹商量,我刚好在床底下找东西没来得及出去,就听到了他们的打算。”顾来娣对此的确是知道的,见着喜梅求她说,便也存了卖弄的心思,小声跟她咬耳朵,“上次奶奶跟大伯登门去你家谈了谈,说是要求你娘把你过继到大伯名下,结果被你娘打了出来。后来他们知道明着弄不过你娘,于是打算按着来。大伯事先跟你舅舅通过气了,等下个月你外婆过生日的时候让你舅舅来接你娘上山去吃酒,到时候把她直接扣在那里,塞在花轿里就行了。至于你,等你娘走了之后,自然就自由了,直接到大伯家就行了。呵呵,他们连给你的屋子都准备好了呢,比你现在住的地方强多了。” 阴谋,天大的阴谋!喜梅听到这个,被震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如果不是今天偶然遇到来娣,将这一切打听了出来,只怕她们母女俩就这样傻呆呆的着着人家的道儿了。 真是用心好狠! 喜梅在那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是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母亲把她关在柴房里不许她出来,想必是事先已经得了风声,知道喜梅心中已经允诺了这件事,无奈之下的举动。只是她哪里想到这事儿中喜梅一个小孩子的态度根本不重要,不管母女俩愿不愿意,只要婆家和娘家人联合起来,她们母女俩根本是毫无反抗之力。 不行,她绝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喜梅,喜梅,你怎么了?”喜梅正想着,却听到顾来娣在旁边焦急的喊着她,似乎是被她这样子惊着了。喜梅赶紧松了口气,努力呼吸几下,让自己神态变得自然些,这才回她,“我只是忽然听到这消息,欢喜的迷了心窍,不碍事的。阿姊,今天你告诉我的这事儿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 “我又没疯,怎么会把这事儿告诉别人,要让我爹知道我乱传话,他又该打我了。”顾来娣也是把事儿说出来之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心中后怕,拉住喜梅的手让她保证,“你也得保证不把这事儿告诉别人!” “知道知道,今天这话,出你口,入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定然不叫第三个人知道。不信的话我们拉钩。”喜梅心中急着回家跟母亲商议,于是嘴上话说的格外好听,务必求着先摆脱她。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归家 好不容易摆脱了顾来娣,喜梅一路上没敢耽搁,狂奔着朝家跑去,只是到了家门口,她却意外的看着家门紧闭,四周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莫非,是自己回来早了,娘还没回来?喜梅心里暗自忖度着,小心踮起了脚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试探性的伸掌去推,却听着咯吱一下,那门竟然打开了。 有人!她走的时候门还从外面锁着,这会儿打开,那自然是母亲回来了。喜梅吓了一跳,赶紧在门边站好,垂头低脑的等着训斥,但让她疑惑的是,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子,也没瞧见有人从里面出来,于是她不得不再度伸出手,将那条缝推大了些,像条鱼一样悄无声息的溜了进去。 屋子里似乎一切正常,除了有些凌乱。喜梅小心绕过那满地的杂物,暗自皱眉:她只不过出去了半天而已,这怎么就跟遭了贼抢一样? 母亲不在屋里,也不在小院里,喜梅想了想,反身拴好了门,接着朝自己当初被关押的那间小屋走去。如果母亲并没有外出找她,那这遍寻不着的情况下她最有肯能盘桓的地方,就是囚禁自己的柴门了。 果然,喜梅到了后院,看到柴门的大锁已经打开,门半虚掩着,从门缝里依稀可见喜梅娘宝蓝色的裙衫,她正背对着门口的跪坐在自己往日躺着的草垛旁边,脸上看不清表情。喜梅犹豫了片刻,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对着那道背影大声的叫道,“娘,我回来了。” “喜梅!”喜梅看到母亲听到这道喊声,并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慌乱的四处转着头,像是在找什么,有些神经质的四处寻找着,等她找完之后,才有些凄凉的喊着,“喜梅,你在哪儿?为娘的听到你叫我了,这是我听岔音儿了吗?喜梅,喜梅,你在哪里?你不要不要娘啊,娘不能没有你的!……” 她浓浓的哭腔里带着丝沙哑,似乎已经这样喊着不止一遍两遍了,而且那种明显呆滞的反应,也说明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喜梅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不禁一酸,不敢再躲开,跨步的走了出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将头贴在她的后颈上,哽咽的对她说,“娘,我没有走,我只是出去找你了。” “喜梅?”喜梅娘看着那双围绕在腰间的小手,呆了半天,才敢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覆在那个上面,像握着什么重宝般的带着不确定的口吻问道,“喜梅,你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喜梅应着她的话,把脸压在她的后背上,努力让那些泪水不要溢出来的太快,“我不会离开你的,你是我的娘,这个世界上再没人比你对我更亲了。我不会离开你的,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喜梅,喜梅,我的儿啊!”喜梅娘听着喜梅絮絮叨叨的保证了好多遍,这才终于知道自己并没有做梦,这些不是幻觉,是真正发生的,当下转过身一把将喜梅抱在怀里,委屈的跟个孩子似地哭了,“我找不到你,我把屋子翻遍了都找不到你,还当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你跟他们跑了不要我了!我的儿啊,如果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喜梅娘抱着喜梅哭了好久,把那些惩罚啊恼怒啊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最后只剩下说不尽的委屈。喜梅这次再也不羞涩,将自己的决心表达的淋漓尽致,终于让喜梅娘相信,她不会走了。 等到喜梅娘哭够了,喜梅扶着她到小院坐下,然后自己去打水给她烧水洗脸。本来她是要扶母亲进屋休息的,可是喜梅娘怎么都不答应,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眨眼的功夫女儿就又没了,于是喜梅只能让她呆在可以看到自己的地方。 “梅儿,”待她端着热水,蹲在那里帮喜梅娘擦手时,一直惊魂未定的喜梅娘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又是担忧又是欢喜的说。“喜梅,我瞧着你这次醒来,竟然跟以前大不相同了许多。” “哦,母亲觉得是这样好了,还是以前的我好?”喜梅拿着帕子帮母亲擦干手间的水渍,歪着头笑嘻嘻的问她。她知道自己跟以前的顾喜梅有差别,身为母亲的喜梅娘不可能没有发现,但因为心中早就做好了计较,因此也并不十分害怕,态度非常坦然。 “只要是娘的女儿,怎么都好。”喜梅娘慈爱的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然后伸手帮她拢了拢乱发,“只是觉得我这次出门好像太久了,一不留神,你竟然这么懂事了。” “我这次受了重伤,在阎王老爷面前走了一遭,要是回来还跟以前那般懵懵懂懂,也太对不起遭的那番大难了。”喜梅笑了笑,蹲在那里仰头望着母亲,“我快不行的那个时候,好多事一下子全部涌到我面前,我将那些细细的品味了一遭,以前一直都不懂的事情似乎一下子都明白了,知道娘为我受了很多苦,我便发誓等我好了,一定要好好照顾娘,不让你那么委屈。” “你这孩子,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为娘的只盼你能懂事,那我无论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无所谓。”喜梅娘弯了弯嘴角,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禁不住眼里蓄满了泪水,一动就咕噜咕噜滚了下来。 “看我这,好好的哭什么,真是没出息!”喜梅娘自己难为情的偏过头去,拿手帕擦干了眼泪,这才转过身来喜滋滋的跟喜梅说道,“说点高兴的吧,你外婆的寿诞就在下旬,这次娘带你一块儿去吃酒。他们山里头这时节好玩的好吃的东西多着,又没有山下这么多规矩,我们索性在那里呆久一点,玩个月把时间再回来。” “上山?”喜梅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响起了顾来娣说的那个计划,当下脸就变了颜色,大声叫道,“去不得,娘,外婆做寿,你让人捎一份礼物去就可,千万不能自己去。” “为什么?”喜梅娘心中甚是诧异,她往日都把喜梅拘在家里不准出门,是以喜梅最喜欢的就是出门,这会儿她是想哪这个让女儿开心的,没想到顾喜梅却反对了起来。 “因为如果去了,那我们就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面了。”望着母亲,喜梅一脸凝重的说出了这句话。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对策 “你说什么?”喜梅娘乍一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还以为她是小孩子犯了癔症说胡话了,喜梅知道这事儿不能轻忽,遂把顾来娣的话稍作修饰之后竹筒倒豆子般的给母亲一一将来,将喜梅娘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们,他们竟然敢背着我定下这样的计策,真是,真是,”喜梅娘怒极攻心,一连说了两个真是之后竟然卡着说不出话来,喜梅见状吓了一跳,赶紧帮她拍背,“娘,你别急,慢慢说话。现在我们知道这些,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的被人卖掉好。” “我去找他们理论去!”喜梅娘待喘匀了气之后,推开帮她拍背的喜梅,眼睛里冒火的朝门外走去,“竟然敢在背后算计老娘,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情,还真是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 “娘,你不能去。”喜梅看着她要出门,当下惊的魂都快没了,她把事情告诉母亲可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于是当下一头冲了过去,跑到喜梅娘门口拦住了她,“娘,你要是这样找上门去可就糟了。” “让开,你不让我跟他们说话,难道你们是一伙的?”喜梅娘这下算是被彻底气糊涂了,一把拨开喜梅的手,不管不顾的朝着她咆哮道。 “娘,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如果我跟他们是一伙的,我还会把这事告诉你嘛?我巴不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被人蒙了绑紧花轿,我好逃生了出去。”喜梅没好气的吼了她一顿,这才耐下性子来跟她讲道理,“你要去跟那些人讲道理,你那里讲得过他们?要知道他们是压根儿没打算跟我们讲道理的!要论蛮力,我们的力气没人家多,拳头没人家大,根本斗不过他们!你这样贸贸然冲过去,只能让他们知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万一惹恼了大伯舅舅他们,他们合起伙来一不作二不休的直接提前实行计划,绑了你出去,那怎么得了。”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喜梅娘颓然的坐在地上,完全没了主意。她也并非不晓得其中利害,只是刚才被冲昏了头,一时莽撞了而已。现下冷静了下来,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婆家娘家,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做助力的。 “我也不知道。”喜梅摇了摇头,她知道事情的时候就开始琢磨起解决的方法了,可是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到可行的。因为无论是求住乡里的长老还是求助县官等等,母亲这种情况,按照乡规本来就该由叔伯兄弟们安排下家。如果顾家没有休她,那她就该听从大伯的命令改嫁,如果顾家休了她,那她按规矩就应该由兄长安排娶嫁事宜,这期间竟然半点由不得自身。 更何况,这国家更是有一条律法,女子丧父五年之后,男子丧妻四年之后,必须重新婚配。喜梅猜测应该是国家为了保证人口而强制推行的,可是落到个人头上,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舅舅希望母亲改嫁,一时担心母亲晚景凄凉,二来恐怕也是担心她万一被顾家休弃,回娘家的话难以安置的吧。至于大伯,喜梅冷冷的想,她才不信那些人是真正的为她着想而要收养她的,多半还是看重了母亲攒下的家当。喜梅娘再装穷,她们母女俩的花销大不了去的事实也在那儿摆着的呢,顾家先前那么大份财产,就算被再多人啃也该剩着些,那些人肯定惦念着那份财物,存心想撬走了喜梅娘好独吞下去。千方百计的争着领养她,只是因为母亲被赶走之后,自己就是家业的唯一继承人,捏着自己在手里捞东西捞的心安理得。而自己又只是个姑娘,长大了随便一副陪嫁就能打发,只怕到头来还要自己感谢他们多年的抚育之恩呢。 “这些天杀的黑心鬼,他们这是在要我的命啊!”顾喜梅想的到的道理,喜梅娘不可能想不到,她很快就明白这些人联手的原因,顿时悲从心来,嚎啕大骂了起来。被这般算计也就罢了,可偏偏又想不到解决的法子,顿时抱着喜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喜梅心中也十分难过,可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她只能强忍住心中的悲伤,轻拍着母亲的背安慰她,“事情也许没有坏到那个程度,我们想想,总会有解决的法子的。山不转水转,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反正我们只有两个人,大不了,大不了我们提前偷跑了就是!” “对啊,我们可以在他们动手之前就离开,我看他们到时候抓谁去嫁给那个死鬼!”喜梅只是无意中说了一句话,但是喜梅娘好像被她触动了一样,顿时精神了起来,中气十足的叫道。 “离开?”喜梅听到这个有些诧异,她这句话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要离开哪里有那么容易,可是喜梅娘却似乎把这个当真了,煞有其势的计划起来,“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得了风声,那你我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哄着他们,待我在外面收拾妥当,我们在你外婆过生日的前几天就趁夜逃走,让他们扑个空。” “那我们离开了之后到哪里去?”喜梅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个小院,她自清醒之后就没有离开过这方小天地,没想到竟然是在这么种状况下逃离,心里五味陈杂,一时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 “到县城去,从这里往东,过了城镇,然后就是县城。我常年在外,路引和户籍证明都是有的,你的凭证我也早备了份,没想到现在就能派上用场。”喜梅娘越想越觉得这计划可行,“我在县城有门路,我们娘俩儿活下来不是问题。再说那里人多口杂,你叔伯舅舅们想要找到我们也不容易,一年半载的找不到,他们就也该死心了。” “可是,万一我们走了,爹回来找不到我们人怎么办?”听着喜梅娘说的那些,喜梅并没有感觉到很惊讶,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娘亲是个精明人,外面有路子也不奇怪,何况她也说过,若不是为了在这里等爹回来,早就带着自己走了。她只是担心,万一自己跟母亲真的走了,爹爹回来找她们了怎么办?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故土难离 如果他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喜梅这句话问完,自己就觉得有些失言,分这明是戳了母亲的伤疤,于是急急的闭口,可这时已经晚了,喜梅娘明显就将话听了进去,当下握着喜梅的手就僵在了那里,像一尊雕塑。 “总归,总归还有其它法子的。”喜梅抱住她的手,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犯下的错误,小声的宽慰着道。 “不了,这个是最好的法子,我们一走,他们想必不敢大事声张,于是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的黄了,好过闹得满城风雨。”喜梅娘的心性比喜梅好的多,只是怔了一会儿,然后又恢复了起来,笑着抚抚喜梅的头,“只要我不老不死不嫁人,他若想找,总能找到我们母女俩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喜梅却感觉到放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在微微的颤抖。 那颤抖是如此的轻微,也许连她的主人都没有发现吧。 喜梅娘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一旦下定好了决心,就会义无反顾的执行,这份胆识和气魄是喜梅万万没有料到的,当然,也是让她深感敬佩的。 待那晚她们做了决议之后,喜梅娘面上没有露出丝毫马脚,白日里仍然进进出出,跟着前邻后坊的闹着鸡皮蒜毛的小事,然后闹得人人见她生厌,再也没有人想去问或者想去打探她到底去做什么了,暗地里却在丝毫没有松懈的安排出逃事宜。喜梅虽然不知道具体进程,但是看着她早出晚归的样子,便也知道这事情定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但是,事情总归是成了。大半个月后,在离喜梅外婆寿诞还有三天的晚上,喜梅娘晚上回家,心满意足的告诉喜梅,“今儿个破晓前我们就走,你收拾收拾,看要带哪些东西。太笨重的就不要了,衣服食物也随便捡两件就是,我们去了城里再置办。” “明天就要走了……”喜梅坐在床上,看着外面昏昏黄黄的月亮,心中五味陈杂。虽然从喜梅娘定了这个计划时就知道有这一天,但却还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回想喜梅娘事先并没有告诉她具体的时间,可能是因为怕她说漏嘴告诉了别人,或者担心她沉不住气告诉了奶奶,导致计划失败吧。 说白了,其实她还是不够信任她。 不过喜梅对此倒也没有太伤心,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了这么多年,又是四处跑的人,谨慎多疑些也是应该的。要是没她这份心急,母女俩也不会过上这般日子。她现下被忽然通知要走,心中除了怅然不安之外,更多的是一股焦虑。 她还没有告诉袁思齐自己要走的事呢。 自从那日袁思齐把自己从柴房捞走之后,第二日不放心她的安危,又来看了她几次。后见她无恙,只是不能跟以前那样出门行走,他虽然有些失落,但却也隔三岔五来瞧瞧她,陪她说说话,给她送些从山里来的小玩意儿。喜梅也很高兴有个人陪自己,但在两人的交谈中,她只字不提自己跟母亲遇到的危机以及将会离开的可能。一是怕走漏风声功败垂成,二则是因为根本不知道怎么该跟袁思齐开口。她知道这家伙皮气执拗的很,有事不顺着他的心便会发火闹别扭,想着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上,把有限的时间花在闹别扭上实在不值,便一拖再拖,可谁想到喜梅娘会把启程的时间定的这么忽然,让她连最后道个别都没法做到。 因为要凌晨出发,所以喜梅娘嘱咐过喜梅之后,自己把前些日子收拾好的东西检查了一遍,便先上床睡觉了。她到时候要领路,不养精蓄锐是不成的,所以就任由喜梅一个人醒着拾掇她的小玩意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喜梅虽然外表是小孩子,但是对那些布偶绢花石子儿什么东西实在是没有兴趣,所以搜罗了半天,也只找出了几身换洗衣服,并着几本自己常读的书打成一个小包裹之后便又无所事事了。 今天夜色很好,喜梅在屋子里呆了半响,怎么都不愿意睡去,想了想便信步走到了门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中,听着蛙叫发呆。这小院是她平常花费时间最多的地方,当初卖茶水的时候为了省本钱,自己便在这里栽了几畦蒜苗大葱之类的作物,日日盼着它们快点长成好让她拿去卖,因此伺候的十分尽力,连一根杂草都没有,可是没想到它们这会儿长到可以吃的时候,她却又要走了。 “唉,我要走了,只怕日后也没有人来给你们除草施肥,真不知道最后会长成什么样子。”喜梅念叨着,从柴房里拿了常用的小锄头来,走到田畦里找着看有没有什么杂草需要收拾,虽然知道自己这么做是白用功,可若真不做点什么的话她又觉得浑身不对劲儿。 “你在做什么?大半夜不睡觉的在这里锄草很好玩么?还是说你饿的受不了,竟然半夜跑到菜地里揪大葱吃?”顾喜梅正低头锄着草,冷不丁却听到前面传来这么一句问话,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连手上的锄头都掉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在这里?”说话的人并不陌生,是袁思齐。喜梅一抬头就看到他骑在墙头上,笑的十分可恶的朝她抬着下巴,仿佛捉住了她什么把柄。 “我来找你啊。”袁思齐欢快的回了一句,然后从墙头上翻了下来。他今日常做这种勾当,因此十分娴熟,半点都不让人为他操心,片刻就蹦蹦跳跳的跑到了顾喜梅的身边,笑嘻嘻的说,“今天不晓得怎么回事,睡觉总觉得心神不宁的,忽然想到要来看看你,便趁着爷爷睡着的时候过来了。怎么,你晚上也睡不着吗?” “我,”喜梅本来想说我才不是这样呢,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才一张口,眼泪水就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原计划中那些冷静而又诚挚的告别辞令一句也说不出来。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告别 “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袁思齐本来是想忽然出现吓顾喜梅一跳的,可他没有料到喜梅反应的竟然这么激烈,生生的被她“吓”哭了。袁思齐对于哄小姑娘哭这点实在是不擅长,顿时就慌了手脚,抓耳挠腮一番之后,只有把衣袖贡献出来给她揩泪,“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小姑奶奶,你别哭了行不?你这是怎么了啊。” “我,我没事儿,只是忽然见了你,心中欢喜,眼泪,眼泪就忍不住了。”喜梅边抹着眼泪,边让自己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显然不怎么成功。从穿越过来到现在,她基本上没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各种麻烦接踵而至,往日都咬牙撑着,可是这会儿,想着要连这点根基都丢掉,去那遥不可及的县城讨生活,对前途莫测的担忧和对自己前途不能把握的无力感忽然就笼罩的她,连带着往日的负面情绪都勾结了起来,一时哭得不能自己。 “敢情你欢喜是用哭来表示的啊,知道的人知道你在紧张我,不知道的人还当你被我欺负了呢。”袁思齐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无奈的帮喜梅抹眼泪,耐心劝道“别哭了,你要是稀罕我呢,我就大方点,不收你钱的让你瞧个够,爱怎么瞧就怎么瞧,喜欢瞧多久就瞧多久,这样你该称心了吧!” “一张骗子嘴,就你会说。”喜梅被他一哄,又是哭又是笑,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看着月光下他盛满笑意的眼,心中一动,就把憋着的话说了出来,“我今晚就要走了,以后想要再见你一面可就难了。“ 他的眼睛是那么真诚,她实在不忍心欺骗他。就算他会因此发火,也好过用谎言笼着他,要他等她走了之后才发泄好得多。 “你在说什么?该不会是被这月光晒傻了吧。”袁思齐听到这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笑嘻嘻的伸手搭在喜梅的额头上,“我看病可是很贵的哟,别指望我给你优惠。” “是真的,舅舅想要我娘改嫁,大伯也想把我娘赶出去,我娘不愿意,他们便定下计谋,想要在后天我外婆寿诞的时候把我娘诓过去赛进花轿里嫁掉,然后再让大伯收养我,顺便接收我家的一切。”喜梅轻轻说道,“我不想离开阿娘,阿娘也不想离开我们,于是便打算趁着他们没发现的时候偷偷溜走,这样就没有人能拆散我们俩了。” 袁思齐僵在那里没有动,他的手仍然覆喜梅的额头上,遮住了喜梅的眼睛,让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是早就知道了,还是今天才知道的?”袁思齐的声音闷闷的,含着一股子的怒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敢告诉你,怕万一你说漏了嘴,我跟阿娘就走不成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喜梅摇着头想要从他的掌下挣脱,可是袁思齐抓的很牢,她根本逃脱不了眼前的黑暗。 “你明明就不信我!”袁思齐生气的大叫道,惊得树上几只已经睡着的老鸹又嘎嘎的飞了起来。 喜梅默不作声了,他说的,其实也是事实。 “我把你当朋友。”过了很久,喜梅才轻声的补充道,她是不信他,可她仍然把他当朋友,要不然她也不会因为无法跟他道别离而难过,也不会宁愿他冲着她发火也要给他一个解释。 只是这事儿关系着她和母亲的未来,她赌不起而已。 夜里很静,那几只被袁思齐叫声吵醒的老鸹在半空中盘旋了几圈,听着没有其他动静,于是又落到树上睡了。喜梅被蒙着眼睛,远处草丛里的蛐蛐声,近处袁思的喘息声,都像是在耳朵里放大了许多倍,一下一下的让人心惊。 过了很久,袁思齐松开了手,喜梅顾不上被压了许久还有些疼痛的眼睛,急急的看他,却瞧着他抹得脏黢黢的脸上滑稽的出现了被泪水刷出的两块小沟。 “我真傻,早说晚说有什么区别的,你总归是要走的,我也总归是一个人的,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关系。”袁思齐也察觉到自己的眼泪,拿着脏袖子擦了两下,含含糊糊的说道,“我不怪你了。” “只是,如果你跟你娘到了城里过不下去的话,就回来,别死撑着。” “城里人滑头的很,你做事多长几个心眼,别跟在这里似地,傻乎乎的被人拿旧钱骗了还不知道,只当自己赚了呢。” “你体子虚,一病就要十几天,不像我病的半死了只要一副药就能救活,所以平日里自己注意点,天冷了多穿衣服,天热也别随便减衣服,不要嫌不好看就不穿。反正你那么丑,穿红的穿紫的都没有分别,暖和就好……” “以后遇到想欺负你的坏小子就赶快跑,跑不过就拿砖头砸他脑袋,不行的话旧朝他裆里踢,千万别手软……” 袁思齐啰啰嗦嗦的念叨着一些言不及义的话,越念眼泪越多,最后终于忍不住转过去背着她哭了起来,“等你走了,我就一个人了。” “嗯,我知道,所以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多跟其他孩子玩玩,尽量别惹你爷爷生气,少挨打,多背背我教你的三字经,不管怎么样,总要把你自己的名字练会了,免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喜梅哽咽着把自己想到的事情都嘱咐他,然后拿出怀里暖得热乎乎的钱袋,“这是我们那时一起赚的钱,我一直没来得及给你,这会儿你都拿去吧。藏结实了别被你爷爷发现,他再脾气坏,也总有入土的一天,到时候你就自由了,不管做小生意还是出去别的地方混当,总要有点钱傍身。” 这一次,袁思齐难得没有喜逐颜开的打开袋子数钱,他怎么都不肯接,最后还是喜梅强拉住他的手,一根指头指头的掰开塞到他手里。 “哦,对了,你大半夜的,还没有吃饭吧,厨房里还有点白面和鸡蛋,这里又有现成的葱蒜,你帮我摘摘,我烙鸡蛋饼给你吃。”喜梅塞完钱,擦干了眼泪,努力把话题转移到其他轻松的地方去。 第二卷 南阳县 第一章 新家 “这是到哪里了?”摇摇晃晃的从梦中醒来,听到车外人声鼎沸,喜梅揉了揉眼睛,有些含糊不清的问。 昨天晚上,她烙了厚厚的一摞饼子,也不管袁思齐吃的完吃不完,都给他装盆里带走了。这样折腾了大半夜,等他抱着盆子抹着眼泪离开的时候,天也差不多快亮了。忙碌半天的喜梅刚躺在床上合上眼,就被睡醒了起来赶路的喜梅娘摇醒,只能一脚深一脚浅的抱着小包袱出了门,迷迷糊糊的上了马车,然后还不等出村子,便已经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了一路,她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经过了多少地方,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母亲的怀里,蓝花花车布外面一片明晃晃,显然天色已经大亮了。 “已经进城了,可惜你来的迟了些,要不然还可以看到城门呢。”喜梅娘笑了笑,然后掀开了帘子的一角让她瞅外面,“不过也不用急,待我们安顿了下来,爱逛多少次就逛多少次。” “哦。”喜梅呆呆的应了一声,她对于城门什么的倒不是很在意,不过外面的热闹劲儿让她吃了一惊,看着车外摩肩擦踵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震耳欲聋的讨价还价声,她呆呆的有些移不开眼,只是在心里惊到这里的商业竟然发达到这个地步。 喜梅从醒来之后就在乡下,从来没有见过这番热闹场景,还以为这个世界是个传统的农业社会,商业极度萎缩呢,可谁知道,这县城里瞧起来却是另外一番光景,繁华的不输给后世一些的城镇。 “好多人,”喜梅低声惊叹了一句,眼睛趴在那个缝隙前舍不得移开眼,“而且还有女人。” 的确,跟乡下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外,女人不可轻易抛头露面相反,这里似乎并不避讳女人出门,街道店铺上来来往往的有许多挽着发髻的妇人来来往往。有站在店铺里招揽顾客的,有在街道上说笑行走的,也有一些带着帷帽衣着华丽的……形形色色的女人,竟然比喜梅穿越后看过的所有女人加起来还要多。 “这城里不比乡下,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需要钱?一个人总是顾不过来,为了讨口饭吃,也就不避讳什么男女了。”喜梅娘笑了笑,然后抱着喜梅凑在车窗一起往外看,“不过也就是婆子女人们出来,姑娘家还是很金贵的,所以你以后切不能乱跑。” 喜梅被母亲这么一指点,往外看看,果然见到满街走的都是盘发的妇女,少有头发束着的少女们。 “嗯,我知道了。”喜梅扭扭身子,换了个角度看母亲的脸,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倦容,但是疲惫里却露出一种异样的亢奋,那种掩饰不住的欢快,就像是鱼儿见到了水。 其实,这才是她真正喜欢的环境吧,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之下,俏皮儿的跟人打闹微笑,不用担心被冠上不懂妇道的名声,也不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窥探。因为这里的每个女人都是这样的。 “喜欢这里吗?”喜梅娘在外面看了很久,才意识到女儿在看自己,当下嫣然一笑的问道。 “嗯,我喜欢。”喜梅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窝在喜梅娘的怀里,笑的连眉间的最后一丝忧愁就散开了。 她们新的开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马车越走越安静,辙辙的车轮声在青石板上越发的清晰,终于走到一处嘎然而止,然后听到有人跳下来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一声洪亮的叫声,“夫人,地方到了。” “嗯,知道了。”喜梅娘应了一声,然后拍了拍喜梅的间,笑着嘱咐道,“把你的东西拿着,我们下去。” “恩。”喜梅抓紧了自己包袱上的小带子,半事新奇半是忐忑的看着那帘子们打开,随着喜梅娘一起走了下去。 这个,就是我们家。 喜梅站在青石板上,呼吸了一口还带着水汽的湿润空气,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小木门,“这个,娘,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 “嗯,来啊,进来吧,这里,今后就是我们的家了。”喜梅娘付了车钱,看着那车夫走远了,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站在门口对喜梅伸出了手,“进来看看,别怕。” 喜梅背着包袱走了进去,随着小小的木门打开,里面是一个约有两丈左右的小花园,不大,但却样样俱全。正中是一座精致的小假山,前后有不过三五步的小桥相连,桥下有水,几株开的正好的荷花娉娉婷婷,分外可爱。 喜梅随着母亲一起顺着花园旁的小径往前走,才发现自己刚才是从后门进来的,花园的正前方是紧闭的三间两层小屋,侧边则是两间并排的小房,喜梅走过去的时候从门缝里望了几眼,应该是厨房以及杂货室的小屋。正屋和花园之间有一方小天井,楼梯就在天井的一侧。 “上楼来吧。”喜梅娘说了一声,自己就提着裙子走了上去,喜梅咚咚咚的跟在后面,听着那咯吱咯吱的楼梯声觉得分外好玩,忍不住踩得重了些,惹得喜梅娘回过头来笑了她一句,“姑娘家,稳重点,这般像猴儿似地蹦蹦跳跳像什么样子。” “嗯。”喜梅吐了吐舌头,难得轻松的扮了个鬼脸,放轻了脚步跟喜梅娘上了楼。等到了楼上,顿觉得视线一片开阔,三间正房前面正对着花园的地方有块小阳台,边上做了一溜的美人靠,闲暇时在这里休息,倒是能把花园看看真真切切。 喜梅见了这便喜欢,自己坐上去试了试,等喜梅娘在屋里喊她了才进屋,瞧着中间是间正堂,摆着桌子和椅子,样子不算特别精致,但也看得过去,只是上面的桌布也椅套都是半旧的,看样子被人用了很久。 “我住这间,你住那间,人大了也该有个自己的房子。”喜梅娘将东边的屋子规划了给自己,留了西边的给喜梅。喜梅听了大喜,抱着包袱进去,才发现这屋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多了,只是只有一床一柜一桌,显得空空荡荡。 “你瞧瞧有什么缺的,告诉我,明儿了好找人添置。”喜梅刚把包袱放在了床上,喜梅娘就在门口喊她了,喜梅赶紧走到门口对母亲说,“没什么需要的,这里已经比以前好百倍了。我觉得这房子这么大,租金肯定不便宜,娘你还是不用把钱浪费在这上面,拿去做更该做的事情吧。” “呵呵,这地方是不便宜,只是你不用担心房租问题。”喜梅娘见着喜梅皱着眉头思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似乎从出了那个村子之外,她就一直在笑。 “为什么?”喜梅有些猜中,却有些不敢相信。 “因为这房子本来就是我们的啊,只是以前一直不曾住,租给了人家。如今我想着我们要落脚,自然还是住自己的地方方便,所以赶走了房客,带你搬进来。” 正文 第二章 打算 听喜梅娘这么一讲,喜梅才知道这地方竟然是自家的产业。当初喜梅的父亲刚考上举人的时候,有很多人带着家产来投,这个宅子就是其中的一份。房子虽然不大,但胜在精巧,还有三间临街的铺面可用。喜梅娘看了心中欢喜,便悄悄的把房契捏在了自己手里,谁都没有告诉,琢磨着日后万一发生什么也是个退路。 “兔子都知道挖三个洞以防万一,我又怎么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喜梅娘带着喜梅上上下下逛遍了,颇有些自得的说道,“不单单是顾家人不知道,我那些叔伯兄弟不知道,甚至连你爹都不知道我还有着这么处后路。这地方先前是租给一家绸缎铺子的,一年也能有十几两银子的进项,可真是坐着收钱。” “这地方竟然这么贵?”喜梅听到这价码有些惊讶,她那时在路边卖茶时也听得人闲聊,知道城中不错的院子也只要五六十两银子就能买到,普通一处房屋租金不过二三两银子,这里怎么能租到这么高的价钱! “你瞧瞧外面是什么?”喜梅娘听到只是一笑,自己走到了窗边,伸手打开窗子,点头招呼喜梅过去同瞧。喜梅听着那从那面传来的喧闹便是一愣,快步走了过去,攀着窗沿往下一望,才发现下面是条临河的街道,不足百米处更有一座码头,此时码头上正停着许多船,来来往往穿着褐衣的汉子背着大包正在运货。 这里,这里竟然是一个类似苏州的水上城市!喜梅看着那绕街的一弯碧波,以及船上来往穿梭载满货物的船,惊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被喜梅娘推了推才清醒过来。 “这里好多人,我头一次见到,所以,”喜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急的解释了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往街道上瞄。喜梅娘见她这样子,只当是她刚从乡下出来,于是也了然一笑,靠在另一边窗棱往外瞧,幽幽的说,“我第一次进城,跟你一样的惊讶,那个时候我站在街道上,穿着灰头土脸,看着这个城市,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好的地方……那时我就想,我是属于这里的。” “那为什么娘最后还是回到了村子里?”喜梅听着窗外小贩的叫卖,看到街头有个抱着篮子卖花的小姑娘,一声声软糯糯的叫声远远飘散过来,若有似无的跟花香一样美好。 “因为,不是时候。”喜梅娘仿佛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喜欢哪里就可以呆在哪里的,不过我倒没想到,我还有能回到这里的一天,但是以这种方式……” “娘,我们真的要住这里吗?我觉得吧,我们两个人实在是用不着这么好的地方。外面租一个小院一年也才二三两银子,若是这边租出了,每年还能生育七八两,可这会儿自己住在这里,不但没有进项,反而处处都要花钱,实在是浪费了。”见着母亲说着说着就发呆了,喜梅不愿意她太过悲伤,于是找了了别的话题喊醒了啊。 “哦,这个,”喜梅娘猛然清醒,看着喜梅这样子,噗嗤一笑,倒把那不如意的事情忘记了七七八八,笑着拧了把她的小脸,“你倒是聪明,也懂得算计出项入项。只是你瞧着这外面,人来人往的多热闹,连个卖花的一天都能赚上十几钱,这么好的地方我们一年只能收七八两银子,多划不来。” “娘的意思是,你想把店盘下来自己做?”喜梅听出了喜梅娘的意识,有些诧异。她本来以为自己母女俩是逃难,要低调的躲在那里才好,却不想母亲竟然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竟然有大干一场的样子。 “对啊,反正我们到了这里,你大伯跟舅舅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到,要是什么都不做的龟缩在这里,岂不是把人闷疯了。”喜梅娘托着腮趴在那里,笑的格外的开心,“我常年在外面跑,也不过是倒腾点小买卖而已,早就腻味了。只是若要开店,不能日日看守的话又怕人家污了我的钱,因此一直把计划搁置着。现在难得遇到这么个好机会,我怎可能什么都不做?你看着,这底下的铺子,有门面有库房,不管是开茶馆还是开铺子都做得,我得好好计较计较才是……” 按照道理,顾喜梅此时应该劝着母亲不要这么折腾才是,可是一想以后母女俩前途未卜,怎么生存都是个问题,弄点小营生也不是坏事,于是便点了点头,帮母亲一起思索起这件事来,“既然娘希望自己做,自然是极好的。可虽然我们不缺铺子,但是这进货的本钱要到哪里找。” “这个我自有准备,你且安心。”喜梅娘在外面看够了,才关上窗子,领着喜梅下了楼,“自打下了主意要搬来这里之后,我便做了万全的准备,一直在思索着要做什么。只是今天我们才刚到,不忙着这个,先去弄点吃的吧。” 喜梅在上面收拾好两间屋子,这才蹬蹬的又跑到厨房里帮忙。她四处检查了一下,必须的日用品都很齐全,只是摆放的很凌乱,显然是匆匆准备的,想来是喜梅娘这些天忙碌的成果。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处于这种状态,让习惯了井井有条的喜梅很不习惯,所以待吃完饭之后,喜梅娘悠哉悠哉的上楼午睡去了,她便拣了身旧衣服换上,又拿帕子抱了头发,开始端着水盆四处打扫。 “嗯,你这是在做什么?”喜梅娘一觉醒来,下楼梯的时候看着她在擦楼梯的扶手,非常惊讶的问。 “打扫啊,这里这么脏,不收拾收拾怎么住下来。”相处这么长日子,喜梅也知道喜梅娘是向来不做家务的,往日家里的扫地抹桌子收拾院子都是她来,所以到这里喜梅也没指望过母亲,早就闷不吭声的自己做了起来。 “你这倒提醒我了,这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住,是该找个打扫的人。”喜梅娘恍然大悟的敲了敲脑袋,然后夺了喜梅手中的盆子放在一边,有些不高兴的看着喜梅那双被冻得红彤彤的手,“你怎么把我的话忘记了,女孩子的手是仅次于脸的地方,一刻都马虎不得,几天不见,你竟然把你的手弄得这样粗糙了!” 正文 第三章 迷信 喜梅娘这样的训斥让喜梅只觉得委屈,说的好像她真的愿意跟个老妈子一样忙前忙后的。只是家里只有两个人,若母亲不动手,那事事都要自己做,手不粗糙才怪呢。心里这样想着,脸上自然也有了表情,当下就愤愤的把扫帚一扔,站在那里嘟起了嘴。 “好了好了,瞧你这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我只是说你两句,还真的跟我生气了不成?”喜梅娘这段时间也跟女儿亲近了不少,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样子,不但不恼,反而满是欢喜了许多,心念着终于不再是小大人似地让人看着寒碜,有点孩子样了。 “我来的时候就想了,我们母女俩这些年为了避开那些苍蝇般的人,装穷可吃了不少苦,算算你长这么大都没有过过几天被人伺候的日子。不过咱们现在逃了出来,那也就不必跟以前般藏着掖着,娘明儿也给你买两个小丫头使唤。”喜梅娘心情好,索性在楼梯上坐了下来,把喜梅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笑盈盈的说。 “小丫头?”就算这一路上受了很多惊讶,喜梅听到这个也是一惊,当下就叫了起来,“那得花多少银子啊,不要不要!娘,我们刚出来,将来不定要呆多少时间了,你可别乱花银子。” “你别慌,听我仔细说。一来你现在都十岁了,虽然认得些字,但是其它学问可就差得远了。琴棋书画只单单占了一样,而女红烹饪更是一窍不通,所以等我们安顿下来,我打算给你请个老师。到时候你一天学这都忙不过来,哪里有空洗洗刷刷了?”虽然跟一个十岁的孩子讲这种事情有些奇怪,可是喜梅娘一心坚持自家的女儿是神童,跟其他家的孩子不一样,再说现在身边也没别得个人能商量问题,所以竟然直接跟喜梅商量了起来。 “这个,”喜梅有些迟疑,能学东西她自然是欢喜的,可这什么琴棋书画,这些所谓教育都是拿钱堆出来的,纸张笔墨琴棋所花的钱不说,光请老师这项就不便宜啊。喜梅以前有个朋友就是学钢琴的,那一节课上百块的开销竟然让她咂舌不已,没想到这会儿自己竟然也有机会享受这个待遇了。 只是,她们孤儿寡母的,哪有闲钱支持这个。再说了,她不过是个女儿而已,母亲干嘛一副卯足了劲要好好打造她的样子? 喜梅忖度了半晌,还是摇头,“能学东西固然是很好的,可是太贵了,我学了又不能考科举中状元给娘凤冠霞帔,何必花那个冤枉钱,还是算了吧。” “怎么叫冤枉钱!”喜梅娘听着女儿这番为自己着想的话,心中得意,于是语气也越发的轻快了,“我女儿将来是要当王妃的命,这些东西自然都要学得。虽然好多人都说你金贵,命里注定了是大富大贵的相,可我琢磨着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学,要不然哪天你真的成了贵人,却什么都不懂,我可不想要你那个时候再埋怨娘。” “娘,这种东西怎么能信!”喜梅听到这个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这才知道为什么母亲一直对她这么上心,可这封建迷信的玩意儿能信吗?!王妃哪有那么好当的,母亲真是戏文看多了。连这种胡话也当了真。 “什么叫胡说,你不知道自打你出生后有多少相士给你看过相,都说是贵不可言的,还说我们一家人都是富贵命,各个长命百岁,将来……”喜梅娘说道这个顿时兴奋了起来,唾沫四溅的历数各家算命先生怎么夸她们一家的。 “那些人为了骗钱,什么话说不出来,也就你相信了。”喜梅在心里腹诽着,但也知道跟这个时代信奉鬼神的人辩论唯物主义是不客观的,于是只能从别的方面找旁证,例如,“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 “关于钱的事情你就放心了,哼,当初那些人都以为我们好欺负,还以为可以凭低价买了我们的产业。呸,也不看看老娘是什么人,我那时就趁着他们彼此不合,也不敢问对方出价的缘故,狠狠的在中间搅了几局,最后均以高出市价很多的价钱把我们的田地房子都卖了,不但没有亏,反而赚了许多。”喜梅娘说起往昔,愤愤之余也有些得意,“而后几年我们在乡下住都不曾花过什么钱,我在外面倒腾也一直有进项,因此钱的事情,虽然不敢说有太多,那供我们母女开销已经足矣。” 喜梅知道母亲是个谨慎的人,她说足矣,那恐怕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顿时安下心来,点头同意了,“既然娘亲觉得不碍事,那一切就由你做主了。” “就是就是,这样听话才是娘的好女儿。”喜梅娘坐在那里搂着喜梅,看着远处笑的很满足,“你爹什么都会,你也要像他一样才好,这样的话等他回来时,我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把女儿教的很好。” “嗯。”喜梅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学的,娘你就放心吧。” 喜梅娘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头天跟喜梅说了这件事,第二天早饭过后,喜梅正在花园里掐花玩的时候,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喜梅娘开的门,喜梅站在花园的假山后往外瞧,看着一个长相十分富态的女人探头探脑的在门边跟喜梅娘说话,土黄色抹额,酱紫色交领内袄,外面罩着个豆青色比甲,衣服算不上新,但却挺挺括的,整个人打扮的整整齐齐,透露着骨子的精明劲儿。几句话之后,喜梅娘让开了身,她便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溜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面黄肌瘦,低着头战战兢兢,像是一窝刚出壳的小鸡般,透着股说不出的可怜劲儿。 喜梅往常只听人说过买卖丫鬟,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会儿自己瞧了一眼,便觉得有股子不舒服,开头的好奇激动也渐渐的消退了,又转而缩回了头。 “喜梅,过来,这是要给你用的,你自己挑挑吧。”不想到她才刚缩回头,又听着母亲在外面这样喊道,于是喜梅只能整了整衣裙,落落大方的从假山后站了出来,微笑着应道,“是。” 正文 第四章 买人 “夫人真是好福气,不但自己跟花儿一样,连这女儿也长得跟仙女似地,我走了这么多家子,还没有见着像您二位这样人品的。”那人牙子常年走街串巷,口齿自然伶俐,瞧着这事儿多半要喜梅做主,顿时自从喜梅出来之后便将她夸得花儿一样,万分想讨她的好。 喜梅听着只是抿嘴一笑,并不答话。这些人常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多了,把她们的话当真才怪呢。虽然想到要把这些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们当货物般挑来挑去买来买去心里头不舒服,但在商言商,喜梅心里面却自打母亲出声后就仔细观察这几个人,心中暗地有了计较。 喜梅家不大,分上下两层,上层虽然有个厅,但是却是母女俩自己住的地方,不愿意带人上去,所以这简单的面试就摆在了花园里进行。喜梅娘坐在石凳上,喜梅坐在她左手边,而人牙子就带着小姑娘们站在下首,先是基本介绍了每个人的家境,以说明她们是合法买卖,不是坑抢拐骗的之后,又啰啰嗦嗦夸奖了每个人的技能,等她说完后,便该喜梅母女俩挑了。 “我说要买两个人,范大娘也好不晓事,竟然拿这样的货色来搪塞我,真是当我出不起银子。”待人牙子夸完自己的货物,喜梅娘一开口就是把几个小姑娘贬遭一番,从头挑到脚,说的一无是处,待范大娘赌咒发誓说这绝对是最能干模样最整齐的一批之后,才住了口,开口让喜梅看,“喜梅,瞧着哪个顺眼,就挑挑看吧。” “是。”喜梅心里琢磨着,自己跟母亲两个人住,劳动力本来就不足,而母亲以后又要开店,虽说可以再雇佣人手,但家里若能帮得上忙总是好的,所以外表什么都是浮云,能干是第一要紧的。刚才一看二听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关键的是,但怎问是个要紧的,所以她左瞧瞧右瞧瞧,最后却是指着右数第三个姑娘,笑嘻嘻的说,“我要这个!” “小姐真是好眼光啊,阿兰是我这里面模样最好的,又识字又懂书,若不是她家里遭了那么大的难,也不至于会卖给人家做丫鬟。若是让这样的人服侍小姐,带出去也有面子。”那人牙子眼色好,一件喜梅露出喜欢的眼色,立马很自然的就开始夸赞自己的货物,无非是为了等会儿提高价钱做准备。 她那句带出去有面子,一下子戳中了喜梅娘的心理,喜梅娘扫视了一圈,这种出来卖身的小姑娘多半家境平凡,长相也是普通,要不然也不会被当做丫鬟卖,所以唯一那个长相白净又带着书卷气的女孩儿就很夺人眼球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瞧着一帮子粗蠢的姑娘,她要入眼的多。见着女儿也满意,喜梅娘便点了点头,问着那个范大娘,“这个要多少钱。” “十两银子。”范大娘夸了那么久,自然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见着喜梅娘问立马挺着胸脯答道。 “这也太贵了吧!”喜梅娘听到这个,忍不住叫了一声,“平常的小丫头不过二三两银子就能买到,你一个人就能顶五个了。” “那当然,夫人你也没看看,这模样,这身段,又会读书写字,上次楼子里的妈妈给了二十两银子我都没有卖,这里十两已经是极奇便宜了。”范大娘伸手一把将那姑娘抓了出来,摆弄着给喜梅娘瞧。被拉着的姑娘眼底里含着泪水,明显是觉得屈辱,但也只能乖乖的被忍着,被掐着脖子脸朝上的给喜梅娘看。 楼子里的妈妈,无非指的就是做皮肉生日的那些了。喜梅娘自然不爱女儿听到跟这些有关的东西,当下皱了皱眉,范妈妈见状也不敢再说,立即噤了声,静静的等着结果。 “人自然是好的,可是价钱也太贵了点,能不能少一些?”喜梅娘虽然也想给女儿买个拿得出手的丫鬟,但她素来精明,也没有人家要什么价给什么价的道理,所以自然而然的将起价来。 “既然你诚心买,那就九两银子。真的不能再少了,当初她爹娘把她卖给我就要了八两银子,我又养了她这么多日子,要你九两都没有赚头了。”范大婶一副我吃亏的样子,堪堪给少了一两银子。她见着喜梅母女俩面容有些犹豫,随即又拉了手边的一个小女孩儿出来,“夫人,你是有见识的,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你嫌她这样子的贵,那这种的只要一两银子就行,你又看不上?” 这个小女孩儿个头要比别人矮一个头,头发又稀又黄,脸上还有浅浅的斑点,虽然不吓人,但绝对跟好看沾不上边,喜梅娘瞧着她第一眼就直接跳过这个选择,这会儿仔细看了一眼,却觉得比粗粗一看更难看,心里暗道,真是便宜没好货。 “这种的一两银子?”喜梅像是挺惊讶的,左望望右望望,脸上的神情显然还是中意那个长的好得,但是却也是嫌弃贵,犹豫不决的半天,忽而又指着另外一个,“那那边样的呢?” “二两银子。”范大婶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孩儿虽然比第一个略好看些,但是却也是普通,而且长得很胖,虎背熊腰的有点傻气,也不是很好卖,所以范大娘就随口抱了个价,并没有太在意。反正只要把最贵的这个脱手了,赚头比剩下的这帮子打包还要高,所以她也没什么闲心。 “长得这么难看,还这么贵!”喜梅听到这个价钱,不满的嘟了嘟嘴,一副嫌弃的样子。喜梅娘听到这个,不忍不住笑了“真是个孩子,就知道看外表。好吧,既然我家女儿喜欢这个,那就她把,只是卖身契你带来了吗?还要办什么手续?” “如果这个跟那个加在一起,要多少钱?”喜梅娘跟范大娘已经谈细节了,可是喜梅却像是对那些姑娘的价钱们感兴趣了一样,把刚才的黄毛丫头和傻气姑娘加在一起问。 “这两个,若是小姐喜欢,打包二两银子就能买到。”反正生意都快达成了,范大婶就当小孩子玩,笑嘻嘻的随便报了个价,并没有很放在心上。 “二两银子?”喜梅听到这个却是灿然一笑,蹦蹦跳跳站起来跑到喜梅娘身边,当下就抱住了母亲的手,“娘,我不要那个姐姐了,我要这两个?” 正文 第五章 桃红柳绿 “什么!”除了喜梅之外,所有人都惊住了,范大婶更是嘴巴张得可以塞得两个鸡蛋。 “喜梅,你,”喜梅娘也没想到这出,她还以为喜梅是怕花钱想要便宜货,当下就抓了喜梅小声说,“你不用给娘省钱,这点银子我还是能拿得出来的。这丫鬟其实就跟个摆件一样,若是太不像样子,带在身边也招人笑话。” “就是就是,小姐仙女一样的人儿,当然也要挑个漂亮的跟在身边,哪里容得下她们在身边。”范大婶听了喜梅娘的话,也忙不迟迭的应和这会着,一伸手就跟提小鸡似地将那两个女孩子拉到了身后,生害怕喜梅多看她们一眼,就多一份要她俩的心思。 “怎么就容不下她们在身边了?”喜梅却是一副不懂事的样子,嘻嘻哈哈的站在那里问道。 “因为她们丑啊。这样两个丫头放在身边,人家还以为,”范大娘费尽心思的将那两个女孩子说的一文不值,拼尽全力的想要打消喜梅的念头,可没想到喜梅听了的反应却是,“丑有什么不好?她们丑些的话,反而更衬的出我的漂亮啊。我为什么要找一个比自己还好看的人放在身边。” 喜梅这番话让范大娘哑口无言,而让她更无语的事情是在后面,因为喜梅直接拉了那两个丫头过来,冲着她说,“二两银子,这俩我要了。” “哪里有那么便宜的是,这俩丫头虽然面貌不好,但却是一等一的能干,加一起怎么也要五两银子才够。”范大娘不愧是生意人,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抬价。 “大娘你刚才才说的是二两银子,怎么转眼就说不算话了。”喜梅见着她,委委屈屈的说,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范大娘看着她这样子,恨得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若不是她扮成不经事的让她放松了警惕,她怎么就会中招。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卖那就算了,反正这城里也不是你一家卖丫头。只是若是让人知道了范大娘你说话不算话,只怕这后面也没多少人会买你家的东西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要论起讲价,喜梅娘一个人顶三个,她见着喜梅坚持要买这两个,无奈之下也就帮忙还价了。 范大娘本来不想卖,可是被喜梅娘这么一说,却不得不把人卖给她了。这人牙子最讲求信誉,若是信誉不好,买主不敢从她这儿买人,而那些卖儿鬻女的也不会把女儿送到她那里去,缺少货源又没有市场,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得得得,二两银子就二两银子,付了钱在这里按个手印就得了。”最后没有办法的范大娘不得不自暴自弃的喊道,从随身带的卖身契里面拿出了这两个女孩子的,让喜梅娘付过钱,在文书上按了手印之后,她们便正式成了喜梅的丫鬟。 “唉,好好的,花钱竟然买了这样两个……”这桩生意不但范大娘不满,喜梅娘也很不满,待人家走了之后,便跟女儿抱怨。这俩丫头这般难看,就算不满意转手卖给人家也卖不了价钱,还真是捡着芝麻丢了西瓜。 “你们两个,脸上弄得如此之脏,先到厨房里打盆水,自己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来见我跟娘。”喜梅没有理会母亲的埋怨,等到把那两个人支使开之后,才转过去有些撒娇的跟母亲说,“娘,难道你没看到刚才那个姐姐的眼神吗?” “眼神,什么眼神?”喜梅娘有些不知所以然。 “就是你先前看中的那个,高高的,白白的,我瞧着她一进门就打量了一眼我们家,然后就露出不屑的样子,后来她的眼睛就一直那样,冷冰冰的看不起人,问话也不爱搭理,我不喜欢那样的。明明是请她来家里伺候我的,可是看着她那个派头,走出去人家还以为她是我的小跟班呢。”喜梅抱着母亲的手摇啊摇,“我宁可挑个听话的跟在身边,也不要一个嘴上听我使唤,但却在心里藐视我的。” 被喜梅这么一说,喜梅娘才想起来那个女孩子的确从头到尾都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当时只顾着听范大婶讲这女孩子并非出身穷苦人家出身,便想弄这么个人放在女儿身边,好给喜梅一个好影响,却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女孩子,读得几卷书,长得又稍微清秀些,很容易在旁人的夸奖中自命不凡。就算遭了难要卖身做奴婢,也必定不乐意给普通人家当丫鬟,心里瞄的都是高门大户,巴不得到时候一步登天,哪里甘心在她们这小门小户里陪孩子。 罢了,家里本来买丫头就是干活的,又不是请人来当小姐的,那种面上好看不好用的还是留给别人家吧。喜梅这样一想,倒也释然了,等到了那两个丫头洗完之后过来回话时,她看着也顺眼了不少,等细细问道时,却有意外的惊喜发现。 瘦小的那个女孩子叫二妹,她母亲是绣娘,自幼学习针线,人虽然不大,但手上功夫不浅,喜梅娘拿了张旧帕子考她,她能把针法说的头头是道,而拿了块破了的帕子让她绣,她当即就坐在那旁边飞针走线的穿起来,没半点含糊。 另外那个长的粗壮憨厚的,询问之后,才知道她是猎户出身,人长得不好看,但力气却大,劈柴挑水都是把好手。喜梅娘让她砍柴试试的时候,她把那柴刀抡的团团转,看似傻气,但砍出的柴却整整齐齐,粗细均匀的仿佛是拿尺子量出来的。 喜梅开始也只是从两个人的眼神小动作看到那群女孩子中这两人是最老实最胆小的,想着好调教,但没想到她们还附带有这技能,当下是喜不自胜。因为她跟喜梅娘两个人,别的活还好说,唯有这针线活和劈柴烧水无能,现在买了这么两个丫头,可算是解决了大难题。 “嗯,你们两个好好干活,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等瘦小女孩儿把喜梅娘损坏了一半的手帕修好之后,喜梅娘才算是真正的开心了,扇着那块帕子笑逐颜开的说,“至于名字,你就小红,你就叫小青好了。” “啊,这名字也太,”喜梅听到母亲给两个小丫鬟起的名字,当下噗嗤的就笑出来了,忍不住吐槽道“还不如桃红柳绿的叫呢。”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土了。”喜梅娘一摇帕子,“那就叫小桃红,小柳绿好了,不过这柳绿不顺口,就叫做绿柳吧。” 正文 第六章 上学去 桃红柳绿的名字就这么被喜梅娘以红红绿绿听着多喜气的原因确定了,就算喜梅反抗也是无效,因此喜梅也就只能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既买了人,雨丝喜梅娘又添置了些家具,这里便渐渐的有了几分家的样子。东边的房子被工人重新装修过,外面隔断了一间书房以及平常起居游戏的小厅,内里则是一间大大的卧室,摆放着女孩子常用的玩意儿,桃红和绿柳就安排睡在喜梅的外间,这样夜里万一她要茶水或者起夜都人照应。 除此之外,喜梅娘还请了一个做粗活的妈子,她是城里人,因此并不在这里住,只是每日过来做一些绿柳做不了的粗重伙计,天黑就走,很像喜梅后世见到的钟点工。喜梅见着也很好奇,问了母亲几句,才知道这种事在城里很常见。商业的发达劳动力变得空前的缺乏,而小市民阶级也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足够的佣人,于是这种出卖劳动力的方式应运而生。 卫道士之流对这个自然是很是不满,连连斥责为礼崩乐坏,可这纯然的道德的斥责又怎么能违背社会的需求呢。有身份有道德的大人们虽然看着不满,可普通老百姓们却过的怡然自得,在国都和乡下还保持着这严苛的礼教,但是在蓬勃的城市发展中,那些束缚人们天性的东西正在松动。女人可以自食其力的出来做工养活自己,可以抛头露面大声欢笑,渐渐提高了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不再仅仅以附属的方式出现。而日常的生活中,僭越的住宅和装饰越来越多,瓦肆中不断有新的剧集上演,饮食、衣着,一切都在混乱中却又生机勃勃的发展着,谁也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听说京中有大人曾经想要颁布严格的法律,限制我们的各种衣食住行,但有一位很大很大的大人阻止了这一切,说既然百姓喜欢,只要不违背国家律法,那就任百姓们折腾去,所以我们才能跟现在这样,穿爱穿的颜色,吃爱吃的东西,吃饭的时候可以让人唱曲,晚宴的时候可以要二十个人跳舞……”坐在喜梅面前的小女孩儿笑眯眯的对她解释道,语气中没有任何不耐。 这是已经是喜梅搬到城里来的第二个月了,当初乡下的生活像是做梦一般离自己渐渐远去,她在这里见到了前所未有的稀奇事,例如钟点工的女佣,被雇佣的女工,以及,现在正坐的这个私塾。 喜梅娘原先是打算自己请人来教女儿琴棋书画的,但是略微一打听之后知道城中有专门的女子私塾,教风名声极好。有专门教才艺的,有专门教规矩的,连走路说话都有资深的嬷嬷们教导,家境殷实的富户们都以把女儿送到那里读书为荣,娶亲的也以娶到在那里读过书的女子为幸,于是就动了把喜梅送去的心思。 只是她略微一打听,才知道这私塾并不好进,尤其是离她们家最近的一间并为撷芳堂的书院,更是收徒严苛闻名。非出钱多就可以进,若是入学测试通不过,那再多束脩也是白搭。不过喜梅娘对自己女儿却信心满满,硬是拿着一匹布就上门了,而喜梅也没让她失望,竟然真的顺利通过,在左邻右舍艳羡的目光中开始了学生生涯。 喜梅对此着实是有些无奈的,别人都把她当神童对待,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怎么都是一成年人,那些考小孩子的题目怎么可能难倒她。虽然不会唱歌和探亲,但是书和经都是娴熟的,拿来应付那些老师绰绰有余,并且还因此混了个特长生之类的待遇,学费减半。 在书院里读了月余之后,喜梅也渐渐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不像后世的学校专门为了抓升学率,重头戏只有语数外,上学时间更恐怖,让孩子们比鸡早睡得比驴晚,这里的时间安排显然科学多了。约莫十点钟才上课,短暂的教授两节诗书课之后便是午饭时间,下午的科目分别是乐器、围棋、书法、绘画、刺绣、茶艺、礼仪、鉴赏等。有的会单独上,也有的会混合上,例如绘画书法和刺绣多半会连续好几天,老师们教完绘画书法后,也会有刺绣老师接着教授如何把这些内容变为刺绣,刺绣针法与落笔方法有什么异同以及联系,而围棋课时,在围棋前会有茶艺表演,过程中会有音乐演奏,礼仪规范更是体现在每个执棋的过程中。在学习过程中,也并不是单纯的老师灌输,多半是老师先把内容示范一遍,然后学生实践,接着是提问和解惑时间,等到大家掌握的差不多了,等到快下课时,又会有最后一遍的实践。 这种学习方式对经历了应试教育的喜梅来说简直是一个种天大的享受,所以她学的非常认真。虽然入学晚了些,但却在经书解读和书法上名列前茅,在得到了老师喜爱的同时,也结交了几位脾气很好的朋友,像是现在这个耐心给她讲解的小姑娘,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小姑娘叫谢婉凝,长的白白胖胖粉团似的,未开口就有三分笑意,十分招人喜爱。她比喜梅早入学半个月,也是外来户,所以在一群欺生的小孩儿天然亲近跟她一样属于异类的喜梅,从第一天喜梅跟她一起吃了顿饭之后就自动自发的把喜梅当做朋友,日日跟她厮混一起,上课要坐她身边的位子,吃饭要跟她用同一张桌子,连上下学都要跟喜梅一起走。不过她虽然黏人黏的紧,但却并不讨厌,而且因为其舅舅是县令,父亲是知州,怎么也算得上是官宦世家,所以见识并不差,对于政事知道的比一般人多的多,常常能回答喜梅一些其他人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哦,没想到朝中还有如此深谋远虑的人,真是国之幸事。”喜梅听谢婉凝如此一说,倒有些佩服起那位在朝堂上力挽狂澜,阻止对市民生活多加限制的大人了。没想到腐儒堆里能有这么有见识的人,真是可贵极了。 “说起来好玩,他竟然还跟你同姓呢。”谢婉凝吃完饭盒里最后一颗肉丸子,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忽然呵呵的笑了起来,“我们先前在京城的时候还见过这位顾大人呢,他不但有本事,人也长得好,每日上朝下朝路过朱雀街时,都有一堆人都追着他看,若有那些个平素里矜持的妇人小姐巧遇到他,也纷纷掀了帷帽拉开窗帘的瞅他,生怕挡着东西看不清。我们那次遇到时,我娘跟奶妈也看呆呢。” “噗,这世上还有这种人!”听着谢婉凝夸张的描述,喜梅不由得想起旧时书里说过的潘安卫阶上街的情景了,当下就笑了出声。 “可不是啊,我看了之后就难过了好多天,恨我爹没有他生的好看。”谢婉凝非常花痴的感叹道,然后又神秘的瞅了瞅左右,悄悄挪到喜梅跟前咬耳朵,“不过我告诉你哦,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发了个誓,长大了一定要嫁给顾大人,所以才这么努力的学琴的。他夫人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我总得有一样拼过那个女人才是。” 正文 第七章 弱己以资敌 童言稚语什么的自然天马行空,但小女孩儿的花痴也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喜梅被谢婉凝拉在那里讲了一下午的顾大人如何如何,言语中的崇拜与花痴,让喜梅暗自咂舌那男人到底是怎样一个妖怪,简直可以秒杀上至七十岁的老妪下至七岁的幼童了。 开始顾喜梅听那位大人姓顾,心中便也好奇他是否跟自己的父亲有点关系,但一打听之后才知道虽然同叫着一个顾,但人家却是兰陵顾家的嫡长子,与自己这种八辈子没出个县令的小户人家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连说起来恐怕也会让人笑话。 “喜梅,下午散学之后你可有去处?”午休的时候谢婉凝一直在讲那位顾大人的事,所以等到上课时才想起来她今天本来是邀请顾喜梅下学后去自己家里做客的,于是只能偷偷的写纸条问喜梅放学后的打算,喜梅想了想,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写了“回家”两个字传给她。 学院里下学一般都很早,换算成喜梅习惯的二十四小时计时法就是差不多三点半,所以很多女孩子都会趁这段时间到彼此同学的家里拜访,扩展一下自己那小的可怜的交际圈子,但喜梅却从来都不参加到这种活动中去,每日里规规矩矩的一下学就直奔家里,这让其他同学都议论不已。 “既然你没出可去,不如下午到我家玩儿吧,我们家刚请来了个厨子,淮扬菜做的可地道了。”谢婉凝早就知道第一句话的答案,所以一接到喜梅的纸条,就刷刷的写好了第二张递过去,但这次顾喜梅回的也快,纸上只比刚才多了两个字,“我要回家”。 “哎,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不合群,三邀四请的都请不来。如果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也不来吗?”谢婉凝看到这句回答,极为不满,一下子就把喜梅递过去的纸条三揉四捏的捏了个团,满脸不高兴的坐在那里把自己的琴拨的比杀猪的还难听,熬得下课了,不能喜梅起身就跑到了喜梅的座位边抱怨。 “我告诉过你,我家里只有我跟我娘两个人,若我不及时回去,母亲又该担心了。”喜梅起身让小桃红收拾桌面上的器具,自己则是站了起来,将一本订的整整齐齐的簿子放到谢婉凝的手上,“你生日我去不了,拿这个赔罪可中用?” “这是什么,你别以为糊弄糊弄我就会不生气。”谢婉凝哼了一声,但还是兴致勃勃的接下了喜梅的礼物,然后在下一秒惊喜的叫了出来,“你竟然真的做了出来,喜梅,我真是喜欢死你了!” 喜梅送给谢婉凝的东西不贵,但却极为劳神,因为那是一本她自己做的书。谢婉凝古文不好,做文时往往抓耳挠腮,喜梅便常常劝她要多读书,而谢婉凝又很喜欢喜梅的字,因此喜梅便按照自己做老师的经验,挑选了好写文章会用得上的文章,整整齐齐的抄了份给她。 谢婉凝是大富之家出身,什么玩意儿没见过,普通的金银玩意儿见了都不过一笑而知,顺手就忘到脑后,可偏偏顾喜梅的这份东西,她捏在手中,莫名的就觉得喉咙有些发痒,眼睛也热热的。 “好啦好啦,这东西你先拿着去细细的读熟了,我保证下次夫子出题时你再也不会两眼一片空白的找不着北了,这样也不用担心被你爹骂,被你姐姐嘲笑了。”喜梅拍了拍她的肩,假装没有看到她的感动,只笑嘻嘻的要她振作起来。 谢婉凝的家境比喜梅好的多,可是却未必见得过的比喜梅舒心。家里姨娘一大堆弟弟妹妹七八个就不用说了,她虽然是嫡女,怎奈长相并不出众,文采也是平平,偏偏又有个比自己大上两岁模样才学都极为出挑的庶姐,于是便日日生活在那种阴影之下。 婉凝的父亲自然喜欢机灵的庶姐多些,于是婉凝的母亲看着生气,便时时刻刻的严格要求她,无论是读书还是卖乖都要跟庶姐比,一旦做的不好就会挨骂。可谢婉凝实在是资质平平,又天真憨厚,于是读书和玩心计都比不过庶姐,夹在父母以及兄弟姐妹们着实难受。往往受了委屈也不敢给母亲说,因为说了之后不但得不到安慰,还会被母亲怪罪为没用。 在遇到喜梅之前谢婉凝一直郁郁寡欢的,直到有了这个朋友,能说些私密话,无论是抱怨还是委屈总有个人听她倾诉,说傻话也不怕人笑话,于是才又逐渐恢复了乐观的天性。 宅斗向来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喜梅每每看着开朗的婉凝经常因为家里的纠纷而愁眉不展,便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一个大家庭里,正经太太和姨娘,嫡女和庶女之间的矛盾是天然不可调和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虽然面上是言笑晏晏,可底下早就是腥风血雨。 喜梅是个不喜欢争斗的人,想想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的代价就是要是天天在这种地方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她宁愿吃不饱穿不暖的跟着母亲在路边摆摊,至少这样逍遥自由多了,不用伤害自己也不用伤害别人。 “你在学习上用心些,只要能让你父亲高兴,其它什么都好办,再怎么说你的身份都在那儿摆着,她就算被人夸得好到天上去也越不过你。”喜梅的内在到底比谢婉凝成熟些,知道她性子浮躁容易被撩拨,于是便也常劝着她。 “我知道,可是有时候看她那样子总觉得不痛快。我从来没有想着跟她争什么,只觉得是自家姐妹,有我的就有她的一份,将来就算不在一个家里,相互扶持也是一个好的,可谁想到她偏生处处的看我不顺眼,我让着她,她便觉得这是我占了嫡出的位子应当的,我若不让着她,她便更变本加厉的跟我争斗,先在父亲那里装可怜说我欺负她,然后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大方样说原谅我,看的让人真恨不得撕破她的脸。”想起家里的那个姐姐,谢婉凝就觉得恨得牙痒痒。 “她觉得你挡了她的路,怎么能看你顺眼。”喜梅听到谢婉凝的委屈,安慰的拍拍她的肩,“世上总有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你且晾着她,等年纪到了让你母亲嫁掉她便是,千万别跟她正面冲突。需知你现在踩着她一分,便帮了她一丈,彻彻底底的弱己以资敌。” 正文 第八章 凉薄 “姑娘,既然谢家小姐邀你去她家,你为何不去?夫人还说要你在学堂里多跟同学们交流交流呢。”待出得门来,见着谢家的轿子远去了,小桃红抱着书包陪着喜梅上了车,坐在她身边低声问。 书院里的女孩子个个非富即贵,所以上学下学家里都有专门的车轿随从来接送,喜梅知道自己在这些人中属于家境最差的一个,但她既无自卑之心,又无攀比之意,遂从来对这事都不甚在意。只是她不在乎却不代表喜梅娘不在乎,虽然家里买不起轿子请不起轿夫,但租辆小车还是可以的。于是喜梅娘便花了几十个大钱在车行租了辆清油壁小车,每日里接送她上下学,花费不多,大人心里头也安心。 “你以为这客人可是那么好做的。”喜梅此刻就坐在小车里闭目养神,空间不大,但容纳她跟小桃红两个人是绰绰有余,何况她也不是很介意尊卑的人,所以主仆之间说话也很是随便。听着小桃红口中的羡慕之意,轻轻的笑了笑。 “怎么不好做,谢家小姐与你交好,你若是上门,自然会得欢迎,我们也正好去当官的人家家里见见世面……”小桃红有些不解的说,她自然是知道谢婉凝想要邀喜梅去家里的,心中也暗自期盼了很久,想起真正的大户人家家里瞧瞧,可谁知道顾喜梅拒绝的这么利索,让她好不失望。 “就是因为是大户人家,人多事多规矩多,所以这客人才不好当。且不说我们去了处处约束不得开心,只这一趟上门的礼物就极难得把握。两手空空的总不像话,若是带了礼物过去,轻了又会遭人笑话也,还连累婉凝妹妹丢脸,恐她自己也会后悔邀我前去。”顾喜梅缓缓的说,然后警告小桃红,“所以此时以后你休要提起,就算有人在你这里问我是否有空,你也只准回答说我家里家教森严,母亲是半点儿也不放心我外出。” “是。”小桃红本来就是她挑的,也知道自己这位姑娘好气儿但却不好欺负,若是惹得她不快,夫人准要把自己卖了。 见着小桃红应了一声,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喜梅心中暗自叹了声气,自己转过头去望着空处想事情。谢婉凝人少不懂得人情世故,但喜梅却不能装做不知道,逾了那条线。母亲固然希望自己在这里攀上一两处关系,可需知世界是现实的,交情的背后都是利益的互换,若没有那层关系在,再好的关系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稍微遇点风雨就散了。 顾喜梅前辈子是孤儿,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对这的认识比大人还要深。所以她不想为难别人非得为自己两肋插刀不可,却也不想为难自己去对别人奉迎结交。人与人相处时,她对大多数的事都是不报指望的。就像是对谢婉凝好,她也只管自己怎样对婉凝,不问婉凝如何待自己。 因为不报期待,所以不会受到伤害。 想起曾经有人评价过她,最是温柔善良,却也最是凉薄无情,听着窗外车轱辘轱辘碾过青石板时,喜梅忍不住摸了摸脸,想着那人说的真是尖刻,可也真是正确。 喜梅家离书院并不很远,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待车子停稳,喜梅被小桃红扶了下车,跟日日接送她的车夫道了声谢,待车夫走远了,便去敲门。往日里不过敲两三声就有人开门,可今日里却蹊跷的紧,小桃红噼里啪啦的都擂门了,可那缝儿还是纹丝不动。 “绿柳这个懒鬼,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竟然连门也不晓得开。”桃红见敲了这会子还没人应,自己不满的放下手,发泄般的踢了踢那门,转身问喜梅,“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刚从前街经过,见着码头上停了好些船,想必人一定多,绿柳应该去店里帮忙去了吧。”喜梅想了想,接过桃红手里的包,“我不好过去的,你去瞧瞧,从前头给我开了们便是。” 喜梅住的地方,前门的店铺被喜梅娘开了间小饭馆,人来人往的姑娘家不好露面,于是她们往日都是走后门进出的,可没想到今天后面敲不开门,喜梅只能让桃红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夫人说要我寸步不离的。”小桃红听了这,先是点头,而后意识到跟喜梅要分开,于是便连连摇头说不要。喜梅她这样子,没办法的板起一张脸训斥道,“难不成你要我跟你一直站在这里吗?” “可是,可是,”小桃红张望了四周,这里虽然说是后巷,少有人来,可是若把顾喜梅一个人留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却也不妙,于是她哼哼唧唧就是不愿意走,喜梅见状只能无奈的打着包票,“你放心去吧,若是有事情发生,我难道还不会跑吗?出去了的就是大街,再几步就就是衙门口,能有什么大事。” 顾家只有喜梅娘母女俩跟两个小丫头,没一个能顶得住事儿的,所以喜梅也为安全担心过,但当发现出了巷子口背后就是衙门时,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也明白喜梅娘当初为什么留下这附近的房子了。这就相当于住在警察局隔壁,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到这里来闹事。 “好吧,那你小心点,我会跑着过来的。”小桃红想了想,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法,于是只能在心里又把绿柳拿出来骂了几句,然后又啰嗦了好几,这才撩起裙子飞快的跑走了。 “真是的,光天化日之下还会有人强抢良家妇女不成。”喜梅忍不住摇头笑了笑,自己在台阶边坐了下来,顺手在旁边的树上折了跟枝条,扯干净在地上画着字。她自己玩的入神,也没在意前面有马车经过,那轱辘的声音轧轧的碾过,渐渐走远,然后忽然停下来了。 “小姑娘,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喜梅正在写着字,忽然觉得前面有一大片阴影挡住了光线,她疑惑的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梳着双鬟的少女正站在她面前冲她笑。 正文 第九章 谢礼 “你是,”喜梅见过的人十个指头都数的过来,何况是这种穿着打扮的,当下看了一眼就惊喜的站了起来,“你是锦儿姐姐。” 上一次她能脱身,多亏了锦儿的帮忙,后来她出来,锦儿还让人送给了她一个荷包,虽然顾喜梅以无功不受禄给推辞了,但是却也在心里记得她这份好。 不过,见到锦儿,喜梅下意识的就想到她家难伺候的主子了,顿时左顾右盼,瞧着远处停着的那辆车,顿时连寒毛都竖了起来。 “你放心,我们只是路过,主子嫌下车麻烦,让我来见见你,她是不会下来的。”锦儿看着喜梅怕怕的样子,忍不住嫣然一笑,“怎么,害怕了?那天却是好大的胆子,别说敢冒着我家主子怒火吼她,仅仅是女扮男装这一项,就够,”锦儿却是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笑着道,“不过没想到,你那脸上的灰洗干净了还真好看。” “啊”喜梅下意识的捂住了脸,这才明白到自己的失误。她上次见到这群人是女扮男装,打扮跟现在有天壤之别,应该死装着不认识才对,可谁让自己惊讶之下竟然把人给喊了出来,这下想撇清也难了,只能在那里傻呵呵的干笑着。 “你怎么坐在这儿?难道是把茶摊子开到了城里?”锦儿看着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笑的更乐了,很是欢欣的问着她。 “茶摊子的确是开到了城里,不过不是我开的,是我娘开的。”难得被锦儿误打误撞的猜对了,喜梅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那里低着头脚在底下画圈,“我跟娘搬到了城里,开了间小茶馆维生。这是我家后门,今天下了学回来才发现没有钥匙,便坐在这里等人开门了。” “原来是这样。”锦儿听了点点头,知道她在书院里念书,便又很是热心的问了她在哪所书院读书,都念了哪些功课,末了很是赞同的点点头,“你娘倒是个有见识的,愿意把你送到那种地方去,这搁在其他地方可是千个万个里面也没有一个的。” 喜梅也点点头,母亲目不识丁,却有这样的坚持的确让她很意外也很动容。代母亲写过锦儿的夸奖,喜梅想起来问她们为何出现在这里,心里忖度到万一那个小魔头就住在这里,那岂不是惨了。 “说来也巧,我们本来是要回南边封地的,可不想刚住了不过月余却又传来老爷病重的消息,所以只能重新收拾东西往京都里赶。因着这城中有几个不得不见的人,所以盘桓几日,不料在这里路过时竟然撞到了你。”锦儿颇有感触的说,“你换了衣服换了头发,跟原来简直是变了个人似地,连我们都没认出来,却是主子刚好掀帘子看了一眼,才没有把你错过。” “是她认出的我?”想起那个少女冷冰冰阴翳的眼神,喜梅就觉得背后一阵凉意,“以前连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发现的,没有想到她竟然能认出。” “那是,要说这个,我们家主子属第二可就没人敢属第一了。”锦儿笑笑,像是想起什么似地不肯多说,只是笑,“主子这一路上都没有往外看一眼,可谁知道一掀开车帘第一个看到的竟然是你。你说巧不巧。” “巧,真是巧到家了。”喜梅强颜欢笑的说,听了锦儿的解释在心中大呼倒霉。十几万的城市,怎么就又遇到那个刁蛮小孩儿呢!这么敏锐的眼力,不去当缉毒犬造福百姓真是糟蹋他了。 “对了,说来还感谢你,我们家主子的腿按照你的法子治疗了这几个月,竟然能渐渐的下地走了,所以她特地让我过来谢你。”锦儿说着褪下了手上沉甸甸的一副金镯子,“路上匆忙,也没准备份像样的谢礼,这个你就将就的拿着吧。不许拒绝哦,上次你还说着什么无功不受禄,可这次的的确确的见着了成效,你这功劳也明明白白的,所以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吧。” “可是锦儿姐姐,这个实在是太贵重了。”喜梅一触到那个手镯就赶紧缩起了指头,坚决不肯拿。她这会儿呆得久了,也知道这个世界的基本物价,十两白银够小康之家一年开销,而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例可是一比二十,锦儿足足有三四两重,简直是笔巨款了。 “这算什么贵重,不过是普通的玩意儿而已,我那里多得是,你且拿着。”锦儿见着她不肯手,索性直接拉着她的手替她戴上,“你这就当是给我帮了个大忙,要不然万一被我们家老爷夫人知道有人治好了小姐的腿我却一点感谢都没有,那我可要受罚了。” “这,这,”喜梅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内心挣扎的厉害,锦儿见着便善解人意的劝道,“你若怕礼重,便将我这镯子收了去,要不然等会儿闹着我们家主子知道了,那才会让你真正见识到什么是重礼。” “好吧,我收下了。”想起那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喜梅不敢再推辞,赶忙收了锦儿的镯子,把她包在包袱里。 锦儿下来见喜梅一趟显然就是为了送谢礼的,所以喜梅收了手镯之后,又闲聊了几句就告辞回车上了。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那车门后时,喜梅大大的松了口气,可还没等到她把心从嗓子眼放回,那坐马车竟然又哒哒的转身朝自家门口走了过来。 “你,过来。”当豪华马车稳稳的停在顾喜梅面前时,马车壁上的窗帘掀开了,露出一张艳丽中带着点虚白的脸来,那少女就跟着喜梅隔着窗子对视了好久,才忽然张口,“把镯子拿给我。” “啊?好。”喜梅被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得有点晕,心想着送人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去,但嘀咕归嘀咕,还是乖乖的把锦儿的那双镯子从窗口递了进去,锦儿接了,脸上也是迷惑,显然同样不知道她家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给,这个你拿着。这是我给你的,不能变卖不能转让不能在其他人的头上出现,要不然我知道就砍一个人的头。”那少女拔下了自己头上插着的一根镶了红宝石的扔到喜梅的怀里,凶巴巴的看着她,“要谢我自己会谢,才不要用其他人的东西。” 正文 第十章 忙碌 这个,她是在生气锦儿没有拿她的东西谢自己吗?可锦儿的作为不是她的吩咐?顾喜梅小心的看着少女的脸猜测着,却着实摸不着他的心思,这人的喜怒无常真不是一丁半点的厉害。 喜梅掂了掂手中的金钗,比锦儿的那镯子略轻些,可是做工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细长的钗身上雕刻的是两条交缠飞舞的凤,身上的羽毛纹路片片可见,风头更是活灵活现,蓝宝石的眼睛,两颗凤头拱着一颗红宝石琢成的圆球。 这东西,单看一眼就知道贵的不得了,喜梅哪里敢拿,犹豫着正要张口,可谁想到她还没出声那少女就说话了,“你要是敢说贵的话,本,本小姐绝对饶不了你!难道我的腿还比不上这破玩意儿。”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少女的话让喜梅一个激灵,彻底的警醒了起来。的确,看看她的衣着排场便知道这钗子在她身上不过就一普通的摆设,相比较她的腿来简直是无足轻重,要是自己借此推辞,在她眼中必定会造成自己藐视她的印象,说不定这小心眼的姑娘还会做出什么举动,于是喜梅赶紧低头,捧着那个恭恭敬敬的说,“我只是想说,这既然是小姐所赠之物,我肯定会好好的保留着,视为珍宝,哪里敢转赠其他人。” “这还差不多。”那少女显然很满意她这种低头伏小的姿态,脸上总算出现一丝近乎于笑意的表情,“虽然说这制式不是谁都能用的,可这会儿也没人在乎这个,你用用也无妨,只是,得配身好点的衣服。” 那金钗华贵无比,自然是需要盛装打扮才能佩戴的。可是,喜梅看着她瞧自己衣服时的那种嫌弃眼神,忍不住苦笑。她哪里有机会用到这等饰物,眼下这身已经是她最好的衣服了,可落到人家眼里恐怕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吧。 那少女说完话,又接收了喜梅的千恩万谢之后,才又放下帘子让车开走了。听着那车轮的轱辘轱辘声渐渐消失,喜梅终于松了口气,将金钗小心的藏在怀里,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 “真是倒霉,竟然遇到这个。真希望他们明天就走了,然后大家一辈子再也不要遇到才是。”喜梅在石阶上坐了好久,等到心情平复了下来,才想起自己丫鬟去开门的事,“奇怪了,桃红只是去开个门而已,怎么这么久都没动劲儿?”往日不是分分钟就能完成的事儿,今儿就一去不回了?喜梅犹豫再三,想着要不要自己去前面看一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忽而那门吱呀一声响了,到桃红满头大汗的在那里。 “你去开个门怎么要这么久。”喜梅见着门开了,忙收拾了东西抱着进去,只是口头上还忍不住埋怨几句。 “今天外面人多,生意也就忙了起来,请的那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我去的时候刚好又有人结账,所以就帮了一会儿忙,让你等久了。”小桃红等喜梅进了屋,又把后门拴好,有些委屈的辩解到。 喜梅娘开始为开店的时候要做什么犯难,依她的想法,合该开些绸缎铺子香粉铺子才对,但喜梅观察了下四周,劝母亲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们这里虽然热闹,可热闹多半是跟附近几家大粮仓有关,来往的都是普通乡人,还以男人居多,能有几个有钱买得起昂贵的丝绸和香粉?再说这两样店也很需要花本钱,她们哪里有那么多钱,不如开个小食铺子得了。 喜梅心里这样谋算着,将后世快餐店的种种方法给喜梅娘说了一遍,善于算计的喜梅娘立刻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商机。一是开这店经营简便,只需要提前备着些吃食,来人了动动勺子舀给他们就行,比平常的待客人来了点菜再炒省事百倍。二是这地里得天独厚,顺着这条长河沿路有五六个码头,往来的都是些卖力气的汉子,干了一天还啃干馒头多半受不了,下馆子吃却又吃不起,这种一顿饭七八文钱的价钱正合适他们。只要分量足些,油水多些,根本不愁卖不出去。 喜梅娘拿定主意,便按照喜梅说的,让人重新盘修了一下后面的厨房,然后便宜的雇了几个白天来帮忙的老妈子,这店便如此的开了起来。 店里往常也就三到五个帮忙的老妈子,一个炒大锅菜的厨子,喜梅娘以及 绿柳七八个人完全应付得过来。可谁知道做了一阵子之后,名声传开,上游下游卖力气的汉子们便都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家便宜的小馆子了,于是午餐时间人口激增,人手逐渐不够用了,尤其是这段时间新的粮食上市,乡下人都撑着船来卖粮,于是人越发的多了。 “既然前边儿忙着,那你仍旧过去帮忙吧,我这里不需要人手。”喜梅想了想吩咐道,她不怎么方便到前面招呼客人,但桃红却是无妨,于是催促走了桃红之后,自己去楼上把东西放好,换了身旧衣服便去厨房帮忙。那里都是女人,她进进出出倒无所谓。 “小东家,下学回来了啊。”灶上站着的胡妈是个健硕的妇人,正挽着袖子炒着一大锅青菜,见着喜梅进来,扯着嗓子招呼了一声,“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喜梅见她站在灶前脸上满是汗水,背上也是一团湿印,知道她这会儿正在忙着,于是也赶快扯着嗓子回她,“不用了,我在饭堂吃过,现在不饿。” “哦,那就好,我这会儿着实脱不开身。”胡妈趁着炒菜的间隙拿着毛巾擦了把汗,催促喜梅,“既然没事儿你就先走吧,这里又是火又是油的,小心把你烫着。” “不要紧的,我就是来给你帮忙的。”喜梅叫着应了声,然后四处瞅着有什么活是自己能干的。胡妈张了张嘴,正想要劝阻,忽然从冲进来一个帮工的妇人,大声嚷嚷着,“饭饭饭,饭蒸好了没,前面快没有了,东家让我过来问呢。” “好是好了,可没人盛啊。”胡妈一听到外面在催,顾不上喜梅,三下五除二的把炒好的菜刮进大盆地,然有人为难的说,“厨房的菜都没有了,周家媳妇儿去外面买菜了,这时还没回来,我又忙着炒菜,这。” “我来我来。”喜梅见状,赶紧出声解围道。外面帮佣的妇人看到她在这里也很就惊讶,但外面又在催了,她来不及想其他,立马应了声,“好,好,小姐那你赶快胜饭,装够五十碗的话拉下那边那个小铃,我进来取。”说完又匆匆忙忙的跑了。 正文 第十一章 奔头 这日生意很好,等到下午关门收摊的时候,所有人都瘫在地上动不了,最后还是喜梅打强了精神热了点饭菜,众人才算勉强吃了顿晚饭。不过当晚上喜梅娘跟女儿在等下算账数钱时,却笑的连眼睛都眯成了缝,“虽然累是累了些,可若天天生意都这么好,那就算再苦些累些我也甘愿了。” “我觉得明天的生意可能会更好,毕竟这才进入忙季,进程卖粮的乡民会越来越多,我们的生意也会越来越好。只是按照现在这个状况来算,恐怕还得加不少人手。而且连地方也不太够,我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功亏一篑了。”喜梅盘完帐,合上账簿之后却没有太过高兴,反而看到了这其中的危机。 人多了如果服务跟不上,发生跟顾客争执什么,那可就会砸了她们好不容易攒下的口碑。 “那倒是,我们之所以生意好就是口碑好,万一这个坏了可就难挽救了。”喜梅娘敲敲桌子,脸上带着愁容,“生意不好的时候发愁,没想到这生意太好了竟然也让人愁。” “可不是,别的不说,这场地的问题就有些不能解决。”喜梅挠挠头,门口的那三大间门面顶多能容纳七八十人,就算她已经按照后世的经验重新的装潢了桌子,尽可能的容纳多的人,但是却也已经到了极限。 “我之前也想过盘下旁边的房子,可是人家要价高就不说了,还不怎么愿意卖,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把店铺弄大,真真的恼人啊。”喜梅娘抱怨道,也跟喜梅说出了暂时没办法开拓店面的事儿。 自从开店以来,喜梅不断的出了一系列的好点子,给家里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效益,况且她每天帮喜梅娘盘账,时间长了喜梅娘也不把她当做小孩儿,遇到大小事总习惯跟她商量一番。 “其实这个并不一定非要把目光局限在这里,如果条件允许,我们可以开分店啊。”喜梅想到后世的经验,却是有了主意,“大一些的铺面不好找,但小块小块的民宅这沿路却是很多,我们捡着几个合适的地方开个分店,店面多了,分流到每个店里的顾客就少了,这也缓解了不少压力。” “小姐这个法子倒好,我今天盛菜的时候听到有不少人议论说他们是花了两刻钟三刻钟才走过来的,都抱怨说如果有离他们进的码头的店就好了,所以我想如果能在那里开家店,说不定不输给这里的。”小桃红本来在旁边绣帕子,听着喜梅母女商量,忍不住插了句嘴。 “真有人这么说?”喜梅娘只负责收账,倒没有走入到顾客中间去,是以听到这些颇为惊讶。 “是的,不少呢,我也听到了。”绿柳在旁边也应了一声,倒是坐定了这个传言。 “既然如此,那娘如果你手头上有银子的话,可就要尽快着手开分店了。”喜梅心中一凛,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为什么?”喜梅娘想到要掏银子,就有点肉痛。她向来只进不出惯了,虽然不算吝啬,可也绝不算大方,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总觉得有人悬。 “娘,你想想我们店已经开了两个月了,既然有那么远地方的人跑来吃东西,这说明已经有很多人知道我们家了,只要有心人稍微留意,便明白这种经营方式中有多少利润。我们做得人家怎么做不得?这行的入门又低,不出一两个月城中便有好多家模仿的,到时候我们的生意势必会一落千丈。若你只是打算每月弄二三钱银子入账的话,那维持现状也就罢了,若是想更进一步,除非多开几家分店,占据这行业顶端。”喜梅一口气说完,看着母亲惊讶的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于是赶忙收口,“我这也是随便说说,母亲随便听听就好。” 让喜梅错愕的是,母亲的接受能力显然比她想象中的要强大多,自圆其说的本事更是登峰造极,听了喜梅的话之后用着一种欢喜崇拜缅怀混合的眼神瞧着她,由衷的赞叹道,“果然还是读书好,瞧瞧,读书人总是比我们想的远。喜梅啊,你越来越像你爹了。” 喜梅娘虽然不识字,但是对于读书人的身份却有着一种天然的崇拜感,似乎读书人就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喜梅这是不禁暗自谢起了自己那未谋面的老爹来了,看来有他珠玉在前,自己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老娘都不会在意的。 喜梅自己还在暗自庆幸,喜梅娘却已经豪迈的拍板了,“既然你说要尽快开,那我这两天便去找店铺而已。横竖不过那么一遭,既然都出了那憋死人的村庄,若还像以前般缩手缩脚,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嗯,店是要开,可也的拿出个章程来,选址啊人员什么的都有讲究,母亲你若要,我明日里就整出一份详细的章程来给你参详。”既然喜梅娘不以她的早慧为异,喜梅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毕竟这事儿关系到一家人的生计,自然得有力的出力,有智的出智,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一个诸葛亮呢。 果然,在讨论的时候,小桃红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个节省人手的法子,“小姐,你说如果我们说每个人自带碗来可以少一文钱的话,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这倒是个法子,可以省去洗碗工人的钱。今天人太多,后院的碗都快堆成山,前面又不停的催,洗碗的老妈子们差点都摔抹布了。如果我们可以把这个成本转嫁到来吃饭的人身上,虽然少收了一文钱,但效率却提高了不少。更何况,那些人拿了碗的话就不一定要在店里吃,这样我么可以容纳的人数也变得多了些。”喜梅想了想,很是赞同,当下就写了张条幅放在旁边,让绿柳记得明天贴在外头,有人问的话统统解释一边,估计三五日后便能见到效果。 喜梅跟母亲俩又商量了下其他的法子,写成陈条就写在手边的便签上,待到后来慢慢实践。晚上洗漱的时候,家里仅有的四个人都是喜气洋洋。日子辛苦算什么,只要有了奔头,苦也是甜。 正文 第十二章 来捣乱的 喜梅家的店一连忙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场绵绵秋雨之后才消停了一些。不过因为喜梅娘店里的雇工多都是短工,人少便让她们回去,倒也不十分损失。喜梅娘歇了两天后,便趁着这难得的空隙四处寻觅着开分店的好地段,而不方便出门的喜梅则是把自己记得的那些如何选址,如何经营连锁店,如何统一进货管理等标准化经营的条目写了下来,晚上跟母亲一样参详,保留下可以用的部分当日后的开店方针。 喜梅娘的行动力果然让人咂舌,不几日便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喜梅坐着小车走了一趟,测定了各处的时辰路线之后,回来拿着自制的炭笔画了一幅地图,然后依照附近顾客主要群体类型跟母亲商量了每家店跟总店经营针的异同性,拟定菜单和经营方案。然后又让母亲跟这些天在这里表现好且老实可靠的几个女人签了合同,将她们提拔过去当店长。也不说薪水,只拿出红利中拨出三分给她们,还许诺进行一个年底评比,成绩最好的一份可获得一份年终大红包。这些果然让那些女人们十分卖力,分店一开业便个个卯足了劲儿,生意比喜梅和母亲预料的还要好上许多。 日子就这么平静安顺的过了下去,读读书,管管帐,喜梅觉得这是自己穿越过来之后过经历的最安逸的一段时光。所谓心宽体胖,她不但人长壮实了一些,脸上有血色多了,连身高都长了一小截,总算摆脱了那个病恹恹的豆芽菜形象。 喜梅所读的书院,每过一旬便有一天的假,但因为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所以并不能四处乱跑,放假了也是在家里读读书练练字弹弹琴。这日正逢大休,她按照惯例的在楼上坐着温习琴课,小桃红绣着条腰带的坐在窗前听她弹琴,阳光暖暖的照了进来,主仆二人正舒服的昏昏欲睡时,忽然听到楼下穿来一阵喧哗声。 “底下这是在做什么啊?”小桃红抿了抿手指,她刚才被这忽然响起的闹声惊到了,一针扎在手上,不由得沁出了血珠子。 “难不成有人闹事?”喜梅也站了起来扶着栏杆往下望,可只听到门口围着一大群人,看不出个真切,顿时心就提了起来。因为今日也是附近工人们放假的日子,所以店里的生意并不太多,因而母亲一大早的就去粮油铺子结账了,底下只有几个老妈子在,连半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万一出点事儿可就糟了。 这月把天气店里生意很好,喜梅高兴之余却也怕有眼热的地痞流氓青皮无赖的什么来捣乱,所以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一直心神不宁。不过这会儿真的出事了,她整个人倒冷静了下来,趴在窗沿上看了片刻之后,吩咐小桃红,“你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可以的话,把吴妈给我叫上来说说到底怎么了。” 吴妈是店里的副掌柜,其实也就是相当于副店长的位置。因为这里平常都是喜梅娘再管,所以并不需要才能特别出众的人,只要老实听话就好,于是便选了她。吴妈平时工作也是尽心尽力,就是应变能力极差,这也造成了若是喜梅娘不在,发生一丁点儿事她就手足无措的情况。 “是。”小桃红听了喜梅的吩咐,放下手上的针线就蹬蹬蹬的往楼下跑,不过还没挨地就跟人撞了个满怀,原来底下的吴妈抗不住,先一步的派了绿柳来向喜梅拿主意。 “小姐,今天底下来了个吃饭不给钱的,吴妈问他要,他却说这是他姐姐家开的店,我们这些人还要喊他舅爷呢,竟然敢问他要钱,小心他要夫人把我们统统赶走。吴妈从来没听过夫人说过什么亲戚,只记得店里的规矩是不管谁吃饭都要钱,便告诉他莫要讲是舅爷了,就是夫人自己在店里吃顿饭也是要去柜上给钱的,问他照要不误。可谁知道他掏不出钱来便躺在桌底下抽风打滚,硬说我们打伤了他,反要我们赔钱。他嚎得声音又大又惨,许多客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被吓跑了,眼下好多人正围在门口看热闹呢。”绿柳结结巴巴的把事情说完,然后擦了把汗涔涔的脑袋,有些着急的催促道,“小姐,你快拿个主意吧,要再被他这么闹下去,我们今天就做不成生意了。” “他可有同伙?”喜梅听到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来诈钱的地痞流氓。可绿柳听到她的话却是摇了摇头,“看热闹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出来应和他,应该是没有同伙。” 既然这样,难不成还真的是舅舅?喜梅想了想,然后立马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联想。她是见过舅舅的,那样一个忠厚的男人哪里可能做出为了一顿饭钱就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事?再说了,若是舅舅真的找上来了,第一反应应该是抓了她们母女回去,哪里可能只想着白吃几顿吃食。 “找几个壮实的婆子把他捆了放到花园里,若是他还乱嚷嚷的话就塞了他的嘴,等我娘回来看着怎么发落。”听着下面的动劲儿越来越多,喜梅顾不得想到其他,觉得还是解决了眼前的事情最重要,于是吩咐绿柳先捆了人,然后再赶紧回复营业。反正喜梅娘当初招厨房里的女工时不看相貌,力气大是第一要紧的,于是那几个成天负责搬送蔬菜瓜果的大神手臂比喜梅的大腿还粗,扛着一大筐粮食还能健步如飞,三五个人合力捆个青皮倒也是轻而易举。 绿柳领了命令下去,果然就见着几个健硕的大婶抡着膀子拿着麻绳虎虎生威的出来,接着底下的店铺里传来几声男人的尖叫,顷刻间就被消了音。喜梅趴在美人靠上瞧着楼下,不一会儿就看着两个大婶扛着一个被绑成了粽子般的男人从后门出来,直直的奔向小花园,按照喜梅吩咐的那样把他们扔到了石子儿地上便不管了。 正文 第十三章 你想要什么? 待处理了那个男人之后,吴妈总算还知道整顿店面,收拾桌椅板凳什么的,因而店里很快就变得井井有条。旁的人原先就是看热闹的,这会儿没得热闹看自然就散去,店里也很快恢复了正常,刚才那一幕像是砸入水潭中的小石子儿般很快就没了涟漪。 只是别人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喜梅却不敢这样。她带着桃红绿柳两个人坐在二楼的阳台上远远的守着那个被捆住的青年,见着他被放到搁在地上也不安生,还跟个虾子似地滚来滚去,于是心里不禁有点疑惑、这股子不要脸的青皮劲儿,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问了左右,两个小丫头却一脸茫然,于是喜梅只能按捺住心中那股子不安,焦急的等着母亲回来。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一直独立的顾喜梅才能如此深刻的感觉到,家里有一个父亲有多么的重要。 好在喜梅娘已经出去了大半天,这次并没有让她久等,不过几刻钟的功夫便见着趴在窗楞边的绿柳惊喜的大叫了一声“夫人回来了”,当下主仆三个都喜成了一团,喜梅丢了拿在手上做样子的书往下跑,连鞋穿倒了都没有发现。 “你们这是怎么,一个个吞吞吐吐的,难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不成。”刚走到后门跟前,喜梅就听着母亲在问吴妈事情,她知道吴妈嘴巴不灵巧的答不完整,何况有些事也没办法答,于是便拆着绿柳进去将母亲唤了进来,自己细细的讲给她听。 后花园里捆着的舅舅如果是假的也就罢了,万一是真的,他刚才闹的那样大,丢脸的还不是她们母女俩?也就是想到这一层,所以喜梅才命令人把他堵好捆住的放在后花园里,谁都不准接近。 “你是说,有人过来捣乱,还说是你舅舅?”喜梅娘听了喜梅的叙述,脸上果然露出惊讶之色,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喜梅也点了点头,觉得有些好笑,“对啊,为了一顿饭就在地上撒泼打滚,闹得桌子椅子都倒了一地,整个人跟酱油里滚过的饭团一样,舅舅哪里会做这种事。我瞧着他那样子,准是哪里来的青皮流氓想打秋风,这么一个家伙倒不足为惧,但就怕他有同伙,所以先让人捆了放在后面,你瞧着我们是把他教训一顿放了呢,还是直接送到官府里去?” “竟然有这种事!”喜梅娘显然没有把喜梅后面的话听到心里去,只是低低的念了这么一句,然后忽然就朝着后面冲去了,喜梅见状先是一愣,然后也赶紧招呼着绿柳跟着自己一起追了过去。毕竟这里其他人不方便跟去,母亲一个人面对个男人总是不好,万一吃亏可就糟糕了、 不过喜梅追到花园里去后,看着那一幕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因为喜梅娘并没有吃错药的把人解开,相反的是,她正边跳边骂的踹着那个看上去已经很惨的年轻人,“你个遭瘟挨千刀的,也不看看这是哪里,竟然敢吃白食。我叫你吃,我叫你吃,吃了还敢给我撒泼打滚,你有理了啊你!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赖掉饭菜钱啊,做梦!” “这个,人家只是吃顿白食,夫人不用踹的这么狠吧。照她这个打法,万一打死我们可就得去见官了。”两个小丫头见着这暴力画面,愣了半天,才悄悄的在喜梅耳边耳语道。喜梅这才从愕然中清醒过来,赶紧上去拦住了母亲,“娘,不就是一顿饭,差不多就算了。” 不过,她觉得母亲刚才踩人时的狠劲儿,跟那个年轻人在店里撒泼时倒有几分神似。 喜梅这一劝,喜梅娘才顺势停住了脚,不过她的下句话却是让喜梅惊的连下巴都脱臼了,“哼,听到没有,看在你外甥女的份上,我暂且就饶了你一命。给我起来,再装死老娘真的踢死你。” 外甥女?这个真是舅舅? “舅老爷?”桃红柳绿听到这个,更是惊讶的一起齐呼了起来。 喜梅这才仔细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的脸,虽然青一块紫一块还外加抹着不少油渍灰尘,但是脸上的五官却跟喜梅娘有着五六分相似,尤其是眼睛里的那种狡猾劲儿,果然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怪不得她看着这男人的作风眼熟,想当初母亲在村里讹其他人时,那股不要脸不要命的劲儿根本跟这个人如出一辙。 听说是真的舅老爷,夫人又吩咐解开绳子,桃红跟绿柳立刻动了起来,两小姑娘又是咬又是扯的,终于把那结结实实的麻绳解开了,那年轻人松开束缚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涎笑着蹦跶到了喜梅娘跟前,无比热情的叫道,“阿姊,我可真是想死你了。这是喜梅吧,让我瞧瞧,才几年不见,就真的成大姑娘了啊,漂亮的连我都认不出了。” “滚!”就在舅舅那脏乎乎的手快要碰到喜梅的脸蛋时,坐着的喜梅娘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在了他的小腿上,让他后退了好几部“说话就说话,要是敢乱叫乱摸的,小心我废了你。” “一家人这么生分干嘛,我这可不是好久没见,想你们了嘛。”这个喜梅没什么印象的舅舅笑呵呵的收回了手,脸上没有半分不悦,充分向三个小姑娘展示了什么叫厚脸皮。 “那你现在见过了,看够了,是不是可以滚了。”喜梅娘的态度始终不太友好,一脸不善的看着这个落魄的年轻人,三句话不离一个滚子。 “阿姊,你这么做可就不厚道了。瞧瞧你现在,吃香喝辣,那也得给我留口汤不是?”小舅舅笑的贼眉鼠眼的扫视了一遍喜梅和喜梅娘,恬着脸说,“你不知道,你带着喜梅偷跑的事可差点都把大哥和顾家庄的人吓疯了,他们正十里八乡的找你们母女俩呢。可我就知道阿姊你肯定没那么傻,手头上肯定握有银子,才不会往那山沟沟你去受罪,你瞧,我这不是猜对了嘛。” “你想怎么样?”喜梅娘见他这个样子,脸色当下变得难看了起来。 “我想要,”小舅舅小人得志的扫视了一下被喜梅打扫的整整齐齐的小花园和那栋小层小楼,“你这地方挺好的,我想要住下来。” 正文 第十四章 行动力超强的小舅舅 “想要住下来?”喜梅娘一听这话,立马就变了脸色,只可惜小舅舅比她更棋高一筹,当下就举起手止住了她要说的话,“你不留我在这里也可以,大不了回村儿去就是了,只是我回去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那我就不能保证了。” “你,”喜梅娘看着洋洋得意的弟弟,咬碎了一口银牙却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大哥他们可是很想你哦,如果知道你住在这里的话,一定很高兴。对了,还有那个土财主,姓郑还是周啊?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算了,姓郑还是姓周都不太要紧,反正有那么多人想要娶你,赵钱孙李应该也能排的满了。”喜梅见着小舅舅抱着臂在那里,假装不在意的假笑着,这模样像足了喜梅娘逼人时的德行。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姐弟俩在抓住人痛处狠踩上还真是别有天赋,瞧瞧母亲现在那个样子,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将她逼到这般地步吧。喜梅在心里暗想着,然后却是站出摇了摇母亲袖子的打圆场,“娘,难得小舅舅来一趟,我好想他的,你就不如留小舅舅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嘛。” 说她们母女逃出来时便知道有被人发现的这一天,也做了一些对应措施,但不到万不得已时谁也不想放弃现在的生活,所以还是能拖就拖吧。这次虽然有人找了过来,但幸好只有一个人,并且这个人也不是很乐意把她们的行踪暴露给其他人,所以只要能搞定他便可高枕无忧。喜梅不清楚小舅舅打的是什么打算,但当务之急是稳住他的人,所以给喜梅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答应自己。 别人不清楚自己的女儿是怎么样,但喜梅娘自己却亮的跟明镜儿似地。知道喜梅人小鬼大,加之自己也清楚现在不能把自己这个弟弟逼迫的太急,于是当下就顺着台阶下来了,装作不耐烦的一把打掉了喜梅的手,“好了好了,你要留的话便留他住几天就是,只是别想在我这里吃闲饭。哼,我这里不养闲人。” 喜梅娘做完这番姿态,变装作气呼呼的走了,只留下喜梅在那里打探情况。果然,面对一个半大的小孩儿,人们通常都是没有戒心的,尤其是这么个可爱的小侄女甜甜的一口一个小舅舅,又是张罗给你烧水洗澡换衣服,又是张罗给你弄饭吃,于是刚才在喜梅娘面前还针锋相对的小舅舅很快就在喜梅的种种旁敲侧击之下,把自己的底儿一五一十的跟喜梅交了。 原来自己的这个小舅舅姓王名强,是母亲那边的那群兄弟姐妹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今年才不过十八岁,比自己的母亲小了整整九岁。山里孩子多,大人也没闲心一个个教养,都是贫地里的庄稼一样撒下种子之后就不管了,长成什么样纯看天意,王强就是其中的最典型代表。他自打懂事之后就自己养活自己,各家各户的蹭吃蹭喝,养了一身的流里流气的毛病,除了不干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外,其他的基本跟街头的青皮混混没什么两样。 喜梅家以前境况好的时候,王强经常在姐姐姐夫家蹭吃蹭喝,待着喜梅爹失踪了,家里落败了,他虽然不常来,但是偶尔良心发现的时候也会带点东西来看看姐姐外甥女,因此跟喜梅家的关系还不错。他是经常在外面混的,见得人和事多了,脑子也自然比那些个一辈子只知道埋在土地刨食的乡下人灵活的多,是以当初所有人都觉得喜梅娘是被那些人逼得家产全无时,他却坚信自己这姐姐是个厉害角色,手中肯定有底牌,是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对喜梅娘的试探。不过喜梅娘的确藏得好,他多次无功而返,最后却也将信将疑的觉得姐姐可能在这次的事上傻了一回。 不过,这次喜梅娘带着女儿忽然的失踪在两家的村落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旁人急翻了只能想着这母女或许是躲到了什么山旮旯里避难,于是加倍的在方圆几里的村子里找,但王强却偏偏的反其道而行之,又捡起自己当年的猜测,觉得姐姐肯定是握着一大笔钱带着女儿跑了,于是专门捡繁华的地方找,从小县镇一路搜到了这南阳县里。 不得不说,在这么个人口众多,每天都有无数人来来去去的地方找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其实是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但王强机灵的脑瓜子却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发挥了绝佳的作用。依照他对姐姐的了解,一个整天鼓捣小生意连做梦都想着钱生钱的女人甘心在这种地方关起门来默默无闻的过日子?鬼才信呢。所以王强一不打听哪里多了带着小孩儿的寡妇,二不打听哪里来了神神秘秘的异乡人,他只打听哪里开了新铺子,哪里多了新生意。 不过当王强开始打探这个时,一直很顺利的他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因为这饭馆是按照喜梅的想法经营的,所以王强按照自己心目中姐姐这种女人开的无非就是水粉铺子绸缎庄,要不然就是卖零零碎碎小首饰的杂货摊子的套路去找,结果把南阳城翻了个盖儿都没找到,就在他心灰意冷且身上只剩下十文钱,打算打道回府的情况下,因为在路边小饭馆吃的一碗饭,偶然的找到了喜梅母女俩的踪迹。 说来也巧,那日王强又找不到人,肚子饿的饥肠辘辘,偏生的口袋里只有十文钱,除了馒头和阳春面什么都吃不起,于是蹲在码头上发呆。可不想就在他魂游天外时却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回头一看却是个大汉端着一碗饭从自己面前走过,饭尖儿上面赫然有半只鸡腿,顿时口水咕噜噜的直往下吞。那汉子十分仁义,见着他饿的可怜,便分了小半只鸡腿给他,然后告诉他前面有家新开的“顾氏快餐”,里面一碗米饭加红烧肉只要八文,还免费赠送例汤,极为划算。不过王强是外乡人,自己没有碗,恐怕还得多花两文钱借他们的碗一用,不过如果王强不介意用自己的碗的话,自己倒可以便宜的以一文钱的价格租给他。 王强听着大汉介绍起餐馆里的快餐时,口水都泛滥了,但是当得知用个碗还要两文钱,顿时觉得这规矩太没道理,还以为那人诓自己。那大汉被他这么一冤枉,顿时就急了,拽着他到了店门外的条幅哪里,也不管他识不识字,就要他瞧瞧看。 王强是个青皮破落户,整天游手好闲,哪里会认得字?向来看着那方块儿就头大不过这次,他一瞅着墙上的字,立马就愣住了,过了片刻后却又是手舞足蹈起来,冲进去问了人家店员他们在哪里还有分店,然后就一路的奔了过去。 说来也巧,王强不认得字,但是却很熟悉自己姐夫的字。先前他在喜梅家蹭吃蹭喝的时候,也知道之所以能有这番吃吃喝喝便是得益于有一位懂学问的姐夫,是以对喜梅爹非常崇拜,还曾经一度赖在喜梅家要给姐夫当书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整天黏在喜梅爹身边,虽然不认得一个字,但是却能从一堆字里面认出那些个是自己姐夫写的。喜梅爹生死不明之后,虽然那字不曾在别处出现,但却时常从喜梅手中流传出来。因为喜梅平日描红临摹的,就是她爹当年的手书。 原来的顾喜梅还因为年纪小的缘故,临摹的不是很到位,而换了个芯子的顾喜梅自己本身就有毛笔字功底,后来又刻意练习模仿,所以从字形到气韵越来越接近于喜梅爹的字。王强一个粗人,不懂得字还有气韵,但是却能看得出像不像。以他的眼睛去瞧,那就是这字越来越像姐夫了,肯定是小侄女写的。 王强就这么一路摸索,很快就找到了总店。这次他倒是没有贸然进入,而是现在周围盘桓了一圈,问了问附近的人,知道这家的确是只有女掌柜的没有男掌柜的,还有个玉人儿似地小姑娘,便确定是自己要找的无异了,当下就兴奋的冲了进去,豪迈的点了一桌子吃的,风卷残云的大吃了起来。 按照王强本来的想法,就是先吃饱喝足,才找到姐姐告诉她其他人在找她,卖个好献个乖,然后就顺理成章的留在她这里蹭吃蹭喝了。因为他一路上千辛万苦的爬到这里来,打的就是投靠的主意,可不是为了家里的那帮土鳖捉人的。要不然,他找到喜梅母女俩,喊那些人来把这母女俩捉回去自己又能落到什么好处?什么也没有。与其那样,还不如就赖在姐姐这里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候再娶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过一辈子城里人的生活。 喜梅从小舅舅这里打探清楚他的来意,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只要他不是来抓她们回去的就行,至于在这里吃住什么的,实在不是什么大问题。从他找到他们母女俩的经历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人虽然没文化,好逸恶劳流里流气,但却胜在脑子灵活,若是留下来用得好了,说不定还是了不起的一个助力呢。 正文 第十五章 喜梅娘遇到的困境 喜梅安顿下来了小舅舅,将打探到的东西跟喜梅娘说了一遍,喜梅娘也长长的松了口气,“只要他跟那些人不是一条心便好,至于想留,哼,我还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跑腿伙计呢,他既然愿意留,那我当然得让他留个够。” 看着母亲那个样子,喜梅自己在心里打了个激灵,只能默默的希望小舅舅自求多福了。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上上学时,喜梅一出门便见着小舅舅哈欠连天的站在车辕旁边,承担起了送喜梅上学的任务。 “让让,让让,好闺女,让舅舅坐半边成不成?”喜梅娘本来是吩咐他一路在车窗外走着跟随的,可是等车子刚一绕过巷口,他就让车夫停下来,自己猴子般的钻进了车厢,央求着喜梅让他搭个顺风车。 “舅老爷,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能跟我抢位置呢。”小桃红差点被他一屁股的撅到车外了,顿时有些不满的叫唤了一句,可王强那脸皮厚的岂是这一句话能说退的,当下笑嘻嘻的一把扶正了她,然后自己则安安稳稳的坐在了对面,“反正这车这么大,一个人坐是坐,两个人坐是坐,三个人坐也是坐,你个小丫头片子才几斤肉,我哪里就抢得了你的地方。” “好了好了,别争了,让车夫继续赶车吧,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喜梅见着这两个人就要打起嘴仗来,忙出声制止了他们。反正自己这小舅舅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勤快人,指望他磨洋工似地拖着慢慢走,还不如一并搭车走得了。 不过小舅舅的工作显然并没有到这样就截止,接送孩子上学,到菜市场去扛菜,买肉,跟厨房大妈添下手烧火,去院子里扫落叶清荷塘……反正喜梅娘能想出的整人法子都使出了一遍,但更让人意外的是,这样也没有把他赶走,反而那张嘻嘻的笑脸越发灿烂,整天前前后后的晃悠着,连当初不待见他的那些女工们也都慢慢有所改观。 喜梅家的地方虽然不小,但下面都做了店铺,只留着上面的几间房子,母女二人并着两个丫头勉勉强强的住着便是够了,可王强一个大男人却的确有些不好安置。起初王强是在大厅里搭了个铺,每日等关门歇业之后将几张大桌子拉出来拼着做床板,铺上铺盖便将就睡了。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转冷,他自己不说什么,喜梅母女俩却有些过意不去了。 “并不是我想着要他日日睡大厅,只是这地方着实腾不出来。且不说这男女有别,你只看着我们这里塞满了东西,便知道已经没有空余的房间了。”当喜梅委婉的向母亲提起应该给舅舅腾间卧室时,喜梅娘愁容满面的说。 喜梅知道母亲说的也是实话,因为店里一天需要的材料多,粮食干货之类的东西所需量很大,库房不够用了,喜梅娘索性让人将东西都搬了上来,现在连她们外面的小厅里都装满了米袋子呢。 “这个,”这问题也困扰喜梅许久了,这地方本来极其适宜母女俩住,但自从改为快餐店以来,人一日胜似一日的吵,她回家每每想要安静的读书写字时却总被那些声音扰的心烦意乱,淡季还好,旺季却是连夜里都要被烦扰了。 “那隔壁的房子怎么样?如果能买来打通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喜梅远远的眺了一眼,她们家隔壁那户人家的房子跟他们差不多大小,也是一个花园一栋小楼的布局,只是地方却要偏僻一些,小楼并不对着街面,因此要论市价却是低于这里许多。喜梅想着若能便宜的买来,将两家的围墙拆掉,这边专门做经营所用,自己跟母亲住在里头的那栋小楼里,隔着现在两倍大小的花园也就不怕被吵到了。 “五十两银子。”喜梅娘听着女儿这么一问,苦笑着伸出了一个巴掌摇了摇,“我们才搬来时我便去问过,他那时要二十两银子,我嫌贵没买。这段时间逼得没办法了,便下了狠心去买,没想到他竟然坐地起价,涨了这般多。” “五十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喜梅听着也忍不住骂了一句,先前开分店的时候她帮着母亲寻过铺子,因此也知道市价,普通的带花园小院不过十来两银子就能买到,就是特别好的也不过十五六两,因此那人当初开的二十两已经高价,这会儿却直接把高价变成了天价。 “没办法,我们两家住得这样近,他也知道我们生意好,本来就存了坑我们一笔的心。”喜梅娘说道这里便有些怄,“我们前后左右大都是两大粮商的仓库,那是不可能卖的,所以我们若嫌圆子小了,想把房间扩大的话就只能买他家的地方。他就是吃准了这些才敢开出这么离谱的价格。” “这也太黑心了吧”喜梅听了这个,不由得愤愤一拍桌子,“落井下石的小人,我们才不买他家的地方呢。” “不买又能怎么样,这附近又没有其他人家,若是问那两大粮商买,只怕价格更翻了上去。”喜梅娘忧愁的摇了摇头,“也罢,就吃上这回闷亏,等到房子弄到手了,我们把前面拾掇拾掇,专门当店面经营的话却是能赚的更多。” 现在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雇工们也被训练出了一定的素质,正是出成绩的时候,但却被场地有限这点制约,直接影响了生意的发展,所以喜梅娘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她虽然爱钱,可这个时候也就看得出她的胆识来了,该舍得的时候还是很能舍的。只不过喜梅虽然敬佩母亲的这份气魄,但却也觉得这牺牲根本毫无必要,当下就出声阻止了,“娘,我们不买他的房子,我照样有办法解决现在的困境。” “哦,你有什么法子?”喜梅娘想这个已经想了好久,自觉地女儿不可能有更好的法子,但是鉴于以往的经历,她却还是问了一句。 正文 第十六章 学习孟母好榜样 喜梅给母亲想的法子要说简单也非常简单,那就是:我们换地方。 既然那无良邻居想要借此抬价,那我们不买他的账便是。这主意咋一听有些冲动,但却绝对是喜梅深思熟虑的结果。一来这里的确是因为面积太小而有些限制了生意的发展,因为虽然现在有了几家分店,但这个总店却是在所有店里营业额最高的,很多老顾客也对它有种特别的情感,总觉得这里比别处好,宁可多走点路也要过来。所以这里不管什么时间都人满为患,饭店高峰期更是有一堆人会站到路边去,秩序混乱不堪。顾客们都纷纷对此怨声道载,不仅仅没座位的表示不满,有座位的也不喜欢自己吃饭时一堆人虎视眈眈的等着自己吃完走人。 想要解决这个情况,无非就是扩大空间。既然不能买下旁边的房子打通,那喜梅母女俩搬走却也是一样。将楼上稍微休整,大约就能容纳下所有人了。如果地方不够,还可以把花园里摆上露天的桌椅板凳,这总好过让他们站到路上去。 “娘,这店不能挪地方,不代表我们不能挪地方。最初我们是没钱,只能下面做生意上面住人,可是这会儿既然手头上有了银子,何必还像现在这样委屈自己。桃红绿柳只能睡在我外间的小床上,舅舅夜夜还要打地铺,日子都过成这样了,我们这么辛苦的赚钱还有什么意思。”喜梅有些委屈的说,这倒不是她喜欢乱花钱受不得苦,而是她对于抱着钱做守财奴实在没有什么兴趣。辛苦赚钱本来就是为了让日子变得更惬意的,如果钱不能发挥它该有的用处,那一文钱和一千文钱又有什么区别。 “嗯,这倒也是。”喜梅娘开始觉得喜梅说的搬家是赌气,但是被女儿这么一劝说,却也觉得应该着实搬搬家。她以前一个劲儿的想着要挪腾开地方,一不小心就钻到牛角尖儿,没有想到自己是可以给自己挪腾的地方。住在这里虽然说管着店子方便,可随着顾客越来越多,她便担心这人来人往,万一哪天有莽汉不小心冲上楼来冲撞了女儿,那可怎么得了? “你倒是提醒我了,好吧,我们搬家便是。按着旁边的要价,五十两银子什么房子买不到。”喜梅娘想通了之后却是豁然开朗,俄而又想起了一个恶心邻居的办法,“我到时候就把厨房挪到他们卧房边的那墙角去,整天烟熏火燎砰砰梆梆,看他们怎么安生。” 喜梅见母亲这样说,忍不住笑了,两家是邻居,她们又是做饮食生意的,若是诚心恶心对方,那花招可多得是,只怕最后他这房子住不下去,还要求着她们来买呢。 主意定下来,跑路的事情自然轮不上她们母女俩了,再怎么说也是有男人的家了,所以找地方问价钱跟掮客讨价还价的事儿都落到了小舅舅王强身上。他虽然不识字,可打小出来混的,心眼却是长了十几个,做这种事最恰当不过。 王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委以这个重任,而且知道买下的房子他也能住上一间时,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乐颠颠的跑前跑后,隔三岔五的就跟喜梅娘报告一番在哪里找了找了什么地方,人家要价多少多少,他背地里打听多少多少等等,倒是比喜梅娘他们头一次开店时轻省了许多。 女人买东西都是挑剔的,何况是买房子这么大事,所以喜梅娘和喜梅两个人把王强报过来的地方都翻来覆去的挑了个遍,最后却是有两处抉择不下来。一处是城东一个老秀才卖的。他家原本就是城中的小富之家,从小读书,渴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但遗憾的是老头子学问不咋样,考了一辈子试最后也只能给人当个师爷的命。但所幸生了个出息儿子,前两年考中探花,娶了恩师的妹子,最后又补上了京官,老师爷也终于如愿以偿的被人从老傅尊称为了傅老。前些日子他儿子差人接老两口入京,老两口子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当然愿意跟儿子一起住,于是便打算把这里的家业都处理掉,带着银子入京即可。 老师爷自诩为半个文人,所以那宅子建的十分风雅,有山有水有园子,买了还附赠家具,的确很划算。但问题是他那地段不算顶热闹,但要价却不低,五十两银子一分不少的。 除了这家,另外一处徐姓人家的,却是个南来的商户,只因着这两年做生意折了本,便想着把房子贱价出手了,换些银子好回家。他那房子自然没有傅老师爷家的精致,也小上许多,但地段且好一些,而且只要四十两银子。 喜梅娘在两处房子之间犹疑不决,拿不定注意,便找家里人来商量。喜梅跟着两个小丫头,有说徐家好的有说傅家好的,却也是各执己见,正为难时,喜梅看着王强并没有做声,机灵一动的张口问道,“小舅舅还没说呢,他是去过那两家的,让小舅舅说说他觉得哪家好吧。” “喜梅说的有道理,小强,你这些日子在外面跑着,说说你觉得哪家好。”喜梅娘见者王强坐在桌边若有所思的样子,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便让他尽管说出来。 “嘿嘿,既然阿姐你要我说,那我可就说了啊。这两处房子其实差不多,但徐家的屋子小些,但是却是新起的,而傅家地方虽大,但却是住了老几辈人的旧屋子,如果我们搬进去,收拾粉刷恐怕还得花不小的一笔钱。”王强在外面跑了些日子,说话老成了不少,见者姐姐问,却是不徐不疾的讲出这番道理。 “那舅老爷的意思是,徐家的好些?”小桃红在一旁歪着脑袋问,她也是觉得徐家好的,离市集又近,买东西逛街都极为便宜。 “非也非也,徐家的房子虽新,可住了连一代人都不到,我们怎么知道他那房子结实不结实?傅家的屋子据说是傅老师爷的父亲盖的,现在七八十年了,五年前地牛翻身的时候,他家前后左右的房子都塌了,可他家连猪圈都好好的,可见得当初盖的时候是极为用心的,住上百年也不成问题。”王强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然后一摊手,“所以把各种算计加起来,两家却都是差的不太多的。” “这可就难办了。徐家的房子搬了进去就能住,可傅家的还要花钱整治。但刨去外面不说,傅家的房子却是要结实许多,这样的地方住着比较安心。”喜梅娘听着王强说完,更难以抉择了。 喜梅知道她们说的铁牛翻身就是指地震,这地方似乎地震挺多的,三五年就有一次,还时不时的发生房屋倒塌压死人的事,所以百姓普遍对这个问题很是慎重。 “其实,徐家的房子也未必不能抗震,说不定它盖得极结实呢。”喜梅娘犹豫了半天,最后却还是想买便宜的。她征求意见的问了问大家,喜梅心中另有算计,正想找口说话,却看着小舅舅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遂又闭着了嘴,想听听他怎么个说法。 果然,王强见着姐姐属于便宜的那方面,张了张嘴,最后却是忍不住说,“阿姐,如果真的要买房,我倒觉得傅家的好。” “哦,为什么?”喜梅娘听着弟弟说这话,颇为有些意外的反问了一句,心想着难不成还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 “阿姐,我那几天去瓦舍听剧,有出叫那个孟母什么迁的故事,极是好听。”待喜梅娘问话时,王强却没头没脑的答了这么一句。 “孟母三迁?”喜梅自然是知道这个典故的,现在杂剧盛行,这个被搬来演绎也没什么奇怪的,她只是好奇王强提这出剧做什么,于是便代着母亲问到,“不知舅舅说的好看,是好看在哪里?” “那里面也有人买房子,也是跟阿姐这般带着个孩子搬家,只是那孟母却不像我们寻常人家一样计较房价几何,而是计较孩子在周围能学到什么。”王强从从容容的说完这些话,然后笑着道,“阿姐是有见识的,不然不会花钱让喜梅上学了,只是我在街坊间常听人说,若真的想要孩子生落的出挑,光读书还不够用,还得在其他方面下功夫。傅家那房子虽然僻了些,可周围住的大多数是读书人,就连买菜的小厮们也识得几个字,讲话做事极为文雅。走在哪儿时不时的能听到读书声,我是不知道读的好坏,只是单听着这声音就觉得整个人都爽利了起来。” 王强说的话很容易就戳中了喜梅娘的要害,她半响低头不语,王强见状便更是趁热打铁的劝道,“就算不考虑这层,我们想想两家人是怎么搬走的?一家是因为儿子升官迁入京城,一家是生意失败回老家,一个高升一个低走,咱们是做生意的,总得讲究个兆头,沾几分运气总好过惹上几道晦气吧。 “那好吧,就依你说的,买了那傅家的宅子便是。”王强这般正说反说,喜梅娘果然被他劝动,最后终于决定买下傅家的房子。 正文 第十七章 我爹是怎样的人 如是这般的忙了大半个月,等最后搬进傅家的宅子时,母女俩却极是满意。这地方虽然贵了点,但是布局却极为合理。三进的宅子,第一进可供仆人们居住,第二进中间主体有一鸳鸯厅,是用来见客或着宴请宾客的地方,往后走三间正房,母女分住两侧,中间用于平常坐卧起居,两侧的耳房便给了桃红绿柳俩个小姑娘一人一间。虽然她们晚上还是得轮流在喜梅房里守夜,但小姑娘们仍然欢欣终于有了个私密的空间。 正房跟鸳鸯厅之间有垂花拱门隔着,厅外又有正门,垂花拱门后与正房前有装饰性的小假山,正房后则又有通往第三进的小门,夜间将前后门一锁上,这里便自成一小天地,既安全又清净。 顺着后面的小门往外出,便是第三进,仍然有着正房耳房厢房,只不过喜梅家里人少,于是便只有王强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里了。三进外还有个小花园和后罩房,厨房柴房之类不甚干净的都设置在这里,喜梅娘和喜梅逛了一圈,在啧啧人家果然想的精细的同时却也感慨这么远的路,只怕端过来饭都凉了。 这地方虽然大了些,暂时还住不满人,但喜梅娘从长远考虑却是这样最好,再怎么说她的生意也渐渐起来了,有时候也有招待客人的需要,家里的佣人还会增加,更何况,她还心心念念着喜梅爹会回来…… 待这边安定下来之后,喜梅娘又把那边的店铺二楼稍稍休整,后花园多余的山石都搬走,按照喜梅的设计插上特质的大阳伞,设立了室外桌椅,二楼也布上少少几间雅座,以满足不同层次的顾客需求,总算解决了座位不够的难题。只不过唯一有点烦恼的就是当喜梅娘每日去店里时,家里便只有喜梅和两个小丫头。她放心不下,想来想去便也不差事王强跑前跑后,只让他成日在家里守着孩子。 只是这么一来,却算是合了王强的意。 “喜梅,喜梅,收拾好没有?”当外面小舅舅压着嗓子悄悄喊她时,喜梅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这才提了衣摆走出去,“干嘛弄得这样鬼鬼祟祟,娘又不在,你就算吼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你。” “我,我这不是做贼心虚嘛。”王强被喜梅这样一说,挠了挠脑袋,笑着直起身子绕着喜梅转了转,连连点头,“没想到你穿这么一身还真好看,跟哪家的小公子似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姑娘。” “那是因为我只有十岁啊。”喜梅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一马平川,十来岁的小孩儿没有太大本质上的区别,女扮男装男扮女装都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晚几年再这样的话,那想混过去的难度就大了。 “这倒也是,等你再大点,都是大姑娘了,舅舅也就不敢这么抱着你上街了。”王强问了问喜梅是否把东西带齐了,确定无误之后就一把将她抄起来抱进怀里,偷偷摸摸的从后门走了出去,“想我上次这么抱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毛头呢。” 王强虽然是个粗人,但心却极细,尤其善于察言观色,可能是为了不让喜梅娘伤心的原因,所以在他住在这里的时候,无论抽科打诨都不曾提起过以前的事,这还是第一个跟喜梅将当年,所以喜梅搂着他的脖子时,下意识的就问道,“舅舅以前也抱过我?” “那当然,你出生时,我还跟你爹一起在产房外等你呢。”王强应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那时我也没地方去,便常在你家混着,所以不但跟你爹抢着抱你,还经常逗你玩。” “哦,可惜我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舅舅,也不记得阿爹。”那段日子听描述都非常幸福。喜梅听了有些羡慕原来的顾喜梅了,“要不然也不会上次认不得你,还让人把你捆了。” “呵呵,那是意外,你一个孩子家有这份胆识,果然不愧是你爹的种。”王强对那件事倒不是很认真,谁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呢,所以他反倒是乐哈哈的夸赞喜梅。王强口中那种不加掩饰的崇拜却让喜梅眼睛一亮,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提起自己那个神秘的父亲,当下就搂着王强亲亲热热的问,”阿爹,舅舅,你能告诉阿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个,”王强脸上显而易见的有些犹豫,“你母亲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娘只说过爹会回来,所以我要好好读爹留下的来书,免得爹爹回来考我的时候我背不出来。”喜梅装着小孩儿模样懂事的说,然后掐了一把大腿,努力让自己眼泪汪汪,“我很想知道爹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怕娘难过,所以一直都没有问。” “怪不得。”王强应了声,然后摇了摇头,再看着喜梅时目光也是一种缅怀,“你爹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差不多是我见过最能干的人。长的很秀气,也很文静,大姑娘似地,不说话的时候脸上就带着笑,任谁看了都喜欢。可要这样你以为他是个好惹的那就错了,有次我跟着他一起走夜路,路上遇到了强盗打劫,他仅凭着一张嘴就能把人说退,最后那强盗不但没有抢我们的钱,还恭恭敬敬的把我们一路护送到城里。” “这么厉害”喜梅听着忍不住咂舌,这完全就是话本小说里才有的情形嘛。 “对啊,就这么厉害。”王强很是与有荣焉的点了点头,“就算那些话本里唱的贤人们,恐怕也不过如此了。所以我每次看杂剧,都特别喜欢看穿白衣服的书生,总觉得他们跟姐夫很像。” “呵呵,”喜梅听到这种话,忍不住就笑了,这种类似于偶像崇拜之类的口气,看来自己那个老爹还真不一般。 “你还别不信,虽然都是书生衫,但姐夫穿的比谁都好看。我当初跟着他去太守府拜谒的时候,别人都穿着绫罗绸缎拎着大包小包的在门口排队,就他穿着身粗布衫子跟我直戳戳的走到队伍前面,跟着那什么门房的诵了一首诗,然后太守自己就从里面跑出来迎接他了,还说倒什么鸡扫什么塌的。” “倒屐相迎,扫榻以待?”喜梅点了点头,心里却暗自品评倒,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还是个狂生。 “对对对,就是这个说法。”王强拼命的点头,“我当时都佩服死他了,想着他的胆子可真大,可谁知道事后姐夫说这跟胆子无关,跟智商有关。” “噗,”喜梅听到这句话,当下就喷出了声,“他果然不是普通的自信。让我猜猜,是不是他说太守就喜欢附庸风雅,所以想要打高看一眼,就要摆出名士派头?” “对对对,姐夫就是这样说的。”王强连连点头,“他说若是换了县令那里,就不能这样去。因为那个县令是从军旅中转过来的,最喜欢砍这样人的脑袋,所以他跟我去县令家时,则是提着一个熟猪头和五斤高粱酒,在那里喝了个酩酊大醉。什么都没说,可后来那个县令却硬要跟姐夫拜把子,临离任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反倒要姐夫安慰他。” “哈哈哈哈……”喜梅听着王强描述的这个,在他肩头趴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原来听母亲说,只知道父亲擅读书,有神童之明,还以为他是怎样一个书呆子,没想到他这会儿却是如此这般的见风使舵,看来更是个通识务懂得看人下菜的人。这份收买人心的手段,只怕入了官场更会不一般。 只是可惜,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竟然会早夭。喜梅忍不住摇了摇头,父亲越是能干精明,那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小,因为这样一个人是在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沦落到连给自己妻子送封信报平安都不能的地步。 “真遗憾我没有见过他一面。”喜梅轻轻的感叹了一句,这个遗憾不仅仅自己有,恐怕原来的顾喜梅更怨念深吧。 “对啊,姐夫这样一个人,当大家听到他亡故的消息时,都说太可惜了。准是老天爷舍不得他在人间,硬把他收走了呢。”王强感叹了几句,这才想起来的叮嘱喜梅,“记得别在你母亲面前说这种话,免得她听了又伤心了。那会姐夫没了的消息刚传过来时,你没见得姐姐那个样子,整个人都死了一半,若不是怕走了你没人照顾,只怕她当时也随着姐夫的去了呢。” “嗯,我不会告诉娘我知道这些的。”喜梅点了点头,但王强却还是不放心,想了又想的伸出小拇指过来,“不行,口说无凭,我们来拉钩钩。” 老大,你还真当我是小孩儿啊。喜梅看着王强这般幼稚的决定,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却还是乖乖的伸出小拇指,笨拙的跟某人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了。 “好了,记着不能跟你母亲说啊。”想要糊弄小孩子但是却反过来被小孩子糊弄的王强拉完钩顿时觉得心满意足,看着前面已经能听到锣鼓作响的瓦舍,笑嘻嘻的抱着喜梅加快了步子,“走咯,我们看戏去。” 正文 第十八章 天降大祸 王强所说的看戏,其实看的并不是严格意义上有着完整剧情的戏剧,而是类似于后世相声小品之类的短剧。而看戏的地点,也是在喜梅后世常听到的,鼎鼎大名的勾栏院。不过这个时候的勾栏院可不是后世的意外服务业聚集地,而是城市中居民们常来消遣的娱乐场所。 在喜梅以前所在的那个世界里,“勾栏瓦舍”兴起于宋元时代。所谓“瓦舍”相当于后世的游乐场;所谓“勾栏”则相当于后世的舞台和剧场。据《东京梦华录》记载,北宋都城汴梁的东西南北四城,都有瓦舍勾栏的存在,尤其城东,一连几个大瓦子,各有几十座“勾栏棚”,使这一带成了家喻户晓的文化商业中心。南宋都城临安,城里城外的瓦子更有二十多处,最大的有勾栏十余座,一般是2座,也有“独勾栏”的瓦舍。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妙用,如同今天大剧院与小剧场并存一样。到了元代,勾栏瓦舍更已遍布黄河上下、大江南北。 这个朝代不知道何处兴起的勾栏瓦舍,但是此时已经非常发达,喜梅常听得周围人谈起。随着商业的发达,市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在满足了必须的衣食住行之后,物质精神文化的需求也逐渐被人们重视,于是歌舞产业发展的异常蓬勃。有达官贵人们自己豢养为私人演出的歌舞班子,也有民间兴盛的有着一定名气和演出场地专门面向市民生活的小戏剧班子,更有居无定所四处卖艺的流浪戏班,各有各的绝活,各有各的观众群体。 通常情况下的,官员们豢养的戏班子技艺水平较高,审美意趣也比较高,因为观众多是有身份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这些人不但自己看,也常常参与到艺术创作中,所以他们的演出已经渐渐有后世戏剧的模型,具备完整的故事情节,鲜明的人物形象等等。 而另外一种在市坊间讨生活的戏班子,相较的就没有这么精致,他们的戏剧曲目较短,取材也多源于市民生活中常遇到的问题,语言泼辣粗俗,但逗乐效果却很好,而且也更富有生活气息和时代特色,甚至经常拿朝堂上流传的各种轶事段子当做素材嬉笑嗔骂,尺度大胆到喜梅听到也不敢相信这种言论都可以当众表演。 不过这两种班子虽然演出场地有着严格的区分,但是剧目上的区别却并不是分严格。官员们家中戏班子创作的很多经典曲目会被拆分成小段流传出来,而市坊间的小段子也会因为有意思而被达官贵人们的关注,被加入他们的创作之中。 古代人民的娱乐手段有限,没有电视网络电脑的世界里,除了日常八卦之外,最大的消遣就是听说书看戏了,因此往往有好剧便风靡全城,人人饭后都喜欢讨论几句。喜梅之前对这是很不感兴趣的,也从来没想过要去看,但是自从进入书院之后,多少也算是有了交际圈子的人,书院里的小姑娘们都很喜欢这个,每每饭后总会议论几句当红的剧目,就跟后世的小姑娘讨论最新上线的电影大片儿一样,你不知道总融不进去。而且喜梅又是从乡下来的,因此便每每被人嘲笑为乡巴佬。喜梅自己倒不在意,但是护住的桃红却很是愤懑,但她又不敢跟喜梅娘说,便经常向王强这个小舅老爷抱怨。反正王强也不过十岁的样子,还是半大的孩子,距离感多少差点。 王强自打住到了喜梅家,便真正的乐不思蜀了,除了配合喜梅娘会去做场戏,回去说在城里没有找到那母女俩之外,其他时候都在喜梅家厮混着。他孩子气重,喜梅又老成,舅甥家反而处的跟兄妹一样,所以听到喜梅被人笑话土包子,他比自己被嘲笑还生气,挽着袖子想要教训一下那帮小丫头,被喜梅好笑的劝住了之后,就下定决心带喜梅见见世面。 这个时候城里虽然风气开放,但是未婚女子跟已婚女子那是天差地别,已婚女人出入娱乐场实属于正常,但是若是姑娘家,那定要被人贴上个不正经的标签,就算是个小姑娘也不例外,所以王强就跟外甥女弄了身男孩子衣服,把她女扮男装的打扮抱了出来。 “好热闹。”喜梅跟着王强出门,走了不远便到了离家最近的一处瓦舍,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就发出了如此感慨。她虽然已经见过街市上的繁华,但相比较那规规矩矩的店铺和叫卖,现在这种小摊子显然更热闹,人也更多。 “小心,别被碰着了。”这里人多,王强怕出现意外,于是又将喜梅抱了起来,这样既安全,也方便她看热闹。舅甥俩先去了最有名气的一家勾栏院里买了入场票,前排有座位的三文钱,后面站票只要一文钱就可,王强抱着孩子,考虑了一下便买了两张前排的。因着现在里面已经演了一半,进去只能看半场,所以他索性抱着喜梅在那里逛开了,等待下一波入场。 瓦舍的地方很大,有着大大小小搭起来的台装建筑,这边是各家演戏的场所。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露天卖艺的,撑盘子吞火球什么的,连胸口碎大石都有。至于吃的那更是千奇百怪,但是遗憾的却是没有穿越女必备的冰糖葫芦。毕竟在这个时代的榨糖技术不发达,不管冰糖白糖还是蜂蜜都是稀罕物,要不然也不会有甘之如饴这个词语的出现了。 喜梅跟王强两个人在外面逛的不亦乐乎,最后估摸着差不多了,便花了三枚小钱在门口的摊贩上买了包炒花生和一小包干货蜜饯组合,带着东西进了院子。待走了进去,喜梅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建造的十分粗糙,完全是木头架子支撑起来的临时建筑,估计稍微有所撼动就会倒塌。而那舞台也不甚结实,瞧着用了许多年了,有些木头烂掉了也不曾换过,只是弄了块接着,上面铺着红毡子看不出什么,但往下瞧瞧却让人觉得不安全的很。 不过这种担忧也只持续了几分钟,待锣鼓响过之后喜梅便很快被戏台上的表演所吸引人。虽然院里人越挤越多,喧闹声也变得越加噪杂,但等上面的人开腔时却静的连跟针掉下来都听得见,而唱到时却又叫好声如山洪爆发一般要把屋顶掀翻,这种情况下再冷淡的人恐怕也会被影响,所以到最后喜梅也忍不住跟着人一起拍着巴掌叫好起来的。 喜梅她们今天看的剧并不是时剧,而是一出新编的老戏,而出处喜梅竟也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赵氏孤儿。这部剧是最近刚热起来的,起初并非在勾栏院演出,而是一位据说很有学问的大人归隐之后,闲暇时自己编出来让家ji演奏的,但在待客之后朋友十分喜欢,便就这么你传我我传你的流行了起来。在上层大人们欣赏过后,有位乐师便将本子流传了出来,只是一小段,竟然不期然的在京中的瓦舍里火了起来,于是又以飞快的速度传唱到各个城市,一时间人人竞谈。 因为南阳县是小地方,这戏在京中一年多前已经演过了,从京中来的谢婉凝已经给喜梅讲过这出戏,所以喜梅大约也了解剧情。不过知道跟亲耳听到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何况这剧本在多处流传之中被艺人们自行增减删加,跟本来的版本已经偏移了许多,这上面几个又表现的十分精彩,忠角和奸角活灵活现,喜梅甚至都差点忍不住跟着激动的观众们一起朝那黑脸扔花生皮儿了。 随着故事的进行,大家越来越投入,所以喜梅也不知道那碎裂声是怎么开始的,只是当台上那个演白脸忠臣的大叔悲愤的唱完猛然一掼地时,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木料崩裂声,然后就听到有人惊恐的喊道,“断了断了,栏杆断了啊” 几乎是随着他的叫喊,一排栏杆轰然断裂,那里传来观众惊呼声,然后院中的观众们猛然惊醒,接着便是骚乱的奔跑,喜梅跟王强都站在那里傻掉了。身边到处都是乱跑的人群,随着越来越多的叫喊声哭声骂声往门口传去,被推搡着断裂的木头越来越多,被失误踩践到爬不起来的人的哭嚎声越越发尖利,一副末日的景象…… “喜梅,你抱住柱子不要动,等会儿舅舅来接你。”台下的人越发的乱了,每个人都想跑出去,场面一片混乱,连站稳都不能。王强他们坐在最前面,离着门口有好大一段距离,根本挤不出去,而后面又不断有人涌过来,王强当机立断的就把喜梅从肩膀上举起来,挣扎着逆方向顶了出去,放在一出青石砌着的高台上,然后只来得大声的吩咐了一句,就被奔涌的人群挤走了。 “舅舅,舅舅”喜梅抱着柱子,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哭喊的大叫着,但却无济于事。这地方本来是用着砌柱子的,所余的空处不过刚好容一个小孩儿驻足,大人根本站不上来。 正文 第十九章 救命恩人 骚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焦虑中的时间总是变得非常的缓慢,一分一秒又一分一秒,底下一锅粥似地惨叫着,喜梅抱着柱子站在高处看着不断坍塌的围栏柱子和四处奔跑逃难的人,嘴巴无意识的张着,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突发的灾难面前,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片无序的混乱被一股更大的浪潮给压住了,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兵戈拍打的巨大音响,以及士兵合力的巨厚“停住停住站在原地不许动,一个一个出来。” 门口出现了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光芒的甲胄,喜梅眼前一片湿漉漉,根本顾不得擦脸,只能拼命的睁大了眼睛,希望有人能赶快来结束这一切。 士兵的到来很快就维持住了持续,慑于官兵的威力,四散奔逃的人们站住了脚,尽管后面的栏杆房梁已经发出了悉悉索索的碎裂声、可面对前面刀斧和长矛的寒光,谁也不敢乱动。门口的人迅速的在指引下一个个快速的奔出,院子里的人在逐渐的减少,留下满地被踩的东倒西歪不知死活的人。 “骁骑营,从最外围开始拆栏杆。重甲营,进去搬伤者。神风营,清理附近的民居供伤者暂居,并尽可能的把全城的大夫带到这里来。”因为离得不远,外面人喊话又大声,所以喜梅在里面清清楚楚的可以听到外面的谈话,顿时松了口气。 真好,有管事的官员来了,而且看上去本事还不错。 随着外面的喊话落音,人喊马嘶的声音顿时响起,不过却井然多了。外面传来哔哔啵啵的声音,还有一起喊号子的声音,向来他们是在拆外围的建筑,而一对穿着重甲带着铁面的士兵也鱼贯而入,动手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呻吟的人搬了起来。 “有小孩儿,这里有个小孩儿”清理伤患的士兵中有人发现了喜梅的存在,当下大叫着朝外面禀报,然后自己则是小心的跨过一地的伤患,将带在上面的喜梅抱了下来。 “小孩儿,你家里人呢?”把喜梅抱下来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似乎对这种软软小小的生物也没辙,托在怀里不知道怎么处理,略微想了想,一个转身就护着喜梅跑了出去。 “大人,在里面救出了个小孩儿,不过好像吓傻了,都不怎么会说话。” “哦,给我看看……” “……” 外面的太阳很大,亮的有些刺眼,当喜梅重新看到这个太阳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似乎什么都离她远去了,声音,呐喊,她的周围渐渐变得寂静,只有那让人晕头转向的亮光还存在…… “孩子,别怕,没事了,不会有东西掉下来砸到你。”就在喜梅看着那个光亮,觉得自己似乎就要漂浮在其中时,一只伸出来的大手忽然盖住了她的眼睛,整个世界变得黑暗了,然后一个充满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一遍遍的安慰着,“别怕,别怕,别怕……” “舅舅我舅舅在哪里?你们快去救他啊”喜梅在心里大声的喊道,但嗓子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她拼命的眨了眨眼,那男人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松开了捂着她眼睛的手,轻轻的拍着的背,“别抖,有话慢慢说,不要害怕。” 我在发抖?随着那一下下的安抚,喜梅觉得好像所有的感观又重新回复了,她能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号子声,能感觉到手轻拍自己背的力度,能感觉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掐的隐隐作痛的手掌心,和咯咯咯咯咯想个不同的牙齿。 “别害怕。”那个看样子是这帮人头头的男人坐在离事发地点不远的一处茶棚里,一边指挥着那边拆房子救人,一边把喜梅抱在怀里,轻柔而坚定的掰开她掐的紧紧的手掌心,摇着她的手指帮她放松“小孩儿,别怕,来告诉叔叔,你的名字是什么?” “喜,喜梅……”这男人很温柔,没有丝毫的攻击性,但却似乎带着种魔力,总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按照他的意愿做事了。喜梅开始一直在不由自主的发抖,但是被他抱在怀里安抚了半响,终于渐渐的缓和了下来,不甚流利但是却还算清楚的讲出了自己的姓名。 “喜梅,真是好名字,听着就喜气。来,告诉叔叔,你是怎么在这里的?”那男人轻轻的笑了笑,声音落在耳朵里,只觉得好听的紧,真奇怪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能动听到这个地步。 “舅舅带我来看戏的,栏杆塌了,好多人乱跑,舅舅把我放在踩不到的高处,然后,舅舅就不见了。”只是稍微的提起来,喜梅就忍不住又发起抖来,只是这一次那人先一步的把抱到了怀里,轻轻的握着她的手心,“喜梅乖,不怕,叔叔会帮你找到舅舅的。” 那声音带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跟他的怀抱一样温暖,听起来格外的令人信任。喜梅艰难的转着脖子想要看看那个人的脸,却发现什么也看不清,黏糊糊的水光中只有张模模糊糊的笑脸。 “瞧你这孩子,哭得跟只小花猫似地,连眼睛都肿了。”喜梅对着那张模糊的脸发着呆,却看到那脸渐渐的靠近了,然后一块柔软的手帕落到了她的脸上,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却很有力的隔着那块帕子轻抹着她的脸,等帕子从脸上拿走时,喜梅终于看清了救命恩人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喜梅发现一时竟然无法用英俊潇洒器宇轩昂容貌不凡或者眼若灿星目似秋波修眉入鬓之类的词汇来形容他,当她对上那温柔的笑意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人怎么长的那么好看。 不是帅,不是美,不是清俊儒雅也不是邪魅妖治,他的鼻子眼睛眉毛胡子都长的普普通通,分开看也不觉得特别的迷人,但每一样却又恰到好处,结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非常舒服的好看。 他整个人的长相气质跟他的声音一样,都好的没有侵略性,从容淡定令人愉悦,见着喜梅瞧着他呆了,也不恼,只是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帮她把散了的发髻束好,“你还记得你家住在哪里,父母叫什么名字吗?我差人去请他们来接你。” “我家住在临河街米市巷,巷口的顾氏快餐就是我娘开的,你们去就能找到人。”喜梅呆呆的回答了他的问题,话说完却才意识到自己的实测,当下一把抓住了他的大手,“叔叔,你能不能不要派人通知我娘,我等找到舅舅了,我和他一并回去就是。” “哦,为什么?”那男人听到喜梅的要求,很温和的笑了,“你怕你母亲知道你偷溜出来玩会打骂你?” “不是。”喜梅摇了摇头,跟他的眼睛对视了片刻之后,才低下头说道,“我怕我娘受惊。” “哦,还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喜梅见到他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有微微的皱起了眉头,“那你爹呢?不能通知你母亲,通知你爹总该可以了吧,这事儿你们家里的大人总该知道一下,要不然……” “我没有爹。”或许是此刻的情绪太过脆弱的原因,喜梅急急的出口打断了他的话,但眼泪却止不住又无声的滑落。 “原来如此。”那男人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喜梅的肩膀,“对不住,是我问的唐突了。你别难过,我让人去帮你找舅舅,然后送你们回家。” “嗯,谢谢您。”喜梅感动的应了一声,看来这人不但长的好看,心肠也挺好,真是难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就把喜梅抱在怀里,两人坐在查探上看士兵们拿着钩子拆房子。不得不说这男人的能力的确不错,带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稳住外围群众,没有让慌乱的人群造成更严重的踩踏事件。而后无论是主动拆除摇摇欲坠的房子和救助受伤患者时的种种命令都非常及时有效且具有针对性,所以现在的受伤规模并没有扩大,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灾难现场总是乱七八糟,并且常常有各种突发况出现,人们的情绪普遍也很焦虑,可是因为他一直不动如山的坐在这里,这份沉着的态度似乎也通过一道道指令传给了所有人,不管在场的士兵还是群众,都渐渐的安静下来了。 “一、二、三,倒”随着所有伤患包括死者被抢救出来之后,外围拿着钩子钩住房子的骑兵们大声的叫起了口号,然后随着一声令下,几十匹马朝着各方向奔驰,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房子被分解的支离破碎,轰然一声倒成了瓦砾。 “啊”看着房子倒下,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可这个时候总是有人回破坏气氛,例如现在,喜梅就看到一个圆滚滚长的跟肉丸子似地人带着乌纱帽一路小跑的跑了过来,指着喜梅的鼻尖大声咆哮道,“你你你,你是谁,竟然调城外的士兵进城,你想造反吗?” 正文 第二十章 做我女儿好不好? “你是谁,你想造反吗?”那四喜丸子似地胖子咆哮着滚过来,没有惊到正主,倒是把喜梅猛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却是被那个好看的大叔搂的紧了些。 “莫怕。”他笑着拍了拍喜梅,然后才不紧不慢的回着四喜丸子,“士兵不是我调的,我只是路人。” 他的话刚落音,却是一个戴着甲胄的汉子大步流星的走过来,隔着老远就喊着,“老顾,这他娘的房子是拆完了,我们接下来去拆哪里,县令府邸还是县衙?” “噗。”喜梅本来正紧张着,听着那汉子欢乐的语调,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这一片剑拔弩张之中,却有这么个憨货出来搅局,真是有趣。 “你你你,你们竟然还想要拆本官的府邸,你们你们,你们……”那个四喜丸子似地县令听着这话,显然觉得受到了藐视,气的直跳脚却说不出话来,帽子后面的小翅剧烈抖动着,让喜梅想起自己曾经买过的糊涂官玩偶,也是这般只要按下弹簧便摇得帽翅直飞了。 只是可惜鼻子上少了块白斑。喜梅看着他那如同怀孕七个月般丰满的腰身,不无遗憾的想着。 “是他想拆,不是我,而且也仅仅只限于想,并不一定会付诸实践。大人您拿这种尚未构成事实的行动作为罪行来指责在下,实在是糊涂。”身后男人的声音仍然是四平八稳的,听起来没有丝毫不耐,只是喜梅怎么都觉得他对这个县令说话的态度很向应付弱智。 “你,你敢骂本官糊涂,你,你,”县令刚缓过一口气来,却是被他又差点挤兑的背过气去,当下恼羞成怒,白面馒头似地脸刷的一下被上了层色,红的简直都能从他耳鼻间看到奔出的白气了。只不过这次他终究是学的聪明了些,懂得无论是比冷静还是比嘴皮子自己都赢不过这人,顿时决定直接召小弟围之。“来人啊,给本官把这个强词夺理藐视上官的狂徒给我叉下去” 他身后跟着一队拿着水火棍的青衣皂吏,倒也有使唤的,只是,在面对人家有如此众多全副武装的兵马的前提下,他难道以为自己的小弟能打赢? 四喜丸子县令没什么智商,但是他小弟还是有脑子的,紧跟在他身后的青衣应该是个老油条,看着前前后后目露凶光的一群士兵,当下用连喜梅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在县令耳边说道,“大人,这位公子显然是来帮忙的,或许有什么误会,大家心平气和的说道说道,免得伤了和气不好啊……” “啪”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个蹦跶了这么久都不见得累的县令非常响亮的咆哮道,“误会个屁,这是老子的城,没有进城令牌谁也不能私自带士兵进城,他们犯得是死罪死罪” “那大人你****,挪用民建资金,是不是也得依律拨皮点灯啊?”那个县官讲的声大,却还有人比他更能吼,还没待他话落音,便有一个跟洪钟一样的声音响起,震得喜梅耳朵发麻。这却是那个穿甲胄的男人发出来的,他走进摘了带有面甲的头盔,喜梅一看,不由得觉得这位本来就够恐怖的仁兄还是把脸遮着比较慈祥些。燕颔虎须,豹头环眼在加上那副汹涌澎湃犹如春草般茂密的胡子,真是猛张飞现世啊。 刚才还蹦跶的县令像是猛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只是惊恐的看着摘掉了面具的男人,像是见到了阎王似地咯咯发起抖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小,小阎王……” 得,还真称阎王了。喜梅见到这个,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然后感觉到身后的那人发出了一声浅笑。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娘们儿似地”那大汉显然很不愿意被人这么称呼,喜梅只见得他冲着这边骂骂咧咧的吼了一句,然后又睁大了眼睛去瞪那县令,“你叫我什么?” “小,小侯爷,不,不,是阎大人,阎将军”那县令此时也顾不得乌纱帽已经掉到一边去了,只拼命的磕着脑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阎将军,求大人恕罪” “潘大人倒是个机灵人。”那个阎将军没开口,倒是喜梅身后的人又说话了,清清亮亮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笑意。 “顾大人,顾大人,小人知错了,知错了,求大人高抬贵手,饶小人一条贱命啊”那本来就惊惶的县令听到这温和的声音,竟然全身的肥肉都抖了几抖,然后跟死了爹没了娘似地嚎啕着匍匐过来爬到他面前,拼命的求饶着。 “这,”喜梅惊了一条,再回头去看那男人,却见他眉间仍然是一片风光霁月,好整以暇的摸了摸喜梅的脑袋,“喜梅,莫怕,不过是个,” “不过是个脑满肠肥不知节制总之有天会被撑死的笨猪而已。”那个看起来很凶恶的阎将军性子却是跳脱的很,难得抢到了一句话,说完便洋洋得意的抚掌大笑,“老顾,我到底比你有名,瞧瞧这肥猪却是先认出了我,才能晓得你是谁。” “是,天底下有谁能比得上你镇远侯小侯爷小阎王长的有特色呢,那眉眼,过年将你放在家里都不用请钟馗辟邪了。”顾大人慢慢悠悠的说着,讽刺的很是刻薄,但却没有半分火药味儿,显然两人的关系十分亲近。果然,那被称作阎将军的汉子听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笑的特别开怀,“老顾,瞧你这话说的酸的啊,我就知道你羡慕我这威武的外表很久了,只不过哥哥我的潇洒是世间无人能及的,你就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不用太自卑啊。” 这人还真是,乐观到了一定境界啊。喜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自恋的人,当下就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可这样却是被他发觉了,当下就兴致勃勃的伸手想来戳喜梅的脸蛋,“你从哪家偷来的娃儿,长的倒是挺水灵的,不如送给我吧。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看见我没被我的帅吓哭的孩子,就凭这点勉强够做我闺女了。 “滚”不愧是多年的老友,顾大人对他的禀性倒是很熟悉,早一步的打掉了他的手,将喜梅的头护到另外一边,“瞧瞧你那人贩子德性,别见了模样稍微整齐点的孩子就想往家里带,这是刚才从院子里救出来的,人家有父母。” “跟家里人一起来看戏的?不定父母已经塌死了呢。”那黑脸的阎大人听了这话,颇不以为意的撇撇嘴,然后锲而不舍的伸手想去逗喜梅,还试图出言诱惑,“喜不喜欢看戏啊?叔叔家里养着好大一个戏班子呢,你跟我走,叔叔保准天天有人给你唱戏,爱看什么让他们唱什么,爱看多少遍让他们唱多少遍。” 喜梅看他这人说话颇为跋扈,张口就咒她父母死掉,一副不把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中的样子,顿时对他恶了几分。这种小侯爷什么的,多半都是些飞扬跋扈之辈,虽然看着他现在恶惩县令,可究其里子恐怕也不比这奸滑之辈好多少,所以根本不想跟他打交道,只抱住身边人的手臂朝他怀里钻去。那顾大人也不避她,反而抱着喜梅站起身来离着他远了几分,“诱拐小孩儿,阎将军你还真出息了啊?能不能麻烦你把你那所剩不多的脑子放在正事上,例如处理下你面前的那个麻烦。” “这有什么好处理的。”喜梅听着阎将军嘀咕了一声,然后下一句就提高了嗓门,“来人啊,给我把这个贪官带下去,在菜市场拨皮点天灯。” 如此残忍的处理方式,喜梅听着就打了个寒颤,而与此同时那个县令也杀猪似地的叫了起来,“阎大人,你不能这有砍了我,本官是朝廷命官,按律问斩的话应该先报刑部批准,皇上御笔朱批之后才能进行,你这样是……” “哦,这个时候想着跟本将军讲律法了,那你**银子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律法,那你草菅人命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律法,那你看着这一地狼藉满城哭嚎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法律”县令的话还没有叫完,就被阎将军一脚在脖子上,整个脸都跌在了泥土里,只剩下一串呜呼的呻吟。 这人,变脸的好快喜梅看着忽然就变得正气凛然的黑脸大个,惊讶的忘记了转头,却不料正低头怒斥贪官的他仿佛感应到似地猛然抬起了头,四目相对之下,他忽然就转成了比怒更难看的笑脸,风骚的冲着喜梅眨了眨眼,“没见过叔叔这么帅的男人吧?要不要考虑考虑做我闺女,真的很划得来的。” 这人没救了,喜梅懊恼的一转头,整张脸埋进那个可靠的怀抱里,给了这个自恋男一个后脑勺做为答案。 “小娘们儿们果然都是只看脸的,一脸都不懂得欣赏本将军的粗犷之美。”见着喜梅对老顾如此亲近而对自己不屑一顾,阎将军忍不住发出女人都是肤浅动物的感慨,而抱着喜梅的顾大人则是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男人的友情 阎将军姓阎,名子瞻,字青和,顾大人姓顾,名秋榕,字凤璋,俱是京师子弟。阎青和是平淮侯的嫡子,顾凤璋则是伯阳侯家的嫡子,两人身份相近,年纪相仿,但脾性却天差地别,一个粗枝大叶,一个心细如发,一个爆烈易怒,一个温吞和顺,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俩必定是互看不顺眼的,可谁知道却竟然结为了好友,成日里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比亲兄弟还亲,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县令认出阎青和之后,立马知道他身边的人是顾风璋的原因。 阎青和虽然长的凶神恶煞,做事也非常粗暴,可要人命的往往都不是这种人。先前识人不清的都在顾凤璋这里吃了大亏,于是下面便往往称阎青和为小阎王,称顾凤璋为笑阎王,得罪了小阎王还有一条命可活,但若被笑阎王记在心里,只怕你连三更天都熬不过。 顾凤璋的仕途本来算是一番风顺,弱冠之年以状元身份登上朝堂,凭着家族势力成为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而后又调任九部侍郎,三十余岁成为吏部尚书,几乎相当于宰相了,在朝中那可是一言九鼎,无限风光。按道理来说他却是不会出现在这小地方的,但听说年前不知道什么事他和皇帝杠上了,一日之类遭受三次贬谪,生生的从正三品的尚书贬为了六品的员外郎。当时朝中猜测纷纷,都说顾大人圣眷不在,只怕这下顾家是要跌大跟头了,以后他总该低调些做人才是,可谁想到这顾凤璋偏偏跟人不一样,不但没有低调,反而是接了圣之后便称病不去上朝,摆明跟皇帝杠上了。 据说为这事儿,皇帝在御书房起的扔了他称病的折子,可顾凤璋不但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更光明正大的逗狗遛马,听戏喝茶,隔三差五的参加文会写诗论书,似乎生怕皇帝不明白他在“装病”。就这么闹了半年,就在皇帝忍不住想要真正拿他开刀时,他却又早一步的出京“养病”了,据说这还是皇太后派人通风报信的。没办法,谁叫他文采斐然,粉丝众多,连宫中的皇太后都是他的死忠,有这么一堆大大小小的保护伞罩着,就算皇帝想要真正把他办了也难。 皇帝本以为顾凤璋出了京城,自己眼不见心不烦也算松了口气,可谁知道他竟然勾结了一大帮子狐朋狗友,一路祸害郡县的过去,吃拿卡要也就不说,没事儿伸张个民怨审个案子什么的。凭着他的智商,就算是年年考评优上的官员也会被挑出刺来,各地哭诉的折子雪片般的朝御案上飞,皇帝实在坐不住了,最终无奈的给了他个察风御史的头衔,“准”其考核百官,算是变相的服软。这次顾凤璋总算识趣,接受了皇帝的好意之后也没太闹腾,一路上静悄悄的过去,不再骚扰沿途官员,而京中也只待他玩够了回去。因此这二人来到南阳县,却是一件巧合。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顾凤璋跟着阎青和出京大半年,玩够逛够,也准备返家,南阳城便是他们的最后一站。本来只打算悄悄的来,悄悄带走,可因为顾凤璋听着当地有种小吃,非常好奇,硬要过来尝尝,于是便到了瓦舍外围。他正跟小贩讨价还价,却刚好看到了这里的意外,于是当机立断,一边让阎青和去找帮手,一边在这里喝令当地的百姓配合疏散营救。因为他器宇不凡,旁边的人不知怎么也信了他,规规矩矩的照他指挥的来做,所以当阎青和带着兵来时,这里竟然也没出什么大漏子。 说起阎青和带兵入城,那便是另外一遭了,这外面十多里处有所大军营,领兵的正好是当年跟阎青和一起在战场上混过的袍泽。当兵的汉子最是直爽讲情义,见着他要救百姓,当下就领着兵马从北门而进了来,算起来竟然比那头过来的县令还要快上几分。 根据阎青和所说,当初顾风璋位于尚书之时,便已经对于市坊间的活动场所上过折子,认为不应该限制百姓的娱乐活动,勾栏瓦舍的兴起有助于分散百姓过多的精力,让他们减少对朝廷的不满。同时又说圣人也言过,歌舞有教化只用,明君应该多多提倡之而不是取缔……总之,洋洋洒洒一堆圣人曰,搅得皇帝稀里糊涂,于是竟然也通过了一系列的法令,例如取消歌舞伶人的贱籍改为乐籍,卖艺合法化只要注册缴税后便可以享受人身财产不受侵犯等,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每年当地要拿出税收中的一部分用来改造瓦舍建筑,以防止发生坍塌事故危害百姓安康,为此他还让工部提供了一系列的图纸发放给各郡县,让他们因地制宜的建造。 有了这么一系列的措施,所以当南阳县还因为瓦舍建筑过旧不堪拥挤断裂而造成百姓伤亡事故,那责任当然就得县令负责了。说白了,朝廷每年并没有少这笔钱,但这笔钱也没有用到百姓身上,因而只有一个结果:钱被县令贪墨了。 喜梅对这些本来都是一无所知的,但奈何身边有一个喜欢自我标榜的大叔,于是不但连他,就连顾凤璋的大小事喜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阎青和讲了如此大段废话,无非就是不死心的想把顾喜梅拐去做女儿。 “你别怕他,他在京中也是这样死皮赖脸惯了,不用理会就好。”顾凤璋倒是很淡然,不管阎青和说自己什么都不在意,只是看着喜梅老躲着他的样子,才开口劝慰了两句,喜梅因此才得知这大叔的怪癖竟然是因为他与妻子成亲多年,但一无所出造成的。但是他女儿缘着实不好,有买过小女孩儿当女儿,结果不过半年便被人家父母找来,然后夫妻俩看着人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软送还的经历,有捡过路边小孩儿抱回家养,结果还没满三个月便被人家父母带着巡城御史找来的经历,更有离谱的是他们曾经抱养了一个因无力抚养而把孩子送给人的人家的孩子,但谁想到孩子刚到他家里半年,那穷困潦倒的夫妻竟然发了大财,上门以数倍的金额把女儿要走…… 听着这么“悲惨”的经历,喜梅总算对他放下了点戒心,逐渐无视他那句动不动就冒出来“做我女儿吧”的疑问,只把他当做有点怪癖的大叔对付得了,偶尔赏脸听听他几句唠叨。 喜梅原想着他们若是找到了舅舅,就把自己跟舅舅放回去得了,可谁知道当时人太多,治疗时为了尽可能快,又将他们一一送到了城中大大小小不同的医馆,因此等到要找人时才发现非常困难,只能一个个排查,因此找不到舅舅的喜梅就被当做失物一并领回了县衙。不过好在顾凤璋记得喜梅说过不要告诉她母亲的事实,所以想了个法子,借了谢婉凝的名头一用,只说这谢大小姐过生日,谢夫人看着喜梅投缘,邀她在家里住一晚,明天一并送到学校,请顾夫人不要担心。喜梅娘本身就希望喜梅可以跟她那些富贵的朋友们多亲近亲近,因此见到府丞夫人亲自上门说话,自然喜得跟什么似地,也不疑有它,喜滋滋的接待过后,直说如果夫人喜欢女儿,多留几天是她的福气,不必太急着送回来。 安顿好母亲,喜梅心中大松了口气,却也觉得对这位顾大人的歉疚更多了几分。阎青和直说他是多么阴险狡诈狐狸心肠,一句话三个坑的给人上套,喜梅倒却觉得他是个踏踏实实的好人,不爱多说话,总是笑着,但看着却很落寞。 “落寞?”阎青和听着喜梅这句话,却是一口茶喷了老远,咳嗽了白天才无视喜梅的白眼叫道,“那顾狐狸不说话准是想怪招着呢,他那么能折腾,哪有时间落他娘的寞。” “如果他不好,你怎么会跟他做朋友。”喜梅抿了抿嘴,将被他喷湿的纸拉到一边去晾着,自己拿了底下的去练字i,不去理这个张口奶奶的熊闭口他娘的腿的莽汉,明明是贵族之家养出来的,怎么没半点子贵公子气度,比山野村民还粗俗。 “这个,”阎青和听着喜梅的话,先是一愣,而后却笑了起来,伸出那熊掌般的手去揉她的脑袋,“小梅子,你还真有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娃子说出这种话。” “好,老顾那家伙当然好着呢,他这里复杂,”阎青和叹了声气,指指自己的脑袋,然后再指指自己的心,“可这里比谁都简单。” “呃?”喜梅觉得自己不笨,可是一时却不明白阎青和的意思了。那胡子男见状竟然大笑了起来,不管她拼命偏头的样子,故意去揉她的发顶,似乎很为自己难住了一个小孩子而骄傲,“这是男人的友情,你这种小姑娘是不会懂这些的。”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问答 喜梅跟着顾阎二人在府衙里,一住便住了三日。王强的人虽然找到,幸运的并没有受到大伤,只是断了一根肋骨,昏迷了一段时间罢了。他清醒听了喜梅的主意也极为称道,害怕被姐姐发现自己偷偷带外甥女出门遇险的事,索性自己也找了个访友的名头,派人捎信给姐姐,只说要三五日之后才回来。喜梅娘虽然疑心弟弟,但一来找不到人,二来想着他也是大人了,便不再管,只是记着待他回去时要好好收拾他一番。 因着无人护送,于是书院的课程也这么耽搁了下来,但好在身边有着一位现成的大儒,倒也无需太过在意耽误功课。喜梅跟顾凤璋说话并不多,只是寥寥几句,更多的是两个人一起坐在院子里,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拿着书晒太阳,偶尔会有如下的几句对白, “读过孟子吗?” “读过一点。” “觉得怎么样?” “还行。” “那女诫呢?” “没有” “应该读读,是本好书。” “不喜欢。” “其实,没有你想的那样无趣。” “那你读过吗?” “读过。” “那好吧。” 寥寥数语之后,两人便各看各的的,比惜字如金更惜字如金。有一次阎青和陪着他们坐了一下午,竟然无聊的睡着了。等到醒来时他揉着酸痛的肩膀,非常郁闷的抱怨道,“小梅子,你这看书不理人的样子,倒比老顾家里的闺女更像他闺女了。依我看,你不如真的认了他做爹吧。” “胡闹”面对这人的无聊玩笑,顾喜梅和顾凤璋的反应倒都一样,微微皱起眉头的斥责了一句,然后却又被阎青和大呼小叫的感叹,说他们竟然连皱眉的方式都一样。 对于这种玩笑,喜梅是打从心眼儿里不喜欢的,她的娘好端端的活着,认了别人做爹,那岂不是等于给娘再找个男人?母亲因为漂亮本来就容易被人觊觎的,所以喜梅对这种玩笑很是忌讳,哪怕口头上开开玩笑占占便宜也会生气。阎青和这会儿讲了这话,她小脸当下就垮了下来,直接转头不理阎青和了。 而顾凤璋说了阎青和胡闹,自然是觉得阎青和在孩子面前没大没小的太不庄重,倒没有太多其它感慨。这会儿见着喜梅不喜欢,也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这里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你才想起问我啊。”阎青和没好气的抱怨了一句,但却也老老实实的回答道,“都处理好了,当初被波及的两百多名百姓中,轻伤三十人,重伤十二人,死亡两人,按照轻伤二两银子,重伤十两银子,死亡五十两银子的标准赔偿了下去,老百姓们都满意着呢。” “哦?”顾凤璋的安排显然没有这么简单,所以见着阎青和说完,不但没有点头,反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句。 “银子并没有动用府库,而是罗太守自己掏的腰包。”相交多年的好友,阎青和自然知道顾凤璋在等什么,于是顿了顿,又接着说了下去,“他不但自己补偿了灾民,还将从府库里贪墨的银两还了回去,并且还给我们俩准备了一份厚礼。” 那个罗太守还没有死?或许是因为喜梅太小的缘故,他们谈事情并没有避讳着喜梅,所以喜梅很惊讶的再次听到那个四喜丸子太守再次在他们口中出现。 “留了他一命,送份厚礼是应该的。”顾凤璋点点头,却是对公然受贿这种事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他跟着阎青和又唠叨了半天其他的事情,直到阎青和受不了他絮絮叨叨的提问,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小院里才又恢复了平静。 “你似乎很惊讶罗太守还活着。”待只剩下两个人时,两人又看了一会儿书,顾凤璋才冷不丁的出声,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是有点。”喜梅没想到他在跟别人说话时还会主意自己的神态,当下有些怔然,不过还是很快的做了回答,并告诉顾凤璋,“我十岁多了。” “竟然这般大了。”顾凤璋看着他,微微的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怅然的在她脸上扫视了片刻,却是悠悠的感叹道,“看样子你小时候过的很不好,我女儿今年八岁多,却是比你看上去还要高些。” 喜梅娘是个精明人,但是偏偏在照顾孩子方面不太灵光,都是放任女儿自生自灭的,要不然也不会做出家里有钱有粮却让女儿饥一顿饱一顿的事情。喜梅知道自己发育并不算太好,这个头在同龄人中的确矮了些,但却不愿意让人将这归咎到母亲头上,于是当下抿了抿嘴,干巴巴的说道,“我跟我娘相依为命,自然比不上人家。” “那,你爹呢?”顾凤璋皱了皱眉,淡淡的问,语气谈不上有多感兴趣,但也让人不好不答。喜梅不知道他这样一个清雅的人怎么会如此八卦,不悦的皱了皱鼻子,却也回了,“不知道,我自打懂事起便没有见过他,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走了,也没个准儿。” “原来如此。”顾凤璋点了点头,自己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才没头没脑的感叹了一句,“你跟你母亲都过得挺不容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喜梅不喜欢人家这种同情的语气,想也不想的顶了句,然后别开了头,“两个人自得其乐,却也清净。” “你小小年纪,哪里懂得什么清净不清净。”顾凤璋本来还有些怅然,听着她这句话却是笑了,仿佛喜梅说了多好笑的话,让喜梅不得不强调了一句,“我,” “你十岁了,是大姑娘了,懂得很多事了。”顾凤璋学着喜梅的样子将话先一步的说了出来,语气中却满是狭促之意。喜梅当下又羞又恼的看着他,心里却想着这人怎么这样,要么不声不响的像个仙人,要么张口却能不动声色的将人挤兑的难堪,真是蔫坏蔫坏的。 “我是懂得很多事了。”喜梅在心里默念了数遍“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这才生生忍住了被人低看的怒气,硬邦邦的扔了这句话给他。 “嗯,是懂得很多事了。”顾凤璋笑着点点头,话锋却是一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罗太守一命?” 喜梅不知道顾凤璋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本不想回答,可他却偏偏那双眼睛就那么盯着她,须臾不离,喜梅终于被看的受不了,只能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罗太守固然是个贪官,可换个新官员来未必一定清廉,而且到任上清廉也保不准以后清廉,所以与其启用一个不知道怎么样的人,还不如用已经在任上做了两年的罗太守。至少,他有两点好处。” “哦,什么好处?”虽然她是个孩子,可顾凤璋跟她对话时却没有丝毫轻视,仿佛老友一般郑重,弄的喜梅挺不自在,但却也找不出岔子,只能把话继续往下说,“第一,他对南阳城的政务非常熟悉,任用他可以避免启用新人时因为不熟悉事务而造成的损失,第二就是,他已经贪污了两年了,被喂的差不多饱了。喂一直半饱的老鼠,总好过喂一只肚子里半点油水都没有的老鼠。” “妙。”顾凤璋拍了一下手,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你还少说了一点,跟初来乍到的老鼠相比,他已经懂得了怕,所以这只老鼠不但不会多吃,还会悄悄的往外倒。” “话虽如此,只怕这只老鼠已经对你坏很在心,若将来有咬你两口的机会,它绝对不会只咬你一口。”看着他的胜券在握,喜梅不知道怎么就想挑刺。 “老鼠就是老鼠,若是敢咬,反手拍死便是,难道还能让它反了天去不是。”顾凤璋的声音不大,但是其中的那份自信却非常明显。 “你,”喜梅想要打掉他的自信,却发现真的没什么好说,张了张嘴,最后却又是别过了头,“我不跟你说,反正你这是放着老鼠守麦地,能颗粒归仓才怪。” “呵呵,”顾凤璋听着喜梅这话,却是难得爽朗一笑,“如今只能找到老鼠守田,却也只能如此了。待得有一天找到了真正得力的助手,哪里还容得下这些宵小之辈蹦跶。” “这却很难。”喜梅听着他的豪言壮语,过了一会儿却是连连摇头,“水至清则无鱼。” 这天底下想要抓尽贪官可不止他一个人,本朝太祖立下贪污十两者剥皮点灯,可又如何?那贪官仍然比地里的韭菜长的还勤快,割了一茬又一茬。 “君子党而不朋。”顾凤璋听着喜梅的话,微微的笑了起来,眼睛里一片澄澈。 喜梅没想到他会这样讲,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慢慢的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我却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这人要么是大忠,要么便是大奸。” 只是这一次,顾凤璋却比前面笑的都开怀,竟然主动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目光亮的吓人,“这么多年,却还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般对我说话,我几乎都要怀疑你是妖魅了。” “我爹是神童。”喜梅这才猛然记起他逼迫太急,她竟然都忘记自己是孩童的事了,急急的往回兜,可顾凤璋却不说话,只是揉着她的头笑个不停。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送别 人和人相处,时间并不是顶顶重要事情,缘分以及感觉起到的作用更重要。三天的时间一眨而过,等三天之后王强的伤好得差不多,舅甥俩准备回家时,喜梅竟然有了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小梅子,要不然你索性做我女儿吧,要不愿意,老顾的也可以。他家虽然闺女多,却也没你这么可心的。”有离愁别绪的并非喜梅一个人,那大胡子的阎青和又老生常谈的提起了认女儿这件事,不过此时倒不用喜梅出声,王强早就跟斗鸡似地跳起来猛瞪他,阴阳怪气的讽刺道,“我说这个哪家的大人,你自己造不出女儿也不至于总觊觎别人家的吧,没听过害得人家妻离子散是要遭天谴的嘛” “你这泼皮,”阎青和被这番挤兑,正要发怒时,却听到喜梅脆生生的问了一句,“顾伯伯到哪里去了?”于是只能瞪了一眼,不理会王强的张牙舞爪回答道,“城里地方小,住不下太多的人,我的那些个亲随都在城外的大营里住着,今日要回城,凤璋让我在这里送你,他却是早一步出城收拢旧部了。” “你们也要离开?”喜梅这才注意到阎青和换掉了往日里常穿的家常袍子,身上穿着软甲,外面披着一件孔雀绿的暗纹大披风,的确是行旅人打扮。 “这小地方没好吃的没好玩的,如果不是要等着安妥稳当你,我们当天就走了。”阎青和半是抱怨半是邀功的说道,还以为喜梅会跟平常一样不领情的摆出一张“我不想理你”的脸孔,可没想到这次她这次却是小脸严肃的点了点头,空前认真的行了个礼,“有赖阎叔叔这些天来的照顾,喜梅感激不尽,在这里向你道谢了。” “你,”阎青和还是第一次见到喜梅如此赏脸,当下就怔在了那里,半天才有些小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可嘴里除了“哪里哪里”,竟然说不出其他。喜梅本来还有些伤感,可被他这“羞涩”的模样给逗得忍不住眉眼间却带了几分笑意,在那里摇着头揶揄的说,“阎伯伯果然是敬不得的,眼看着大家都要分开了,难道还得让我在离别前挑挑你的刺,骂你几顿,好留言回忆让你慢慢回味吗?” “你这丫头,冷不丁的就设套子下绊子的挖苦人,这笑着贬人的本事都快赶得上老顾了。”刚有点小感动就被涮了一套的阎青和吹胡子瞪眼的说道,不过很快自己都笑了,伸出手怀念的再次揉了揉喜梅的头,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玉如意形状的小挂坠,“若是早知道会遇到你这娃儿,我保准买一车的小玩意儿来哄你。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路上过来,现在身上就只剩下这个小玩意儿了。不值多少钱,给你留着算当个念想吧。” 阎青和的手伸了出来,喜梅却犹豫要不要伸手,只迟疑了一下,就听到阎青和那粗嘎嘎的嗓子不悦的训斥道,“怎么说也是读书人,难道连长辈赐,不敢辞都不知道吗。” “那喜梅就在这里谢过阎伯伯了。”喜梅见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于是恭恭敬敬的伸出双手接过东西,然后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香囊给他,“这是我自己做的,晕马的时候闻闻很管用,伯伯你路上拿着说不定用得上。” 喜梅向来不太习惯马车,坐久了总想吐,于是便让大夫开了个房子,弄着薄荷樟脑几味醒脑的药材做了想香囊随身带着救急。不过她手工不太好,这东西说是自己做的,其实她也就是绣了两条花边而已,其他的地方都是小桃红做的。但见着人家送自己东西,自己也不好不回礼,身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个小香囊,便假冒是自己做的送了出来。 阎青和看着手中孩子气十足的香囊,小兔子什么的,挑了挑眉却还是将其放入了怀中,“倒有些意思。” 再接下来,便没有什么可叙的,送过礼物,摆出长辈的嘴脸说了两句话之后,便左右分开,喜梅是往西边回家,他却是骑马往东门出城。 这送人的,倒比被送的走的还快。喜梅一回头就看不到阎青和的踪影了,忍不住在心头感叹了一句,先前还说是送她呢,没想到这送完人,他们却也是不会再进那道门了。 瞧瞧太守府邸那还可见的围墙,以及那旁逸斜出大半个树冠的古树,想起昨天还坐在树下看书,喜梅只觉得这三天的日子过得恍然如梦。 “喜梅,这两天你是跟着这两位大人一起的?”王强病伤刚好,喜梅不让他抱,舅甥俩便沿着街慢慢的走去,路上王强便问起了喜梅阎顾二位大人的事。喜梅不欲多谈,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说了,于是随便掰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但王强显然不大满意,只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起阎青和看起来如何如何不像好人啦,三番四次调戏小姑娘什么的说不定是个老变态啊,有钱人家好这口的挺多的喜梅以后一定要多长个心眼跟人保持距离啊等等等等,直到喜梅猛然停下步子,他才后知后觉的闭上了嘴,问自己的小外甥女,“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上去看看。”喜梅看了看旁边六七米米高的城墙,冷不定的说出这句话。 “嗯?上去?上哪儿去?”王强左顾右盼的望了半天,才晓得外甥女说的是城墙,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望了又望,然后不赞同的张口,“你想要到那里去玩,我们改天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便是,只是现在得赶快回家,要不然晚了下学的点,你母亲又该起疑了。” “舅舅,你先回去,我只是上去看看,一眼,一眼就好。”喜梅压根儿就没有听王强的话,她只是自己瞅着那城墙愣了片刻,然后丢下这句话就没头没脑的跑开了。 “喂,喜梅,喜梅你往那里跑啊,你要去做什么?喂,慢点,慢点,等等我啊……”王强受了伤就不能剧烈动作,看着喜梅忽然跑开,惊愕之下追逐不及,只能一边大叫着,一边慢慢的追了上去。 明明是分离,为什么那个顾叔叔竟然连声别都不道呢?喜梅弄不清心里那股子不甘的缘由是怎么来的,她只觉得两人相处并不坏,于情于理他都该说句后会有期,怎么可以这样不声不响的提前走了呢。 未能道别的遗憾一直笼罩着喜梅,所以看到旁边的城墙时,她忽然就有爬上去看看他们离开的念头。本来是随意的一个想法,可越走却越忍不住,终于,她下定决心,对着王强说了一声后便自己跑开了。 南阳城不是一个规则的四方形城池,因为有河流绕道的缘故,所以整个城墙依河而建,但大体上还是南北码头东西城门的。此时的城门一般都比后世的那些实用的多,因为考虑到战时要尽快安排人员上去,所以每隔不远处便有一个可以爬到城墙上面的入口。因为南阳城已经近百年没有战事了,这城墙早就成了摆设,紧闭的木门多半已经腐朽,缝隙通常都很大,常有小孩子钻进去爬到城墙上玩,喜梅对此也略知一二,因此很快就找到了最近的一处,猴子般灵巧了跑到了城墙上。 等到了城墙上,看着那可以并三匹马通行如大街般平坦关阔的走道时,喜梅来不及感叹赞美,只急急的跑到箭垛那边去张望,等确定了方向之后,便没命的跑了起来。 阎顾二人领的亲随并不少,而且顾凤璋为了等阎青和,所以整顿了随从后并没有走远,反而是浩浩荡荡的走近到在城门口,与喜梅的地方离得并不远,所以这队全副武装的队伍很快就被喜梅瞅到了。本来只是想看看他一眼就当做告别了,可当发现他们都站在城门口修整时,喜梅却忍不住迈开双腿跑了起来,想去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阎青和虽然是骑马,可他走在城中,既有那被一块一块街坊分割的支离破碎的街道需要绕路,又有那熙熙攘攘热闹到令人寸步难行的街道需要限速,所以并不比在城墙顶上狂奔的喜梅快上多少,所以等喜梅跑到城门口上方时,他也只是刚刚到达。 “为什么不跟我说再见?”气喘吁吁的喜梅趴在城墙上朝下喊,也不管顾凤璋在底下听得见听不见。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气生的莫名其妙,可却还是抑制不住怒气。 但是,喜梅没有听到回答。城门口本来就聚集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连近在咫尺都要扯起嗓门说话,因此她的话是决计不会有人听到的。于是趴在墙头的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么一伙人闹闹嚷嚷,闹闹嚷嚷,然后整顿上马,然后离开。 只是,在顾凤璋最后的一个回头中,喜梅见他抬起了头对自己笑,还伸出手挥了挥。他嘴里应该在说着什么东西,但可惜喜梅不懂唇语,所以根本不知道那句告别的话是什么。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八月桂花香 喜梅一个人在城墙上趴了很久,等到他们彻底的走远了,被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之后,却是又后悔起自己刚才的冲动了。 “真是,或许是被那个无缘见面的爹弄的吧,被莫名其妙的丢下什么的最讨厌了。”喜梅揉了揉鼻子,自己慢慢的往回路上走。 上辈子她是个孤儿,虽然不记得父母,但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人抛弃的,所以对于那种被丢掉的感觉本能的敏感。这回跟顾凤璋呆一起的时间不长,但却莫名的从他身上体会到一种近似于父亲的温情,因此不知不觉的就依赖了,可谁想到那人却是如此的薄情,连分离都吝啬于一句道别。 “算了,忘了忘了吧,反正都是过客,你这人注定是没爹的命,不管在哪儿都一样。”喜梅拍了拍自己的脸,自我安慰的说道,然后慢慢的一步步挪下去,没想到却踩到了在城墙根儿下遇到了正坐在地上休息的王强。 “舅舅,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喜梅看着他坐在地上捶腿的动作,惊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他,“这地下又冷又潮的,你再坐下去就生病了。” “你跑的真快,我怎么都追不上,只能坐在这里等你了。”王强笑了笑,借力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抬头看看那城墙顶,却是一笑,“上去,是为了看他们走?” 喜梅脸一红,讪讪的低下头,不好意思回答。 “没什么,这事儿用不着害羞,我以前,”王强伸手拉住了喜梅的手,俩人慢悠悠的往前走,“我以前也做过,就是在那城墙上跑啊跑的,虽然心里知道总会看不见,可仍然拼了命的想多看点……” “看谁?”喜梅仰起了头,看着舅舅若有所思的脸,下意识的问。 “看你爹啊。”王强笑了笑,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当时的动作太孩子气了,于是忍不住连连摇头,“我那时跟你现在一般大,不,不,是比你还小点,你爹要走,我知道姐姐舍不得但又不敢说,于是便撒泼打滚的抱着他的大腿不准他离开。我那时没你这么聪明,也没你这么懂事,不明白赶考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他若一走,你们家的天就会塌。” “呃,”喜梅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王强的比喻虽糙,可却是真的。 “说来也好笑,明锃锃的大瓦房,亮晃晃的天,他走的时候天气那么好,却仍然觉得那天阴的像是随时能掉下来。那夜我拼命的想着刮风下雨落雹子,最好连六月飞雪都出现,阻的他上不了道儿才好,可梦想却只是梦想,第二天风好日头也好,连黄历都写着宜嫁娶,宜出行。”王强想了想,挥挥手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最后却是放下了手,有些苦笑的说,“因为头一天晚上急的睡不着,所以第二天竟然起迟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只看到阿姐哭得兔子似的眼神,这才知道人早已走了。” “那时候我也跟你现在一般觉得不甘心,我知道他们是走北门的码头坐船走的,所以我就爬上城墙顺着道儿的追。我在上面没得挡的,他们在底下磕磕绊绊,总归最后到的时间也差不离,跑到北门码头上的时候他们的船还没开。我站在城墙上大声的喊,姐夫,你几时回来?姐姐和喜梅都在家里等你的,你可千万别让我们等太久啊,要不然姐姐发脾气晚上又要让你睡书房了……” 王强说道这里,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天,不让眼里的泪水溜出来。 “他是五月间走的,刚吃过粽子没两天就启的程。按道理说还要早些动身才是,可你都没满岁,所以一拖再拖,只等到端午节吃了粽子,抱你看了龙舟,拜了钟馗老爷,求了道保佑你没病没灾的平安符之后才准备的行装。” “是这个?”喜梅拉了拉脖间挂着的平安符,一个拇指大的小木牌牌,早就磨的斑斑驳驳看不清楚字迹,但却被母亲一直挂在她身上。 “嗯,就是这个。那天姐夫抱着你,姐姐在他身边,我跟在身后,我们四个人看了龙舟,喝了雄黄酒,拜了钟馗老爷,求了这个符之后,便去逛庙会。姐夫见着有人卖艾蒿的,便说要买把给你熬了水洗个澡,保佑来年不被蚊蛇叮咬。姐姐说他乱花钱,这东西漫山遍野都是,随便采几把就行,何必花这冤枉钱。我听了不乐意大过节的跑山上,便撺掇姐夫买,正说闹时,有一个算命的从旁边走过,你好奇的探头去看,却不料被他举着的那招牌打到了眼睛,然后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说来也好笑,他撞了你,姐姐本来是要找他算账,好好讹他几个钱的,可那穷道士嘴皮子利溜,硬是说成了用算卦偿债。他算了三卦,第一卦说姐夫是个富贵命,不但将来会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还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第二卦说你是个小姐命,将来贵不可言,好好教导了是能当皇后的。第三卦说你们一家八字最是相合不过,旺夫旺妻旺父,端得是百年好合团团圆圆家丁兴旺。”王强说道这里,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怕被喜梅看到,侧过来不动声色的擦了擦眼睛,才嗓子沙哑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现在想起来,那算命先生可真会说话,大过节的谁不爱听几句吉祥话,难怪姐姐不但不跟他计较,随后还扔了几枚钱给他。” “在姐夫出门之前,我没有见过人远游,于是还以为他就是跟去樊城去柳州了一样,十天半个月的就回来了,所以在城墙对着他一通大喊之后便心满意足的回家了。可是这次,三天五天没回来,三五一十五天也没回来,然后三月五月,三年五载,竟然就一去杳无音讯了。” “姐夫走的那年,你们家桂花开的极好。往日他在的时候,常跟姐姐一起打桂花做桂花糖。他拿着竿子猛敲树枝,阿姐就拿着铺了白布的簸箕在底下接着,等收集了够多时,便洗净阴干,然后一层桂花一层糖的放在坛子里腌着,过段时间打开罐子,满屋子都飘着桂花香气,好闻,更好吃。姐夫看书的时候,姐姐经常沏一碗悄悄放到他手边,我每每瞅着姐夫看书看的入迷的时候,偷偷将那蜜水喝干净,然后捧着空碗到厨里去找姐姐,说姐夫喝光了还要。她那么精明的人,竟然一次都没发现是我捣的鬼。”王强说到那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过之后,眉头却不自然的蹙了起来,“可是那年,中秋我去你们家,发现院里的桂花开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但却都落在了地上,厚厚的一层,人走过去脚上都会沾满香,若变成桂花糖,真不知道要腌上好几坛子……” “我站在院里喊阿姐,没有人应,悄悄的进了屋,隔着玻璃便看到她坐在屋里头发呆,旁边是你的摇篮,手上握着的是姐夫的外衫。然后我就想起来,姐姐当初送我回家时,说过以后恐怕是不能常去住了。” “我那时虽然没你聪明,却也明白了一些事,于是也不去打扰她,自己乱窜着四处找活路,村里镇上街上的四处混,却也吃得饱饭,只是不敢再去看你们母子俩。” “姐夫是读书人,爱干净,姐姐更是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我那时那个样子哪里有脸往他们那里跑,只觉得站站都要污了你家的台阶,所以越发的不敢去了。就这么过了好几年,反正家里也不问我生死,我也懒得管他们,只越跑越远,偶尔见着小孩儿也会想着喜梅不知道长多大了,是不是跟小时候一样不要人抱不要人哄就睡不着觉……” “后来有一年,我跟人合伙诈了个外地来的商户,分了几钱银子,吃饱喝足之后便想看看你们母女,于是买了几样小孩子爱吃的东西,远远的到了你家外面,也不敢敲门,只趁着夜黑风高无人的时候隔着墙扔了进去。第二日悄悄守在外面,想看看你们中不中意我送的东西,等了半天只见到一个穿的极为俗艳的女人出来倒马桶,这才晓得你们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后来我也再去看过你们,但却几乎已经认不出你跟姐姐了。你站在门缝,又瘦又小的往外看人,眼神比一只畏缩的小老鼠好不到哪里去,哪里有以前见人就憨憨傻笑的胖囡囡样子。而姐姐,还是一样的漂亮,却开始不相信人,我见到她跟人大吵大闹的争半只鸡,拿扫把把大哥哄出门外,便知道她定然是不愿意见到我的,所以就悄悄的走了。” “其实这次来,故意装疯卖傻混吃混喝的在你们这里住下,就是想着帮上你们一些什么。毕竟你长大了,家里怎么说有个男人在还是好些。姐夫当年对我好,我也应该像对他一样对你好,可是我没办法变得像姐夫那么厉害。我很没用,你受委屈了,既不能帮你打架,也不能帮你出气,连带你出门看场戏找个乐子散个心还遇上房子塌了,真是无能到不能再无能……” “看着你跟那两个人,见着人家走了也舍不得,我就知道,喜梅你想爹了是不是?”王强勉强笑笑,然后难过的摸了摸她的头,“你总归还是需要一个更像爹的爹来陪你的,是不是。”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驾崩 “我没有。”喜梅看着王强那样子,知道他是怕自己更倚重别的人,当时又感动又难过,伸手抓住了舅舅的手,“我只是去道别而已了,我才不要什么爹,我只要有娘就够了。” “可你,”王强握着那软软的小手,低头看这个小大人似地外甥女,“你总该有个真正的……” “不用,其实舅舅也很好啊,虽然不是我爹,可是跟爹一样的接送我上学,会关心我有没有受欺负,会想办法让我开心……”喜梅抱着王强的手,甜甜的笑着,“不管结果如何,舅舅有这份心就比别人强一百倍。” “你,”王强看着这个反过来安慰自己的孩子,动动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舅舅赶快点,我们再耽误的话回家晚了的话,娘就又要起疑了。”喜梅拉着王强的手,使劲儿的把他往前拽,算是就这样了结了这一话题。 那日喜梅和王强回家比往常略晚了片刻,但所幸喜梅娘并没有回家,倒也混了过去。待晚上一家人团聚的时候,喜梅娘见了几日未见的女儿,心中甚是欣喜,便拉着她絮絮叨叨的问了许久,在官衙里吃什么住什么听了什么戏啊,幸好喜梅早就编好了词,又跟王强串了供,总算糊弄了过去。 第二日,喜梅醒来跟往日一样坐车上学,到学校里跟着几天未见的小朋友们打了招呼,谢了众人的关心,然后照旧听课写字弹琴,日子波澜不惊,当她看着窗外碧空如洗的蓝天时,觉得前几天的日子恍然如梦。 午饭时,谢婉凝照例拉了喜梅说闲话,她一直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自家母亲还给喜梅打了趟掩护,是以跟其他孩子一样以为是喜梅是病了,问长问短。喜梅正愁着自己这小朋友太过热情难以应付时,忽然听到学院的钟声猛然间咚咚咚的响了起来,顿时椅子上站起来,好奇的四处张望,“这是怎么了,为何好好的会有钟响?” “这个是集合的钟声,想必院正大人是有事要吩咐吧。”谢婉凝也跟着她站起来,攀着栏杆往外看,满院子三三两两坐着吃午餐的姑娘们都乱成了一团,显然跟他们一样一头雾水。 顾喜梅和谢婉凝见着其他人都在往教室跑,于是丢了丫鬟们在远处收拾东西,自己顾不得风度的提着裙子一路飞奔,等到了教室时发现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叽叽喳喳的闹声一片,显然也在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种骚动一直到授课的夫子来了他们才知道,竟然是皇帝驾崩了。 皇帝是四天前驾崩的,因为南阳城偏僻,所以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过了三天才收到消息,县令大人知道之后,赶紧通知全城,号令不得饮酒作乐嫁娶迎亲,全城缟素,歇业三天,以示哀恸。 小孩子们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实在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只是听着可以放假三天,顿时都一个个笑逐颜开的在底下窃窃私语,夫子也懒得教育她们,只申明以后几天的衣服不可以穿大红深红桃红,不可唱歌弹琴之外,便让她们在这里等着家里人来接了。 奇怪,这本来是挺普通一消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忽然的驾崩却让喜梅忽然想到刚刚走的阎顾二人。她总觉得他们出现在南阳这个小镇有些蹊跷,搞出那么大一通事更奇怪,而忽然的离开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跟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我在想什么啊,怎么这么不着调。乱想了半天的喜梅忽然清晰,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胡乱的猜测有些不靠谱,忍不住笑着否决了这个可能。听阎青和说,他们两人出京都已经三五个月了,哪里有人会预测到皇帝三五个月之后会驾崩,所以说这应该是的的确确的巧合。 自己只是只认识这两个来自京城的,所以习惯性的都把什么事往他们身上靠一靠吧。 不过,来自京城的,这个字眼忽然却让喜梅想到前段时间遇到的那个刁蛮少女了,她当初也是说家里有亲人病重,急着返京的,算算这世间,恐怕也是差不离的该到了吧。 因为学校的杂役人手不够,派去通知学生家长来接人也要很长一段时间,所以 喜梅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听其她女孩子议论,只是那篇叽叽喳喳中,却有听见一些令人意外的东西。 “你是说,新皇是先皇的弟弟?”喜梅本身并不熟悉那些王啊侯啊的,还以为继承大统这件事是子承父业,没想到这里竟然还开放到兄终弟及,顿时颇感意外。 “是啊,因为先皇没有儿子,所以他驾崩,皇位自然是由他的弟弟寿王继承了。”反正屋子里都在乱糟糟的议论,所以谢婉凝也没有刻意避讳,只是坐在那里跟喜梅说一些她知道的辛秘打发时间。她一个小孩子所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对于一无所知的顾喜梅,那又几乎可以称得上渊博了。 顾喜梅听着谢婉凝一说,才知道先皇在百官心目中的口碑并不算太好,早年也曾经英敏神武过,但自从继承大位之后,糊涂事便是一件接着一件的做,若不是朝中还有一帮子尽忠职守的大臣,这国不定败成什么样子了。 “听我爹说,早年只不过是十税三,先皇登基后因为要大建宫室享乐,竟然硬生生的把税收提到了收十赋六。南阳是南北枢纽,商业发达,种田的不多,所以你还感受不到这个的危害,可是听着爹爹说南边和北边一些种田的大县,都纷纷出现了整村整村的逃亡。” “只是收十赋六,倒也不至于居家迁逃吧。”喜梅听着这句话,忍不住皱了皱眉,乡下生活辛苦她倒也是知道一些,但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是因为赋税的原因。 “可落到百姓头上就不是赋六了啊。”因为谢婉凝父亲是做这个,她也常听父亲抱怨,所以略有所知,“皇帝给下面定的是赋六,可是地主们若只收这个不就是没有活路了,所以他们给佃农加码,赋七赋八比比皆是,若再遇到个狠心的长官,赋九也不是什么稀奇。老百姓辛辛苦苦一年,收入九成都被拿上去了,根本就活不下来,不跑才怪。” 喜梅倒是听到这个,惊讶的张了张嘴,“那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城里啊,要不然到大户人家家里做奴仆啊。”谢婉凝扳扳胖乎乎的指头给喜梅算到,“城里人多,找活路也容易。举家迁往城里,有手艺的卖手艺,没手艺的卖力气,反正城里处处都缺人手,只要勤快一点都能吃饱饭。如果不愿意来城里,那也可以去大户人家做奴仆,反正那些人都有后台,多半是不用交赋税的,在他们家种地,就算给主家上供了六成,却也比自己种来的强。” “这,那空着的地呢?”喜梅挠了挠脑袋,只觉得这模式有些熟悉。 “或买或卖,反正大把肥沃的良田,想要的人多的是。”谢婉凝挠挠头,皱了皱鼻子迷惑的说,“这个,连我爹都搞不懂顾大人是怎么想的,据说那地就是他给皇帝出主意让他卖给大户的。” “啊?”想到前几日相处的那个令人莫测的男人,喜梅下意识的就问了句,“他给皇帝出了什么主意?” “卖地啊。不是有很多老百姓弃地跑了嘛,一个村子百十人都不够,当时有人建议要把这些百姓抓起来,可顾大人说那个太麻烦,派军队去要钱要米粮,还是算了吧。而且他还向皇帝建议说这是个发财的机会,反正人那么少,建个村子也难以管理,不如让五六个村子剩下的人并成一处,然后把空着的地按照肥沃程度标成小块,竞拍给那些大户,当做他们的私产。”谢婉凝并不太懂这些做法的意思,只是把父亲的话死背给喜梅听,“皇帝对这个当时很是高兴,因为土地本来是百姓的,皇帝每年除了收点米粮之外也没什么进项,但现在他可以把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卖掉,凭空得一大笔钱。当他用这部分钱去盖宫殿养美人买乐师等等,也不用担心被言官劝谏,所以他很喜欢顾大人,还给他升了官。不过民间有很多人骂顾大人是佞臣,反对浪潮很高,好多人都说他非得掉几级不可,可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他们越骂,皇帝就会越宠信顾大人,”喜梅这时已经想通了,笑着接了下去“而且他们的这些骂也不会对顾大人造成什么影响,他的官只会越做越大。” “呃,你怎么都猜中了”谢婉凝本来想要卖个关子,却没想到喜梅已经猜出来,顿时有些失落。 “因为他没有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反而交好了真正握有实权的人啊。这事儿有三种人受益。第一是皇帝。他当时名望正高,皇帝对他多有防范,可他出了这自黑的主意,既让皇帝赚了钱,又让皇帝放了心。一个名声好能干但不为自己着想的大臣和一个名声不好除了依附自己别无其他可选的大臣,皇帝当然会更喜欢这个。第二个就是朝中的大臣,这种情况下还敢买地的人,多半都是不用交赋税的,他们家族里常常有很多人在做官,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他们不反对,其他的人叫嚷的再厉害,也不会危及顾大人半分。”喜梅点点头,说着说着眉头却忍不住皱了起来。 “一、二,你只说了两种,那第三种是谁呢?”谢婉凝板着手指等她的下文。 “第三种就是那些弃田而跑的农民,顾大人劝退了皇帝抓逃民的心思,使世家大户可以肆无忌惮的收留这些人,等于变相的给了他们一道活路。他们不管是为奴还是去别处讨生活,都不用再担心自己被抓回去,所以自然是感激顾大人。”咬着嘴唇说道,猜出了结果,却猜不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样做,顾凤璋纵然不会受到半点损害,可这个国家却被搅得一团乱,这难道就是他求的?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见到不想见的人 顾凤璋是个好人还是坏人?这个问题喜梅真的很难回答,不过三天,要看透一个人的本性根本就不可能,更何况这个人本来就跟迷雾似地难以捉摸呢。 喜梅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头,她是固执的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旁人说的好与不好对她来说只是浮云。哼,那些个褒奖或针砭,谁知道是不是又是某些有心人导出来的一场戏? 喜梅在书院里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等到王强带着车夫来接她,待出门走到路上时,掀开帘子一看,外面也都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走的走跑的跑,店家红红绿绿的牌匾布幔全部被取了下来,换成了连浆糊都没有干的素白纸板。 “这个,也太夸张了吧。”看着转眼从五颜六色变成一片惨白的街道,喜梅咋舌称奇,王强也跟着点头,“就是,我长这么大才第一次见着皇帝挂掉,没想到竟然是这番景象,这下卖香表寿布的可赚大发了。” “皇帝死那是山陵崩,不能挂来挂去的,小心让人听见了抓你问罪。”旁边刚好一列敲锣打鼓吆喝着要百姓着孝服的兵丁走过,喜梅放下窗帘冲着王强做了个手势,倒真把他给吓到了,于是一路上规规矩矩,再也不敢开吐半个字。 刚回到家,喜梅娘却也意外的在家。原来饭馆也接到了通知,说是要休业三天,喜梅娘只能给所有的工人放了假,自己在屋里呆着了。母女俩见换了衣裳,喜梅娘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喜梅便大略的给母亲讲了一遍,正说话着,外面的门却又被擂的山响。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人这时上门?”喜梅娘疑惑着,喜梅想了想,觉得可能是隔壁来借东西,于是便让绿柳去开门,没想到那丫头去了片刻之后,又跟见鬼似地跑了进来,哆哆嗦嗦的禀报道,“夫,夫人,外面有官差上门……” “官差?”喜梅也吓了一跳,想着自家今天可曾犯了什么忌讳了?下意识的望了母亲一眼,心想难道她最近又偷买倒卖什么违禁品被人盯上了?到底是母女,她一个眼神喜梅娘便明白她的疑问,当下连连摆手,“我最近规规矩矩半点祸都没惹,绝对不是来找我的。” “是,小姐,那门口的大官人说,是要请小姐你去衙门喝茶的。”绿柳总算匀过气来了,磕磕碰碰的说道,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去衙门喝茶向来都是抓人的另种说法,她是在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就犯了这种事儿…… “找我?”喜梅也是一脸莫名,但想来想去想不到缘故,索性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娘,既然他们找我,那我去问问什么事好了。” “站住”喜梅娘怕过之后,这会儿也缓过神来,却是一声叫住了喜梅,把她往后堂推,“傻丫头,哪有这样去见人的。你且藏在后面,我把他找来问问有什么事,若是不好的,你转身从后门跑出去就是,那里有直戳戳往人面前送的道理。” “就是就是。”王强也是一拍脑袋,“车夫还没走,马车就在后面停着,我去让他在后门里待着。” “我,我又没犯法啊。”喜梅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这帮人的紧张劲儿,“你们怎么就这么确定人家是来抓我的。” “谁说只有犯法了才会有人抓你,衙门里几时抓过犯法的人。”喜梅娘哼了一声,却是让绿柳架着喜梅到了后厢,又让王强收拾了车马候着,这才吩咐桃红去前门把客人请进来。 待那人进来之后,喜梅娘笼袖行礼,待抬头看来人打扮时却是一惊,因为来的并不是常跑腿的皂隶青衣,而是一个戴着黑色吏巾,身着青色盘领衫,外罩一件白色丧父的老者。喜梅娘认得这是府衙中师爷的打扮,心中当下一紧,赶紧让座上茶,心里惴惴不安的想着,女儿这是犯下了怎样的事,竟劳这人前来。 那老汉见着喜梅娘似乎也不甘托大,恭恭敬敬的对着喜梅娘还了礼,这才说出来意。原来他是奉县令之命,请喜梅去县衙的。说是先前县令夫人见着喜梅的功课,非常赞赏她的字,因而这几天便想请她去县衙里帮忙着抄付几分佛经。 喜梅娘虽然是个一心想要攀高枝的,但却并不糊涂。如果县令夫人只是要女儿帮忙抄佛经,那送过来抄便是,为什么非得把人接去不可?她想不通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事有蹊跷,于是便找了个理由推脱,“多谢县令夫人抬爱,只是小女昨日偶感风寒,病情颇重,连带的手也抖得写不了字,实在是去不了。”说着还偷偷的塞了一两银子给那师爷,意思就这样算了罢。 喜梅娘往常也跟公门中人打交道,知道这些个人是最认银钱的,若想要办事,只管银子开道便是。县太爷一月也不过三两多银子,她送这么多算是厚的了。可是没想到那人却不吃这一道,不动声色的将喜梅娘递的钱推了回来,笑眯眯的说,“若顾小姐抱病微恙也无妨,府衙里此刻刚好有几位名医在,让他们帮小姐瞧一瞧,倒比在家里好得快了。” 喜梅人虽然在后面,可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小桃红不一会儿就会奔过来通知她一声,所以她也知晓。现在看着那边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喜梅怕母亲再拖延会激怒人家,所以赶紧吩咐桃红去告诉母亲,自己去便是了。 “我常听人说那衙门是好进不好出的,若是小姐这次去遭遇什么不测,那该怎么办。”待着桃红去前面传话,绿柳在后面担忧的对喜梅说。她向来不算聪明,人也憨直,这会儿把自己担忧的话一股脑的就说了出来。 “你几时见着有人这么恭恭敬敬上门抓人的?这是请我过去又不是抓我过去,你们就放安心,别自己吓自己了。”喜梅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笑着安慰了她两句,但心里却自己对自己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这小胳膊拧不过人家那大腿,除了放宽心的从上一回外,还有什么选择。” 喜梅娘在外面好话说尽也无法推脱这差事,只得唤了女儿出来。喜梅看着母亲眼里隐藏不住的恐惧和忧虑,尽力的安慰了他几句,便随着来人上了轿子。不过这些人对自己态度都甚为恭敬,这让喜梅心中的不安渐渐少了些。就像她对绿柳说的那样,天底下哪有扛着轿子来抓人的衙役。 一路上摇摇晃晃的到了昨天刚离开的地方,跟着一起过来服侍的桃红扶着喜梅下了马,喜梅见着那门口布置有种忍不住想笑的冲动。门口的牌匾打鼓上装饰的红色绸带被换下来布成了白色的不说,连门口的石狮子也被人绑上了两朵大大的白色绢花,活像带着一条花围脖。 “小姐,请随小人来。”那去请喜梅的老头从另一顶轿子里走了下来,弯腰躬身邀请道,喜梅赶紧收起了笑容,小心翼翼的跟着他往内走,不敢有半分分神。 喜梅先前在这里住过三天,对于环境布置倒十分熟悉,所以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倒是小桃红头一次到这么大的地方来,见着后面的房舍园子颇为惊讶,左顾右盼的嘴巴就没有合拢过,被喜梅瞧瞧踩了一脚才醒悟过来,从此目不敢斜视的跟在喜梅身后不敢有半点分神。 “咦,这个,怎么会到这里来?”喜梅跟着走了半晌,到了一扇熟悉的拱门面前停下来,顿时心生疑窦。她记得这是客房,前些日子顾阎二人就是住在这里的,自己也赖了几日,这会儿应该是空的才对,怎么会又把她带到这里来?喜梅心中疑惑着,还没等着想通,忽然听着内里一阵喧哗传来,她赶紧拉着桃红站在了路边的石子阶梯旁。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死,果真是祸害遗千年。哼,若顾凤璋就此而一命呜呼,那也算是我大衍朝的福份了。”那喧哗声渐至,其中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格外响亮,喜梅没顾得上其中的内容,却被那似曾相识的声音给骇住了。 这小魔星怎么竟然在这里,她不是已经上京去了吗?喜梅偷瞄了一眼,果然看到那被一堆人簇拥着走过来的正是跟她几度见面的蛮横姑娘,而且锦儿也正在她身边耐心的劝着,显然不是喜梅错认。 见着她走过来,喜梅下意识的就退了一步,想转身掩着脸不被她认出来,却没想到她的眼睛尖的很,早一步发现了喜梅的存在,毫不客气的对喜梅叫道,“喂,你,就是那边站着的那个小锉子,过来给我瞧瞧。” 小锉子?喜梅本来在想着怎么蒙混过去,但听着这种称呼当下怒火却不由得升了起来。因为个子一直不高,她最讨厌人家拿自己的身高说事儿。本来还想着赔笑脸混过去呢,没想到这姑娘出言如此不逊。 我矮点怎么了,姑娘我又不是长不高,哪像你这样一跛一跛说不定这辈子都这样了。喜梅在心里愤愤的反骂道,但处于理智的控制,她还是忍着怒气走了过去,“见过小姐,不知道小姐召我来有何吩咐。”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写字 喜梅心情不好,因而说话也带了几分火气,态度着实不善,可没想到那向来难伺候的姑娘这会儿却没有发怒,反而噗嗤一声笑了笑,站在那儿伸手比了比喜梅跟自己的高度差,“几日不见,你倒是又长的矮了些,这本事真厉害。” 她本来就比喜梅高一些,这会儿又站在石阶上,自然比喜梅高了许多,一比划喜梅勉强够得上她的胸。 “你,”喜梅牙齿咬得紧,闷闷的正想发怒时,旁边却又响起一道洪亮的男声将她救离出了苦海,“郡主殿下,你怎么还在这里?” 喜梅惊愕的抬起头,来的人竟然是昨日才分别的阎青和,只不过跟昨日的意气风发相比,今天的他憔悴了许多, “怎么,你这破园子我就呆不得啊。”那少女凤目一挑,很是自然的说道,完全没有把来人放到眼中的感觉。 “不是,臣只是觉得,既然殿下旅途劳顿,那就应该早歇着去,这里风大,万一冻着你,又该是小的照顾不周了。”阎青和拱手弯腰,态度恭恭敬敬的跟往日的粗枝大叶判若两人。 “你,哼,我知道你唱的什么戏,只可惜盘算的再好,少了下棋的人也是白搭。”被成为郡主的少女愣了片刻,而后又提高了声音讽笑着,再也没看喜梅一眼,一跛一拐的在簇拥下走开了。 待到那少女走的不见影儿了,喜梅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回头看阎青和也是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起来。听口气他们与这女孩儿相识匪浅,但看起来两帮子人的关系却不算太好。 “阎叔叔,你怎么还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走了吗?那顾叔叔怎么样?你们跟刚才那位小姐认识吗?”喜梅心中有好多问题,这会儿只剩下阎青和和自己人在场,她便迫不及待的连珠弹似地把问题问了出来,但阎青和显然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吩咐送她来的人回去之后,便匆匆的拽着她往后走,一直到书房外才止住脚。 “阎叔叔,你这是做什么?”喜梅惊愕的看着他二话不说的抱起自己放在那个高高的太师椅上,又在自己面前摊开一卷纸的时候,心中惊讶极了。可是阎青和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怪异,只是皱着眉头吩咐道,“喜梅,帮叔叔一个忙,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写字?些什么字?”喜梅有些差异的看着阎青和,她本来那些人说自己的字只是个借口而已,因为淑女必备的琴棋书画中,她也就只有书拿得出手,可没想到看现在的架势,这个似乎是真的要让他写字。 “虽然写两个就是,内容不要紧,我只是想看看你写的字是什么样子的。”阎青和竟然已经屈尊降贵的来亲自为她磨墨了,喜梅也见状也不好意思推脱,只得想着早上的功课,随便写了几个“窗外雨潺潺”之类的句子而已。 “果然,竟然,居然……”喜梅写了不过五六个,便听到阎青和在自己身后的抽气声,三个然字念的非常小声,惊讶之意却不减半分。喜梅知道自己的字写的还成,却也不会自恋到认为能让别人见着大惊失色,于是狐疑的停下了笔,转过头望着阎青和。“阎叔叔,你叫我来是做什么的,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等等。”阎青和漫不经心的敷衍了喜梅一句,自己却是抽了她刚写字的那张纸,拿去在窗前细细的看着,仿佛想要从里面瞅出一朵花来似地。喜梅坐在椅子上望着他,却只见他翻来覆去的将那句“连这也让他料到了”挂在嘴上。 什么东西让谁料到了?喜梅打从进来便没有一件事弄明白过,见着阎青和这会儿跟入了魔似地自己念念叨叨,她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嗓门,“阎叔叔” “哦,喜梅。”阎青和被她这一声惊的,猛然回过神来,脸上却是带了几分喜色,当下从书房旁边的一个架子上报过来一沓信件,“喜梅,好孩子,你来的正好,帮叔叔回些信。底稿我已经打好,你照着抄便是。” “回信?”要回信府衙里有那么多文书,哪里需要她一个小女孩儿来莫名其妙的承担这份工作。喜梅心中疑惑着,握着笔的手霎时就送了,亮晶晶的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阎青和,“这是为什么。” “唉,这个,因为在这里只有你跟凤璋的字最像。”阎青和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册字递给喜梅,“你瞧瞧,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你写出来的话,我还以为那是凤璋的手书呢。” “这,”喜梅狐疑的结果阎青和手中的册子,果然一打开就看到了那熟悉的字体,银钩铁画,每个字都透着股不屈,她越翻越精奇,最后忍不住出声惊呼道,“竟然真的一模一样。” 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至于非要把她弄来写吧,顾喜梅下意识的就出了自己的疑惑,“不过这种很普通的字体,应该有很多人会吧。” “普通?”阎青和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喜梅,“这是凤璋自创的字体,虽然京中仿效的大有人在,可我还没有见过有人写的比你更好。” “自创?”喜梅看着自己手边的毛笔,觉得心里仿佛有哪根弦被触动了的感觉,“这个不是一两银子一副的大路货?” “当然不是。凤璋这人小气的很,从不肯随便给人题字,京中就算有喜欢他的字想仿效之的也异常困难,因为别的不说,就是那字帖都不好找。”阎青和随便解释了几句,然后抓着毛笔塞到了喜梅手里,“好了,别发傻了,赶快写吧,我们这里还有好多要回复的。” 喜梅抓着笔杆子在那里愣了半天,然后猛地一撂开笔,跳下了座位往门外跑去,“顾叔叔在哪里,我要见他。” “老顾受了重伤,这会儿出得气比近的还多,要不然我怎么会让人找你个丫头片子抵事。”阎青和一把抓住了喜梅,将她仍旧拎到了椅子上,没好气的抱怨着。喜梅这才发现他眼圈黑黑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了。 “怎么会受伤?你们不是很多人,你们不是很厉害,”喜梅这才想起门口那个郡主的话,当下就慌了,更是挣扎着想往下跑,“他受重伤了,我要去看看” “别闹,喜梅,别闹”阎青和开始不留神,被她挠了好几下,等到发狠将她梏在怀里,这才渐渐停止住了乱动。 “他受了伤,你又不是大夫,去瞧了有什么用”阎青和把她按在那里吼道,“你要是想要帮点忙,那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那你得告诉我,你们一路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忽然转回来?如果你不答应,那我死也不会动手。”喜梅被这么一吼,安静了片刻,然后板起小脸提出了这个要求。 “好。”阎青和沉吟片刻,却是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其实这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想要知道,我告诉你便是。” 原来,阎顾二人昨日离了南阳城,便顺着官道往京城出发。这一路上本来极为安全,何况他们还带着百十号人,就算遇到小型的劫匪也不怕。只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在路过一个叫小泥岗的山包包时,忽然遇到刺客袭击。那伙人也目标明确,所有的招只往阎顾二人身上来,阎青和是行伍出身,本来就有些功夫,所以那些人倒也奈他不成,可文弱书生的顾凤璋就惨了,几个照面下来,就被人暗算了几刀,而后又更是被受惊的马儿带着跑了一路,最后翻滚下马晕死了过去。 “凤璋受伤之后,我急得六神无主,正好遇到郡主的车驾经过,便借了她的车马送凤璋回来。”阎青和皱着眉头焦躁的说,“路上他醒来过一次,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再度昏死过去,现下有着一堆事情要以他的名义处理,真是急死人了。” 喜梅听了点点头,明白了一些事情,但不明白的却更多了。坐下来在帮忙写回信中,喜梅发现阎青和最紧张处理的却只是一些普通的问候信件,而回信也尽数说一切安好,丝毫不提两人受袭并且顾凤璋遇险的事,很显然他在向外界隐瞒顾凤璋的伤势,而这种隐瞒也是经过了顾凤璋本人同意的,因为作为枪手的自己本身就是顾凤璋向阎青和推荐的。 他们似乎很怕其他人知道顾凤璋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喜梅一边按照阎青和的口述回信,一边偷偷的琢磨着这其中的由来。据说顾凤璋在清醒过来的片刻特备像阎青和指出可以利用自己,那是因为他们根本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不会走漏风声吧。只是他们这样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何?那场刺杀根据阎青和的描述,根本就是冲着顾凤璋去的,到底是有谁想要他死,而有哪些人又在怕他死?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摊牌 喜梅在衙门里做了好几日的枪手,阎青和当她是小孩子,也不防她,除了起初各种应和的信件之外,也渐渐让她给一些别的来信回信。只不过他遮住了上半截喜梅看不见全貌,但从下面的落款官职来看,竟然也都是一些高官。喜梅不动声色的照着阎青和口述的,写了些静待佳音,稍安勿躁之类的话上去,心里的疑窦也是越来越重。 在这中间她也见过几次顾凤璋,似乎的确伤的不轻,病恹恹的包着纱布躺在床上,光彩夺目的眼睛显得有些黯淡无神。喜梅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也曾问过诸如“我没学过你的字,为什么却跟你写的很像”之类的话,但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打,只是微笑着,从不回一个字。 喜梅心里憋闷的慌,但却又找不到半个商量的人。她从来都之模仿过一个人的字体,那就是自己的父亲,可现在顾凤璋跟父亲的字迹一模一样,她便怀疑起顾凤璋跟父亲是否是同一个人。不过仔细打听顾凤璋的身世,却发现根本无懈可击,一个是王公贵族一个是贫民小子,根本就没有半点相通的。 为了不让母亲空欢喜,她只让小桃红带信回去说自己很好,待帮完忙就回去,并没有把自己猜测告诉母亲。一则是怕自己猜错了母亲失望,二却是怕万一猜中了,刚烈的母亲做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喜梅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顾凤璋的家庭状况,越打听却越心冷,心里暗暗的想着:有时候,一个人死了比还活着更好。死了还有一份美好的回忆,活着却只剩下赤裸裸的背叛和讽刺。 顾凤璋今年三十出头,有一妻一妾。妻子阮氏乃翰林院掌院之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她与顾凤璋成亲有九年之久,夫妻感情据说极其融洽,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是令人羡慕的伉俪。两人共有一子一女,幼子早夭,长女今年虚岁八岁。至于妾,据说是江南当年有名的红倌人,当年裙下之臣犹如过江之鲫,但却独独爱慕顾凤璋才华,不但为他守身如玉,还自己给自己赎身了,拒绝了一帮子高官文人的求亲,委身到了顾家做了琴师,一呆就是四年。最后连阮氏也为她的诚心所感动,主动向顾凤璋建议纳了她,并主动摆了酒宴给她开脸,风风光光的做了姨娘,也算是京城中的一段佳话。 这些事,从旁人口中说出来艳羡钦佩嫉妒有之,喜梅却暗自祈祷,希望这人跟自己娘俩没有半点关系。 他的生活已是如此美满,妻妾如云,儿女成群,根本不需要别人锦上添花了,只希望大家只是萍水相逢,就此别过吧。 喜梅打定这种主意,便下定决心的不再多看多问,只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幼童,聋子瞎子似地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每日里只勤勤恳恳的照着阎青和说的写字,其他时间便跟着小桃红在各处捉迷藏找乐子,间或还去见了锦儿几次,知道了那个坏脾气的姑娘叫昌平郡主。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偏偏是你怕什么它来什么,就在顾凤璋一天天好起来,喜梅以为自己这代班的终于下岗时,她却被叫到了顾凤璋的面前。 那天太阳正好,伤势稍微有所好转的顾凤璋被人抬到了院中晒太阳。因为重伤的原因,他看上去比前段时间略微消瘦了一些,但却并不有损他的风韵,反而更添几分清癯之态。 喜梅过去的时候,他正在望着树梢发呆,手握着卷书懒懒的搭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在略有些发黄的纸页映衬下,美的好似白玉雕成一样。 看着他那副神情,喜梅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生怕吵到他。可没想到他的反应比喜梅敏锐的多,喜梅刚站到他椅子边,便看着顾凤璋懒懒的偏过头来,有些疲倦的脸上泛起一抹浅浅的笑,“你来了。” 他这个招呼打得很随意,笑容也不大,淡淡的,却跟蓝天上的几抹流云一样,轻的让人舒服。 “你听到我的脚步声了?”喜梅自己觉得自己的脚步已经放的很轻了。 “没有。”顾凤璋回过头,手无意识的翻了几页书,然后又搭在那里不动了,“只是觉得你该到了,所以回头,恰好你也真的到了。” “真巧。”喜梅应了一声,便抿着嘴站在那里不说话了。本来就是他找她来的,而她,也的确不怎么擅长这种无意义的寒暄,所以只能任场面冷下去。 “这段日子你帮了大忙,我应该谢谢你。”顾凤璋的手无意识的动了动,在膝盖上弹了弹,再度开口,却是感谢。 “微不足道的一点小忙,何足挂齿。”喜梅愣了愣神,却是冷淡疏离的答了这么句官方到不能再官方的话。 “对你是小事,对我可未必。”顾凤璋摇了摇头,然后却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般笑了起来,转头对着喜梅,“怎么几日不见,对我却如此疏离,仿佛是想要划清界限般?” “哪里,您严重了。”喜梅觉得顾凤璋的那个笑容仿佛是因为将自己的小心思都看清了一般,于是下意识的就转开了头,然后在心里念叨着,既然你知道我要跟你划清界限,那何不聪明的遂了我的心,省的两人难过。 可是,顾凤璋的确是没有遂了她的心的打算,看着她转过头,他却仍然挂着笑容,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等她在他的视线下局促不安到了顶点,这才缓缓开口,“你是怕你的猜测成真吗?” 顾喜梅听到这句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惊吓的转过了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顾凤璋。 他望着她,眼睛里一片坦荡,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没有半分的遮掩,也没有半分的羞愧。 跟那双眼睛对视了片刻,喜梅终于知道,他不是看似像能看透人心,而是他根本就能看透人心。 “你知道我在猜测什么?”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喜梅张口的声音都有些沙哑。虽然觉得他已经知道,可她仍然抱着幻想的追问了一遍。 她找过他身边的人打听过他的家庭状况,以他的聪明程度他不可能猜不出来。 “嗯,知道。”顾凤璋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点了点头,没有给她任何幻想的空间,非常平静的看着她,“要我告诉你答案吗?” “不,不要。”喜梅不假思索的尖叫了出声,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恐惧,“我不需要答案。” “可是答案就是答案,不是因为你拒绝就可以消失,不是因为你无视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顾凤璋怜悯的看着喜梅,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答案是,你猜对了。” “我不要”喜梅退了一步,有些无措的看着四周,想找个解围的人,可这时才发现顾凤璋早有准备,最近的侍卫都在一道门之后,这里根本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的谈话。 “即便是你不要,事实仍然存在。”顾凤璋的手抖了一下,可面容还是一如往昔的平静。他合上了书,双手交握的放在膝盖上,凝视着顾喜梅,平静的说“我是你爹。” “你不是”喜梅擦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下意识的挺直了脊梁,站在他面前愤怒的大吼道,“我爹已经死了,我没有爹。” “我没有死。”顾凤璋摸了摸自己的手,似乎早就猜到喜梅的反应,所以半点吃惊也没有,仍然不紧不慢的纠正着喜梅,“虽然遇到了很多事,但是,我还活着。” 跟他淡定的态度比起来,喜梅的哭闹真的像个孩子。 “我说了,我爹死了,我和我娘都很挂念他,但我们不会随随便便的找别人代替他在我们心目中的位置。”说不清是巨大的愤怒还是紧张,喜梅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在发抖,上下牙齿紧张的的磕在一起咯咯咯咯咯个不停,可是她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咆哮着吼出这句话。 “你还是不明白吗,”顾凤璋等她吼完了,才轻飘飘的张口,“既然我说了,那就不会容许你不承认。” “你,”喜梅震惊的看着顾凤璋,她怎么能忘记这个男人藏在温文尔雅表面下的强硬呢。 虽然他从来都不是最锋芒毕露的一个,可是,他周围发生的所有事,却都是照着他的计划来的。 “我娘不会承认你的,她会恨你恨你恨你”喜梅一连说了好几个恨你,牙齿狠狠的磕在嘴唇上,咬出了血还都没有察觉。 “那是她的事。你们恨不恨我,接受不接受我,这都是你们的事,但我却不能因为你们恨我,不接受我,而装作你们不存在。”顾凤璋叹了口气,然后认真对喜梅讲。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承认这个。如果你不承认的话,没有人会怪你,这对我们都好……”喜梅被他的坚决吓到了,一屁股的坐在草地上,喃喃自语的问道。 “因为,我欠你们母女的答案,终归是要给的。”顾凤璋轻轻的答道,眼神复杂的难以明白。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告诉女儿的事 “给?”喜梅听到这话,冷笑了一声,“你欠我们的岂是一个答案就够了的,又岂是给个答案就能补偿的了的。十年的时间,你在我的生命里缺席了整整十年,你以为你现在摆出这种大方的姿态,就能弥补这一切吗?十年的时间,你可知我们母女在这十年里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屈辱?这十年里,当我们孤立无援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当你走了之后,家里遭受了怎样的变故吗?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母女俩会背井离乡的出现在这里?” 因为愤怒和激动,顾喜梅的两颊变得绯红,她睁大了眼睛怒瞪着顾凤璋,眼里没有一丝一毫原谅的气息。 “你离开的太久了,我们这里已经没有了你的位置,就像你身边已经没有了我们的位置一样。”喜梅狠狠的攥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跟他一样冷静。 “不,位置,不管多久,该在的总还在。”顾凤璋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犀利的像一把刀一样,轻而易举的切开她虚张声势之下的想要掩盖的东西,“你懂得我也懂得,这是骗不了人的。”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接受不接受,原谅不原谅在于你,而说不说,承不承认不承认,在于我。”顾凤璋揉了揉头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他的身体还没大好,不能在风里站的太久。 可即便是虚弱,他站立的姿势也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那种山岳般的沉静,渐渐的感染了到让喜梅不得不平静下来。 “如果,如果你回来了,我跟娘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会怎么做?”过了许久,喜梅轻轻的问顾凤璋,虽然那态度更像是自言自语。 “替你们收尸,替你们报仇,让那些人得到他们该有的下场。”顾凤璋说的很平淡,但顾喜梅却毫不怀疑他的确是会这样做的。 “可那又怎么用,我们都已经死了。”喜梅重重的咬着牙,给死人报仇,这有意义吗? “如果连你们自己都不能让你们自己活着,那我有什么办法。”顾凤璋淡淡的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的极其慢,极其重,像是要把这些字烙在她心底似地,“生或者死,这种事情应该是由你们自己去争取的,如果你们自己都放弃了你们自己,任由自己沦为别人的附庸,任由别人来掌控你们的生死,那你们又怎么能怪别人抛弃你们呢?不要忘记,这一切,是由你们最先交由到别人手中的。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交由的理由是什么,既然交付了,那就得认命。被牺牲也好,被抛弃也好,都是自讨的。” 喜梅被顾凤璋的这番话震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处望着顾凤璋,这人是如此的薄情,但每句话却又向黄钟大吕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是自己决定做附庸的,那就不要埋怨别人怎么对待你” 顾凤璋说完这些话,或许是真的倦了,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朝屋里走去。当经过喜梅的身边时,他伸手像以前那样亲昵的揉了揉喜梅的脑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把我今天的这席话记在心里。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才会告诉你这些真相。旁人可以帮你报仇,但旁人没办法帮你活着,永远不要希望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可以救你于水火,那种想法会害死你的。” 顾喜梅没有回答,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像个泥雕一样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 顾凤璋认女儿这件事情很突然,连他的好友阎青和都惊讶的摸不着头脑,但却仍然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下去。他本人对这个的解释是,他在十年前曾经受过重伤,忘记了自己的姓名自己的来历,被公侯夫人在路边的邸店捡到。丧子心痛的夫人乍见顾凤璋跟自己的儿子有七八分相似,又问不出家住何处,出于移情作用便将他带到了京城,充作自己的儿子养活,于是才有了名满京城的凤璋公子。顾凤璋以为母亲告诉她的一切都是真的,于是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年,娶妻生子,直到这次受伤撞了头,才想起前尘往事,忆起喜梅母女。 这故事满是破绽,喜梅听了第一感觉就是:呸,你以为这是什么狗血韩剧啊,白痴才信你。但让她奇怪的是,顾凤璋笃定的态度竟然让周围所有人都信以为真了。 这个世界的白痴还真多。喜梅口中如此这样骂着,但心里却知道,让他们相信的并不是这个故事,而是顾凤璋这三个字。 “凤璋从来不说假话,一诺千金,所以如果他说是这样,那无论听起来多不合理,都是这样。”阎青和是这么告诉喜梅的。 至于其他兵丁,反应则更为直白: “顾大人从来不骗我们。” “如果顾大人说的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 “我们相信顾大人,比相信自己还多。” 他周围这些人的言论,让喜梅不由得心惊,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妖孽,竟然让周围人对他迷信至此。这十年来,他究竟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做的是怎么样的事? 她坚信顾凤璋周围的人都是被这妖人给迷惑了,但可惜的是,她毫无办法。因为连小桃红也泪眼汪汪的说,“老爷真是可怜,竟然被撞坏了这么久,连家都不记得了。” “第一,他还没有得到我娘的承认,算不上老爷。第二,哪里有人被撞撞的就失忆了,又被撞撞的又撞好的呢。分明是在骗你们,你们这帮傻瓜还真信。”顾喜梅趴在那里有气无力的说,她已经对有不下十个人说过这番说辞了,可结果都一样。 “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老爷受伤已经很可怜了,你还拿他这伤心事来消遣。你没有因为撞坏脑袋失忆,怎么就能确定别人没有因为撞坏脑袋而失忆。”果然,小桃红的反应跟其他人,一副“我知道你是因为在生你爹的气才故意造谣他是说假话唉闹别扭的小孩子真麻烦”的态度,不过她的后半句却让喜梅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了、 “至于老爷,你怎么知道夫人不会承认他,老爷刚刚出门往家里去了,说不定等一下晚上他就会跟着夫人一起出来见你呢。”小桃红捧着脸向往的说,却没想到这句话刚落音,自家小姐就跟做了针堆一样的跳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知道……”小桃红被她那仿佛要吃人的态度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 “不是这句。”顾喜梅吼着拍了下桌子,“最后那句” “跟夫人一起来见你。”小桃红战战兢兢的说,不明白哪里错了。 “不是,是那句,”顾喜梅喘过气来,自己却是理顺了,“他去我家里了?” “是去咱们家里。”小桃红下意识的纠正了一句,却被喜梅一瞪改了口,“是是是,老爷是去家里见夫人了,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坐轿子出去,他还吩咐说为了给小姐一个惊喜,让我们不要告诉你。” “惊喜?个惊喜,惊吓才对吧”情急之下顾喜梅顾不上自己所谓的修养,张口就是粗话,愤怒的拍了下桌子,这才想起来什么似地跳起来,“赶快赶快,让人备马,我要出去。” “小姐,你,你不会骑马啊。”小桃红听了这命令,本能的反驳了一句。虽然骑马作为君子六艺之一在学苑里也被教授,可因为南阳城是坐水城,出门都是坐轿子坐船居多,马匹并不常用,也没有足够宽敞的马场,因此这门课在书院根本是摆设,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保持着混过去就好心态,所以喜梅的骑术根本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那就备轿”喜梅一拍脑袋,当机立断的吩咐道,但还没等小桃红转身出门,她又改了主意。 “真是被惯坏了,一提到出门想到的不是乘轿就是坐着,却忘了我可以自己跑的。”顾喜梅一拍脑袋,叫住了要去喊人被轿的小桃红,“不用了,我跑回去,你跟我一道。” “什么,跑回去?”小桃红惊讶的嘴巴能塞下两个咸鸭蛋,且一不说这一路上有多远,单是想小姐这样疯子般披头散发的跑出去她就接受不了。万一明天传了出去,她们都不用见人了。 “小姐,”小桃红张嘴正要劝,却被顾喜梅一把手拉着的就拽着跑开了,她吓的尖叫连连,主仆二人就这样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那些守卫的也不敢拦她,只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主仆不知所措。等走到二门外的时候,刚好遇到郡主领着人从门口走过,见着喜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归心似箭的喜梅这会儿根本急红了眼,颇有些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架势,面对郡主的拦路,只言简意赅的给出了一个字,“滚” 正文 第三十章 闲杂人勿扰 “你让我滚?”昌平郡主显然还是第一次遭受这种待遇,看着平常不管多么生气都敢怒不敢言的喜梅,仿佛看着平常温顺的小白兔忽然变成张牙舞爪的大野猫一样,当下整个人都被震撼了,嗓门不知不觉的就提高了八度。 “好狗不挡道”喜梅急着出去,她却领着一帮人堵在门口。如果是平常,喜梅或许还顾忌着尊卑上下的跟她谦和一番,但是这一次,喜梅直接的反应就是将她猛的一推,自己跑了出去。 “你,你给我回来来人啊,把这无礼的狂奴给我抓起来,剁了剁了”昌平郡主腿脚本来就不灵便,站在喜梅跟前又没有防备,猛然被她一推,于是一个大马趴的跌倒了地上,连发髻都撞散了。狼狈的她怒的是又吼又叫,连连的要严惩顾喜梅。小桃红本来还想站在那里陪道歉呢,可看着郡主实在是气得火大,而小姐又早就跑远了,生害怕自己被当做替罪羊给剁了,所以趁着婢仆们混乱成一团的时候,自己也赶紧脚底抹油的随着喜梅溜走了。 出了衙门,上了大街,顾喜梅憋着一口气往前冲,可毕竟路途又远,她平常也不是个爱锻炼的人,身子骨算不得特别的好,所以跑了两条街就气喘吁吁了。小桃红虽然比她起步的晚,可一直干活锻炼的身子壮壮的,因此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她。见她喘的厉害,便扶着她站在墙角,有些心疼的劝道,“小姐,我们慢慢的走回去也是一样,反正老爷要待很久,早见面晚见面都是见面。” “你不懂。”喜梅抓着衣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上满是焦灼之态,“万一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小桃红向来不明白喜梅到底在紧张个什么,她是半途被买来的,只知道家里缺个老爷,好多男人都对夫人打鬼主意,这会儿来了个又好看又厉害的老爷,以后这家里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大好事,小姐穷咋呼个什么啊。 只是,她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于是只能换了个法子,劝着喜梅不要这样跑回去。毕竟路远,若是跑着上了根本,到时候该罚的便是她了。 “你不懂,我要赶快回去,就算不能在他之前到,那也不能让他骗了我娘”喜梅怒气冲冲的磨着牙,一把推开小桃红拽着自己的手,“让开,我要走。” 主仆二人正在拉拉扯扯间,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小桃红眼疾手快的拽着喜梅靠在了墙角,然后看着那骑士猛然拉着马缰在她们面前做了个漂亮的转身动作,稳稳的停在了那里。 “阎,阎叔叔,”喜梅看着忽然出现在这里的阎青山,还以为他是来抓自己回去的,下意识的就逃跑,可瞧瞧前面是马,背后是墙,被他堵的严严实实,于是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带着哭腔的说,“我要回家。”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只能用哀兵政策了。 “唉,你这个孩子。”阎青和看着她这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却是坐在马上对她伸出了手,“上来吧。” “你的意思是,”喜梅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一点眼泪,但却被他这突兀的举动给吓没了,当下迟疑的开口问着,却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否跟自己想的那个类似。 “来吧,上马,我送你回家。”阎青和握紧了她怯生生放在自己手心的小手,猛的一拉,让她踩着马鞍爬上来坐到了自己怀中,“这里离你家那么远,要照你这么走下去,非得天黑了不可。” 阎青和抱稳当了喜梅,然后吩咐小桃红回府衙找人套车送她回去,然后才得得的带着喜梅离开。感受到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喜梅刚才只是装哭,这会儿却又变得有点真想哭了,“你肯送我回家,真的,真的太感谢你了。” “你这孩子,跟叔叔还说什么谢,太见外了。”阎青和的笑容还跟以前一样爽朗,“真是可惜,我还想把你拐回家当女儿的,没想到竟然就变成老顾家的丫头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本来就情同兄弟,这下你得顺理成章的喊我干爹了。” 阎青和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但不代表他没有脑子。看着喜梅急的掰着手还不自知,他显然是故意说这个来抽科打诨让她放松的,只是这番心意喜梅领了,但怎奈思绪一直在那即将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久别重逢”的戏码上绕着根本走不开,于是面对阎青和的玩笑她只能苦笑着应道,“只是你这一帮我,却势必要得罪他了。他,他定然是不愿意让你带我去搅了他的好事的。” 喜梅到现在还是不愿意叫顾凤璋爹,但也不好像以前那样称为顾叔叔,所以就只能含含糊糊的用他代称。 反正她跟阎青和,不用说也懂得那人是谁。 “唉,你这孩子太死脑筋,一根筋的走到底,逼得自己难受,却也逼得别人不好过。”阎青和见她这样子,便知道自己转移话题无效,于是只能把那句本来不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你爹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就像现在,我来接你并非是我知道你在那里,而是他告诉我的。” “他?”喜梅惊讶的四处张望,似乎顾凤璋那张处变不惊的脸忽然就会在自己旁边出现一样。阎青和被她这样子逗得大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告诉她,“别看了,你爹早走了,只是在他临走之前告诉我,若是你知道他走的消息必定是顾不得备车马的来追,所以让我事先准备着,有必要的话送你一程。我开始还以为他猜错了,诚心想看他笑话,却不料竟然又让他说中了。” “他竟然料到了这个难道他没有让你阻止我去吗?”喜梅倒是没有想到顾凤璋的态度会坦然至此,他难道就不怕自己赶回去戳穿他的伪君子面目?抑或者说,他竟然如此自信的认为母亲一定会被他拿捏在手里? 想到后一种可能,顾喜梅就气得忍不住磨牙。 “他说,只要你想去,他不会阻止。”阎青和皱了皱眉头,似乎努力在回忆顾凤璋讲过什么,但很快还是以失败告终了,摇了摇头,“总归是那些话,我不说你大概也猜得到。你虽然是他的女儿,但他并没想过要把你打造成亦步亦趋的木头人。” “实际上,那样的女儿他已经有了,不需要更多了。”最后这句话是阎青和补充的。 这段路途虽然不近,但骑马总是快得多,喜梅跟着阎青和赶到时,看到顾凤璋的身影刚刚闪进大门,于是还不等马停好,就连滚带爬的蹦跶了下去,跌跌撞撞的朝着里面闯。 “哎,姑娘,请留步。”顾凤璋来,自然不会只有一个人,外面也带着队随从的。那些人事先得了令,不准让闲杂人等靠近,所以见着喜梅过来,赶忙阻拦,结果还没等喜梅张口,阎青和却是给了命令,“让开,这是她家,她都不能进了,还有谁能进得” “这,”那小兵被阎青和这狮子吼一喝,吓得打了哆嗦,不敢再辩一眼的让开,喜梅终于得了个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了进去。 “大人,这,顾爷才吩咐说不准闲杂人等进去,你这不是坏了他的事儿嘛。”来人之中也有极为可靠的一位名字叫做汤三的小头目,他跟着阎青和多年,因此还敢说点话。见着喜梅那副样子进去,只暗道顾大人几天的设置怕是白费了,却不明白阎青和是何用意。 “那是谁,那是老顾的亲闺女,老顾只说不让闲杂人等进去,有说过不让他闺女进去的吗?你们这群一个个人头猪脑的,亏得还跟了老子这么多年,连老子半点聪明劲儿都没学到。”阎青和下了马,把马缰顺手扔给了过来迎的小兵,然后狠狠的教训了顿这个贴身扈从。 “是是是,小的们笨,没有你老人家英明神武器宇不凡才华横溢聪明绝顶……”什么人带什么兵,汤三被骂了之后却也能立马拗出一溜的奉承话跟阎青和这二杆子应和,只是这厢奉承完了,却见着自家将军抱着手,眯着眼的等他继续拍,没有半分进去的意思,词穷之下只能硬着皮头问,“都这老半天,你老怎么不进去啊?” “我进去,我为什么要进去老顾说了闲杂人等免进,我又不是他孙子,用的着巴巴的跑上去打扰人家一家人团聚么?没点眼力劲儿的东西”阎青和心里本来也为屋子里面发生的事纠结着,偏偏遇到这人还来跟前打岔,于是狠狠的将那扈从削了一顿,借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老顾在里面到底怎么了,这连个响动也没有,你说兄弟我到底是带人进去帮你呢帮你呢还是帮你呢?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阎青和搓着自己饭钵大小的拳头,焦躁的在顾家门口踱着圈子。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最温柔的残忍 喜梅本来是一肚子火的往前冲的,可是进了门之后,却情不自禁的放慢了脚步,理了理衣裳,收拾好鬓发才继续往前走。 不用想也知道顾凤璋是以何等从容的姿态走进这里的,所以喜梅不愿意还没有见着他便已经先输了气势,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做事已经下意识的模仿了他几分。 “小姐。”负责打扫的吴叔,做粗活的张妈,以及喜梅娘刚买回来伺候自己的小丫头旭倩都在前院,见着喜梅进来,才如梦初醒的躬身行礼。喜梅一看他们这番恍恍惚惚的样子,便知道已经见过顾凤璋,当下心里便气了几分,但却竭力装做平静的问道,“他进去了?” “进进去了,”张妈显然还没有从顾凤璋的魔力里恢复过来,结结巴巴的应了一句。 “你们,”喜梅见着这帮子不争气的,当下一挑眉,“那么一个大男人,说进去你们就让进去了,你们就不怕他是杀人放火的骗子强盗?万一出了事怎么办,难道我娘花钱就是请你们来白吃饭的” “哪有那么好看的骗子强盗,”张妈下意识的回了句嘴,看到喜梅冷冰冰的眼神赶忙改了口,“有舅老爷陪着呢,舅老爷都激动的只哆嗦的喊他姐夫,我们哪里敢不识相的拦人。” “小舅舅已经认了?”喜梅听这个,心中大叫了一声不好,顾不得身边这些人,自己加快了步伐往里面走去。 王强对顾凤璋那么崇拜,如今这十多年后初重逢,只怕惊喜交加之下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哪里还指望得上他存着一分半点的理智,懂得分辨那人的狼子野心呢。 待进了二门,喜梅才想起并不知道母亲在何处,也不知道王强带着顾凤璋去了哪里,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反正就这么大的地方,她不信她找不到。 进了正屋,路过偏院,寻了柴房,一路走过去,只等着剩下花园一出未找的时候,喜梅便已经知道喜梅娘在哪里了,步调忍不住急促了许多。果然,绕过园门便遥遥的看着两人一白一红的身影站在花丛里,她见状欲喊,却不料被人捂着嘴巴,一把按在了怀里。 喜梅只顾着看前面,却不料王强把人领过来之后,竟也站在暗处躲着没走。 “莫闹,”王强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耳语着,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和欣喜,“姐姐等了那么多年,你就让她高兴会儿。” “唔,唔,”他才不是娘等待的那个良人,他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儿狼。喜梅在心里吼着,可王强捂得实在严实,她所有的怒骂都变成了一串意义不祥的呜呜声。她踢着腿哼哼唧唧的想要挣脱掉舅舅的怀抱,却没想到王强竟然一把抱起了她,好像要往外边走。 遭了,他肯定是怕自己打扰了这两人的重逢,所以想把她往外扛。喜梅看着顾凤璋越走越近,再也不敢跟王强对着看,只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瞅着他,示意他不要把自己扛开。王强见着那那眼神,一是不忍,二却是因为自己也想看,便给她做了个安静的眼神,抱着她从小路超过去,躲在了离那两人不远的树丛中。 喜梅娘十六岁嫁人,十七岁怀孕,十八岁生的喜梅,待女儿长到了十多岁,她却也只有二十八岁,正处在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纪。若是别的二十七八岁的乡下妇人,常年的操劳和生计的艰难只怕早就让她们面目全非,算得上人老珠黄,但对于哪怕只有十个钱也要把八个钱花在打扮保养上的喜梅娘来说,十多年的岁月只能让她的美中添上几分的成熟韵致,更胜十七八岁的少女。 喜梅远远的站在那里看着母亲,因为是在家里的缘故,她并没有太多打扮,头上只随随便便的挽了个堕马髻,插着根普普通通的银簪,长长的乌发垂了下来,落在洒金大红外衫上显得妖娆。或许是嫌热的原因,她托着腮偏着头,露出一段凝脂般的脖颈,下面是葱黄色的内衫,大红外衫半披着的罩在外面,长长的衣摆堆在地上,一堆红里面露出穿着白袜的脚尖,看着那东一只西一个被踢得老远的绣鞋,便知道她早就这样许久了。 或许因为从来都没有跟婆婆严格意义上的生活在一起的缘故,喜梅娘在很多生活的细节上还保留着少女时代无忧无虑的作风。在外面时整整齐齐,可一旦在家里,外衫多用披的,鞋子总是趿拉着穿,头发向来只用簪子一挽,能趴着向来不会坐的端正。所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可算是说尽了她,但怎奈人好看,无论怎么不修边幅,却都美的像幅画。 喜梅娘面前摆着的簿子,喜梅一看便知道是家中的账本。这几日喜梅不在家,她只能自己动手记账,估计上面早就歪歪扭扭的划满了数字。这会儿瞧着她拿皱着眉咬笔杆的样子,便知道她应该又写出了连她自己都看不明白的帐了。 因为太过专注的原因,一直到顾凤璋走到了她附近,喜梅娘还没有发觉。她正烦躁的咬着笔杆,恶狠狠的瞪着账簿,仿佛这样上面的账目就会自己摆平似地。喜梅见着顾凤璋离她不过两三步的距离,顿时紧张的连心跳都忘记了。 这幕戏,下一出会怎么演? 喜梅见着顾凤璋忽然停下了,然后,他弯下了腰。 他想做什么?喜梅感觉到抱着自己的王强也屏住了呼吸,连捂着她的嘴的手松了都没有发觉,改为紧张的握着她的肩膀了。 顾风璋做的事情很简单,当他再度直起腰时,喜梅看到他手上拿着喜梅娘的那双绣鞋。 “都多大人了,还跟孩子一样把鞋子踢得到处都是。这气候又不比夏天,脚心一冻又该受凉了。”平平淡淡的家常唠叨,他拿着她的鞋走到她跟前,自自然然的蹲下去,自自然然的抬起她的脚帮她穿上,神态自若的,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没有煽情,没有拥抱,他就那么出现在这个地方,仿佛他一直都在一样。 喜梅在远处看的真切,喜梅娘听到这话,似乎以为只是幻听,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却没有回头。直到他帮她把鞋穿上,仰着头温暖的注视着她。 “相公?”喜梅娘的声音有点发飘,一看就知道是以为自己在梦中。 “嗯。”他应了一声,站起将她放在外面吹得冰凉的手握在掌心,“外头风大,咱们进屋吧。” “相公。”喜梅娘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却失了分寸,颤抖的,不知所措的,脸上明明是欢喜的笑容,但眼泪却像是听从了另外的一套指令一样,大颗大颗的滑下。 “相公”她任着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欢喜到连话都不会说,一边哭一边笑,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明明眼前已经泪眼朦胧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却还是舍不得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 顾凤璋一直很从容,他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欢喜的整个人都发抖,然后爱怜的将她揽入怀中,温柔的说,“意娘,我回来了。” 没有解释,没有辩白,他走了十年,回来时却只有这么一句毫无愧疚的宣布。 那一瞬间,喜梅真想冲出去把这个伪君子打的满地找牙。 可是,这一次拦住她的,是喜梅娘。 因为她什么也没有问,没有问你为什么不守承诺的去而不返,没有问你为何迟迟不归,没有问你这些年到底过的如何,没有问你知不知道我们母女俩吃了多少苦……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抱着他哭的泣不成声,像个孩子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喜不自胜。 喜梅见过母亲很多样子,在村里跟人撒泼大闹的狠劲儿,跟着舅舅吵架的疯劲儿,带着自己出逃的坚毅,跟人做生意讨价还价的精明,但是没有哪一种,会像现在这刻显得这么女人…… 喜梅一直觉得母亲很女人,她是那么的漂亮娇媚,一举手一投足,哪怕是顾盼之间的一个媚眼都能将男人勾的没了魂,可直到现在这刻,她才忽然惊觉,那些都是装的。 只有在她爱的男人面前,她才卸去了所有的掩饰和刻意,纯粹的展示出她最女人的那一面。 夫妻久别重逢,喜梅娘激动的失态至此,可顾凤璋却还能保证着他的冷静,态度语气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 他就像是操纵木偶的傀儡师,精准巧妙的操纵着她的喜怒哀乐,但是本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沉溺。 真残忍喜梅呆立在树丛中,看着一直态度自若的顾凤璋,看着母亲泪脸上的幸福表情,只觉得脊背发凉。 可是,若自己就这样上前,将母亲这微小的幸福全部打碎,会不会更显得残忍? 看着顾风璋越过母亲肩头望向自己的眼神,喜梅知道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存在了。他的目光平静温和,澄澈如水,似乎在问,自己敢不敢现在跳出来打破这一切呢? 喜梅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她知道这一局,却是自己输了。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你信不信? “你看他们,多好。”王强躲在那里,一个手抹着眼泪,一个抱着喜梅,口中翻来覆去的,却只有“多好”两个字。 喜到极处,于是能表心达意的边也只有这最简单的字了。 喜梅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举步维艰。 因为无论从哪里迈出步子,似乎都是错。 看着树上的枯叶翩然而落,仿佛蝴蝶般蹁跹的落到了两人的肩上,喜梅忽然忆起这已经是暮秋了。 她在春末来,母女在夏末出逃,转眼却已然深秋。 她只守了一年,喜梅娘却已经如这般过了十载, 等人归,盼郎还,但最悲哀的莫过于,良人归来时,却已经是她人的枕上宾了。 喜梅没有出声,如果早一刀晚一刀都是一刀的话,那不如让那刀来的尽量晚些。 顾喜梅毕竟没有顾枫璋来的狠心。 “我们走吧。”喜梅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拉了拉王强的衣角,“别在这儿打扰他们了。” “好。”王强也正有此意,应了声便抱着她偷偷摸摸的往外走,不过待抱着她出了门,将她放到了地上时,王强却冷不防蹦出一句,“看你这般神情,才知道你跟姐夫果然是父女。” 这般神情?喜梅看着王强哭的红肿的眼睛,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顾风璋回来,喜梅家自然跟过年一样热闹。阎青和进来见过一趟弟妹,便把外面的人都领走了,顾凤璋也不去县衙,直接就在这里住下。喜梅娘平素里懒得动弹,但这次却勤快的很,出门买酒买肉,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拿手菜。 只是这顿饭,喜梅却吃的食不下咽。她落到顾凤璋身上的眼神向来都不善,充满了警戒和怀疑,也曾试探的对母亲和舅舅提出过警告,希望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可所有人都把她这反映当做是小孩子第一次见父亲的不信任,没有人当回事。 看着他们越开心,喜梅就越揪心,她现在甚至巴不得希望顾凤璋只是心血来潮的到这里转转,住上一两天就又消失在人海里,这样喜梅娘顶多伤心,却不会绝望。 只是,顾风璋好像专门跟喜梅作对似地,喜梅想的,他往往不会照做,而喜梅不希望发生的,他多半会做出来。 “你们母女俩跟我收拾收拾,一起进京去吧。”饭快吃完的时候,顾凤璋冷不丁的抛出了这句话,心神不宁的喜梅手猛地一抖,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进京?进京做什么?”喜梅娘刚才还在念念叨叨的说着家里近些年的变化,猛然被顾凤璋这句话一打断,顿时有些不知道说到哪里去的样子,于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她看来,虽然没有田地,但却有房子有铺子,一家人已经可以很好的生活了,干嘛还要去京里。 “因为我想做的事情,只有在京城里才能做。”顾凤璋很有耐心,喜梅娘唠唠叨叨的时候没有半分不耐,这会儿也能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我在京中做官,总不好离开太久,之前想接你们母女但条件不允许,现在好了,你辛苦了这么久,也该想想清福了。” “不去”顾凤璋的话刚落音,喜梅就把手上的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没个好脸的一口拒绝了。 她现在只求顾凤璋能赶快离去,傻子才会跟他一起入京呢。他在京中妻妾成群,儿女满怀,她们去凑什么热闹。 就算他做了天大的官,她们不羡慕。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爹在说话”看到喜梅在席间做出如此粗鲁的举动,喜梅娘生气的训斥了她一句,生怕被丈夫当成自己没有教好孩子,赶紧解释道,“她平时不是这样的。这孩子平时最敦厚有礼,书院里的夫子还跟我夸过她懂事,说喜梅……” “我知道,你把女儿教的很好。”顾凤璋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怕着喜梅娘的肩,温柔的安抚道,“我很满意。” “嗯。”得了他这句评价,喜梅娘的眼圈又一红,低着头偏了过去,瞧瞧的用手背揩去眼里的泪水。 就算在乡下,她也花钱给女儿请蒙师,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让女儿读书写字。别人都惊讶她的举动,钦佩的说句有见识,看不惯的说装穷架子,各式各样的话都有,但喜梅娘心里头清楚,自己这般费力,不过只是想让他知道,在他不在的时候,自己把女儿教的很好。 他说满意,她便觉得一切心血都没有白费。 感受到自己的男人在身边,喜梅娘只觉得整个人除了乐之外再也感受不到其它。虽然进京要舍掉刚刚起步的事业,她非常舍不得,但一想到相公做大官了,她以后就是官太太了,一文钱两文钱抠掐着算计实在是给相公丢脸,便顺顺从从的点了,“好,进京就进京,我听你,这几日便找个老实的掮客把房子和店盘出去,我们带着银子上京好了。” “娘,你怎么能这样傻,她让你跟着走你就走啊”喜梅听着这对话,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一掼碗,“你就不问问他这十年过的如何,是否停妻再娶妻” 这话,终究还是从她口中说出来了。 喜梅握着筷子,跟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死盯着顾凤璋,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他一定早就被她剁成饺子馅儿了。 开始喜梅还抱着母亲这么精明能干,一定会很快看穿顾凤璋的谎言的。按照她的性子,若是发现了,肯定咬抓撕打,非要把这男人挠的满脸开花才对,可没想到事情发展的状况急转直下,当母亲遇到了这个男人,她的智商简直下降到了负一百,整个人都是把脑子锁在箱子里忘记拿出来的状态。 所以,眼看着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她不得不出言阻止。 这点家当是她们母女俩安身立命的本钱,绝对不可以轻易的卖送她娘要貌有貌,要钱有钱,哪里会找不到男人。 这种烂男人,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可惜的。 虽然从血缘上来说是父女,可喜梅根本就是穿来的,她对于这个只提供了一颗的男人没有任何孺慕之情,她又不是某小言剧里的白痴花姑娘,母女被人抛弃了许多年,完了还巴巴的从大明湖跑到京城去找那个种马老爹。 这种爹,不要也罢。 “停妻再娶妻,”这话落在饭桌上,喜梅娘和王强都是一副被震傻的样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并非没想到这种可能,只是还没来得及想得到。 “你,”喜梅娘张口,只问了一个字便没有办法继续问下去。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当别人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她仍然一直抱着他还会回来的念头,即使因此被人当做疯子傻子也无所谓。在她的设想里,他会回来的,骑车高头大马,带着八抬大轿,吹吹打打的走到门口,然后接他一起去享福。 她不敢问出这句话,她连那个可能都不愿意想。 可是那个可能却是最可能发生的可能。 十年啊,她身边一直没有别的男人出现,但她怎么可以天真的认为,他的身边不会有别的女人出现。 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当做那些跟他有过露水姻缘的女人不存在,可是另一个被他称为妻的女人,她怎么能当做不存在。 女儿的话,落下去,砸在她的心里,疼的仿佛整颗心都被人剜出来一样,可今天因为欢喜流了太多的泪,这会儿真的等到该大哭一场的时候,她反倒不想哭了。 “是真的吗?”她颤悠悠的问了一句,女儿是什么样的,她最清楚。若喜梅这么说,便已经有了九分真。 “我在京城是娶了妻子。”顾凤璋的声音在房间里想起来的时候,很稳,也很清晰,“十年前我进京赶考,在荆州官道旁的一间客栈里得了重病,同行的人怕我会传染他们,而店家也怕我死在那里沾染晦气,所以合谋趁我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把我抬进了专门收留外乡人的义庄,要我在那里等死。” “那夜里,义庄里还有另外一个青年比我早死,他是伯阳候的嫡长子,常年陪着母亲在乡下生活,这次接到伯阳候的手书,护送母亲回京,却不料忽然重病,半途中就死了。伯阳候夫人哭送儿子时,听到我在一旁咳嗽,善心大发,让人将我抬了出去个医生诊治,救了我一命。只是我那次病的太重,等醒来之后什么都忘光了。伯阳候夫人骤失爱子,心疾复发,醒来什么都记不清楚,只嚷嚷这会儿要儿子。大夫为了治好她,便谎称我是她被救活的儿子,将我一道送到了伯阳候府,让我糊里糊涂的成为了伯阳候的嫡长子。” “第二年春闱,我高中状元,娶了同科恩师的女儿为妻,然后就以顾秋榕的身份活了十年,在这里遇到喜梅时,我只觉得这孩子投缘,却没想到她是我女儿。直到这次出城遇刺,又受了回重伤,阎王殿前走了一圈,回来却是什么都记起来了,便找寻你们母子。” “意娘,”顾凤璋平静的讲完了自己的故事,然后神色复杂的看着喜梅娘,“我虽然娶了别人,可心里一直是有你的。这次你若愿意跟我走,我带你回去,定然不会让旁人欺负到你一根手指。你若不愿意回去,那我给你选个好人家,给你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把你当妹子嫁了。若你不愿意跟我走,也不愿意嫁人,那我由着你过你想过的日子,保你们母子俩一生安乐,有我活着的一日,便不教旁人欺负你。”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太挤了 喜梅没有想到顾凤璋会说出这种话,她本以为顾凤璋是这种伪君子,要么是为了彰显他的不忘旧情,非得用尽方法把她们母女俩弄到身边,要么就是看着母亲容貌依旧,便想花言巧语的骗了母亲过去坐享齐人之福,但她万万没有没想,顾凤璋却愿意放手。 这,到底是爱,还是不爱?是在乎,还是不在乎?抑或者只是一场欲擒故纵。 喜梅一时竟然迷惘了。 不过不管再怎么样,有点是她确定的,那就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接受这种施舍似地选择。因此喜梅听到顾凤璋的话之后,不但没有半点感动,反而脸上的讥诮之意更浓,冷冰冰的说,“不让我们母女俩受半点委屈,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凭什么做这种保证?你家里已经有一妻一妾,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 他的境况喜梅大约也知道,本身就言不正名不顺,她与母亲再去,那就是拖油瓶的拖油瓶了。 更何况,他与他那个才女老婆,才应该更有共同语言吧。母亲这样一个出身的女人,在他面前唯一能拿得出的就是容貌了,可如今他位高权重,见过的美貌女子不知凡几,母亲凭这个能赢得多久他? 只是喜梅问的尖刻,顾凤璋却回的温和,他看着喜梅母女俩,眼中流露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自负,“既然能来找你们母女俩,那就有能力能保护你们不受伤害。” “听着还真是让人感动啊,只可惜这十年来伤害我们最重的就是你”他说的太让人相信了,喜梅生害怕母亲就这样被他蛊惑过去,于是更加尖锐的讽刺提高了嗓门,“没有你的十年,我们母女活的很好,所以即便以后的日子没有你的存在,我们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你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所以请你走开,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们就当你今天没有回来过” 喜梅的骄傲,让她不屑于跟别人分享同一个父亲,争夺父亲的宠爱,更耻辱于母亲不明不白的成为某个男人的妾,这点不因为那个男人的身份地位权利而产生任何的变化。 可是,她这样想,不代表其他人也这样想。 这个年代的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就是平常。这样的年代,像母亲这样出身的女子,若是攀上了某个大官,那即便是做妾也是荣耀的。如果顾凤璋只是一个穷书生的话,那他做的这一切足以让喜梅娘把他赶出家门,让众人唾骂,但是他的身份变成了大官,又有一个说得过去听起来情深意重的故事作为辅助,本身又将姿态摆得极低,那有几个女人抵御的了这种诱惑? 我是不得已的,这是女人最容易原谅男人的借口之一。有时候就算男人不说这句话,女人也会自我安慰的用“他是不得已”的理由宽恕那个男人,更何况顾凤璋这种虽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但却在每个地方流露出“我不是得已”的姿态的男人? 他没有说出不得已,却已经做足了不得已的姿态,他没有说自己也很委屈,却已经将委屈表现的淋漓尽致。 这样一个男人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 女人本来就不愿意太恨自己男人的,就算男人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也都只道是勾引自己男人的女人的错,对那个女人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饮其血,可对于男人,总容易用他是被迷惑的,他是被诱惑的原谅他。 究其原因,不过是那个男人是自己挑的,说他不是个东西,不就是承认自己当初瞎了眼,识人不清,错把鱼目当珍珠。天底下有几个人是能坦率承认自己当初错误的?于是后面不管遭遇了什么,也只咬着牙和血吞的替他辩解,假装自己从来都是对的。 喜梅娘向来骄傲,向来自负,也向来贪财,爱慕权势。她喜欢漂亮衣服,羡慕官太太们的排场,希望丈夫能衣锦还乡,希望自己能扬眉吐气……喜梅就是太知道她喜欢什么羡慕什么,所以对她更没有信心…… 因为现在顾凤璋回来了,带来了她爱的一切,除了他已经有一个妻子的事实…… 可是,在巨大的利益之下,那个背叛忽然变得微不足道。 喜梅很怕,她怕喜梅娘会答应顾凤璋的请求,接受顾凤璋的诱惑,同意顾凤璋的条件…… 所以,她先声夺人,恨不得直接用自己这番话把他逼出去。 只是,顾凤璋如果是这么好对付的,他也就不会能在十年后回来站在他们母女俩面前了,在听完喜梅的话之后,顾凤璋并没有如同喜梅希望的那样因为她言辞的尖锐而恼羞成怒或着因为她的话而内疚羞愧的,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稳,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然后把目光移向了喜梅娘,“意娘,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他的态度,让喜梅有一种一拳砸在棉花上使不出力的感觉。因为这个男人无比清楚的明白,喜梅的意见并不重要,小孩子脾气可以解释一切事,掩盖一切事,唯一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喜梅娘,所以他在等她的臣服。 “那还用说,娘亲跟我想的一定是一样的”喜梅娘坐在那里,表情从刚才到现在没怎么变过,似乎她还处在极度的震撼中没有反应过来。喜梅跑过去伸展开手臂的抱住了她的肩头,气势汹汹的抬起头来瞪顾凤璋,一副不许别人抢走她的架势。 顾凤璋看到这个,竟然笑了,目光里包含着包容。他的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又问了一遍,“意娘,你现在还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我。”像是猛然被惊醒一样,喜梅娘忽然回过神来,惶惶的看了看顾凤璋,又看了看喜梅写满担忧的小脸,然后神情慢慢的平稳了下来。她勉强的挤给女儿一个微弱的笑容,然后慢慢的转过头去,认认真真的看着顾凤璋,仿佛要将这十年的分量一回补完一样。 “相公,我以前说过的,只要你还要我,我就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你。可我也说过了,只要你有天不需要我了,我再不懂事,却也不会不要脸的黏在你身边不走。”等看的足够了,喜梅娘才移开脸,缓缓的开了口。她的目光有些游移,手在微微的哆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但声音却很清晰。 “现在,你身边已经有太多人了,”喜梅娘眨了眨眼,努力把眼睛里的泪水憋回去,即使在现在,她仍然想让他看到自己最美的一面,“我一向怕挤,你是知道的,所以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我想,我们的夫妻缘分,就到此为止吧。”喜梅娘攥紧了手,慢慢的低下头去,嘴角努力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知道了。”顾凤璋轻轻的叹了声气,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他伸手帮喜梅娘擦掉了那滑落在腮边的泪水,“既然不想来就不用来,别委屈自己了。” 平静的道别,十年的期盼与等待似乎就这样划过上了一个休止符,安静的有些诡异。直到看着顾凤璋从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的时候,喜梅还不敢相信这事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 “小强,把桌子收拾一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守在这儿。”三个人在那里坐了不知道多久,却还是喜梅娘最先恢复正常。她擦干了眼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神态却已经恢复了自若。 “阿,阿姐,”王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他这一波一波打击的反应不过来,这会儿还晕乎着。 “娘,你在我们面前不用掩饰,有什么不痛快委屈的大哭一场便是,不要这么忍着。”喜梅也心惊肉跳的叫了她一声,如果说前面她的平静可能是因为反应不及,那么现在顾凤璋走了,按照喜梅娘平素的反应,应该大哭大闹的骂一顿发泄发泄才是,这会儿她变得这般平静,实在是太过诡异。 “我做了一场错梦,一梦十多年,也该醒来了。”喜梅娘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等她发完呆了,转头看着另外两人傻头傻脑的样子,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喜梅旁边,泪痕未干,脸上却已经有了明亮的笑意。 “傻丫头,这是好事,能从那漫长的梦境中醒来,庆贺还来不及,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做什么”她走到喜梅身边,伸出手指一弹她的额头,笑嘻嘻的说,然后转头对着王强的口吻里也有了惯用的颐指气使,“看着什么,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这酱爆肘子不许你贪嘴,我还要留着明儿个吃的。” 喜梅捂着脑袋,看着她收拾着东西,小气的碎碎念,只觉得心中有什么软软暖暖的东西升了起来,充斥着整个人,于是忍不住猛的扑伸手抱住她的腰,大声的叫了出来,“娘” 她仿佛听到那咔嚓一声,生活恢复到正规的声音。 什么显赫不凡的爹,什么匪夷所思的故事,都滚到一边去吧。 “哎,”喜梅被她撞的退了一步,然后伸出手抱着她,却是软软的笑了,“嗯,咱不稀罕别人的施舍,咱自个儿过日子。” 第三十四章 不甘心 这夜,喜梅总觉得不安心,所以洗漱完毕之后,第一次借着小孩子的脸皮抱着枕头到了母亲的床边,直说自己想跟母亲一起睡。喜梅娘取笑了她一番,却也掀开了被子让她跳进去,躺在母亲身边,被那股子暖暖的香气笼罩着,紧张了一天的喜梅觉得很安心,很快就睡着了。 “娘,”梦里梦见了很多事,有属于她的,也有属于顾喜梅的,形形色色的荒诞的故事混在一起,到最后压的她承受不过来,于是猛然从大叫了一声,从门中惊醒。 没有回音。 喜梅做了起来,看着身边空荡荡的被窝,伸手摸了摸,发现里面已经凉透了,显然她并不是刚刚离开。 “娘,娘”喜梅大叫了两声,没有回音,这才记起睡觉前母亲以大家都累了一天,好生回去休息为名,把丫鬟都支使走了,因此这会儿就只有母亲俩个,所以没有人应声。 “不好”喜梅在那里愣神了片刻,却是一惊,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连鞋都顾不得穿的往外面跑,只是她刚跑了两步,见着窗外的影子,忽然又收住脚步捂住了嘴。 喜梅娘并没有走远,她就在窗外的小院里。 这晚的夜色极好,明晃晃的月亮像一盏大灯笼,将地上照的纤尘毕现,连草茎都看的清楚。喜梅慢慢的绕了出去,站在台阶上看着喜梅娘披着衣,手上拿着把锄头,嘴巴念叨着什么的在庭中走来走去,仿佛得了魔怔似地,像极了梦游的人。喜梅张了张嘴巴想喊,可又怕会惊到她,于是只能紧张的捂着嘴,看着她下步如何。 好在喜梅娘并没有走多久,忽然就停下了,然后拿着锄头朝地下挖去,笃笃笃的一会儿之后,一个小小的黑坛子被挖了出来,她拿在手里掂量片刻,然后放在院子的一角,再继续像着刚才那般梦游的走,走了一会儿,再在某个地方停下来,继续挖坛子。 喜梅瞧着那块地上放着的三四个坛子,这才明白喜梅娘并不是梦游,喃喃自语的是在算步数,想必是她先前在地下埋了东西,这会儿都一一的取出来呢。 只是,她到底背着所有人在后院里埋了什么?怎么这会儿又大半夜不睡觉的把东西挖出来呢?喜梅心里疑惑着,但好在喜梅娘并没有挖多久,不过几刻钟之后,便看着她扔了锄头拎着坛子走过来,想必是已经完全取出来了。 喜梅远远的躲在书后望着,只见喜梅娘一脸恍惚的走到了那堆坛子面前,先是用脚踢了几脚,然后脸上的表情渐渐的变着哀伤了起来,然后慢慢的蹲下,抱着其中的一个坛子,开始低声的哭了起来。 为了不吵到其他人,喜梅娘的声音放得很低,呜呜咽咽的,伴随着摇晃的树影,像极了山间悲泣的野鬼。喜梅不知道她在哭些什么,想了又想,却是跑回屋里抱了条毯子,装作刚醒来的样子跑了出来。 “砰” “砰砰” “砰砰砰” 喜梅跑到后院的时候,被这忽然的响声吓了一跳,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喜梅娘在那里哭着摔毯子,一个个黑的黄的,大的小的,沾泥的不沾泥的,小的单手就可以拎起,大的要两个手费劲儿才能提起的坛子,乒乒乓乓的被喜梅娘扔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于是里面的东西也跟天女散花般的流了出来。 那是钱。 大大小小的铜板,零零碎碎的银角子,以及及其罕见的金豆子,小山般的落了一堆,在月光下散发着一种冰凉的金属光泽。 看着那个漂亮的女人捂着脸在这堆钱面前哭的泣不成声,喜梅终于知道她在做什么了。 她在数钱。 数一堆永远也无法发挥当初被埋下时便赋予了使命的钱,数一堆曾经给她带来最甜蜜遐想和安慰但现在变成最深刻讽刺的钱…… 喜梅娘很爱钱,这是喜梅对她的第一认识。她脑子里有原本的顾喜梅的关于从小看着母亲跟邻人争一根葱半只鸡的记忆,有穿越后喜梅娘不顾形象撒泼打滚讹诈五婶的记忆,有不管喜梅娘多累只要数钱永远都精力充沛的印象…… 这个女人爱死了钱,为了钱她装穷带着女儿住破屋子,为了钱她不顾朝廷禁令的偷偷贩酒卖油,为了钱她不在乎女人家的名节不顾避嫌的抛头露面做生意…… 但是,她所赚的一切钱,都是为了等那个男人…… 她以为他落魄在异乡,便想要攒钱去看他。她以为他郁郁不得志,便想要攒钱给他买官让他开心。她以为他是无脸回故乡便常常跟女儿盘算要等攒够多的钱,等他回来了,一家人搬去外省隐姓埋名…… 她爱钱,喜欢数钱,更喜欢幻想这每一枚铜板花在那个男人身上时会带来多大的快乐。她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所有人,父母,兄弟,女儿,自己一个人跟护食的老鼠一样,把钱偷偷装在坛子里埋在各个角落里,就是为了不让旁人分去一分一毫,就是为了把所有的一切完完整整的给她留着。 看着她在哪里哭泣的样子,喜梅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当她一次次趁着夜色偷偷的把攒着的钱埋在地底的时候,会是多么的欢乐。她那时一定止不住的在偷笑,当小心翼翼的盖上浮土的时候,就像种下了一枚关于幸福以及希望的种子。 可是在这个晚上,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白天那风淡云轻的拒绝背后,有着多么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爱那个男人,这一枚枚闪光的铜币就是证明。 可是多么悲哀的是,那个男人配不上她的爱。 喜梅抱着毯子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为自己不经意的撞破了她苦苦伪装的平静而心疼,可同事更多的却是怜惜。 她的母亲所承受的痛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娘。”犹豫了很久,喜梅还是慢慢的从树影里走了出去,将手上的毯子盖在她肩上。 她一直是那么的高大,看上去比谁都强悍,可是当她佝偻着身子蹲在那里哭时,喜梅觉得她软弱只要一伸手就能抱个满怀。 “儿啊~”喜梅娘根本就没有问喜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当喜梅把毯子盖在她身上是,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一样,一把抱住了喜梅,窝在她的脖颈间哭的泣不成声。 “娘,不哭,不哭。”喜梅像是哄小孩儿一样的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肩安慰着,只是一开口,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跟着流出来了。 她们怎么能不哭。 十年的等,十年的念,当一切变成一个巨大的笑话的时候,怎么能不哭。 “我恨,我好恨”喜梅娘抱着喜梅,牙齿咯咯的咬着,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哭来哭去,所说的话却只有“恨”,以及“不甘心。” “我恨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的就将前尘旧事忘的一干二净” “我恨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的把夫妻恩情抛到一边娶了别的女人” “我很他怎么能这样薄情寡义狼心狗肺的有了新人忘旧人。” “我恨他让我受了这么多年苦,最后竟然一句道歉都没有。” “我恨,我好恨他,他什么没有死” 她抱着女儿,痴了傻了般的磨着牙颠来复去的狠狠的念叨,“我不甘心,我等了十年竟然是一场空。” “我不甘心,明明我才是他的发妻,那站在他身边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我不甘心,为什么与他共患难的是我,共富贵的却是别人” “我不甘心就让他这样跟那个不要脸的女人逍遥快活,我不甘心不甘心” “我不甘心,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错,最后痛苦的却是我,而他们却能逍遥快活。” 喜梅抱着母亲,听她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的怒骂,当她的眼泪落在她的脖颈间时,喜梅只觉得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能把人烫伤。 不甘心,这种辛苦种的桃子到了临成熟时被人一把摘了的感觉,谁都不会甘心。 她们纵然可以一转身潇洒的离去,可那股不甘却像魔鬼一样,如影随形的跟着她们,时时刻刻吞噬着她的心,让她永远不得安宁。 “那是我的东西,他是我的,凤冠霞帔也是我的,那一切都是我的,为什么现在却全落到另外一个女人的手里我辛苦了那么多年,梦想了那么多年,临到头却被人截了胡,我不甘心”喜梅娘抓着女儿的肩大吼着,满腔的悲愤。 你还爱着他。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喜梅默默的闭上了眼。 如果真的不爱了,那就不在乎了,如果不在乎了,也就不会痛苦了。 可是现在,她痛苦的连自己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娘,如果不甘心的话,那就答应他吧。”看着母亲的样子,喜梅在心里小小的叹了声气,然后稳稳的扶住了母亲的肩,“如果不甘心,那就去想办法拿到本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就算是我们不稀罕的东西,也不能白白的便宜给了不相干的人。” “如果就这样抱着不甘心的离开,我们肯定会懊悔一辈子的。” “所以,这一次,我们不为他而去,我们只了为让自己不后悔。” 第三十五章 女人的花招 喜梅娘那晚陆陆续续的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却是爽利多了。她斜倚在床头躺了许久,回过神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让喜梅捧了铜镜过来,对着镜子左照又照,确定自己没有因为失眠而露出疲态之后,才让喜梅放了镜子。 看着她仍然有心思梳妆打扮,喜梅站在旁边哭笑不得,倒不知道是该佩服她对于收拾自身的执着还是庆幸她总算没有伤心到无心梳洗的地步,正愣神着,喜梅娘却是把她一瞪,“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我,”喜梅莫名其妙的看着母亲,心想莫不是昨晚伤了心神今早还没缓过劲儿来,当下伸手要去探她的额头,“娘,你有哪里不舒服?” “我当然不舒服了,昨晚吹了一夜凉风,今天早上当然头晕眼花的起不来床了。”喜梅娘把被子拉到了胸口,然后瞄了她一眼,“然后,你懂得了吧。” “我,”她脸色红润眼神清亮的没半点病的样子,怎么偏偏就说自己病了。喜梅看着母亲那健康的脸色,先前还不明白,可被她那眼睛一瞟,却从她的眼神里咂摸出一些味道来,只是想想那种猜测却不太靠谱,迟疑的的说,“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借着由头去……” “昨天硬梆梆的甩了那话下去,今天不找点由头怎么请人上门。”喜梅娘理所当然的打了个哈欠,美目微闭的吩咐道,“我昨晚忙了半天,今早饿得慌,你让厨房给我煮点鸭子粥来,多放鸭丝。” “……”喜梅彻底无语了,半晌之后却是闷闷的憋出一句,“我不去,随便派个丫鬟去得了” 虽然昨晚说了让喜梅娘跟他走,可喜梅自己心里对那个男人抵触可不是一点半点大想着就心烦,何况还要去求他。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笨,真怀疑你不是我女儿”喜梅娘听着她这赌气的话,睁了眼伸出个手指要去戳喜梅的额头,却被喜梅险险的避过,于是只能伸过来又缩到了被窝里,语重心长的说,“让丫鬟去哪儿有让你去显得可怜无依无靠娘亲病了只能去找那个薄情寡义的爹的女儿和被主母派去通知主母生病的小丫头比起来,究竟哪个更引人同情些?何况,你不待见他的那个神色摆在脸上,更显得你无可奈何,彰显我病得如何之重了。” 喜梅目瞪口呆的看着母亲说完这番话,半天才只能蹦出,“你想的还真周到。” “那当然了。”喜梅娘靠在枕头上,复闭了眼养神,口中却仍然跟她念叨,“你当我昨天说的我不甘心是假的啊,既然不甘心,那就想办法要让自己舒坦才是。老娘横行霸道的几十年,没吃了半个铜子儿的亏,哪里就有在这里栽这么大一个跟头的道理。” 喜梅看着她咬牙切齿,不知道怎么就忽然笑了出来。 相比较她那不动声色强压住的平静大气,这个斤斤计较恨不得从对方口中咬过一口肉的泼辣女人,才是她熟悉的娘。 “你想怎么样。”既然她已经拿定了主意,那身为女儿的她自然全力配合了。 “能怎么样,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一寸光阴那个什么一寸的金嘛,他耽误老娘的时间换成金子都不知道堆了几座山了,我怎么能不要。”喜梅娘合着眼睛,嘴角轻轻的勾起,露出一个冷冷的微笑,“钱,名声,地位,身份,他答应给我的一切,我总要要到才是。不但是我,还有你的那份。” “我,”喜梅一怔,她一直为母亲不值,却是很少想到自己。 “若想要将来给你找个好人家,寡妇的女儿这一点就能限制死你了,怎么可能有个大官爹的招牌好用。”喜梅娘笑笑,“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打算打算这件事了。” “你想的真多”就算在这个女人十五六岁才结婚的时代,喜梅娘提这个话题也太早了,喜梅不由得羞红了脸,嘀咕了他一句,而后却是不服气的顶着,“早知道今日要上门去求人家回来,那昨天就不该昨天拒绝人家,难道你就不怕过了这村没了这店。” “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啊,永远得不到的是最好的,所以你要学会拒绝,把他晾在那儿。可你也不能把他晾的太久了,所以又要学会拿捏这个分寸,在合适时间的合适的地点用合适的方式给他一个台阶下。”喜梅娘睁开眼意味深长的看了女儿一眼,“我拒绝过了,这会儿该你去给他个台阶。” “你不是说他身边太挤了?”喜梅嘟着嘴,却是不怎么情愿。就算她两辈子的经验加起来,论男人却也没有喜梅娘来的经验丰富。 “挤,那是他的女人挤,我们却是去收账的,关我们屁事。”喜梅娘笑了笑,却是不慎在意,“更何况,要论挤空子,谁能挤的过我,那些个花一样养在屋里面的女人,老娘闭着眼都玩的死她们。” 喜梅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大的口气,不管别的怎么样,只要她恢复了这种开朗自信,那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你可想好了,若要真的把人叫了回来,你就不怕跌了面子。” “我几时要过面子?若我是要面子的人,我们还能活到现在。更何况,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什么都能要,最不能要的却是面子。”喜梅娘哼了一声,仿佛真的疲倦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催她快走,“好了好了,赶快去吧。” “嗯。”喜梅见母亲这样子,应了一声,出门顺手合上了门。 喜梅出了门,却瞧着王强正笼着袖子在院中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脸上好不明显的俩大眼圈,显然也是没有睡好。 “小舅舅,你这是怎么了。”喜梅走进扯了扯他袖子,他才恍然大悟的醒来,眼睛下意识就朝着喜梅背后的门口望去,“你母亲呢,怎生的这么晚还不起来。” 喜梅娘往日都是天刚黑就睡,天不亮就醒来,这会儿还不见出门,的确已经算得上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大事了,王强着急也是正常。只是若想想昨天发生了那么大事,今日喜梅娘如果还能跟平常保持一样的正常作息的话,那才叫诡异吧? 到底是孩子,还是沉不住气。喜梅在心里感慨着,面上却是露出可爱的笑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小舅舅,我要出门,你去帮我套车吧。” “哦,好。”王强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眼睛还在往那边瞄,答应完才明白喜梅的话,又咋咋呼呼的叫起来,“套车?你要到哪里去?家里发生了这般事,你这孩子怎么还不叫人省心的乱跑呢。” “是娘让我去的。”看着王强神经质的唠叨,喜梅叹了声气,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摆,“娘病了,我要去请爹回来。” “你母亲病了?”王强今儿明显是有些恍惚,听着这话,又一惊一乍的叫起来,“得了什么病?重不重?病了请大夫才对啊,去找那人做什么”碍于以往的情分,王强倒也没有说出太过分的话,只是那人两个人念的咬牙切齿。 “我娘得的是心病,我这不是正给他找心药嘛”喜梅知道跟这人纠缠不清,母亲昨晚的确也是没有睡好,这会儿在补眠,于是连推带拽的把王强弄了出去,“你要是不陪我,我可找别人去了啊。” 王强最后还是放心不下,跟着喜梅一道出了门。反正他本来就没什么事干,整个人都心神不宁的,守在家里还不如出门散散心。不过谁知道马车只走了一半,喜梅竟然让车夫把车停了下来,自己步行前进。 “你这是做什么?”王强从昨天到今天就没清楚过,这会儿糊涂习惯了,但仍然忍不住发问。 “既然扮可怜,那坐车当然不如步行了。”喜梅没头没脑的回答了他一句,然后低着头迈开自己的小短腿努力奔跑了起来。 母亲已经定了剧本,那她这个演员就竭力把这出戏演的更完美些吧。 “扮可怜?”王强一头雾水,但是也听出喜梅在做戏,但还是不赞同她跑着过去,“这里离府衙那么远,你要是想让人以为你是走过去的,那我们到离两条街放你下来就是,哪里需要自己走这么一路。” “做戏这种事,要让人相信,先得自己信,七分假三分真,真真假假的才能蒙混的过去,若全是假的,不是把别人当傻子,就是把自己当傻子。”喜梅笑了笑,挥手让王强放开他,“舅舅,你别拦我,若实在心疼我,就不妨在边上慢慢陪我走便是,我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不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伤了自己。” “唉,你们俩,不管是你还是你母亲,我都弄不明白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王强见喜梅如此坚持,也只能叹了声气,转身吩咐车夫套了马车回家,他自己陪着喜梅,一路慢慢悠悠的往府衙过去。 亲人之间,未必事事都要问个所以然出来,即便是自己不懂,但只要她们自己心里清楚,那陪着走上一遭,护上一程便是,哪里又有那么多弯弯绕。 第三十六章 谜团 这府衙喜梅不是第一次登门,却也没有哪次像这次摆足了架势,到了门口,见到笑着上来打招呼的门子并也不进去,只站在底下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吩咐道,“叫顾凤璋出来,我有事要找他。” “小姐要见顾大人自然没问题,只是这,只是这,”门子搓了搓手,有些支支吾吾的说,却不敢一口应承下来。因为喜梅是顾凤璋女儿的事,只有内院阎青和的那些个亲随们得知,像他这种最外层的人员并不晓得。他只知道顾凤璋是京城里来的大官,连自家老爷也要小心伺候着,喜梅这样直呼其名,多少是有些不敬,而直接让顾凤璋来见他,更是大胆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他虽然见着喜梅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知道两位大人也对他另眼相看,但却拿捏不准这话传到里面会不会惹怒那二位,于是当下两遍犯难了起来。 这话不传吧,得罪了这小姑娘,让大人知道了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可若传了进去得罪了那顾大人,自己只怕连差事都保不住了,于是只能期期艾艾的应了声,但人却是偏过半边,想让喜梅自己进去找顾凤璋说。 可喜梅压根儿就不打算进去找顾凤璋,所以这两相僵持下,却都站在那里不动了。 “哎,喜梅,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满身是汗,难不成是一路跑过来的?”喜梅跟那门子僵持着,忽然听到上头有人说话,却是阎青和带着人走到了门口,见着她喜出望外的出口询问,打量了她一番,却是皱着眉紧张的问,“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这么着急的一个人过来。” 喜梅是一路上跑过来的,虽然这会儿气已经喘匀了,可是头上的发髻松散,面色潮红却是轻而易举可以看得出的。阎青和人粗心细,当下就以为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幸,三步并着两步的过来,伸手刚要过去扶她上来,却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挡住了。 “大人怎么说话呢,我这么大个活人杵在这儿你都没发现,眼神可真不好。”王强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自己上前一步,拨开阎青和的手,把喜梅严严实实的挡在了自己身后。 他自从知道顾凤璋是自己的姐夫而又做出对不起自己姐姐的事之后,不但恨顾凤璋,连带的连着阎青和也一并恨了起来。理由就是什么人交什么朋友,既然顾凤璋不是个好东西,那根他形影不离的阎青和必定也不是好东西。因而本来就不待见阎青和的王强在见了他之后,那脸臭的就像对方欠了他十多万两银子。 喜梅见着阎青和把她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心中却是一喜,只从王强的背后露出半个脑袋,说了一句,“我娘病了,要我来喊我爹回家”,便又将王强扯了扯,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这既然是做戏,怎么都不给正主看一眼就撤退了?王强心中迷惑,可人却是极其乐意的,反正他早就不赞同来找那个负心汉,这会儿见着喜梅打算要退,他却是比喜梅退的更厉害,当下抱着喜梅就想跑。 “阎叔叔,你不要拦我,你也知道我是不会想进去看他的。这番前来只是我娘病了,想要见他又不愿说出口,我这做女儿的为了母亲,只能走来通知他一遭。他去或不去,早去还是晚去,都由他自己高兴,我心中是不抱半点指望的。”当阎青和派人拦住喜梅舅甥俩之后,喜梅黯然的说了这番话,语气中的凄然却是让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心中酸楚了起来,挥挥手放了他们离开。 待王强抱着喜梅到了离那些人老远的地方,才放心的放下喜梅,心里无不遗憾的说,“这下可是白跑了一趟,早知道就不让你走那么远了。” 喜梅听了却是抿嘴摇头,笑的很是开心,“怎么没有达到,这却是比我预计的还要好许多呢。走,到街上去逛一圈,娘喜梅吃蜜饯果子,我这里还有一点钱,我们买包带回去给她,她肯定高兴。” 却说这头阎青和放了喜梅走开,自己在门口站了片刻,却是匆匆忙忙的回了府内,随便抓住一个人就问,“老顾在哪里?” “顾大人一早就在书房没出来,想必是在处理北边的公文,吩咐我们不要太过打扰。”那人看阎青和这急吼吼的样子,诧异大人出了什么事,但阎青和显然没有理他的功夫,听着这答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却是急匆匆的朝书房疾走过去。 “老顾,老顾”阎青和呼啸着一路而过,砰的一声撞开了书房的门,却看到顾凤璋正一脸疲态的在案前坐着写东西,瞧着他这般山呼海啸的进来也没变色,只瞥了一眼,便又继续低下头去笔走龙蛇。 “老顾,我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但也不至于仍然摆出这副脸吧。”阎青和跟他是老熟人了,也没客套,直接走到案前把他手上的笔夺了,啪的一声按在桌上,然后伸出熊掌般的手把他的脸左右一揉,“成天摆出这副脸,不累吗?” “半路伏击我们的刺客查出来了,是安南王的人。”顾凤璋脸被他揉的变形,含含糊糊的吐出了这句话。 “安南王,”阎青和听着这个,却是松了手,惊愕的说,“不会吧,怎么会是他们,他们跟我们的目的不是一路的吗?况且要不是昌平郡主临时路过,只怕你我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昌平郡主出现的太巧了些,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在那刻来。”顾凤璋放下卷宗揉了揉眼睛,脸上一片平静,“早一些来,我就不会受伤,晚一些来,恐怕连你也要送在那儿了,他那时间出现,却正好灭了我,救下你。” “你是说她想要,收服我……”阎青和听着眉头不知不觉的皱了起来,阎青和当时的确伤的很重,好多人都以为他活不过来了,只是这家伙的确脾气太倔,似乎连阎王爷都克不住他,最后竟然醒了过来,还渐渐的转好了。 只是,按照他跟顾凤璋的兄弟情谊,的确是即便是顾凤璋死了,他也会的的确确的记住人家对顾凤璋的恩情,从而对那人肝脑涂地的报答不辞的。 阎青和很清楚自己在朝廷各方大佬心目中的地位,他从来没有小看自己的意思,知道自己掌握的军队力量是令各方垂涎的,可因为他这人向来跟各方面都不亲近,想要收买他极其困难。要说钱吧,他世代公卿的家底儿还少的了那玩意儿?要说权吧,凭他老牌贵族的家世,在往上就得封王了,这个不是谁都能许的起的。而且除了这些,最最重要的是,他这人对钱和权都不是太感冒,唯一算得上突破口的地方,也就是情谊了。他是个讲感情的人,跟顾凤璋是八拜之交,若有人伤了顾凤璋,他便视那人为自己的死敌,但同样的,若有人救了顾凤璋,他便又会视那人为恩人。 他们先前都以为派出刺客的是平西王,因为那是顾凤璋的政敌,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暗杀顾凤璋,所以如果顾凤璋因此身亡,一个人报不了仇的阎青和肯定要联合其他势力,一直向他们示好并且“偶然巧遇”并且救过顾凤璋和阎青和的安南王便是最好的联合对象,阎青和会带着自己所有势力归入他麾下的。 这种可能阎青和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一直觉得这个不可能的是,当时路过的是昌平郡主,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她那么小的年纪,哪里有这份心力去实行这个阴谋? “会不会是你猜错了?”阎青和想了又想,却觉得这说不定是平西王的阴谋,挑拨离间什么的,不是那老家伙最常玩的把戏。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顾凤璋问了一句,话语里头是不容置疑的自信,“因为来着是个小孩子,还是一个跟我完全不合,甚至处处针锋相对的小孩子,所以我们才会放松警惕,不自觉地的就受了她的卖好。” 阎青和听着这番话,却是已经麻木,“不会吧,这只是个孩子……” “皇家的孩子,有哪几个是真正的孩子。”顾凤璋笑了笑,撩了撩头发,“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什么?”阎青和看着他的笑容,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当初郊外的那帮人的确是想干掉我们的,不仅仅是我,还包括你。毕竟想掌握你们家的亲兵,干掉你,选一个你那无能的庸才弟弟也一样可以。救我们的人是临时决定出手的,所以才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顾凤璋笑了笑,脸上笑容却是更寒,“能指挥得了安南王的人马,并且无视上头指示的,可只有那一个人啊……” “当时最近的,符合的这个条件的,是昌平郡主。”阎青和接了他的话头,脸上却是一脸铁青,“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小女孩儿便太可怕了。” 第三十七章 猜测 “我还是不信。”阎青和说什么也不行昌平郡主有这番城府,毕竟年岁太小,又向来以骄纵出名,只怕她救人也是无意为之,现在都不明白自己破坏了父亲的大计。顾凤璋这番猜测,却是把他自己的妖孽心思安到别人身上了。 他现在只担心的却是,“若那场看似意外的谋杀是由两方势力联合搅成的,只怕等到了京城里,我们遇到的难题会更多。” “怎么,你怕了吗?”顾凤璋显然早已想到这点,玩弄着手上的印章,漫不经心的调笑着。 “怕?”阎青和哪里会被他比下去,当下扬眉一笑,却是重重一拳擂在他的肩上,裂开满口白牙一笑,“自从认识你之后,我过过几天安稳日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会儿这小波澜也能吓到我。只是我却想不通安南王为什么会对我们下这番狠手,按道理来说无冤无仇的,他又是一向闲淡冲适称道,若说这事是平西王做的我还信,若说是安南王的,”阎青和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不靠谱。” “无冤无仇?”顾凤璋显然对阎青和的这句话嗤之以鼻,“哪里无冤无仇了,只是你看不见那些怨,瞅不着那些仇罢了。” “你是说他,”阎青和在心里想了一番,却仍是摇头,“他一个闲散王爷,跟我们所求所谋之事相差太远,哪里能结的了仇。” “呵,你也说他是个闲散王爷,那重点就在这闲散二字上了。所谓闲极思动,你焉知道他不会趁着机会动一动?”顾凤璋停了手上的印章,幽幽的望着远处,“他也是个有才华有抱负的,论出身论家世又那样显赫,贤皇后在时他虽然是国舅,却也因着举贤不避亲一说任着右丞,这般春风得意的一个人,只因为贤皇后驾薨一事就被牵连到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你说他甘心?” “当初那明明事他自己辞官求去封地休养的啊。”阎青和奇怪的看着顾凤璋,不明白他竟然能犯如此简单的错误,“皇后驾薨,他仿佛也跟着死了一遭,整个人瘦的跟纸片一样,仿佛一阵风吹就走了,那样的状态怎么还能留着在朝任职,当然要辞官了。可就这样先帝仍然挽留再三,只因他归心实在是太重,才不得不允了其去封地修养的。我实在看不出来,他哪里有好不满的。” “青和啊青和,”顾凤璋听到这话,却是大笑了起来,连连的摇着头,“你怎么能如此的天真,竟然还信这些面子上的功夫。我若想要一个人辞官,我绝对不会亲自动手赶他走,而是有一百种法子要他求着我允许他离开的自动自愿。安南王当初求的有多殷切,现在不甘的就有多强烈” “就你聪明”阎青和愤愤的瞪了他一眼,“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拐着几个弯儿的说话啊” “我宁可把对手想的聪明了,也不愿意把他们想的太蠢。”顾凤璋点点头,语气里带了几分凝重,“不早不晚,偏偏在那时动手,显然是有人想把我留在这儿,即使留不住,那也得让我多耽误一会儿。” “既然你知道他们要我耽误,为何还不赶快启程,偏教人称心如意了。”阎青和说到这里却是气,他们在这里耽误的日子可比之前预计多了三四倍。 “人家花了那么大工夫,我们怎么好意思让人家不诚心如意呢。”顾凤璋摸了摸下巴,“要留便留,一则可以看看到底是谁在场这出戏,二来,也可以……” “二来,也可以顾全你的私事。”说道这个阎青和就没好气,“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你若喜欢带着去了便是,在这里磨磨唧唧的,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知道阿宁为什么不不喜欢你么,就是因为你这个只不过。毕竟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女人在尔等眼中,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只不过。”顾凤璋说这话的时候仍然带着和煦的笑意,但听得阎青和却是一颤。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便是,你知道我没你能说,你可莫向阿宁告我这一状。我好不容易把她娶回家,才不想天天被罚着跪搓衣板。”阎青和赶紧举手投降,相交这么多年,他早就学会从顾凤璋不同的笑容里面体会他的深意,像现在就是自己刚才哪里不小心触了他的逆鳞,惹得他发怒了,才这般景象。 “在你心目中,我就是喜欢四处告状的小人,连这般指甲大小的事儿都不放过的主儿?”顾凤璋这会儿却是不依不饶了开。 “当然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哪里小人了……”明明知道他是瑕疵必报的,可阎青和这会儿可不敢再乱说话,只能一顶一顶又一顶的高帽递了上去,求他别计较。 见着阎青和这般迅速的缴械投降,顾凤璋不由得深感起兴味索然,也不在捉弄他,只是自己有些怅惘的坐在那里,半天才吐出一句不像是解释的解释,“她是我的发妻。” “那京城那位呢?”阎青和的确是个皮痒的人,好不容易顾凤璋挤兑他了,他便又抖起来,专门找他的痛脚捏。 京城里面,顾家大宅里,那可供着位名正言顺的顾夫人啊。 “那里,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顾凤璋低低一笑,“不就是那回事儿,各取所需罢了。” “你啊,我始终不明白,你这锯了嘴的葫芦似地到底为哪桩,这么多年不声不响,莫说那帮子人被你骗过了,连我都不晓得你在这里还有这么一桩。” “我忘记了嘛。”顾凤璋笑了笑,风淡云轻。 “哄鬼去吧”阎青和是粗人,开口闭口也没办法太文雅,骂了一句,而后却是替他着急,“只是你一‘忘’这么多年,这会儿想要记起来,难,很难,非常难,难于上青天我们能在这儿耗的时间有限。” “我做的事,又有哪件是容易的?”顾凤璋复拿起手上那块玉石抛玩着,眼神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老顾你聪明一世,却在这事儿上犯了糊涂,要早些年来表白真迹,也不至于弄成现在的局面。”阎青和一直觉得顾凤璋在处理这件事上的手段糟糕透了,要放在他身上,他才不会把一切弄成现在这个局面。 “早些年来,将她们母女接去,然后弄个小宅养着,然后自己隔三岔五的去瞧瞧吗?”顾凤璋摇头笑着,“青和,你这既是小看了她们,却也是小看了我。那是我堂堂正正娶回来的发妻,我不能,也不屑像养个外室般的养着她们,而她们也不会允许我这样对待她们的。” “我的妻儿,若我不能护她们周全,给她们体面,我宁愿当做她们不存在。”顾凤璋掂着掂手上的玉石,一字一句的说。 “何苦,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她们根本不知道你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对你的怨愤也不是一星半点。”阎青和想起喜梅提起顾凤璋的样子,有些惋惜,却又有些沾沾自喜的说,“小梅子现如今,对我这个外人倒比对你这个亲爹还亲近呢” “可再亲近,我始终是她亲爹,而你却只是个外人。”顾凤璋笑了笑,显然没有在乎阎青和这种肤浅的炫耀。 “就你嘴硬。”阎青和碰了个软钉子,顺手找了例子来佐证,“你也不知道刚才在外面,小梅子提起你时,脸上出现的那个表情有多嫌恶,她有事来找你宁肯让我传话都不愿意踏进门槛半步,可知道你这个爹在你女儿那里有多受‘欢迎’。” “不管她喜欢不喜欢,我始终是他爹,这点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顾凤璋淡淡说,“她刚才来找我了,有什么话要我给你带的?” “哎呀,我都被你刚才搅的忘记了正事。”刚想起来的阎青和一敲自己的脑袋,“她刚才自己从家里走了过来,显得很疲惫的样子,说是她娘病了,要你过去看一趟。你也知道她多不喜欢你,既然还过来找你,说明家里那位的确已病到了足以抵抗住对你的厌恶的地步了,所以你还是赶快去吧。” 阎青和边说着边将功赎罪的一把将阎青和从椅子上抓了起来,“我让人给你备轿去” “她真的是这样说的?”顾凤璋却没有像阎青和那样急吼吼,下意识的掰开了他的手,抹平自己衣服上那不存在的褶皱,“你将她来时候的样子详细的复述一遍。” “哎呀,我说老顾你怎么这么磨叽,你老婆都在床上病的起不来了,你还要在这里慢慢听故事”阎青和口上这样埋怨的,但却还是拗不过顾凤璋将喜梅来时的样子细细描述了一遍,连衣着服饰口气都不放过。 “是得了,必定是这样的”顾凤璋听完之后,沉吟片刻,握掌低喃了一句,然后眼里带了几分明显的笑意,“青和,我想我们过不久就可以启程了。” 第三十八章 矛盾 顾凤璋是何等人物,只是听人描述,便已经发现了喜梅话中的诸多破绽。既然喜梅不喜她,那若真是母亲病重,怎么会舍了医生来求他。如果喜梅真的为了母亲能忍住对他的厌恶来求他,那为何不进门?忍了那么多,难道还会在乎这一点点? 可是,这些破绽不重要,重要的是,故意露出破绽的给他的人的用意。 这是示好,也是让步。 顾凤璋望着窗外的蓝天,一种说不上来是得意还是失落的心情充斥在胸腔,但闷了许久之后的命令去却仍然是。 “备车,我要出门” 熙熙攘攘的闹市上,喜梅伏在王强的背上,嘴巴一动一动的嚼着甜枣,漂亮的大眼睛左顾右盼,眼神中满是留恋。 “枣子好吃吗?” “好吃。” 喜梅含含糊糊的答着,然后掏了一颗,摸索着塞到王强的嘴巴里,“舅舅也吃。” “嗯。”王强笑了笑,慢慢的咬着嘴里的枣子,心里却不大快活。因为他听到趴在自己背上的孩子,在悄悄的叹气。 “舅舅,舅舅,我们再走一会儿吧。”等逛到差不多时,王强迈着步子想要回家,却被喜梅的小手软软的拉住了耳朵,“我想去看看书院。” “怎么,几天没去就想着了?难道不担心你母亲在家里等急了?”喜梅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去书院,小孩子心性,想着那些玩伴们也习惯了,于是王强并没有奇怪,只是笑着取笑了几句,便背着他去了。 “娘她现在在屋里睡着呢,养足精神,美美的下来见人,肯定不愿意我们去打搅。”喜梅趴在那里,抠着王强领子上的绣花,笑笑的说,但是心里却知道,不管是醒着,喜梅娘必定现在不愿意有人去打扰她。 想起她早上说话时的样子,唉,到底是有多倔强,才会在清醒的时候总带着那么一副面具,连在女儿面前都不放下。 她口上说的轻巧,一副前天的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样子,其实那只是打肿脸充胖子吧。喜梅看着简单的花纹,因为想洗掉晚上的脆弱无助,所以才在白天的时候将一切圆成了运筹帷幄。 “打肿脸充胖子”喜梅小小的评价了一声,手指在舅舅那并不宽厚的肩膀上话来划去,心头充满了忧虑。 其实母亲的打算并没有错,她们母女现在看起来过的是不错,可是谁都不知道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生意的好坏,乡下那帮亲戚的到来,觊觎母亲美貌的人,自己长大的婚事,垂涎财产的人,甚至是一场小小的天灾人祸都能将母女俩好不容易营建出来的安稳局面破坏殆尽。 这个时代对于女人,实在是太不宽容了。 母亲以前之所以能苦苦硬撑,是因为还有一个梦在支撑着她,她知道前面还有终点可以到达,可是现在,这场漫长无涯看不到尽头的生,她真的还能像以前那样一直无望的撑下去吗? 所以,跟了那个男人吧。抛去了感情,仅就利益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更何况,想到顾凤璋那次的伤势,就算为了安全考虑,依靠着这棵大树也是最妥当的选择。她可算不准,那些个想要刺杀顾凤璋无望的人在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后,会不会转而朝着她们母女俩下手,抓住她们威胁顾凤璋。她们这种升斗小民对于那些专业级的杀手可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而后不管是当做威胁的棋子还是根本就被当做泄愤的工具,基本上都是必死的结局。 因为,不用说喜梅都知道,万一有人拿自己母子威胁那个人,他一定不会屈服让步的,于是唯一的结局就是自己和母亲这条小池鱼无辜横死,而他洒上几滴伤心泪,说不定还给她们写篇什么悼文之类,然后万一脍炙人口的话,还能落个千古神情的名头。 这年头,只有活下来,才谈的起其他一切啊。喜梅自嘲的笑了笑,就冲着他那一直以来波澜不惊的态度,她跟母亲都不能比他早死。 她这辈子,至少也要看着他遭到报应下场凄惨。 只是,喜梅笑完,却又不知不觉的皱起了眉头。那个男人不可靠,虽然要投靠他,但是却也不敢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这一走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在里面,一如侯门深似海,那高门大户里可不会只有风光霁月,他虽然说了不会亏待她们母女,可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总得留个后路才是。 可是,想想自己心中的计划,看着吭哧吭哧背着自己一步步走的小舅舅,喜梅忍不住把额头贴到了他的悲伤。 能信得过的亲人就只有这几个,难道真的得分开么。 “喜梅,怎么,不舒服吗?”背着她的王强在前面看不到喜梅的表情,只感觉她的头抵着自己的背,还当她困了,出声问了一句。喜梅听了赶紧眨眨眼,擦掉那些刚沁出的泪珠儿,清了清嗓子应了句,“没,只是想着要离开这里了,心里有些舍不得。” “离开?”走到门口,王强蹲下来把喜梅放在了地上,惊讶的看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娘打算原谅爹了,我们要跟他去京里,可不就得离开了。”这个时候正是上课时间,围墙那边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潺潺的弹琴声……喜梅绕着围墙走了一圈,仰着头闭着眼仔细倾听者,似乎打算把这声音记在心里。 当初进来的时候觉得整天陪着那些小孩子有些不耐,可临着要走了,却忽然有些怀念那些琐碎单纯的烦恼来了。 她不担心自己猜错顾凤璋的心思,聪明人总是会选择最好的方法。自己母女俩的存在对于顾凤璋的声誉总是个隐藏的炸弹,与其让别人挑破当做他的污点,不如他自己用这种看似荒诞但却可行的方法平稳的解决这个问题,将危机化为转机。 富贵之后不忘发妻,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话,总比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来的好听的多。即便是有人非议,一句我忘了便可以堵住其他人的嘴,纵然有人质疑,可喜梅相信这个男人肯定有千百种方法让人无法质疑。 这么算来,还是他赚了。 说不定,还喜梅娘的回心转意,也是在他算计之中的。 毕竟,阎青和说猜测人心揣度人意是他的强项。 孙悟空如何都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时,是否也是这种心情?真是讨厌啊喜梅养着头望着晴空,笑的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你是说离开?”看着喜梅这番样子,王强这才意识到那些“你们母女俩决定原谅那个负心汉了。” “是啊,要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呢?”喜梅自嘲的笑了笑,从台阶上跳下来拉住了王强的手,“嫁给他,总好过娘被绑去嫁给什么胖屠夫土地主好些吧,毕竟娘多多少少还是喜欢他的。” “可是,”王强被她这一拽,退了一步,可脸上却仍然很纠结,“我以为姐姐是不会……” “你知道的,我们不可能逃一辈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奶奶也好,大伯也好,大舅舅也好,他们总会知道我娘跟娘在这里的……与其等他们来抓,跟那个人却是好多了……”喜梅说着说着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有天竟然会劝人这种事情。 “喜梅,我,”被喜梅这么一说,王强果然不再说抱怨的话,两人沉默的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张口,有些踌躇的说,“喜梅,有些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什么?”喜梅专注的踩着脚底的叶子,心里头筹谋着回去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不怎么在意的问。 “我总觉得,姐夫不是那个样子。他变了好多,可是又好像都没变,我总觉得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的,那么好的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出对不起你们母女俩的事,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事。”王强说着顿了顿,然后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真奇怪,我心里是跟你们一样恨着他的,可另一半却总想相信他……” “那是因为你被他蒙蔽的太深了。”喜梅毫不客气的下了定论,“这就是他可怕的地方,明明是个坏人,却让所有人都觉得是好人。” “可是他的确是做了很多对老百姓很好的事啊。”想到顾大人的善名,王强觉得自己的信任还是有几分根据的,“他减少了很多税,还制定了很多对老百姓很好的制度,前几天东边大旱,还是他力主免税两年的……” “可是那次他也无视了抓流民为奴隶的豪强,而贪污赈灾款的则是他的门生。你根本你不知道他从那背后获得了多少好处,你们只知道他颁布了多少惠民便民的措施,却不知道他收了多少贿赂,勒索了多少商户……他敲骨吮油的时候有几个人知道。”喜梅停下来脚步,不顾王强惊讶的面孔,厉声说道,“他根本就是个笑面虎,伪君子,汲汲名利富贵的小人,彻头彻尾的大恶人” 第三十九章 后路 可是,就算对顾凤璋的感官再不好,他是她爹的事实也无法改变,不过因为这一遭,等到喜梅回到家里,碰到刚赶到的顾凤璋时,脸色的确算不上好。 “来了。”喜梅见着站在门廊下的顾凤璋,冷冷的打了声招呼,并不显得太热络。里面的人事先显然也得过她的吩咐,没敢放顾凤璋进来,所以顾凤璋来了,却也只能在台阶下来回徘徊。 见着喜梅的臭脸,顾凤璋颔了颔首,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修养好到了极点。 怪不得人人都当他是好的,这场面任谁一看,也会觉得是自己这个女儿在无理取闹。喜梅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刚才还因为怒火有些发烧的脑袋顿时冷静下来,理了理裙子,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喜梅走的很快,但是毕竟人小腿短,顾凤璋不疾不徐的走在后面也跟得及,于是走廊上底就看到父女俩一大一小,一快一慢,在黝黑的屋檐下留下一道红一道白的剪影。 两人途径小院的时候,看着那些翻出来的泥土和碎裂一地的陶罐和铜币,顾凤璋下意识的停住了脚,“这是……” 这些东西是喜梅故意不让人收拾的,她本来就摆着要让顾凤璋看,所他的提问可真谓正中下怀,只是这会儿目的得逞了脸上却还摆出不耐烦的样子,“我娘昨夜里挖的,她就是为了这个才在夜风中站了一夜受凉的。” “哦。”顾凤璋在廊下站了须臾,却是没有理喜梅的自顾自的走了下去,然后在那土堆旁蹲下来。 看来,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的。喜梅在心里想着,也随着他走了下去,看着他凝望着土坑,过了许久之后,却是从泥堆上拿了一枚铜钱,慢慢的握在了掌心,喃喃自语道,“没想到她还没有改掉这习惯……” “她一直一个人活在十年前,怎么可能换了习惯。”喜梅站在旁边,语气颇为咄咄逼人。 “是啊。”顾凤璋低低的叹了声,然后仿佛想起什么似地,笑了笑,回望着喜梅,“你母亲当初也是这样,有了什么好东西都喜欢往地下埋,说了多少次也不听,跟土拨鼠一样,把整个院子挖的东一个坑西一个洞……” 喜梅站在那里没动,静静的听他讲述,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关于母亲的故事。 他并没有忘记。 他只是抛弃了。 “你对不起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一抔土一抔土将那些坑掩埋,这句话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 顾凤璋顿了一下,等把那里掩埋的差不多了,这才站起来用脚踩了几下,待踩坚实之后,这才走到一旁用着石盆里的积水洗干净了手之后,淡淡的说“我知道。” “只是知道而已?”虽然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喜梅仍然被男人的态度给惹恼了。他难以理解这男人的态度为何在此时还能这样风淡云轻,“难道你没有一句道歉的话吗?” “道歉有用吗?”他擦干净了手,转过身来淡淡的反问了一句。 “呃,”喜梅愣在了原地。 “道歉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它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也不能改善现在发生的事情,与其把力气浪费在无用的忏悔上,不如做一些更实际的事情。”顾凤璋走上了台阶,继续朝前面走去,他已经来过一次,知道喜梅娘的卧室在那里,并不是非别人带路不可,于是这次变成了他闲庭信步的走在前面,喜梅小跑着跟在后面,“所以,我不道歉。” “你,”喜梅被这男人的强词夺理抵的说不出话来,小手攥成了拳头握在身边,脸更是憋得通红,“那解释呢” “能用言语解释清楚的事情,我早就用言语解释了,而言语无法说明的事情,我浪费再多的口舌也是白搭,所以何必做无用功。”转过拐角,顾凤璋猛然停住脚步,一直追在他身后顾不得其它的喜梅没收住脚步的一下子撞到了他腰上。 “对于已经发生的抱歉和遗憾,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让所有的辜负不要白费。”顾凤璋回头对她淡淡一笑,然后叩响了那扇门,“意娘,我可以进来吗。” 目的地到了。 郎有情妾有意,一个存了退一步的心一个存了好好补偿的意,于是那必定是郎情妾意水到渠成,于是晚上两人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变已经是手拉手笑意妍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状况了。 都是影帝影后级的演技,面前笑意融融和睦美满的场景,喜梅扒拉着碗里的饭,食不下咽。 论起实际和看风使舵,喜梅娘真不知道高出她几个段数。 如果是她,这会儿肯定一个巴掌把这男人拍飞,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了。 可是现在,却要在这里陪着他们演下这出戏。 幸好,她的戏份不重,而且大部分也是本分演出,倒不算太为难。 只是,看了看正给顾凤璋夹菜的喜梅娘,喜梅忽然想起来后世有名的那句话,“我想要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爱,那很多很多钱也行。” 女人,古今皆如此。 喜梅娘跟顾凤璋商量了一番之后,结论就是十日后喜梅母女俩与顾凤璋进京,不过,王强却并不同去,明面上是故土难离,而实际上则是被喜梅娘当做一局暗棋,留在了南阳。 “小五,这是我的铺子的房契,这是地契,这是买的那些丫头的卖身契,这是我攒下来的金银……”喜梅娘一样一样的把东西摆了出来,然后看着烛光下王强那张还略带稚气的脸,“现在,姐姐把这些,还有我和喜梅最后的一条后路,都交到你手里了。” 喜梅和喜梅娘打算走了,但是南阳城的这份家当却舍不得卖。狡兔都有三窟,何况人呢。虽然抱着破釜沉舟,但留条后路却是好的。 就算不给她留,也得给女儿留一条。 “姐,你……”王强看着一堆东西,惊的嘴巴里可以塞进一颗鸡蛋。 “拿着吧。我不要你发誓,也不要你立字据,该怎么做,凭你自己的良心。”喜梅娘看着弟弟,眼角含笑,“这也不一定用得上,只是若有一天真的到了那一天,留我们母女吃口饭便是。” “姐姐,你……”王强再张口,却是声音已经哽咽,“你放心,我,我不会像他那样,这东西我替你守着,那天你要或者是喜梅要,一句话,我绝对双手奉上。” “恩,”喜梅娘应了一声,笑着点点头,“我信你,若连你也信不住了,那我索性一条白绫了结了算了,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了。” 哀莫大于心思。 “姐,你们小心,此去京城,旁人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万事多加小心……”王强张了口,想要叮嘱几句,却不料才说了两三句话,便泣不成声,然后便是三个人抱头痛哭了起来。 “这我晓得,我这次是真的离开你了。以后遇事自己多想想,年纪大了,也不是原来的毛头小子,切不可天天混着过日子,万一遇到好姑娘,别亏待人家,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喜梅娘笑着擦着眼泪,几句话颠三倒四的说了好几遍,自己却浑然不觉。 分别虽然不是在明天,但是几人能说贴心话的日子却是不多了,顾凤璋日日要来,喜梅娘有些事总要避着他做,因此多有不便。不过好在顾凤璋听了喜梅娘要把家当传给王强的没有半点意义,反而添补了一些,又将县令等当地官员给他,有了这帮人帮衬,王强以后无论要做什么都方便许多。 安顿好这番大大小小的事,接下来摆在顾家人面前最重要的事,便是回乡。 “我离乡快有十一年,你们离乡了也有一年,是该回去看看了,毕竟要走也得给家里一个交代。”某日当顾凤璋淡定的说出这番话时,喜梅和母亲俩人却是惊了一跳。 顾凤璋现在的身份是个敏感的问题,虽然他还活着,可姓名家世却都是别人的。他老娘在顾家村,但是名义上的母亲却是在京城的顾家老夫人。这事儿要说穿了,面子里子都不好看,所以喜梅娘和喜梅都对这事儿讳莫如深,在顾凤璋面前并不大说顾家村的事,可没想到这会儿顾凤璋自己却提了出来。 “以前不知道,不去看也就罢了,这会儿既然已经记了起来,若不再去看看娘,那便是大大的不孝了。”顾凤璋笑了笑,放下手下的茶碗,“我已经让人安排了车马,我们下午就回去一趟吧。” 他这么一说,喜梅才记起他那个失忆的说法来了,顿时在心里悄悄的唾骂道:不孝?呸亏你还敢说这两个字,你已经做够了不忠不孝的事情,现在才去装孝子,不觉得晚些了么? 更何况,若是真的尽孝,那你敢把老娘一同接进京城吗?哼,两个老婆还可以一大一小的养着,两个老娘的话,恐怕连你也解决不了这个难题了。 第四十章 以德报怨 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顾喜梅不知道顾凤璋是否存了这心思,但是看着那准备齐全的物品和随从,她还是被小小震撼了一下,不知他摆出这么大的排场要做什么。 “离了这么多年,回去总要给亲戚带点见面礼。”顾凤璋本来是骑马的,那这次也许是嫌了路远,也许是想跟着喜梅母女联络联络感情,竟然舍马旧车,跟着她们母女俩同乘一车,喜梅问起来时也只是这样笑着说了句,然后却又是凑到她耳边问,“若以前有人欺负你,阿爹这次去帮你你出出气好不好?” 喜梅仍然没有习惯跟他亲近,本来正趴在窗口看风景,被他这么一凑,却是下意识的挪远了一个位置。她闹不准顾凤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示好?警惕的瞅了他好久,这才慢吞吞的张口,“我并没有受到委屈,不用旁人给我出气。” 顾凤璋听着她这么说,笑了笑不再询问,一旁坐着的喜梅娘见者他们父女俩关系紧张,出来打了个圆场,这事也算着揭过了。不过当途中休息,只剩下喜梅和喜梅娘两个人时,喜梅娘却就着这事儿说了她一番。 “喜梅,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决定,那么以后我们除了一条道走到黑便没有了其他的法子。”喜梅娘揽着她坐在那里悠悠的说,“以后不要跟你爹硬顶了,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的歉疚,要让他想起他欠我们的,但是却又不能让他觉得我们在问他索要。若你总是这样不给他台阶下,耐心会很快被磨光,等到歉疚都化为了不耐烦,那么我们就是把一盘好棋下成了死局。” “我懂得了。”喜梅低头应了一声,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不好,可是这事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的养气功夫实在不到家,看到顾凤璋就忍不住生气。 “孩子啊,做人要认命。”喜梅娘揉着她的肩轻轻的说,而后却是忽然笑了,“不过,却不能信命。” “嗯?”喜梅不解的抬起头去看母亲,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冒出这句话,而喜梅娘也没有在看女儿,她的目光落向虚无的地方,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许久才又醒过来,看着喜梅仰着小脸的样子,笑着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喜梅啊,不要再恨你爹了。” “为什么,你原谅她了?”虽然料到早晚有这些,但是当启齿的时候喜梅还是很难受。 “有些事无所谓原谅不原谅,已经发生的事,原谅或者不原谅都不能改变事实,我只能想着如何从择对我们最有利的方式,让我们母女俩过的更好些。”喜梅娘摇了摇头,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笑的一脸温柔,“恨人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你还是孩子,不应该陷到这乱七八糟的情绪里,这事儿有我一个人做就足够了。” “你跟我不一样,他只是我的丈夫,但他却是你的爹。如果他有心对你弥补,那你就试着接受吧,因为这样对你才是最有利的。” “我一直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现在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我们的家算是勉强的捏圆了,所以千万别砸散了它。” “可这样你不是会很难受。”听着母亲的叮嘱,喜梅知道她这一切都是为自己好,可是如果连自己都不跟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的话,那她不是要孤军奋战。 “怎么会呢,我有我自己的办法去应对这一切。人一旦想开,什么都好办了。”喜梅娘笑了笑,“恨一个人,花所有的力气跟他去对抗,那实在是太不值得的事,我更喜欢物尽其用的利用,越讨厌,便越冷静。” “男人,不都是那样,跟谁睡不是睡。”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自言自语,声音很低,几乎含在了嘴里,但喜梅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你不要学娘。我惟愿你这辈子平平安安,有人铺路搭桥有人遮风挡雨,永远不用懂得恨一个人是怎么滋味。”就在喜梅因为震撼而发呆的时候,喜梅娘看着远处走来的男人,推了推示意她站起来,脸上也挂上一幅沉浸在幸福的小女人的表情,“你会有一个比娘好的多的人生。” 顾凤璋回乡,自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尤其是那威风凛凛的仪仗队伍和华丽的马车停在村口时,里正和族老都亲自跑出来迎接了。当顾凤璋扶着喜梅娘下车,将喜梅抱下马车时,喜梅听到旁边传来了明显的抽气声。 那些曾经侮辱过欺负过她们母女的人,显然是怕了,尤其是大伯他们,更是连腿都打颤。 喜梅被高高的抱在怀里,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躲避她们的人,第一次体会到有爹的好处,也才明白了喜梅娘选择的实际意义。 她们母女俩腰缠万贯的回来,跟这被顾凤璋带着的回来,那是完全不同的待遇。 “斯儒不在家的日子里,妻儿父母有劳诸位照顾了。”顾凤璋放下了喜梅,拉着她的小手对着在场所有人一一打招呼,态度平和,没有丝毫当官回来之后的骄纵之气,那些被他点到名的自然大都是惴惴不安的一一还礼,其中害过她们母女的听着那“照顾”二字,更是汗流浃背。 但顾凤璋做的显然还不仅仅如此,当他问当着某些人的面开玩笑似地问喜梅,“伯伯婶婶对你好不好”时,喜梅才明白顾凤璋的那句出气,不是问问而已。 不过,目光扫向战战兢兢随时都有可能晕倒的五婶子,喜梅想了想,露出个孩子式的天真无邪,“婶婶对我很好,娘不在的时候常常送吃的给我,爹爹你可要好好感谢她啊。” 看着五婶路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喜梅移过了脸。 按道理说,她跟喜梅娘都是恨不得把这些个人赶尽杀绝的,可是看到往日最小气最没风度最泼辣的母亲都装起了温柔贤惠,喜梅便明白自己也只能卖人情了。 道理跟把所有家产留给王强相同,也是为了留条后路。 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她们的根,把这些人现在处理了自然是畅快一时,可也没有太大的好处,不如留下个人情,万一将来不得已时多条路。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聪明人总不会把事做绝了。 喜梅既然说了好,顾凤璋自然就要谢,于是那几车礼物便就这样送了出去,见着有份,大家面子里子都过得去,诸人又是千恩万谢了一番,整个村落都变得喜气洋洋。 不过,在遇到落脚地的时又遇到了尴尬,顾家原先的大宅子许多年前就被人强占了出去,现在那主人诚惶诚恐的想要重新献出来,但没想到喜梅娘却是意外“温婉”的以不能要白占人家的东西谢绝了,又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执意引着顾凤璋去了她跟喜梅之前栖身的破屋。 那地方又破又旧,的确不是落脚的最佳选择,可喜梅娘要的就是这份寒碜。她的吃苦虽然有多半是装样子,但顾凤璋不知道,所以这事实现在拿出来便很有分量了,以她的精明,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于是,就这样一大堆人跟着喜梅娘到了喜梅母女俩以前住的地方,看着那连门锁都已经被人劈开了的大门,喜梅娘连脸都没有变,仍然柔柔的笑着,视若无睹的推开门让众人进去。 院门大敞,在场的人除了喜梅母女俩,其他的都变了脸色,因为院中一片狼藉,箱笼等物显然都被人翻过,乱七八糟的扔了一地。 喜梅跟母亲早就知道自己一旦逃走,大伯等人肯定会想办法进来搜查一番的,因此看到这境地半分惊讶都没有,倒是顾凤璋,他似乎没有想到喜梅母女俩的住处被人弄成了这番样子,眉毛很自然的拧了起来,脸色很是难看。 “这个,这个,”大伯见到这番景象,自然很是尴尬,讷讷的想要解释,却被喜梅娘抢了先,只见她在那里爽朗一笑,“我先前道这屋子不住了,要大哥他们随便拿来放放杂物,没想到刚给了人家我们自己却又回来,这出尔反尔的真是让大哥为难了。” 短短几句话,便将那些人私自闯入的名头给抹了一干二净,大伯看着喜梅娘真的不找他算以前的旧账,总算大大的松了口气,连连应诺,“弟妹真是客气了,也是我不好,让这孩子们来打扫这些,却不料他们将此处搅得一塌糊涂,真是该打,该打你们不如先去我那里歇着喝口茶,我让他们把此处打扫打扫,一会儿就好。” 看着顾凤璋难看的脸色,喜梅娘目的已经达成,去哪里自然都无所谓了。不过她的心眼想来比别人多,因此这会儿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含情脉脉的望着顾凤璋,一幅以夫为尊的模样。 聪明的女人,即便是在这种小细节上,也会充分展示自己对丈夫的尊重。 “不用了,毕竟是自己的家,我们自己收拾一下就好,不麻烦大哥了。”顾凤璋见着喜梅娘要他做决定,思索片刻便拒绝了大伯的提议,自己带着喜梅母女收拾了开来。 第四十一章 父母在,不远游 屋子不大,外面破损的墙壁杂乱的院子自然都有跟着顾凤璋过来的随从们收拾,而且一心想要赎罪的大伯等人也都在搭手,所以喜梅一家真正做的,不过是打盆水擦擦桌椅板凳什么。 “我没有想到你们这些年,会过的这么苦。”顾凤璋打了井水过来,把盆中洗好的抹布递给喜梅娘,又从她手中接过脏抹布放到了盆中,一边洗一边低声感叹着。 他虽然是农家子弟,但从小没受过什么苦,小时候一家人供他读书,都是哥哥弟弟的下田干活,他在家中读书。至十三岁考中了秀才,由朝廷颁发禀米,虽然不多,但也比乡间辛苦刨食的汉子好。十六岁考中了举人之后更是有人送钱送房,根本没有吃过太多的苦,之后进入候府,虽不知道具体怎么样,但却也明白肯定是比之前的日子过得更加富贵,所以他这句话感叹的倒是真情实意,没有半分作伪。 先前看着喜梅母女俩在县城的日子,还以为她们家中虽然少了人撑腰,但物质上总算过得不坏,可没想到在那之前,母女先前住了六七年的地方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相公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守不住家产,过得清寒一些也是必然的,没有什么好在意。”喜梅娘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叫苦抱怨,只是柔柔一笑的将所有的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贤惠到简直可以写到烈妇传里去了, 既然已经打算做一个不喊苦不喊累温柔婉约的女人,于是把丈夫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几乎也是必修的功课了。 顾凤璋是个聪明人,只用一句守不住家产,便能明白她吃了多少苦头,这也才知道当初的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完美。他心里有愧,而见她又这般“懂事”,怜惜之意更重,忍不住就握住了她深入水盆的手,“意娘,你放心,以后我必然不会让你们母女俩吃苦。” “我不怕吃苦,只要能跟相公在一起,就算是再苦也是甜的。”喜梅娘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大手,眼眶一红,泪水便自然而然的落下来了,这话里倒有五六分真情。 这夫妻俩在这里浓情蜜意,喜梅一回家便撞了个正着,因此那个阴沉的脸色便越发的被凸显了出来,连喜梅娘冲着使了好几次眼色都没有换过来。 “喜梅,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奶奶呢?”喜梅娘这几日做惯了父女间的缓和剂,见着喜梅阴着脸过来,下意识的就岔开了话题。 自从进家门之后,其他人都在忙着收拾屋子,喜梅是个小孩子,干不了活,便被顾凤璋指派着去请奶奶过来了。自从他们一行人回村,各式各样的人见了不少,却惟独没有最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奶奶,喜梅自己心里也惦记着,于是很顺从的出了门。 只是她这番回来,却是比料想中的慢了很多,而且也是一个人。 “来不了。”喜梅抿了抿嘴,努力把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喜梅娘还想着要问发生了什么事,顾凤璋却像是有所感应似地抬起头来,轻轻的问了一句,“是过世了吗?” “嗯。”他这一问,喜梅认了许久的眼泪却是憋不住的滚滚而下。 人生无常,当初离开时,说不恨奶奶是假的。虽然奶奶一直对她很好,可若不是她一心跟着大伯们合谋拆撒她跟母亲,母女俩又怎么会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的连夜逃离,有家归不得。 只是,离得远了,这股恨意在不知不觉间被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怀念。在城里的时候,她常想起奶奶,想起那个长着一双小脚,走路一颠一颠的老太太,想着她那满是皱纹的连,老树枝般的手,以及瘦骨嶙峋永远佝偻着的身子,想起她像一直老老鼠一样,从各家叔伯那里东抠一把食物,西抓一把干粮的拿来给她。 这一切,在她初临这个陌生的世界时,曾经给了她深深的安慰与温暖。 所以,这次回来的话,如果说有什么能令人高兴的,那就跟来看看奶奶。她打定了主意,到时候什么也不说,只将顾凤璋“失忆”的那段经历通通隐去,假装他只是因为考试耽误了行程,没有及时回来而已。她永远记得当初跟老太太一起坐在门墩上,望着大路期盼老爹回来的情形,所以她万分希望可以看到老太太因为等到儿子回来而欢喜的脸。 她想了很多,但是却偏偏没有想到,她会等不到这天。 起初来欢迎的人群里没有见到奶奶,喜梅还以为她是因为当初那些事而不愿意来,于是当她奔跑在乡间熟悉的小径上,怀里揣着带给奶奶的蜜枣时,心里想着的全不是等会儿要怎么跟她说话,如何劝的她不介意,如何让她开怀…… 喜梅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她到了大伯家里,在他们躲躲闪闪的眼神,支支吾吾的话中,得到的竟然是奶奶早已经过世的消息。 “娘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会儿你们走了,她又担心又生气,焦虑之下,没几天就去了,临闭眼的时候,还惦记着你跟老四……”大伯讷讷的说,“我怕你们知道扫兴,所以先前在村口时也没说。反正老四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娘早几个月走晚几个月走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没必要让大家在大喜的日子里扫兴,更何况她如果能看到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心里想必是十分高兴的……” 大伯说的极为有道理,当然有道理,死人哪里有活人重要,何况死的还是个只要人养活却得不到半点利益的老人,相比之下,巴结能带来享不尽好处的大官弟弟自然是更重要的事情了。 喜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一路上浑浑噩噩,数不清面目模糊的人来跟她打招呼,一个个都笑意岑岑,似乎从来都没有嘲笑过她是个没有爹的野丫头,口中的吉祥话变着花样的往外蹦。喜梅没有心思搭理,只冷着张脸从人群中挤过,这次也没有人在背后冷嘲热讽说她是眼睛长在头顶,只一个个笑的充满包容,仿佛她理该如此。 只有进了自家屋子,对着那堆叫做爹娘的人讲出这个噩耗时,喜梅才像找到了眼泪似地,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没了?”喜梅娘听到这个消息,手上的湿巾啪嗒一声就掉到了地上。她虽然与婆婆是死敌,彼此也谈不上待见,或者说巴不得对方趁早死了最好,可乍一听这事,却也吃惊的有些失态。 喜梅仰着头看着顾凤璋,他的眼中出现了极痛苦的神色,浓郁而哀痛,无需要言语便几乎压的人要垮掉。但是,那种情绪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他挺着腰杆站在那里,笔直的像一棵树。 “知道了,等下吃完饭,我们去祭拜一下吧。”他的弯下腰捡起了喜梅娘丢在地上的那块帕子,神色淡漠而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娘。 那种从容不迫,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意外。 因为这件突发的事,这顿饭喜梅一家吃的特别难受,喜梅压根儿吃不下任何东西,勉强塞了两口便想吐,只能放了晚在那里。喜梅娘局促不安,拨拉着饭碗有一口没一口,半天连一小碗也没吃下,到头来最平静的反而是顾凤璋,他正襟危坐的在那里吃完了小半碗饭,然后才起身,“走吧。” 虽然决定的匆忙,可顾凤璋毕竟今非昔比,当他们出去时,外面的随从早就准备好了祭奠死者的蜡烛香表等物,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至于拜祭的地点,下面虽然有很多人自告奋勇的原意带路,可顾凤璋却以不希望别人打扰为由,问清楚了地点之后,便自己带着妻儿过去了。 喜梅的奶奶被埋在不远的山包上,实际上顾家的先人多半都在这里长眠,所以顾凤璋对这里还算熟悉,带着妻儿七拐八拐,遇到了黄土上还没来得及的新坟上去找找,不多时便找到了喜梅奶奶的坟。 “娘……”顾凤璋低低的叫了一声,在坟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便向整个人石化了一般,再也没有言语。 “奶奶。”这次不用人教,也不用人推,喜梅自己也在坟前跪下,然后朝着那坟包诚心诚意的磕了三个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世界上最悲痛的事情莫过于此。喜梅看着那低矮的坟包,因为是新坟的缘故,还没来得及砌石头,也没来得及立碑,普普通通的就像一个土馒头。 真难想象,奶奶竟然躺在这里头。 喜梅回头看着顾凤璋,他脸色苍白的可怕,可眼睛却瞪的很大,整个人抿嘴,仰着头,用力的看着,仿佛要把这一切刻在心里一样。 他的表情,像是死了娘的人,又不像是死了娘的人。 他没有哭,没有眼泪,整个人很可怕,握着拳头的手连青筋都爆出来了,可却仍然矜持的连滴眼泪都没有。 “父母在,不远游。”喜梅恍惚的看着顾凤璋,虽然知道他现在很难受,可她仍然忍不住想要刺他一下,“不孝啊,真是不孝……” 小孩子飘渺的声音飘荡在灰蒙蒙的山雨中,恍惚的向小鬼的声音。 顾凤璋跪在那里,听着这句话,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悲伤的笑容。 第三卷 偶园 第一章 进京 “这一处是宁波港口,你别看它地方不大,但每日吞吐的货物数量可是惊人,不单有南边我们国家的货物云集于此,高丽倭国的商品也多半先运到这里交易后分散到全国各地,因此它可是我国北部最重要的一个港口,没有之一。”高高的大船上,镂花的木窗半打开着,喜梅和母亲坐在床边,顾凤璋正半依着窗子,对着外面的景色指指点点。 这还是喜梅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海,也是第一次乘坐如此巨大的船,通过顾凤璋的讲解,她也渐渐深刻的体会到这个世界跟自己原来呆的那个世界有着巨大的不同。虽然自己的那个世界里也有宁波这个港口,但却远远没有这边重要,也没有这般大。 喜梅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追逐的白色海鸟,神情有些恍惚。仔细算来,这里她们出发已经有半月之久了。奶奶的过世,算是斩断了他们在那里最后的一丝牵挂。顾凤璋跟兄弟们并没有多亲,喜梅和母亲也不见得有多喜欢那帮人,于是留下了足够的钱财之后便也只有几声生疏的客气。喜梅一家在村子里过了一夜,第二日便起程回了南阳城,三五天后便举家北迁了。 那次回乡,不但没有见到奶奶,连袁思齐也没有见到。喜梅本来还想找他聊聊,但是找到袁家的时候,除了那怪脾气的老头没有人在家,硬着皮头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他去邻村给人看病去了,前脚刚走,恐怕要第二天才要回来。因此喜梅只得打消了见一面的心思,也不敢留口信和钱物,只是在王强那里放了些东西,说是如果有天袁思齐去找他的时候,让他把那些东西交给他。毕竟王强留在南阳打理的生意的事顾家人差不多都知道,袁思齐稍微打听一下就能查到王强的所在,如果他不太笨的话,应该会懂得从王强那里打听她的下落了。 离了南阳城,顾凤璋一行人本来是打算骑马北上的,因为这段路的驰道修得极为平整,走陆路可以直接到达京城,比走水路快的多。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奶奶的逝世给喜梅造成的打击太大,或者她本身体质会晕马车,总之,只是坐了一天多的马车,喜梅就晕的吐了三次,整张小脸白的毫无血色,吓坏了所有人,灌汤药也无济于事,最终顾凤璋决定弃车就船,领着喜梅母女和一部分随从由最近的渡口乘船转折到海港,而后再坐船到京城。顾凤璋因为要带喜梅母女绕水路,这样回京的时间就比原来慢了一倍,所以阎青和便带着少部分人先行回京。只是他人走就走了罢了,却又偏偏说担心顾凤璋这边照顾人手不周,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亲随名换做汤三的人留了下来,帮忙照顾喜梅。这汤三虽然名义上也是他身边军士的一员,实际上却是他家里养的专门照顾他的小厮,从小十多年,随着他从王府到战场,功夫没见得长多少,但伺候人的手艺却日益精长,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能把那里料理的妥妥帖帖,所以阎青和把他留给喜梅,也足见对喜梅的重视了。 只是,所谓的有其主又有其仆,阎青和自己是个话篓子,他这贴身的亲随也跟他一样是个话痨,整日里嘴巴不得闲,说得还多半都是夸赞顾凤璋的,让喜梅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就像是顾凤璋因为喜梅的身体原因而弃车登船,他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看看,顾爷这是多疼你啊,这份用心若让旁人知道了,心中不定多么羡慕呢。” 谁羡慕谁羡慕去,你当我稀罕啊,喜梅本来心情就不大好,又因为晕车着实难受的很,所以听到这话没半点感动,小脸仍然病恹恹的夸着,并不回声。只是汤三是个自说自话惯了的,见着喜梅并不回应,也不嫌寂寞,仍然念叨着,“姑娘,你可别当这乘船是小事,像顾大人这次调出来的这船,那可不一般。” “有什么不一般,不就是大了一些,高了一些。”喜梅趴在桌上无精打彩的应了声,她原先对自己晕不晕船也没把握,只想着若是连船也晕了,只怕这一路上非得让人打晕了走过去不可,可谁想到上了船之后,她才发现这船造的极大,走起来也很平稳,她不但没有晕船,先前因为晕车的难受劲儿也缓和了一些。 “你可别小看这高一些,大一些。”汤三见着没有人,便一边手法娴熟的帮她揉着头,一遍絮絮叨,“像海口停着的,大多数是四百料的斜面双帆海船,再顶尖点不过是两千料的双桅大海船,可我们这却是三桅的子母船,单这桅就比他们多出了一根,更别说高度其他了。” 听着汤三这般炫耀,喜梅却是忍不住笑了,“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比别人多根棍子而已。” “姑娘,说这话就是你外行了,你可不知道,在京中,争的不就是一根棍子一层屋檐的事儿。虽得说现在不比开国时规矩严,可任你在外面是条龙,到天子脚下也得变成虫蜷下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那都有一条条规矩在那里摆着。”汤三看着她的表情缓和了一些,知道她疼的不那么厉害了,便放轻了手劲儿,意有所指的说。 “桅杆,屋顶……”喜梅知道汤三虽然唠叨,但也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这些话,下意识的就重复了他刚才讲过的字眼。 “朝廷规定了民间不许私自造两桅以上的大船,所以能用三桅大船的就只有官家。先前顾少夫人回娘家的时候,嫌着自己家里的船不够气派,便要顾爷从海军衙门里给他调两艘用。实际上衙门里的船,造着的时候只图着多装人少花钱,哪里比得上自家的船漂亮舒适,顾少夫人那时求的也不过官家二字。”汤三说到这里,想到什么似的笑了,“据说那时她那嫂子回去便是乘着军船的,顾少夫人不想跌面子,才难得一见的求了顾爷,可你知道顾爷最后怎么着了?” “准了?”顾喜梅无精打彩的说,听着自己名义上的亲爹和另一个女人的八卦,这实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更何况这事儿听起来就相当于后世里面的高官夫人拿公家的名车军车显摆一样,没什么新鲜的。 “才不是,顾爷一回了句,此乃公器不能私用,便把顾少夫人的请求驳了回去,任她哭哭啼啼的回娘家了。”汤三乐呵呵的说,语气里带着一股子喜梅难以理解的幸灾乐祸。 他和阎青和,似乎都不怎么待见顾凤璋的那位正室。 “没想到他还有秉公无私的时候。”喜梅听了这个故事,只是淡淡的应了声,在心里却暗自唾弃着:果然是伪君子,若真的大公无私到底也就罢了,最后却不过是拒绝一个女人以及挽回一个女人的手腕而已。 “顾爷一向都是大公无私的啊,你不知道,他可是我见过最清正廉洁的人了”汤三明显也是被顾凤璋洗脑的那群人中的一个,连眼皮下的以权谋私都装作没看,满心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瞧瞧,当初顾少夫人亲自来求都没有求来,你不说一句话他就调了这船给你坐,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在爹的心里,我们比她更重要。”喜梅语气平平的说,这些事她并非看不出来,只是觉得没多大意思而已。 那个男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一向都是他自己。 “对了,就是这个。”汤三显然很高兴喜梅能明白这里,猛的一拍桌子,“这看起来是小事,实际上却是顾爷在替你们撑腰。他平素里最是严厉,这回却是为了你们破了原则,因此其他人若是想要小瞧为难你们,恐怕都得多掂量掂量了。” 可是,你殊不知道他这是否是拿我们在火上烤?喜梅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她们母女本来就是身份尴尬的人,这会儿又如此高调的入京,这让顾凤璋内宅的那堆女人们怎么看?或者在男人们心目中,这是在替他们的女人撑腰了,可是他们身后的女人,真的这么容易被吓住吗?未必吧。连汤三都说旁人见了顾凤璋如何对待她们母女会嫉妒,恐怕顾凤璋的女人们知道这一切更是羡慕嫉妒恨了,面上或许会装出友善的态度,但心里只怕这会儿已经将她们母女俩翻来覆去的诅咒无数遍了。 他这是在帮她们母女,还是在害他们母女?喜梅苦笑道的想,不过话又说回来,只怕她们低调入京,该来的也还会来。与其受气,那不如趾高气昂一些,姿态放高一些的应对好了。 喜梅几日里心里一直这般胡思乱想着,模拟着与顾凤璋那些妻儿几面的种种状况,所以连这会儿一家人在一起散心,顾凤璋兴致颇好的给她们讲解这港口都没仔细听。 不过,很快的,顾凤璋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将喜梅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并且狠狠的钉在了原地。 “进京之后,我先给你们找个地方住下来休息休息,等合适的时机再去顾家吧。”正欢乐时,顾凤璋忽然冒出了这句话,一下将喜梅母女俩钉在了原地。 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喜梅吃惊的看着顾凤璋,难道他并不准备把她们带回顾家介绍给他的正室们,而是打算将她们母女当做外宅养起来? 第二章 百忍成钢 喜梅提前设想了很多情景,唯独没有想过入京之后,面对的第一个难题竟然是不得入顾家门。 他究竟唱的是哪出戏,这般大张旗鼓的把人接了来,却又要把她们母女俩当做外宅一般的藏起来?他究竟是把他们母女俩当做了什么? 如何安置她们母女,顾凤璋一直没有说清楚,喜梅只知正室大概是不可能了,但如若进了顾家门,有顾凤璋护着,倒也不会吃亏太多,可她完全没有想到,顾凤璋竟然并不准备那么做。 难道他所谓的对你们好,就是打造一个华丽的金笼子,将她们母女俩当做金丝雀关起来吗? 也是得了,把她们母女俩放在外面到底没有掌握到自己手中安全,万一让别人拿去利用就不好了,不如自己接回来,左右不过费些银钱而已,却是远远的弊大于利。 喜梅脑内一时闪过无数个念头,整个人如坠冰窟,手脚冰凉的站在那里,暗道难道自己与母亲这步棋真的走错了? 人虽然惊讶诧异着,但好在脑子还在有条不紊的运转,见着喜梅娘也是一副骇着的样子,似乎欲跟顾凤璋争辩,喜梅下意识就将手搭在母亲肩上按住了她,让她不要争辩,自己仰着脸淡淡道,“一切听从爹爹安排就是。” 这段时间生病,不管里面里子如何,面子上父女关系却有了极大的改善,至少那句爹爹是叫的出口了。 “小妹就没有什么想问的?”顾凤璋得了她这回答,显然极其满意,笑着时候眼睛微微的眯起来,显的一派慈父风范。 南阳人好梅,不但闺女起名中多带梅字,服饰中多绣梅花图案,更有小梅妆小梅鞋等女儿家打扮流行。并且因为梅通妹字,于是南阳人便也更常把心爱的小女儿昵称为小妹。顾凤璋这会儿用这称法,不知道是为了显示父女间的亲昵,还是出于故乡的风俗。 “没有什么想问的,爹爹这样安排,自然有爹爹的用意,娘跟喜梅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爹爹是为我们好的,因此很放心爹爹的安排。”喜梅虽然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可眼下摸不准顾凤璋的用意,也不敢随便开口,想来想去用了最保险的说法。 喜梅一口一个爹爹,按照汤三说的京城里的规矩,她应该客客气气的叫顾凤璋父亲才对,爹爹的唤法只能在乡下这种地方随便叫,大庭广众之下却是失礼了。但喜梅想到顾凤璋京中另有女儿,若自己随着大流的喊,跟别人无二致,又怎么能让他记得住自己,让他记得住所欠自己的?所以喜梅只装作乡野丫头不懂规矩般的,处处叫顾凤璋爹爹,若有似无的提醒着他南阳的事。不过好在顾凤璋也没有纠正他的喊法,似乎还很乐意,于是这会儿称呼也就这么保留下来了。 算起来,她叫顾凤璋爹爹的心思,倒跟顾凤璋喊她小妹家的心思无二了。 “果然聪明。”顾凤璋听了她的话,在那里呆了片刻,而后却是笑着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感慨的说道,“第一次看你是就觉得你像我的女儿,这般看来,却果真不错。” 喜梅并不喜欢别人乱摸自己的头,可是这会儿却也忍着,只在脸上摆出默然的表情。她本来就不太喜欢顾凤璋,先前的称呼还可以当做是委屈求全,可若这会儿对着对他的称赞表现的太受宠若惊的话,那也太假了,于是便只摆出没有听到的样子,消极应对。 顾凤璋看着她这样子,也不恼,朝着窗外望了望,又轻轻松松的岔开话题了,“这宁波港虽然建的不久,有些简陋,但却也有些好玩的小东西,我们今天是没有时间上去逛逛,但让人送些当地的小特产却还是可以的,不知道喜梅你喜欢什么?是穿的戴的,还是玩儿的?” 这船是子母船,下面另有小船可以放出去,她们这些日子来每到一处补给时,便是命人驾着这船去的。顾凤璋让人给她们带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实际上每到一处,船上的人上岸后不久,便有当地的官员上传求见,另外孝敬一份不薄的仪程,喜梅和喜梅娘也另有礼物。一路上拿的太多,喜梅也早就见怪不怪,这会儿看着顾凤璋问,便笑着说听说宁波这处的泥人有名,想要几个玩玩,顾凤璋听着一一应允了。 顾凤璋又陪着她们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喜梅还能应付,喜梅娘却已经有些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熬着有人来拜见顾凤璋出去了,这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才算落幕。这厢里顾凤璋刚走,喜梅娘就直接起身,一把甩掉了喜梅的手,声音有些尖利的提高了起来,“你刚才怎么不让我问他” 喜梅没有立刻回话,她只是侧耳听了一番,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才平静的看着母亲,“问又有什么用,你看他那副表情,便知道他已经定下了主意,不管我们说什么问什么,结果都不会变。既然如此,又何必白花那份功夫,惹着他烦呢。” “你不懂这在外宅和在内宅差别有多大,你你你,我,”喜梅娘气急的分辨了几句,最后却是一捶手背着她坐在了绣墩上。 喜梅娘说喜梅不懂,可实际上,喜梅却是懂着她的焦虑的。在内宅和在外宅的唯一差别,便是名分。十年的等待,已经让喜梅娘认识到男人的感情有多不牢靠,所以名分的问题一下子就变得分外重要了。尽管现在喜梅娘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这可会儿顾凤璋的身份已变,她那场婚事多半就做不了主了,因此这身份如何,却还得重新归整一下,进得了内宅,哪怕是被给个姨太太的名头,她也还有扶正的指望,可这般不明不白的被搁在外头,只怕顾凤璋后娶的妻子挂了,也轮不到她上位。 她与喜梅不同,喜梅怎么都是顾凤璋的女儿,这个血缘是抹不掉的,顾凤璋不可能不管她,可她就不同了,顾凤璋既然已经能抛弃她十年,难道就不会出现下个十年吗? 所以,她觉得喜梅答的那番话,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顾自己不顾旁人的做法。 “娘,我们还没进京里,你怎么就紧张的乱了阵脚呢。”喜梅看着母亲的背影,愣了一下,嘴边浮出一个苦笑,走过去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的劝慰道,“不是你说的,我们既然以后只有他了,那就得事事听他的,万万不能引起他的恶感吗?我这只是照你的话做的。要是刚才我不按着你,你跟他争起来了,万一闹得不愉快该怎么办?” “就算都要听他的,那也不能什么事都听啊”喜梅娘听着女儿这么辩解,知道喜梅说的是对的,心里的气势便也弱了几分,只是嘴上还嘴硬,“有些事总得争上一争才是,要不然那不成了汤圆,任人搓扁揉圆了。” “该争的事的确得争,可你觉得这事有争得必要吗?”喜梅听着母亲这样说,便知道她心里已经认同自己了,于是劝起来更加的从容,“就算我们争得他改变了主意,那又有什么好处?” “我们就可以进候府啊。”喜梅娘不假思索的答着,这在她看来就已经够好了。 “那接下来呢?”喜梅笑了一声,继续问。喜梅娘虽然精明,但是碍于见识和学识的关系,对着大宅门里面的认识不足,只拿着普通的富户家里的事情套,想当然的把问题简单化,将开始当成了结局。 “接下来站住脚跟啊。”喜梅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她们母女怎么。 “可你怎么站,凭什么站?两眼一抹黑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得,万一被人上了套还不知道。”喜梅轻轻的反问道,她知道这些东西母亲都懂,只是近些天来患得患失的紧张过头,竟然连最基本的都忘了。 喜梅娘被她这么一说,却也是住了声。她可没自大到觉得只凭着顾凤璋的歉疚便能立足,遇到问题一次两次的还能柔弱的去找他解决,但次次都要他帮忙,只怕再深的夫妻恩情再重的负罪感歉疚感也会被磨平,万一有天他嫌弃她了,那才是真正的完了。 进入顾府的开头很重要,若是那里处理的好了,接下来母女生存便会事半功倍,若是那一步走错了,之后不知道得费多大的力气才能救得过来。 “那我们要怎么办?”喜梅娘坐在那里撑着头,眉间一缕轻愁,却是有些无措了。当初立下了豪言壮语,可她一向活的随性,要真这么步步算计的话,只怕别人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就已经没了耐性。 喜梅的性子正好跟她相反,什么情况都能忍,又最有耐性。她虽然开始反应激烈,但一旦认准,认命却是比喜梅娘彻底多了。连那声爹都叫的出来了,又有什么不能克服的。 第三章 顾家(上)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没有退路了。 也许有人说喜梅母女俩当初不随顾凤璋走是好的,可是当时形势那样,她们若不随顾凤璋走,只怕这么多年的苦白吃了不说,待他万一撤走了保护伞,内忧外患的母女二人会过的比以前还不如。 喜梅在南阳时,看到有士绅来拜访顾凤璋,其中有一个却是喜梅认识的。那人与顾凤璋是同窗,当初是他传来了顾凤璋的死讯,而后却也是他暗中多次帮助她们母女渡过难关。喜梅娘当初以为他是看在顾凤璋的同学情谊上出手的,但是现在看来,故交是一部分,另外受到顾凤璋的指使怕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不过,这也说明了当初顾凤璋的失忆,人造的痕迹超过了意外。 喜梅摇了摇头,把那些思绪抛开,看着面前患得患失的母亲,淡然中多了几分坚毅,耐心的劝慰道,“娘,其实从另一方面看,暂不入府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我们多上了一段时间去了解京城风物,了解顾家各人的脾性喜好。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一场有准备的仗总好过无准备的。” 既然事情已经无法逆转,那就多想想它对于自己有利的地方,努力从不利中挖掘可用的部分,这是喜梅一直来的信仰。 果然,被她这么劝,喜梅娘的担忧才减轻了些,母女二人都下意识的避过了最糟糕的可能:或许这一切只是个骗局。不管怎么样说,他这般大费周章总不能只是把她们接过来藏起来吧,喜梅乐观的想着,若真想假装她们不存在,那将她们丢在南阳就已经足够了,眼下这样,多半应该是他临时决定带人走,而后回来又不知道如何跟这家人解释,所以才这般搁置她们母女。既然他这会儿为难,那她们索性就摆出副大度温顺的样子让他放心好了。 心里计较已定,接下来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好书的了,无非是在船上看看风景,翻翻闲书,跟着母亲闲聊帮她宽心,以及,听着汤三说那些京城的家长里短,是是非非。 这个时候,才显出阎青和留下汤三的正确性来了,因为他可是生在京里,长在京里的,平日里随着阎青和一起豪门大户见得多了,对里面的弯弯绕绕更是了如指掌,就是闲谈,却也为喜梅补了不少课。 “顾家并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京中勋贵虽多,但是像着他们那样,从太祖爷打天下时起就发迹,到现在仍然在朝堂上不倒的人家却没几个。他们家太爷当初是太祖同乡,从太祖起事起便追随左右,一起蹲过牢一起上过战场,还舍身为太祖挡过箭矢,君臣之间的交情非同一般。当年太祖得了江山之后,论功行赏,他便被封了侯爷。”汤三说到这里,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本朝的侯爷可不像前朝那般的不值钱,因为按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只有皇室子弟才可以封王,异姓封公的不过三位,接下来便是五位侯爷,而伯阳候便在其列。” “开国那时候,虽然王侯遍地走,可是大多数却只是有名无实的,只有虚衔,没有封地,所以顾家太爷的八百户封地已经是恩宠异常的。”汤三感慨片刻之后,再开口却已经有了些佩服之意,“那顾老太爷虽然是个莽汉,却极其有见地,瞅着他知道当初追随太祖爷便知道了。待封了侯爷之后,他从泥腿子摇身成了贵族老爷,跟他的一帮老兄弟们都吆吆喝喝,得意的忘乎所以,连皇帝也敢称兄道弟,就他仍然跟以前一样跟在太祖身后恭敬有加。因此太祖晚年的时候,砍掉了好一批老功臣的脑袋,唯独他不但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反而加官晋爵,由八百户升到了一千户。 “的确是个厉害人物,在失意时恪守本分并不难,可难就难在就算位高权重也不曾被权位冲昏了头脑,仍然清楚自己的斤两。”喜梅还是第一次听到伯阳侯的发迹史,听得颇有兴味。 “是得了,太祖爷对于伯阳侯的最大评价,就说他是个本分人,因而太祖驾崩,新皇即位的时候,他便被只做了托孤大臣,辅佐新皇。”汤三摇头晃脑的说,颇有几分说书人的架势。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喜梅听到这个,却忍不住微微蹙了眉。托孤重臣,这名字听着好听,可你见史书上有哪几个托孤重臣是落了好下场的?若是不尽心力吧,那国事糜烂落个无能的评价,若尽心吧,难免势大,等皇帝亲政之后嫌你专权跋扈的,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你了。 “姑娘的见地果然不一般。”汤三听到喜梅这评价,眼睛却是一亮,颇为惊喜的看了她一圈,却是赞叹道,“怪不得我说我家少爷怎么这么喜欢你,这般玲珑剔透,只怕少奶奶见着你也要欢喜了。” “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的,你就别夸我了,赶快讲后来怎么了吧。”喜梅被他这么一夸,也是有些羞赧,赶紧拿话岔了开了。 “先前说伯阳侯这差事,的确是不好办,只是那会儿人有几个看得到,只当是天大的喜事,除了伯阳侯在内,还有三公一侯,一共五个人,都乐滋滋的跟什么似的,办差事无所不尽心力,只怕这国当成自己的家来治。”汤…评了两句,脸上却很是怀念的说,“不过他们也真是有本事,七八年间,把太祖留下的这刚起步的摊子给箍的铁桶一般,南边北边的夷人和匈奴都打跑了,国内百姓富裕,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真正的一派盛世景象。” “那既然这样,他们岂不是受了很大很大的奖赏?”喜梅刚才猜对一次,这次可不敢再说对,便装着天真无知的问了一句。 “才不是呢,结果相反,不但没有得到奖赏,而且身死族灭。尤其是任大司空大司徒两位,均被查出来有谋反之意,一家老小均百十余口被在菜市场斩首,两位大人也被判车裂。”事情过去百年,说起来却仍然让人唏嘘,“那个时候几位托孤大臣讨论职权,人人都希望往中央挤,在皇帝面前卖个好,唯有顾老太爷选了大司农一职,专职负责劝课农桑,整日里往田亩间跑。时人均云他是痴人,改不了泥腿子性子,但等到其他人身死族灭,他却被皇帝成为勤勉有为,并加功进爵时,众人才知道他这一招最是高明不过。” “果然厉害。”喜梅听了也是心中暗暗称赞,懂得趋利避害,抱缺守拙,果然非同凡人。 “顾老太爷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不多,唯一喜好的就是听人说书,无论是小调还是大鼓书,一天不听就吃不下饭,这乡巴佬的喜好没少被当朝文武百官笑话,为此他也发了狠,在儿子孙子上下功夫,不惜一切代价的砸下重金聘请名师,可不知道是老顾家的风水不好还是怎么的,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连接几代都没有出过一个像样的读书人。”说道这里,汤三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莫说状元进士,自从高祖开科取士以后,他们那一门竟然连个举人都没出过,倒是资助的旁些个宗族里出过两三个进士,总算没有把银子打了水漂。” 谈起顾家的那些事,汤三却是如数家珍。“顾家的老太爷是以军功起家的,他当了侯爷之后,本想让儿子走文官路线,可那些大儒们哪里买他的帐,莫说出了重金也请不到名师,就是太学里的那些闲言碎语也够受的,所以那个时候的顾少爷被逼得紧了,竟然偷偷从京城离家出走,逃到了边塞,跟着驻军的那帮子将士混在一起,从小兵一路上升到了将军,最后还生擒了吐鲁浑的君主,了结我大衍国北边的心腹之患。”汤三颇为崇拜的说,“等他衣锦还乡了,老伯阳侯气的直跳脚也没办法,只得把心思花到了长孙身上。只是没想到那个孩子也是个好武的性子,天生的力大无穷,十六岁考了武状元,彻底断了老侯爷想要家里出了个读书人的心思。” “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的伯阳侯皆如此,第四代的伯阳侯自小身体虚弱,走不通武路,众人只说伯阳侯家终于要出了个文人了,没想到这孩子天赋却极差,从十三岁参加考试到四十岁,竟然还只是个秀才,最后只能袭了侯,断了这门心思。” “那既然如此,顾家岂不是要拜了?”喜梅忍不住问道,文不成武不就,有这样一个继承人,怎么守得这份偌大的家业?可现在看起来,伯阳侯府不但没有衰败,反而更欣欣向荣。 “所以说,那第四代伯阳侯,才是一位真正不输给他爷爷的奇葩。”汤三说到这里也是一脸崇拜之情,“虽然他的在武事方面的修养逊色于父辈们太差,但是若论到家族经营,那却是无人能及其右的。” 第四章 顾家(下) 为什么说第四代伯阳候在经营方面无人能及其右呢?那是因为,他虽然不才,却真正挖出了许多人才。 前几代伯阳候期望家族能朝文臣方面转型,但目光却只局限在自家人里头,轮到第四代伯阳候手里,他知道自己的才华平平,而自己的兄弟儿子也没有几个出色的,指望他们考中进士光耀门楣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于是他将目光放到了外面,不管是沾亲带故的亲族,还是同乡同城,倘若认为有点点才华的,皆倾力相助。 “顾家在他之前,都只被称为暴发户,直至此才真正被人称道。那代的伯阳候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是却懂得识人之道,他资助提拔的学生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大才,有这些人为他唱和,他的名气才渐渐大了起来,一时竟有孟尝之名。”汤三满是崇拜的说,而喜梅听着却拧起眉头,“这般大阵仗,难道就不会引得皇帝起疑?” “若别人的话肯定会,但顾老爷就不会了,因为他可是跟着皇帝一起长大的,最得宠不过。”汤三说到这里又是神秘一笑,“顾家一向深受皇恩,第四代伯阳候的母亲与当年皇帝的生母曾是手帕交,后来一个入了宫一个进了府,却仍有联系。那是世人都说,若伯阳候是个女儿身,恐怕就是做皇妃的命。只可惜生了个儿子,才华又那般平庸,伯阳候夫人担心儿子地位不稳,只能从小送到了皇太子身边做侍读,与着太子一起长大,这样等太子成年登基之后,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最受皇帝信任的人。至于说那孟尝之名,太子当初登基,外有权臣把持朝政,为了夺回权力不得不启用新人,而伯阳候,则是举荐最多,出力最大的一个。” “哦,”喜梅点点头,却也明了原来伯阳候本就是在为皇帝出力,有那么把保护伞在,自然做什么都无需避讳了,况且这名头的响亮,皇帝也多半是帮了忙的。 他若是再聪明一点点,再有才华一点点,恐怕皇帝也不会如此的信任他,让他担当如此要职了。喜梅想到这里却是一笑,才与不才,果然是最难辩清的问题,只要用对了人,废柴也能成大才,从这个角度看,伯阳候与皇帝君臣两个,都是妙人。 “那第五代伯阳候又做了什么让人惊讶的事?”喜梅听故事也听上瘾了,兴致勃勃的问,看来这一家子都如此不凡,那接下来一任也应该有让人亮眼的表现才对,可没想到汤三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竟然回她了一句,“你说把世袭的爵位弄掉,这算不算惊天地泣鬼神?” “弄掉?”顾喜梅正在喝水,听着这话一口水喷出去,呛的眼泪都出来了,“他竟然能把家传的爵位弄掉?” 大衍朝的爵位分两种,一种是有名无实,这种爵位爷传子,子传孙时会逐渐降级,到最后与一般的平民无异,所以一般情况下为了保住爵位子孙们往往都要很努力。而另外一种,像顾家这般,有名有实,堪比后世鞭子朝的铁帽子王,除非子孙犯了谋反之类的灭族大罪之外,其他很少有被夺爵的。更何况他的先祖立下那般大功,这种情况下还能把自家爵位弄丢,那可真不是一般的人才能做到的。 “是啊,所以顾家传了六代,却只有四个伯阳候,不,确切的说,是五个。”汤三想了想,把按下去的那根手指又举了起来。 “五个?”从第五代不是被夺爵了,怎么却又说是五个?喜梅迷惑的看着汤三,满肚子狐疑的问道,“顾家第五代那个伯阳候做了什么?他们家的爵位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他啊~”汤三说起来是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第四代伯阳候自己才华平平,但是却生了个好儿子。他的嫡长子文武双全,小时候就被称为天才,觉得伯阳侯家多年的文臣梦算是到他这里圆满了。因此伯阳候也对这个儿子关爱备至,不仅在各方面满足他,还千方百计的给他定下了兰陵萧氏的大小姐做妻子。” “这兰陵萧氏可不一般,远在前朝便已经是大贵族,家里出过好几位皇后皇妃的,即便本朝不如以前势大,但却也不是顾家这种泥腿子能高攀的,这婚事能成,还是皇帝在一旁施压才得以敲定,而伯阳侯家攀上这门亲事,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老牌勋贵的圈子里,彻底洗掉了自己身上的暴发户气息。” “既然如此,那按照这般势头,应该能把伯阳侯家发扬光大才对,怎么会反而弄丢了世袭的头衔?”顾喜梅却越发的听不懂了,一个庸才都能把顾家经营的兴盛,为何出了个天才反而把家里搞得一塌糊涂。 “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想的,但是坏就坏在这天才二字,以及这桩看起来美满的不得了的婚事上了。”汤三讲到此时,不由得感慨万千,“这坏事能变好事,好事也能变坏事,有的时候,聪明的子孙未必比笨拙的孩子更能继承家业。且说顾家传到第五代,那嫡长子可是历代最出色的一个,但就是因为太出色了,所以才不满家族的安排,讨厌萧家的姑娘。” “那萧家的小姐本来就出自名门望族,是众星拱月娇养着长大起来,论样貌论才华都是一等一的好,本身对顾家少爷本来就看不上眼,所以嫁过来之后哪里受得了他那份气,小夫妻俩三天两头打闹的,萧家小姐一年要回两三次娘家,这在京中可被当笑话讲了几十年。” “若只是打架,那到也罢了,可顾小少爷为了气老婆,眠花宿柳也就不说了,竟然一连娶了十几房妻妾,彻底的把萧家小姐的面子给伤完了,从此萧家和顾家不但没有结成秦晋之好,反而势同水火,萧家老爷子跟伯阳侯同朝为官十几年,竟然见面从来不打招呼。”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没想到因为这小夫妻俩的不合,竟然能引发了一场大祸。”说道这里,汤三也不禁正襟危坐了起来,“那年的元日,萧家小姐刚怀孕不久,因着皇帝赐宴百官,两人不得不偕同出席。这本是一件大好事,可谁想着顾少爷因为心中郁闷,酒醉之后到御花园散心,竟遇到了当朝公主,并且强了公主。” “天啊”顾喜梅听到这个却是猛的站了起来,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当然,这只是坊间的小道消息而已,真实发生的什么我们也不知道,皇家的罪名是殿前失仪,可如果真的只是殿前失仪的话,以皇上对顾家的恩宠,又怎么会大发雷霆,御笔削去了伯阳侯家的爵位呢。”汤三摇摇头,“所以有人才说是顾家少爷醉酒强了公主。” “原来这个只是你们猜的啊……”喜梅复又坐下,摇了摇头,“怎么好端端的别的不猜,却猜了这个,说出去影响多糟糕。” “之所以传这个,只是因为一年后,顾家小少爷便娶了一位公主,做了平妻。”汤三意味深长的说,“而在这之前,顾家老太爷,也就是那第四位伯阳侯,竟然被儿子气的卧病在床,一命呜呼了。你说能有什么事,竟然可以把人气死?想必顾家少爷做的丢人的事还真不是小事,再加上一年后公主的下嫁,便有人猜测是顾家少爷跟着公主有了不苟之事。所以也有人言说,皇帝只所以怒削了顾家的爵位,也是顾家少爷气死了老子,惹得皇帝动了真火。而之所以又把公主下嫁给了顾家少爷,这却又是对顾家被削爵之后的一点补偿。” “这还真是……”喜梅听着已然说不出话来了,见过复杂的,没见过这么复杂的。不过,既然已经被削爵了,为何却又出现第五位伯阳侯。 喜梅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却看着汤三一笑,“这可就得问顾大人了,因为这下一任的伯阳侯,最可能落到的却是他的身上。” “啊,”喜梅抬起了头,看着汤三的笑脸,才明白他绕这么大的圈子的缘由。 “因为那个失爵的伯阳侯,正是你爹的‘父亲’。”汤三把那个父亲两个字咬的很重,他是知道真相的人,因此这会儿特别点出,自然别有用意了,“而顾家几代人都想走科举道路,但正正经经以科举取仕,并且高中状元的,你爹是真真正正的第一人。” “啊”喜梅这会儿除了这个字,却说不出其他了。 “当年皇帝虽然削去了顾家少爷的爵位,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毁去顾家的丹书铁券玉牒文书,甚至连顾家伯阳侯的牌匾也不曾换下,这说明陛下其实只取消了顾少爷一个人继承伯阳侯的权利。后来虽然也有几房想要取而代之,但皇帝却一直不做表态,因而这事便悬而未决,人人都在猜测,这只怕是要落到嫡长孙头上了。”汤三看着喜梅震惊的样子,轻声点明,“公主也是有孩子的,可因为公主与萧家小姐皆是平妻,所以这嫡长孙就只能哪个孩子生得早了,而正不巧,长子顾秋榕却是比公主的儿子顾秋实长了一岁有余。” 第五章 雨中 喜梅听到这里,才明白汤三讲顾家家世给她听的原因,更明白了为什么顾凤璋当初那看起来荒诞不经的冒充,竟然能成功。 相比较他需要顾家跻身上流社会,显然顾家,或者说萧家小姐顾夫人,更需要他来站稳脚跟。 一个女人,一个只有一个儿子,并且不受丈夫宠爱,被冷冻在一边几十年的女人,年轻时或许还能靠一口傲气死撑,可到了老年的时候,认清了现实,却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变成一个晚景凄凉的老太太了。 这无关乎骨气,只是一贯自傲惯了的女人,是绝对过不了仰人鼻息的日子的。这样一个女人在上京途中却失掉了手中唯一的底牌,京中又有强敌环伺,她会怎么做,不用想都知道。 “我爹的母亲,就是那萧家小姐?”顾喜梅深深的吸了口气,平静的问出这个明摆的问题。 “是。”汤三并不惊讶喜梅问的这个问题,不过喜梅下面的话却让她有些诧异,“汤叔,那我就好奇了,她带着,呃,带着父亲上京,难道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 “这个,”汤三虽然诧异喜梅会反应到这个问题,不过还是老实的答了,“之所以没有人怀疑,那是之前没有人见过顾少爷。”汤三边说边看着喜梅的脸色,小心的补充道,“萧家小姐当初跟丈夫不合,所以自从公主进了门之后便回了顾家老宅,一呆就是十七八年,连儿子都是在老家生的。说起来那顾少爷也绝情,除了偶尔回乡祭祖之外,竟然也没有认真看过那个孩子,所以待十多年后顾夫人领着孩子上京时,京中并没有人之前见过顾大少,所以是不是那个也不是顶要紧的了。” 喜梅听到之后,不仅倒吸了口凉气,夫妻间竟然能相处到这个地步,这夫妻俩可真算是奇葩。萧家小姐重返京城,想必公主在顾宅十几年,早就把那里经营的铁桶般,她若没有一副好牌,想翻身可比登天还难。 所以,失忆却又满腹才学的顾凤璋,简直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论心计论手腕,他恐怕比她原来的那副更好。 “那她现在怎么样?”喜梅轻轻的问道,心中大抵已经有了预测。 “老夫人带着儿子上京之后不久,便在顾家站稳了脚跟,待着顾爷考中状元,她的地位便已经无人能撼了。因为虽然她与公主皆是平妻,但总是她先入门,又有顾爷那么个得力的儿子,所以两三年后,”汤三说的很是含糊,但却把重点都点出来了,“所以两三年后,待顾老爷过世了,她搬进了正院的荣禧堂,而公主则住进了她后面的衡芜院。并且,虽然她和公主同是诰命夫人,但在家她被称为老太君,而公主则是被称为太君。” 果然是把能翻天的好牌啊,喜梅点了点头,像是顾家这种几代人孜孜不倦的渴求中举中进士的家庭,顾凤璋这种人才是逆天级别的,他高中状元,在顾老爷心里的地位可想而知,而母凭子贵,萧氏翻天也是轻而易举。 这顾家的水,看起来不浅。 不过,喜梅想了想,见着汤三对自己说了这么多,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感觉,于是忍不住还是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汤叔,我爹暂时不准备让我跟娘进顾家,这事儿你知道了吗?” “这,小人知道一点,”汤三看着喜梅,有些为难的皱皱眉,却已经猜出了喜梅要问什么。 果然,当喜梅开口问汤三,“你是否知道父亲这么做的用意?”时,他犹豫了好久,然后破天荒的过了很久才回答喜梅,“小人是明白一点,只是,顾大人做事自然有顾大人做事的用意,小的不方便说。” 果然,就知道答案是这样的。喜梅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去还是挤出了微笑,“我明白了,是我让汤叔为难了,对不住,你就当我没问过吧。” “小人,小人,”汤三支吾了几句,但最后还是没有把原因告诉喜梅,不过他却是丢下了一句话,“常言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顾大人那样一个大好人。你放心吧,不管他做什么,总归是为你好。” “恩,”喜梅点点头,温顺的应了一声,只是心中的提防之意仍然没有放下。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一直过的波澜不惊,这船极大,也极其平稳,因着上层的闲杂人等并不太多,于是喜梅和母亲也不必常被关在船舱里,待清场之后也常到甲板上走动,看看碧空,看看飞鸟。顾凤璋此时也总伴在母女身旁,谈天说地,常在不经意见显露他的才华,让喜梅在不经意见被折服的同时,也常默默提醒自己千万别被他蛊惑了过去。文品难比人品,常言道,文人无德,这厮就一个斯文败类。 喜梅娘和顾凤璋显然是不知道喜梅内心这些弯弯绕的,总得来说,没有不相干的外人打扰,一家人此时的小日子过的还颇为惬意。有顾凤璋在身边,喜梅娘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有时候看着两人在那里说说笑笑,喜梅心中也暗叹道,如果这船永远不靠岸该多好,只要母亲以后能一直保持这种笑容,以前的事情她哪怕不追究都无所谓了。 到达京城是一个大风的早上,喜梅娘得知当天船要靠岸,为了不丢份儿,天不亮就抓着还没睁眼的喜梅起来梳妆打扮,可谁知道临靠岸时却变了天,狂风骤雨的吹的连人都站不稳,何况是她那一头东西,早就吹得鬓环凌乱了。喜梅娘向来是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的,这会儿遇到这个,可真是死的心都有了,要哭不哭的站在甲板上不肯下船,顾凤璋见状急了,直接拿斗篷把她一裹的抱了下船,“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这块儿却是快下雨了。” 喜梅对发型倒是没什么要求,她正嫌喜梅娘早上给她梳的那头发难受呢,赶紧乘机三下五除二的将一头的钗环拔了塞进怀里,笑眯眯的对着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的汤三张了手,“汤叔,我怕被吹到水里头了,你抱我下去。” 喜梅一行人下了船,才看到码头上站了个大熟人,竟是比他们早一步回京的阎青和。他见着顾凤璋下船,笑呵呵的伸了手要给他一个熊抱,但顾凤璋怀中抱着人,直接就视若无睹的把他给忽略了,于是他只能摸摸鼻子从汤三怀中接过了喜梅,笑眯眯的拧着喜梅的脸蛋问,“小梅子,想不想我啊。” 这厢里风大,人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喊,人人都苦不堪言,可阎青和这个怪胎却极为喜欢,他平日里最爱扯着嗓子喉,但常被旁人烦,这下落着个光明正大可以亮嗓门的机会了,声音足足比平常高了两倍,震得喜梅耳朵都快聋了。 “想。”喜梅皱巴巴着一张小脸回答他,好听话又不花钱,多说几句也是无妨,只是拜托这怪大叔不要再凑到她耳朵旁说话了,她都差点快耳鸣了。 “哈哈哈……”阎青和一阵得意仰天大笑,顾凤璋那厢里放下了人,却是没空看他耍宝,过来踢了他一脚,扯着个嗓门叫道,“地方都准备好没有?这边风大雨大的,有话回去说。” “好了好了,都好了,喜梅不能坐车,我让轿夫抬了轿子来,都是抬了二十多年的老行当,稳着呢。只是我那地方却远,这乘轿的确却是有些慢了。” “不妨事,这下大雨,道上都是人乱跑,骑马反倒容易受惊,不一定比乘轿快。”顾凤璋语气极快的吩咐道,扶了喜梅娘进轿,然后把喜梅塞进轿子里,才又出去指挥人搬东西。喜梅在轿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听着外面下起了雨声,噼里啪啦如炒豆子,想来还不小。她等着左右无事,终于抑不住好奇心,便瞧瞧的掀开了轿帘往外看。 阎青和来接人,按照他的大老爷习惯,自然是已经清了场的,四周穿着甲胄的军士围了一圈,款式跟喜梅在南阳看到的不同,但都有一种骁勇骄悍之气。而周围除了穿甲胄的这些以外,更多的还是穿着便衣的,有随从,也有各种杂役。 喜梅的轿子停在边上,打开帘子便可以看到坐的大船。自己在上面时还不觉得这船怎么样,这会儿下了船站在它脚下仰望,才忍不住赞叹好一个庞然大物。喜梅母女俩从南阳过来时虽然没带什么东西,可这一路上顾凤璋收的东西却不算少,于是从船上到码头上,一堆光着膀子的劳力们工蚁似地往来穿梭,逐件将船上的东西搬到了阎青和带的车上来。 “果然是有些本事的。”喜梅从窗口悄悄的看,码头上人员众多,又遇到天将暴雨,通常情况下难免会有些混乱,可这里这会儿有顾凤璋居中调度指挥,即便在大雨中也是快中有序,丝毫不见骚乱。 喜梅看着他在大风中被吹的猎猎作响的衣衫,这个男人啊,虽然只是个文弱书生,长相俊刘,身材也不算特别结实,可当他站在那里发号施令时,便稳如泰山,有种磐石般不可动摇的气势。 有比较才知道优劣,因为这个码头似乎是不开放给民用的,所以停泊的船并不多,除了喜梅她们这艘之外,另外只有两三条体积稍小点的船靠岸。他们与喜梅家几乎是同时抛锚,有艘还是略早些,但这边因为有顾凤璋的调度,比旁边的船快了一倍还不止,等她们都收拾东西走人了,那边却还是人仰马翻的搬了一半不到。 等出了码头,果然路上的情景与顾凤璋料想的差不多,忽降大雨,街上到处都是急着跑回家的人,骑马的坐车的达官贵人和推车的挑担的小贩儿们都乱作一团,喜梅他们不过走了两条街就走不过去了,顾凤璋见状,稍作停歇,便皱着眉让阎青和带着那队穿甲胄的强行挤开人群,送着喜梅娘和喜梅先回去。 “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她们母女坐了这么天船也该乏着了,你先将她们送过去歇着,还有那第四车和第六车,都是一些书和纸墨,虽然有油纸盖着但估计也撑不了太长时间,你一并送回去。”顾凤璋跟阎青和说话的时候,离喜梅的轿子不远,又都亮着嗓子,所以喜梅听着个一清二楚。 “那你怎么办,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又淋着这般大的雨,还是我在这里,你们先回去吧……”阎青和的话引起了喜梅的好奇,她又悄悄的掀开帘子,果然看到阎青和和顾凤璋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阎青和打着把伞站在顾凤璋后面帮他撑着,可实际上顾凤璋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打湿打扮了,深蓝色的袍子全部贴在了身上。 “我们这般强闯过去,肯定会冲撞许多人,这京师重地的,”顾凤璋的脸白的跟纸一样,握着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几声,却是推开他摆了摆手,“我在后面善后,这些你做不来。好了,别在这里耽误了,你早一刻把她们送到,我也少受一刻的罪。” “好。”阎青和也是个干脆的人,两害相遇取其轻,听顾凤璋这么一说,却也是应了,把手上的伞强塞给他,自己踩着水花跑到了前头吆喝着。 喜梅坐在轿子里,看着他浑身湿漉漉的从旁边走过,忍不住喊了“爹” 这么大的雨,外面又闹嚷嚷的厉害,喜梅喊得声音又小,她觉得顾凤璋肯定听不到,可没想到他却停住了步子。 “别怕,只是下雨而已,我让阎伯伯先送你们回去,爹爹随后就到。”他掀开了布帘子,伸手摸了摸喜梅的脸,安慰的说。他的手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冷的跟冰一样,可脸上的笑容却还是风淡云轻。在那笑容之下,漫天的雨声和噪杂的喧哗都变得模糊了。 第六章 心思 顾凤璋这厢里说完了话之后,又趴在喜梅娘的轿子里叮咛了几句,然后前面阎青和也清理的差不多了,于是挥挥手轿子便有启程了,这次比刚才的速度快了许多,途中虽然意外的耽搁了一小会儿,但也很顺畅的继续前行了。 就这样,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轿子轻轻的落地了,喜梅本想要自己掀开帘子看走到了哪里,但想着书上看的规矩,便缩了手交握着放到了身前,端正的坐在那里等着。果然不过片刻之后,便见着一双生得十分好看的手撩开了门帘,一个天生笑脸的圆脸姑娘站在轿口俯着身一行礼,“顾姑娘万福,你可来了,我们家夫人正等着呢。” 喜梅本来想起身回礼,可觉得似乎不妥,只能抿着嘴腼腆的笑笑,心想着若有不懂礼节的地方一概拿这糊弄过去就好,那少女果然见着喜梅这动作也不惊,只是笑的两眼像弯弯的月亮,友善的伸出手,做出扶她下轿的动作。喜梅见状才敢伸出手,被她扶着出了轿子。 喜梅走出轿门,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南北透风的地方,南北装着一排雕花木门,此时都大开着,路出门外的门,倒不知道哪里是往进,哪里时往出了。喜梅觉得这地方瞧着像个厅,两边靠墙的都摆着一溜椅子,可没有中堂也没有主家做的位子,着实奇怪。那少女是个机灵了,见着喜梅眼神四处瞄,倒先出声解释了,“这里是轿厅,今天雨大,担心淋湿了姑娘和夫人,便直接将你们抬了进来了。” “哦。”喜梅应了个声,知道这古代的宅院设置,外面有一重门厅,门厅进去是轿厅,轿厅过去是大厅或者园子,过去再是客厅,如果有的再讲究些,还有给女宾客门专用的小厅,所以也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抬她们进来的轿夫显然已经退下了,喜梅娘的轿子果然也停在旁边,这时正被这一个穿着褙子的年轻媳妇儿扶了出来,看着她的打扮衣服,便知也是有头脸的,足见主家对她们母女俩的看重。当然,此地的除了她们之外,还有一对小丫头,穿着统一的杏色衫子,头发钗环,却是比这两位差多了。 “夫人万福,姑娘万福,我们家老爷夫人在前头厅里等着,请两位随我们来。”这两人中,似乎是以年长的媳妇儿为尊,她扶了喜梅娘出来,对着喜梅和喜梅娘行了礼,便要引着她们往内去。这轿厅两侧自有游廊接着到正厅,两侧都镶嵌了西洋的玻璃,决计不怕雨打的。 只是,待众人要走的时候,喜梅娘却站在原地不动了,喜梅看着来接她们的几个人的惊讶表情,也是一愣,但因为旁人都不好说话,于是她也只能硬着皮头过去母亲身边,轻声的问她怎么了。 只是,喜梅娘的理由却让她哭笑不得,原来竟然是嫌头发太乱,不愿意见人,要先找间屋子理理头发。看她从轿子上下来便没有掀开斗篷上的兜帽,便知道她对这事有多介意,喜梅只能有些为难的对那姑娘说,“家母觉得妆容不整,不方便拜见主家,还请这位姐姐赐个地方,容我们母女俩梳洗一番,” “哎呦,这都是婢子们疏忽了,竟然忘了这么一茬。”那笑脸姑娘是个好脾气的,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却是把过责都堆在了自己身上,当下就叫了了小丫头过来耳语几句,然后询问比自己年纪稍长的媳妇儿,“不知道胡嫂子觉得可行的。” “春杏姑娘说的,自然极是妥帖。”那个媳妇儿笑了笑,然后行完里从右侧的长廊走了过去,叫春杏的笑脸姑娘则是带着喜梅娘从左侧的游廊走走拐拐,不多时便到了一间小屋,里面锦屏妆镜一应俱全。 “姑娘和夫人别嫌弃,这间屋子本身就是备用来给各位府上的各位夫人小姐用的,虽然简陋,却也还使得,请二位先将就用了。”春杏极为会说话,引着喜梅母女俩进去之后,立马有丫鬟们捧着温水进来,她自己还亲自动手帮着喜梅娘揭了斗篷,但是在看到喜梅娘的脸时却是愣了片刻。 不过到底是大家调教出来的,极为懂规矩,很快就动手帮喜梅娘卸了头上的钗环,一声不吭的细细的梳着头发。喜梅在一旁也有丫鬟服侍,婢子们先是拿着条白绸给她围了脖子,然后又有一个蹲着端着温水,另一个打湿帕子洗脸,旁边更有问选哪种胭脂哪种香粉的。喜梅看着一排五花八门的小盖子,旁的丫鬟挑了一点点给她看颜色合适不合适,低声说着什么是用桃花什么是牡丹什么事玫瑰蒸的,更有时节,其中讲究细致,是喜梅母女俩都没有听过的。 “这个,姐姐看着办吧。”反正喜梅都不懂,多说多错,不如紧闭着嘴装深沉。喜梅娘的做法跟她也差不多,乡下流行的妆容跟京城里完全是两码事,她会的那几招子还是敝帚自珍的好了。 母女俩正听着梳头丫鬟在议论要给她们梳什么头发时,门口忽然出了“笃笃”的敲门声,春杏显然有些诧异,她们早就禀明了主家,按理没有人来惊扰才对的,怎么这会儿…… “婢子过去一下。”春杏告罪了一句,到了门边打开半扇,跟着门口的人说了几句,等到过来时却是满脸笑容的捧着了个梳妆匣子进来,“婢子刚才还担心夫人用不惯我们这里的东西呢,没想到转头就有送来的。” 喜梅见着春杏将梳妆匣子放在了梳妆台上,只见这上面是珠光宝气的一排簪子发钗,下面则是各色胭脂水粉,琳琅满目的耀的人眼花,而从旁边丫鬟们的吸气声中,也知道绝对不是凡品。 “这是谁送的?”喜梅知道母亲不好问,她是个孩子倒没有这种顾虑,便张口了。 “当然是顾爷啊,他眼光一向极好,挑的东西必然是最适合二位的。”春杏笑了笑,回答的很随意,显然注意力都放在替喜梅母女俩挑搭配的饰物上了。 “爹爹回来了?”喜梅诧异的问道,这速度倒是很快。 “还没呢,是你们走了之后顾爷临时想到派人送来的,一并的还有衣服,在船上时他就想到,提前让人预备下了的,只是临时下雨,送东西的人来的晚了些。”春杏回话道,看着喜梅母女惊讶的表情,虽然抿嘴一笑,“顾爷向来仔细,只要他放在心上的人,必定照顾的无微不至。” 喜梅笑了笑,微微的垂下了眼,并不在多说话,只是却想着自己母女俩先上了轿子,一路过来没淋着半点雨,他却被浇了个透心凉,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下意识的觑了母亲一眼,看着她果然也是眉头紧锁,显然是忧心的。 衣服很快也送了过来,顾凤璋的品味自然不错,都是款式大方但却又在细微处见精致的,陪着稍微有些繁琐华丽的发钗,喜梅娘的是艳而不俗,喜梅的却是恬静秀美。 换好衣服,收拾妥当之后,喜梅母女俩便被春杏引导了正厅,还没进屋,便听到里面传来阎青和那比别人高八度的声音,“我就说顾家那个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也不看看现在刮什么风向,竟然敢拦老子的队伍,我当下就给了他两个耳刮。要不是还急着赶路,非得替他老子教训他一顿不可。” “行行行,就你威风走路都不带脑子的,这会儿老顾还不回来,多半就是为这事儿耽搁了。他那弟弟可是个没头的霸王蜂,遇着谁蜇谁,往常躲还来不及,今儿你却是把人得罪透了。”里面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甜而不腻,软而不媚,清清亮亮的带着股子爽朗劲儿,虽然是在斥责人,但让人生不出怨愤之意。 果然,阎青和就属于贱字辈的,被这么一训斥,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呵呵的笑着,说话里带了几分讨好赔笑的意思,“阿宁,我这不是赶路嘛,雨又大,噼里啪啦下的人心烦,那小子又不长眼,我忍不住就出手了。你不知道他当时那个欠扁的样,我都说了轿子里坐的内眷不便见人,他还要执意的去掀轿帘,我能不出手吗。” “这也太没分寸了,果然欠打。那小子我当然第一眼看着就觉得长了张该揍的感觉,不过是有个当公主的娘,还真当天下是他们家的”阿宁的听着这话,却是带了几分怒气,若只是这样就罢了,可是接下来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喜梅听着她话锋一转,却是添了几分兴奋之意在里面,“只是你下次打人也别打脸,还有命根子也断不得,其他地方的随便踹,我就不信他敢不要脸的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衣服跟我们对峙。” “高,果然是高,还是阿宁你最聪明,下次我保准把那小子的隔夜饭都揍出来,却不伤他一脸面皮。”阎青和哈哈一笑,笑声里充满了得意。 第七章 奇女子 这夫妻俩,未必也太彪悍了,还真是夫唱妇随啊。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拜阎青和碎碎念所赐,她从那声“阿宁”里已经得知了里面跟阎青和说话的就是阎青和的夫人沈宁。说起这位女人也是个奇女子,出身七大世家中的沈家,不但有位皇贵妃的姑姑,更因为自身的才华跟顾凤璋的正室阮氏并成为京城二大才女。不过相比较的矜持自重,她却显得惊世骇俗许多,曾大放厥词的说诗词不过小道,跟女人的胭脂水粉没什么差别,都是为了面子好看的玩意儿,不懂也罢。 若仅仅是大方厥词也就罢了,她还身体力行的违反礼教,不顾闺门女子不得轻易抛头露面的古训,男装混迹于茶馆瓦肆,听人唱戏说书,甚至自己在家里写唱本排舞剧,兴致好的时候还自己粉墨登场。于是京中赞她的人跟毁谤她的人差不多多,她的才名跟她不规矩的风流名声几乎可以媲美,许多人都揣测着这姑娘或许嫁不出去,一辈子就只能赖在沈家了,可没想到一到及笄之年,就遇到阎青和这个愣头青上门提亲。 按道理说,阎家与沈家家世相当,阎青和又颇受瞩目,也算是青年才俊,他愿意娶沈宁,按照沈宁那狼藉的名声,应该赶快答应才是,谁知道沈宁这会儿却是把架子端的足足的,不但没有同意,还将阎家的媒人聘礼悉数扔了出去,说本姑娘哪里这么容易娶的,若是真想娶我,拿出诚意来。 沈宁的架势吓坏了许多人,沈家的人捏了一把汗,真怕这位姑奶奶就赖在手上嫁不出去了,可偏偏这世界上就有这种二楞子,一条道的走到黑,不见黄河心不死,见了黄河也心不死。阎青和求亲在全京城人前面丢了面子,却丝毫没有气馁,竟然按照沈宁说,使出浑身解数来追沈宁,各种丢脸没脸丧脸的事情都做光做绝了,整整持续了三年,就在两人都已经成为超大龄未婚男女之后,才吹吹打打的进了洞房。 阎青和与沈宁成亲多年,膝下一直无子,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的感情,而更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阎青和始终没有纳妾。 “如果只是找个生孩子的女人,如果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他何必当初把尊严都踩在脚下的追她,又何必挖空心思的博她一笑。”当初,喜梅还不知道顾凤璋是自己的爹时,两人也曾坐在树下,淡然的说起这段八卦,喜梅清楚的记得顾凤璋眼里的笑意,“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身份什么的不重要,有没有孩子也不重要,你喜欢的只是那个人,独一无二的,翻遍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的人。” 只是,听人说总不如自己目见耳闻来的真切,喜梅听着屋里面两人的说笑,总觉得那种氛围,是在哪对夫妻身上都没有见到过的。 春杏领着喜梅母女在门边站着,听到自家主子在里面的这番对话,脸上当下有些挂不住。自家那两个没个形象的,怎么也要在别人面前装一下啦,这会子也不嫌丢人。不过看看喜梅和喜梅娘两人的表情还很平常,并没有因此而太失礼,心中当下松了口气,重重的咳了两声,算是给里面的那对夫妻提个醒。 “人来了人来了。”里面果然一阵兵荒马乱,等到片刻之后才听到阎青和那故作矜持的声音,“啊,是弟妹和喜梅来了吗?进来进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喜梅忍着笑走进去,看着阎青和正走出来,果然身上的湿衣服都换了,穿着家常的蝙蝠袍子,湿漉漉的头发乱糟糟的散在脑后,的确不是见外人的打扮。他后面几步处站着个高挑的中年妇人,长相清丽,但谈不上惊人,只是眼睛格外有神,顾盼之间有一股子的黠慧,果然有名士气度。 阎家虽然富贵,但夫妇俩两人的打扮却很简单,阎青和穿着普通的便袍,既不镶金也不配银,腰带只是条褐色布巾子,而沈宁也只穿着青色云锦便袍,带着串璎珞,头上松松的挽着髻儿,唯一的装饰就是只羊脂白玉的簪子。 喜梅随着母亲对着这夫妻二人行了礼,夫妻二人回了礼,便一齐到了屋内,喜梅看着桌上还没有归回原位的俩茶杯,按照那个位置稍微一想,才发现沈宁刚才竟然是坐在桌上说话的,怪不得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在家常听着青和提起弟妹和小梅儿,这会儿见着果然不同一般,难怪顾兄弟这次这么大阵仗的把你接过来。”沈宁显然也是被喜梅娘的容貌给吓着了,开始喜梅娘低着头她还不觉得,当行礼时喜梅娘抬起头,她却是呆了一会儿,这才赞叹道。 “乡野人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一副皮相了。”让人惊讶的是喜梅娘的回答,一直以来她仿佛就像失了分寸一样,惴惴不安,可是这会儿对上沈宁这种风度的女人,竟然也能不卑不亢的说出这番话。 于是,不但喜梅呆了,连阎青和夫妻都愣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儿,却还是顾宁忽然大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扶着阎青和的肩膀擦着眼泪,“弟妹果然是个妙人,难怪会让顾凤璋那个妖孽另眼相看。你别误会,我说这话并非没有其他意思,皮相怎么了,有幅好皮相本来就是一件足以自傲的事情,你看天下女人,哪个不是花尽千金,就是为了让自己好看点?所以这事儿根本不用藏着掖着,以这个鄙视你的女人,只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嫂子真是直肠子。”喜梅娘虽然知道自己长的好,但是因此受到的歧视却也许多,所以心中本身就反感,因而听到沈宁那的确算不上什么夸奖的话就怒了,绵里藏针的刺了几句,但却没想到竟然试出来这么个神奇的女人。 “弟妹也不差啊,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先前顾凤璋还说要让你在家我住一段时间,我心里面就愁着万一你跟他家里那尊菩萨一样,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想到你却是个妙人,这样我竟开始期待下面的日子了。”沈宁粲然一笑,却是不拘小节的拉起了喜梅娘的手,“你这女儿我也喜欢,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干脆让她认我做干娘吧。” 第八章 病中闲话 “我的女儿认干娘,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随便呢。”沈宁的话还没说完,一声朗笑从门口传来,喜梅循声望去,看到顾凤璋浑身湿淋淋的站在那里,一边拧着下衫一边说道。 看到顾凤璋回来的那瞬间,喜梅却是深深的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沈宁给她的感觉不错,但是这也不至于她会认一个刚见了一面的女人当做干娘啊。不过现在人在屋檐下,听沈宁的意思,她们留的还不止两三天,她又不好拂了沈宁的面子,正左右为难,却所幸顾凤璋来解了围。 “爹。”喜梅站起来一行礼,第一次这么真心诚意的感激顾凤璋的出现。 “辛苦二位了。”顾凤璋大步走了过来,点了点头,却是朝着阎青和深深一揖到底。这莫名的大礼让阎青和慌了手脚,急急的来扶,口中只道,“老顾,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果然是奸猾似鬼的顾狐狸,我本来还想趁你不在了沾点便宜,没想到你连这点小利也不给我。”沈宁的反应却不似阎青和那样,抱着手臂在旁边,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阎夫人多虑了,凤璋这一躬,却是将最重要的东西托付到你们手里了。”顾凤璋直起身子,却又是朝着沈宁一躬,“这份恩情,顾某没齿难忘。” “得得得,不愧是耍嘴皮子的,全京城的说书先生加在一起也没有你能说。”沈宁见状,却是掏了掏耳朵,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口中却是下了承诺,“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那但凡我会的东西,一定悉数传授。” “多谢。”顾凤璋又是一揖到底,从头到尾三揖,却已经是份的的确确的大礼了。 顾凤璋和沈宁之间暗语似地对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喜梅却本能的觉得,这个与自己有关,只是再问下去显然不合适,因为喜梅娘已经恰到好处的站在顾凤璋的身边,心事重重的说,“相公,瞧瞧你这一身水的,赶快把衣服换了吧,要不然着凉就糟了。” “不碍事不碍事。”顾凤璋却难得的显得心情好,连连摆手大笑着,但笑了两三声却又咳嗽了起来,这下其他人看到,都止了说话,催促着他去换衣服。 “别这样,我又不是玻璃做的,那容易这么就病倒。”顾凤璋看着所有人着急的样子,显然很不服气的反驳了两句,然后拗不过众人,乖乖的去重新梳洗了。只是没想到却一语成箴,当晚坐着吃酒时,忽然就头重脚轻了,当晚不得不歇在了偶园,而第二天醒来时,却已经病重到被医生勒令卧床休息了。 “要不要这样夸张?”喜梅趴在窗口看着一脸凝重离开的大夫,暗自忖度着,等人都走光了,连一直陪在床边的喜梅娘都去煮药了,她才敲敲溜进了顾凤璋的屋里。 因为顾凤璋据说病的很重,她又是小孩子,怕过了病气给她,所以一直不许她到这屋里来,所以她着还是第一次看到病了的顾凤璋。 “是真病,还是假病?”鉴于这人前科累累,她对于顾凤璋的伤也好病也好痛也好,总抱着几分的怀疑的心思在,所以瞅着他的脸色时堪比观察科学实验,总想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看够了吗?”顾凤璋猛然的睁眼,将鬼鬼祟祟在她床边的喜梅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喜梅坐在那里,捂着嘴瞪着顾凤璋,不让自己的叫声引来其他人。她就说了这男人信不住,果然,你瞧瞧,连昏睡都是假的。 不过顾凤璋似乎却觉得自己吓倒了女儿很好,自己趴在那里笑够了,这才趴在床沿上对着坐在地上的喜梅伸出了手,“起来吧。” “我才不要你拉”看着趴在那里笑的可恶的人,喜梅却是愤愤的站了起身,拍拍屁股就要往外走,她才不要在这里跟这个奸人说话。 “过来,陪爹爹说说话。”难得的,这一次顾凤璋却是叫住了她,趴在那里笑着跟她招手,笑容里有些平常没有的东西。 “难道真的是发烧病糊涂了?”虽然在心里觉得这又是另一个陷阱,可是看着他那个笑容,喜梅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床边。 就算是戏,那也得看下去才知道他演的是什么啊。 顾凤璋疲倦的笑了笑,往床里边缩了缩,让出了一半的地方给她坐。他歪在枕头上看着喜梅小心翼翼的坐了半边的样子,忽然就笑了,伸出手摸摸她的头,“这么小年纪,心思却这么重,不好,真的不好。” “你弄乱我的发型了。”喜梅伸出手顶掉了他盖在自己头顶的手,刻意忽略掉那手心过高的温度,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 “你在怀疑我装病是不是?”顾凤璋笑了两声,却是咳了一连串,等咳嗽完,喘息着好了些时,才慢慢的继续开口,“不过怀疑人不应该是这副表情的,太容易被看出来,容易被人防备。” “你少在这里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若不是担心你早早的挂掉会影响我和娘的生活,我才懒得来理你呢。”即使被他戳中了心思,喜梅却也仍然狡辩,让自己的言行符合一个心有怨愤的孩子。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啊,如果我是的女儿,此刻必定会怀疑她父亲是否在生病,然后发现他即使是病了,也会猜测,这是不是苦肉计,而不会只是单纯的因为担心而来探病,”顾凤璋趴在那里,仿佛猜中了一个好笑的笑话,“爹猜的对不对,小喜梅?” 这个男人,还真是……喜梅被他气得牙痒痒,但还是鼓着小腮帮子把手狠狠的在顾凤璋额头上一压,“果然是烧糊涂了,尽是疯言疯语。” “小喜梅,你这个样子还真是可爱”顾凤璋也不打掉她的手,反而任她在自己脸上乱压,他自己也笑嘻嘻的伸出手去掐喜梅的腮帮子,“一看就知道是我的女儿。” “呸,少借着我来夸你自己了,本姑娘可比你可爱多了。”喜梅被他掐疼了,闪着脸避开了他的势力范围,远远的瞪着他扮了个鬼脸,“你是这样的,我是这样的,我才不像你,整天笑的跟带着面具似地。” “面具,”顾凤璋摸摸脸,果然还是笑,“小喜梅果然会说话,这番伶牙俐齿的,像我。” “我果然病糊涂了,要不然为什么非要把你留在这里,说些言不及义的话呢。”顾凤璋枕着胳膊躺在那里看着喜梅笑,“不过还是很高兴把你们母女俩接了出来,要不然只怕就只能在梦中见了。” “为什么?”喜梅看着他困倦的样子,下意识的问道,她本以为顾凤璋是不会说的,没想到他想了一下,却还是说明,“他们既然能动手杀掉我,那为什么不会灭掉你们呢?不是这队,就是那对,总归是有人要做的。”顾凤璋凝望着喜梅,眼中有种她不懂的东西,“他们总希望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如果不符合他们的想象,那边努力把曾经的过去抹煞便是。” “你是说,有人容不得我们?”喜梅听着他的话,咬了咬手指,不敢相信顾凤璋将她们母女带走的原因之一竟然跟自己猜的相似。 “如果我不是忘记了,而他们又腾不出手,只怕早就容不得了。”顾凤璋笑笑,颇感趣味的看着喜梅,“怎么,怕了?” “我才没有怕呢”喜梅本来在仔细揣摩他的意思,想知道顾凤璋口中的那些他们是指谁,没想到他却忽然这样挑衅的问了一句,惹得喜梅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瞪着顾凤璋,“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本来想瞒着你的,但是后来又想了想,却觉得瞒着你的确不是个好办法。若你们母女俩不知轻重的跑了出去,被人捉住当筹码该怎么办?所以还是告诉你,让你们知道危险,自己惜命,这样好过懵懵懂懂的被人截了还不知道惹了哪路煞神。”顾凤璋轻描淡写的说,口气轻松的让人好想揍他。 “如果我们被抓了,你会不会救我们?”喜梅问这话确实三分试探,七分赌气了。 “不是我不救,是我救不了,因为那人要的不是拿你们换东西,而是希望你消失。”顾凤璋摇了摇头,目光深沉的看着喜梅,“所以,保护好你自己,别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 “你就这么看重我们?” “在你心中,我是怎么样一个人?” “自私自利自大,做事只考虑自己,只按照自己愿意的方式去做,根本不会顾及别人半点。”喜梅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 “哈哈哈……”顾凤璋听着这个评价,确实破天荒的没形象大笑了起来,而后赞许的伸出了大拇指,“说的对,果然是我的女儿。” “你们对我很重要。”他点了点头,然后认真的说,“因为,你们代表了我的过去。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忘了那个我,但只要你们存在” “所以,我是为了我自己,才会保护你们的。” “你就这么怕别人,或者说怕我们,对你有好感吗?”喜梅看着他,“顾凤璋,你怕我们的爱吗?” 第九章 没想到的客人 你救还是不救?喜梅看着顾凤璋,顾凤璋看着喜梅,父女大眼瞪小眼之后,顾凤璋却是轻轻一笑,靠在那里看着喜梅,“不是我想不想救,是我救不救的到你。” “你还太小,不明白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顾凤璋拉了枕头靠在那里,说的很语重心长,但喜梅却不吃这一套,“借口,如果你想做,那就一定能做到” “人力之所不逮,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的。”听着喜梅的反驳,顾凤璋自言自语道,而后却是歪过脑袋看了喜梅一眼,笑了,“不过,我倒宁愿你永远都不要明白这种感觉。” 他的表情让喜梅呆了一秒钟,但也仅仅是一秒钟人,然后她就很坚决的转过了头,在心里吐槽到,“切,装的你好像慈父一眼。只不过说到底还是自私罢了。” 顾凤璋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为了自己,他可以在十年间装作发妻与女儿都不存在,自私到他可以让老母亲在家苦等十年,郁郁而终。 他很聪明,很温和,很睿智,很有礼,甚至算上很仁善,他有种种种美好的品质,像一层层华服,将他整个人的恶包了起来,让人讨厌不起他。 可是,他到底还是坏人。 喜梅想到这些,转过了头,不再去看那张让人心生好感的脸。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忘记他曾经对她们做过的事的。 顾凤璋看着她的脸,笑了笑,却满是无奈,最后只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父女俩一时相对无言。 “嗯,我要回去了。”喜梅打掉他的手,却是不想坐在这里,可正打算走,却听着外面传来一阵佩环叮咚的声音,还有沈宁说话的声音,仿佛有人进来一样,当下就站在那里傻了。 怎么办,这可糟糕了,喜梅娘当初就叮嘱过她不准来打扰顾凤璋养病的,这会儿她偷偷进来,不管是母亲进来看到还是被别人看到告诉母亲,都会被训的了。 “你是自己偷偷跑进来的吧?”顾凤璋却是躺在那里一脸看笑话的样子,瞧着喜梅没头苍蝇似地东张西望,倒是黠促的眨了眨眼,“她们可快要进来了哦?” “你,”喜梅愤愤的瞪了顾凤璋一眼,然后却还是朝着他跺脚,“快帮我想个法子藏起来” “唔,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躲什么躲。”顾凤璋好整以暇的说了这么一句,见着喜梅真又开始瞪他,这才笑着掀开被子拍拍身边的位置,“上来吧。”喜梅看看前后左右,这屋子屏风古董的摆的四处都是,就是少了个藏人的地方,连床底都是实心的,似乎可能大概根本,除了顾凤璋躺的那张床之外,就没有其他可藏人的地方了。 “来不来?”顾凤璋好笑的看着顾喜梅一脸纠结的站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玩心大起,“其实你站在这里来也蛮好的,等会儿意娘来了,见着我们父女俩如此相亲相爱,父慈子孝,肯定也是会开心的。” “你,”喜梅知道他是看出自己不想让人发现,只能恨恨的一咬牙,将鞋踢到了床底下,然后跳到顾凤璋身边,一把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临别了还叮嘱了一句,“不要让人发现我。” “知道知道。”顾凤璋笑眯眯的应承着,但落在喜梅眼里却越发不可靠了起来。 喜梅这厢里刚躺下,便听着那闹嚷嚷声打了起来,“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沈宁,别拿你的派头在我这里显摆,本夫人不吃你那一套” “哎呦,顾夫人这话可严重了,我这穷山恶水烂瓦寒舍的,怎么入得了你的眼,小妇人就算在哪里显摆也不敢在你面前显摆。只是话又说回来,我这地方再破烂,却也是自家地方,顾夫人怎么说也是名门贵媛,竟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在人家家里横冲直闯,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沈宁一直是爽朗的人,少见有这么尖刻的时候,喜梅听了心中好奇,想抬起头来偷偷看看,却没想到被顾凤璋按住了头爬不起来。 “沈宁,你少在这里装蒜,凤璋回京之后不回家却留在你这里,说,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拖在这儿了。我就知道你,哼,从做姑娘时就没有正经过,这会子嫁了人,娶得丈夫也不过是摆设,一肚子……”外面的那个女声,因为拔高而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几乎都变形了。 “啪”回应那个女人的是个响亮的巴掌声,然后是沈宁冰凉的响声,“阮冰,别以为我给你脸面就是怕你了,你说我怎么样无所谓,要是你再敢说青和一句坏话,小心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外面的女声你了两声,却是没有下文,只是带着哭腔的跑进了屋内,然后哭声就开始放大了,“夫君,夫君……” 这女人是顾凤璋的正室妻子?喜梅听到这个,心中一紧,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生气,只是…… “我还没死呢,不用给我哭丧。”顾凤璋声音忽然在空气中响起,但却完全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的如同琉璃碰撞一般,清澈漂亮而没有星火气。 哭声嘎然而止,然后声音转身变成了怯生生,“凤璋,你不要跟我生气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只是太担心了,你去了这么久,回来在家里连面都没有露过,我……” “你是听仲玉说了什么,才急冲冲的跑到这里来求证了吧?”顾凤璋轻声的打断了那个女人的话,声音却仍是平淡,“我病不病,实在不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是不是?” “我不是,夫君,我……”那女人还在支支吾吾,喜梅却听到顾凤璋又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娘知道了吗?” “娘知道,就是她让我来的,她说,就算是病了,总呆在人家家里也不大好,不如,不如,”女人支支吾吾,完全没有在外面跟沈宁对峙时的模样,听着却像是个没主见的。 “不如让人抬回去?哪怕大夫说了要静养,不宜移动也是一样?”顾凤璋清清朗朗的说,在被子里的手却是紧了紧,像是奋力在忍着什么。 “娘,娘,……夫君,你别生气,我并是不那么想的,我只是听你病了心中焦急,带人过来,就是想你不方便移动,那我住下来照顾你也是一样,我,”顾夫人含情脉脉的还想说什么,顾凤璋握紧的拳头也就已经松了,喜梅听得他甚至带了几声轻笑,“那这么来说,我却还是错怪夫人的一片好意了?” “可不是,我真的只是担心你而已,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把那航海图都快翻烂了,与若芷猜测你到了哪里,做了哪些事,吃了哪些东西……”那夫人不知道真的是脑子不够用还是如何,竟然没有听懂顾凤璋话里浓浓的讽刺意外,还邀功似地走近了床边,坐在床沿上吧啦吧啦的讲了起来。 按道理喜梅应该生气才对,但是这次却不晓得如何,她竟然有种想偷笑的感觉,这夫妻俩的智商差别还不是普通的大,这顾夫人在传言中也不是响当当的才女名头,怎么这会儿会如此不堪? 不过还没等她偷笑,顾凤璋却像心有灵犀的伸出手在被子里捂住了喜梅的嘴,然后喜梅听到他在外面轻描淡写的说,“我前段时间遇刺了。” “什么?”喜梅以为这事人人都知道了,至少不会瞒着顾夫人,却没想到顾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是显而易见的惊讶,“凤璋,你遇刺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回京城的时候,这里受了两刀,差点就活不了了。不过好像做人太失败,连老天都厌我,所以才捡了一条命。因而这次忽然受重伤,与其说是达到那晚着凉的,倒不如说是早些的伤没有好,因劳成疾的。”顾凤璋不紧不慢的说,“大夫来看过,吩咐不能轻易移动,而且要多多静养,所以我才呆在青和家的。” “这,”顾夫人声音有些迟疑,显然还是将信未信的样子。 “你也懂得一点医术,不如你自己看看。”喜梅感觉到顾凤璋放在被子另外一侧的手伸出去了,伴随的还有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声,那顾夫人竟然真的把脉了。 天,这是怎么样的夫妻,竟然不信任至此?喜梅心中还在惊愕,就听到顾夫人又开口了,“既然夫君病重如此,那就更应该留妾身在身边服侍才对。” “够了,既然我已经给了你这么重要的消息,足以你应付他们,所以,见好就收吧。”顾凤璋冷哼了一声,这时的语气却已经比刚才严厉了数倍,隐隐含着威胁之意。那顾夫人听到这声音,果然仿佛怕了,支支吾吾了几句,却是带着人走开了。 “你遇袭的事不是说好不外泄的吗,这会儿怎么又告诉了她。哼,你的那位夫人知道了的话,我们再想保密就难了。”顾夫人刚走,沈宁却去而复返,她似乎一直在旁边偷听顾凤璋夫妻的对话,也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见着顾夫人不在,很不满的指责了顾凤璋刚才的做法。 第十章 不要叫我才女 “你觉得这事情还能保密多久?”顾凤璋丝毫不意外沈宁的出现,靠在那里懒懒的答道,“既然她来了,这说明那边多多少少都听到了风声,专门来打探的,与其这样,不如大方的把风声放出去,这个能吸引他们的一些注意力,也方便那我们下一步行事。” “唉,你,算了,反正顾大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等小民之用听命行事便是,何必管那么多。”沈宁自嘲着说,然后却是话锋一转,“快点好起来吧,别忘了诸葛亮是病死五丈原的,我可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努力白费。” “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你不是一向知道我的个性,若是有人想要看我倒,我便会站的更直。”顾凤璋笑了笑,手轻轻的放下来,却是搭在了喜梅的头上,“顾家已经不足为惧,不必把她放在心上了。” “那倒未必,至少,”沈宁走到了门口,却又复回过头朝着他嫣然一笑,“至少在你没给顾家生个儿子之前,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沈宁说完话便走了,喜梅在那里躺了一会儿,等到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时,才一把掀开了被子爬了出来,这次顾凤璋倒没有拦她,实际上,他正在自己发呆,也顾不上拦她。 “怎么,后悔了?”喜梅跪坐在那里,看着正失神的男人,按道理说是应该同情他这般落魄的,可不知道心中却升起一阵快意,谁叫你抛弃我娘,竟然找了这么个女人,活该夫妻之间形同陌路彼此提防。 “后悔?”顾凤璋被她这句话惊醒,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却是摇了摇头,“我不后悔。” “我对我做的事,永远不后悔。”顾凤璋说着说着却涨红着脸,咳嗽了两声,而后有些疲惫却不失坚毅的说,“有些事情是必须的,就算它们不那么美好,却也是必须的。” “哼,”喜梅哼了一声,还想再说一些什么,却看到顾凤璋忽然一笑,又咳嗽了起来,等咳嗽够了之后,才笑眯眯的指着门口,“你母亲来了。” “娘?”喜梅愣了一下,然后往门口一望,当下吓得跟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跳了起来,“你没看到我你没看到我……” “喜梅”喜梅娘高声叫了一句,端着托盘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将托盘在桌上重重一放,接着就挽起了袖子来逮她,“你个丫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你闹着你爹,他人正在病中,病中病中你懂不懂……”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过来小小的看他一下,而且是他要我留下来的,不信你问他,是不是,有木有”喜梅在床上左蹿右蹿,躲着不让母亲抓住自己,顾凤璋被她推的东摇西晃,夹在母女俩之间当夹心糖,但却难得的哈哈大笑,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 顾凤璋这一病就病了好久,在阎家呆了大半个月,或与阎青和讨论事情,或者就在后花园里陪她们玩耍。喜梅知道他必定也是见了许多人,但阎家地方大,内外又有别,所以她压根不知道阎青和见了哪些人,更不知道阎青和那天跟沈宁谈吐中所讲的计划是什么,更更不明白,顾凤璋的所图到底是什么。 喜梅平日里在顾家,接触最多的一个人就是沈宁,相处越久,她就越赞叹这个女人的不凡,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擅长,最绝的是,人情世故往外也全部不在话下。喜梅本来还当做她这种人必定是不善于跟人相处的,可谁知道她教她各种礼仪时,却将京中各家豪门一一道来,谁家跟谁家是亲戚,谁家跟谁家是连襟,谁家跟谁家是面和心不合,谁家和谁家素无交情却总有默契……简直是一本京都名门生存指南。 “你以为我是怎么样活到现在的?八面玲珑我并非不会,只是不屑罢了。话又说回来,规规矩矩博得众人交口称赞的固然不容易,可若像我这样将所有惊世骇俗的事情做完却还能在社交圈里生存的,却更显本事。”沈宁轻摇着绢扇,她温婉下来时,每一个小动作都透着无与伦比的贵妇范儿。 这个女人,并非做不了淑女,只是不屑于做淑女。 可是,喜梅看着她,不由得想出了另外一个女人,也就是那天跟沈宁发生争执,顾凤璋名义上的正牌夫人,阮冰。 “我听着有人说过顾夫人跟您一样并成为京城两大才女,但也许我看错了,总觉得您跟她,好像有点不大一样。”喜梅望着沈宁,犹豫了片刻,却还是用孩子式的好奇口吻问了。 “她?”沈宁听着却是冷冷一笑,“我只所以最不喜欢人家称我为才女,就是因为有那位在。哼,好好的一个名头就这么生生的被她坏了,每当人家称我才女,我总觉得像是在骂人。” 沈宁这口吻却颇有些萧峰当年的那种“我大好男儿竟然与慕容复齐名”的感慨,听得喜梅不禁一笑,“婶子真是直爽人。” “那当然。虚名什么的最是无聊,天底下有那么多才女名媛倾国名花,只要有钱有人有势,什么名头都可以得到。”沈宁口气中颇为不屑,“连至圣先师和亚圣都是人捧出来的,那还有什么名头是值得人注意的。” 喜梅听着她这么一说,便却也大概明白了阮冰的才女之名是有何而来了。她父亲是当朝高官,在士林中很有影响都不说了,最重要的还是一连多年主持科举,天下名士多半都算是他的门生,不可不谓为门生故吏遍天下,连顾凤璋当年都不得不委屈拜在他门下,可见他在文人中多有地位。因此阮冰只要不是个文盲,随便写两首过得去的诗,自然有大批文士替她吹捧,于是这才女之名便这样不胫而走。 有这样一个并提的人物,难怪沈宁说当听别人赞她为才女的话她就跟听人骂她一样。 第十一章 难念的经 不单单是沈宁对才女的名头不以为是,连喜梅娘,也觉得这才女,不过尔尔。 “你跟着阎夫人学本事是好的,只是有些东西大可不必学,例如她那个疯疯癫癫的个性,就千万别有。她家底子硬,玩得起,但我们这些根基浅的可万万不能如此。”虽然是乡下女人,可喜梅娘向来不乏见识,对女儿跟沈宁在一起的事情自有她的想法,“对了,就连她的才气,也大可不要。” 为什么?喜梅对此到有些诧异,母亲一直对教育抓得很紧,对又盲目崇拜,喜梅还以为她也希望自己有所成,没想到她却说出这种话。 “才气高了有什么好?一个个被吹捧的眼高于顶,结果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有朝一日被怎么摔死的都不知道。”喜梅娘瞪了喜梅一眼,却是语重心长的戳着她额头教育到,“做人还是脚踏实地的最重要,所以写字也好读书也好,只要能念会认,写契书不至于让人混了骗了去之外,其他的不丢人便够了,用不着憋着心气儿的让自己显得跟其他人不一样,仿佛是落入鸡窝的凤凰一样。” 喜梅娘是彻彻底底的实用主义者,你可以说她俗,但你不能否认,她总能让自己活得很好。顾凤璋的事,本来是王宝钏和薛平贵的苦情戏码,可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在现在,她都能迅速的调整心态,让自己以最舒服的方式生活。 如果是所谓的才女烈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恐怕对于顾凤璋就算不以死明志也唾弃满面,可惜喜梅娘只是个村妇,她能为一个铜板跟人打架,自然也明白认这个丈夫和不认这个丈夫哪里利益更大。 而现在,对于才不才女,她的评判的眼光也是如此。 “就算你再有才能,也是个女人,也是要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柴米油盐,若以为自己有了点才,便眼高于顶,看谁都不顺眼,觉得人人都低自己一头,相公太庸碌,婆婆太无能,妯娌太俗气,这样下去,跟谁也处不好,整个家里你成了个怪人,处处都不受待见。而就这样,你却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觉得其他人是嫉贤妒能……”喜梅娘说道这里,笑了笑,意有所指的看着喜梅,“你说这样的日子,该怎么过的下去,而这样想媳妇儿,又有哪家敢要?” 喜梅却也是第一次听到人洋洋洒洒数落“才女”之弊,背上也是一阵冷汗。所谓的话糙理不糙,才女之害甚于猛虎啊。 “阎夫人虽然不同于其她女子,可却也深受才女之害,所以我是不愿意你学她的。琴棋书画什么的随便练练就好,我也不指望你有多出挑,只要平平安安幸幸福福,顺顺遂遂的嫁个好人家我就满足了。”喜梅娘锤锤肩膀笑着站了起来,“以前我倒是不担心,可现在我们这个环境,你又有那么个爹,我就开始担心了。” “娘,你放心,我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我自己是清楚的。”喜梅看着母亲担心的眼,这回倒是答的很郑重。 喜梅在这里呆了数月,开始顾凤璋还陪着她们母女俩,但是后来随着他身体渐好,就不得不回顾家以及上朝去,于是喜梅娘俩人便闲了下来,整日就跟着沈宁在家里东逛西逛。喜梅跟着沈宁学习琴棋书画,喜梅娘也没闲下来,从接人待物到说话走路,全部改造了一遍。 “嫂子,记得,喝茶应该这样,这般托盘,手肘放平,拿着茶盖的姿势要优雅,小指应该这般微微翘起,注意,不能多了,多了就造作了……”沈宁教喜梅娘起立坐卧,喜梅是不必参加的,因为妇人与少女的举止很多细节都不一样,但这并不妨碍喜梅旁观。看着一向无所不能的老娘这般生硬的做一些动作,其实也是很有喜感的。 “意娘,你这名字倒是好听的紧,没想到乡下也有人有这般雅致。”沈宁跟喜梅娘这些天相处,也是无所不谈的,所以熟知喜梅娘的家世,这般感叹到是没什么讽刺的意思。 “这名字倒不是我家里人取的,”喜梅说到这个,脸却微微一红,侧着脸瞄着地上,“是相公给的,我从小在山里头跑大,哪里就” 词有尽而意无穷,所以意字极好。可我想的却不是这个意思,当初听相公念一首诗,什么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我大约听懂了,想着他每次离家我也是这般挂念,于是便极其喜欢这个名字,想着他离开我时,我也是这般意恐迟归…… 喜梅娘说说,声音就小了,一旁的沈宁和喜梅都噤了声,过了一会儿,沈宁才有些尴尬的说,“嫂子,当初顾大哥他也是有不得已的,他……” “我知道,我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以你的身份,却还客客气气的叫我一声嫂子,我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这里面的意思,我懂得的。”喜梅娘抬起了头,却是柔柔一笑,摆摆手示意沈宁不要再说。 两人正在说话间,忽然外面有人通报,说齐夫人来了,喜梅和意娘听着,下意识的就要退避,这次沈宁去却是一把抓住了意娘的手不让她离开,“我们整日里在这里闭门造车的学也不是个办法,该懂得礼仪你已经懂得了,接下来最应该做的就是实战,所以今儿就跟我一起见客吧。” 沈宁作为阎家的长媳和沈家最出名的闺女,又是数得着的名士,一天到晚应酬自然不少,不过往日里喜梅和喜梅娘因为身份尴尬的原因都是避开的,而沈宁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拉她们母女一同见客,所以这次着实突然。 喜梅愣了片刻,下意识的就去看母亲,而意娘则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竟然点点头答应了,“这事我都不懂,都从妹妹吩咐便是。” 既然两人这样商定,自然前面有丫鬟去引客人到花厅小坐,而意娘和沈宁去都进屋去换衣服了。大户人家,家常有家常的衣服,见客有见客的衣服,若是搞混了的话,那就丢脸丢大了。 喜梅和母亲出了门,到走廊上时,喜梅忍不住有些责怪母亲,“娘,我们这样不尴不尬的,你怎么就这样答应人家去见人了” “傻丫头,这是个机会,我们得抓住才是。”意娘看着四周无人,才点了点喜梅的脑袋,教训这说,“就是因为身份不尴不尬,所以我们才要出去见人,努力把自己弄得不尴尬。” “你这意思是?”喜梅摸不着头脑的看着母亲,被包养的外室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儿,这种事情难道是自己和母亲努力就能够改变的吗? “你笨啊,你想如果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了我们俩的存在,你爹以及顾家,还能装聋作哑的当我们不存在吗?”意娘看着女儿,语重心长的说,“阎家虽好,可总归不是自己家,我们是要到顾家,博得个名分,才算是落地生根了。” “我,”喜梅听着这话脸却是红了,阎家好吃好喝而又没人掐架,还有沈宁这么个博学的老师在身边,她的确是渐渐的习惯了这里的生活,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因此母亲这句话却是戳中了她羞愧的点。 “你这是要,要逼他认……”喜梅本能的觉得顾凤璋应该有计划,可她对母亲的小心思却挑不出任何错,毕竟她这一步,却是真正的为母女俩做打算。 “那当然,好不容易得到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呢。”意娘神秘一笑,然后问女儿,“你知道为什么阎夫人会忽然要带我们见客吗?” “她刚才不是说,因为我们已经熟悉了规矩,却缺乏实际经验,所以才……”喜梅犹犹豫豫的看了母亲一眼,却见她连连摇头,“这只是场面话而已,阎夫人只所以忽然提议带我们出去见人,那是因为她为了刚才的冒犯而做的补偿。她觉得戳痛了我的伤心事,所以才……”喜梅娘抿着嘴得意洋洋的笑着,“这样做,就算到时候就算是你爹问起来,我也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推到别人身上去……果然书读得太多的人就是好骗。”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在骗她的?”喜梅娘惊愕的问,连她都当她刚才的伤心是真情流露,没想到看起来竟然是一场戏。 “也不全是,名字什么的,自然也有些真的。”意娘微微一怔,却还是笑了起来,:事情就是能拿来利用才有价值,我也只是在恰当的时候透露了恰当的信息给她知道,她爱下什么注解补充什么故事去都不是我能控制的呢。” 说到这里,意娘笑的很是狡猾的对着女儿眨了眨眼,“只所以说书读得太多的人通常好骗,那是因为他们从来都不会把我放在眼里。无论是你爹也好,还是阎夫人也好,他们都是顶顶聪明的人,于是也觉得,像我这样没有碰过什么书的人,自然在他们面前耍不了什么花招。可实际上呢?” “所以,喜梅,记着,有人轻视不是什么坏事,巧妙运用,你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意娘说道开心处,弯下腰弹了弹女儿的额头,然后才笑着牵着她的手大步朝着屋里头走去。 因为是母女俩第一次出现在社交场合,虽然不太隆重,但是喜梅母女俩也很仔细的打扮了一番,偏向于素雅不招人厌的风格。两个人好不容易收拾妥帖,便早有人在门口等着了,说夫人早一步去了花厅。喜梅母女听到这句话,匆匆赶到花厅,可没想到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哭声。 “这是?”喜梅跟母亲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唱的是哪出戏,慢慢的走了进去,却看到客座上正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妇人,年纪不大,三十余岁的样子,满头珠光宝气,光拇指大的珍珠就有好几颗,其它的更不必说了。此时正趴在桌上哭的伤心,而沈宁站在身边扶着她却是一脸的气氛。 “妹妹,妹妹,”待意娘和喜梅走进了,沈宁显然也是看到了她们,很是尴尬的推了推趴在桌上痛哭的妇人,那女子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喜梅见着她并不算十分的绝色,但身上自有一种雍容之气,那没有几十年的富贵浸淫是养不出来的。 更何况沈宁亲昵的喊她做妹妹,却也知道她身份肯定不凡了,毕竟要让眼高于顶的沈宁能以姐妹相称,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啊,抱歉,是我失礼,让二位见笑了。”那夫人抬起头来,见着喜梅和意娘两个站在前头,脸上也是一片通红,拿着帕子胡乱的擦了脸,这才对着二位一福,喜梅母女俩也连忙见礼,沈宁则是站着中间为她们二人做了介绍,喜梅才知道这位夫人,竟然是当朝威远大将军齐烈的夫人,闺名房筱韵。 “阿宁,你怎么叫这二位……”房筱韵听到喜梅和意娘的身份,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让喜梅和意娘好一阵尴尬。 “韵儿,这事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可别以为这二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实际上她们才是顾凤璋的正室妻子和嫡亲女儿,而阮冰不过是雀占鸠巢而已。”沈宁见状赶紧出言,房筱韵听到她这句话,脸上一片惊讶,“这话怎么说?阿宁,你今天糊涂了头了?” “事情是这样的。”沈宁见状,知道喜梅母女俩的身份早晚是要曝光的,而房筱韵也不是外人,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讲来,只是将喜梅娘改成了当初顾凤璋在乡下娶得妻子,只是顾老夫人不待见,竟然不认他们母女,而顾凤璋在进京途中又生了重病将前妻忘得一干二净,于是在母亲的安排下娶了另外的女人做妻子。意娘带着女儿在乡下求生,十年后与丈夫巧遇,这才揭开一切真相重修旧情。 沈宁的口才本来就一等一的好,这会儿更是投入,便将这本来听着就很不靠谱的故事讲的令人潸然泪下,房筱韵听完之后竟然哭的肝肠寸断,拉着喜梅的手,连连称道,“这真是苦了你们母女俩了,竟然落到这般下场,果然,果然天底下男人都没有好东西” “好了好了,韵儿,你怎么可以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呢,老顾这事儿又不是故意的,他当时忘得一干二净,要怪也得怪那俩个女人。”沈宁指鹿为马的技术不是一般的高,很快就将所有的脏水泼到了顾老夫人和沈宁头上,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唉,我就知道,顾郎忘记了这么多年,却还能执着的去找回妻儿,这才是真正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只可惜我们家男没良心的,在他那里,向来只闻新人笑,哪里听得旧人哭,若他有顾郎万分之一好,我也不至于……”房筱韵说道这个,像是想到了什么心酸是,忍不住又涕泪涟涟,拿着帕子痛哭了起来。 “好了,韵儿,你别哭,你别哭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帮你解决啊。”沈宁见了她的泪水,一下子又头疼了起来,连连劝道。 喜梅娘见状,也走了过去,轻轻拍着房筱韵的间,“齐夫人,你有什么不痛快千万别往心里去,没值当的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哭坏了自己的身子。如果我是人,面对欺负我的人,我一定会笑着面对他们,让她们知道她们是打不倒我的。” “嗯,你说的对,我要坚强起来,才不要那个贱女人得逞”沈宁劝了多时都不见效,意娘这句话却像是戳中了她什么一样,让房筱韵振作了起来,擦着脸上的泪痕气鼓鼓的说。 接下来,在齐夫人的抽噎声中,喜梅等人才明白了她为什么哭得这么惨,却还是因为大户人家嫡庶之间的争斗。房筱韵虽然是齐烈的正妻,但因为她膝下无子,又性格懦弱,所以在齐烈有意无意的纵容下,有儿子的妾们纷纷都骑到她头上,她这次就是在家里受了气,才到好姐妹这里来求安慰的。 “那我是我娘家送来的人参,知道我冬天体虚来给我补身体的,可那贱人竟然仗着她有身孕,竟然没有经过允许就从库房里拿来给吃了”房筱韵说到这里重重的砸着桌子,眼里的泪珠又忍不住出来了,“这倒不是一棵人参有什么珍贵的,我又不是那没见过市面的小家子气,往日里吃不了放在库房里怀着的也比比皆是,她们要拿去也算是废物利用,可是,凭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动我的东西,我去找老爷理论,他却说我不识大体,不懂得体恤下人,六姨太有了身孕还不知道给她增加份例,还要劳动六姨太自己去拿……” 房筱韵结结巴巴的说完这些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当年分明是他害死了我儿子,这会儿却又说的都是我的错,他难道忘记我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忘记我是为什么再也不能怀孕了吗?” 第十二章 阴差阳错 房筱韵的哭诉,却是让在场的两个女人心里都百感交集。房筱韵出身于清河房氏,是地地道道的世家名门,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而后又门当户对的嫁给了将门世家齐府,夫婿年少英武,在贵族子弟中也是少见的良材,这桩婚事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而她也一路顺遂,不过婚后一年便有身孕,真可谓春风得意。 但或许是她太顺遂了,没想到竟然在生产前期,遭遇了一场意外。那时,房筱韵的夫君齐烈因为听到妻子即将分娩,便匆匆从边境赶回来。这之前刚他刚打完一场胜仗,灭掉了西南一个小部落,按照原来的习惯,本是要将部落中的贵族们屠尽的。但齐烈想到即将要出世的孩子,觉得这样未免太过狠厉,怕伤了孩子福气,于是网开一面,只诛了首恶,其他的都尽数放了。只是这难得仁慈的一次的齐烈,不但没有收到福报,竟然还遇到了一场破天祸事。原来那些被放的贵族们,有少部分对他怀恨在心,潜藏行迹的尾随齐烈到了京城,打算杀了他为亲人报仇。而即将为人父的齐烈也因为太过兴奋的缘故,放松了警惕,不仅大肆施粥施米,甚至在儿子满月宴上大摆流水席,让来往的行人也参与其中。变故就发生在齐烈儿子的满月宴会上,那些人扮作贺喜的宾客混入齐家,然后陡然发难,准备行刺齐烈。但齐烈毕竟是武将出身,寻常人近不得身,而房家老小们身边也有人保护,一时刺客们也无可奈何,便将目标放到了刚满月的孩子身上。 说来也巧,这京中有一位享有名气的妇科大夫,他们家祖上是御医,医术高明,但可惜是三代单传,枝叶不繁,到了儿子这辈竟然到三十岁还无所出。老御医为此差点急白了头发,和儿子悉心钻研妇科,无心插柳的成为了京中最好的妇科大夫。不过最终功夫不负苦心人,他儿子在三十多岁时媳妇儿终于怀孕,老御医全家正为此高兴,却遇到齐府派人来请他们父子二人。 老御医跟儿子因为家里本来就有孕妇,不愿意出诊,可却碍于齐家势大,不得不出行,为此齐家倒也体谅,说她们府中也有个孕妇,一个孕妇是伺候,两个孕妇也是伺候,御医父子二人若是放心不了家里,不如把媳妇儿也带上,齐府里东西准备的样样周全,却是比他们在家里还好些。 御医父子心中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便带着媳妇儿一同入了齐府。果然如同齐家那讲述的那样,各种事物都比照着给小少爷准备的来供应,于是父子二人也都安心下来,每日为齐夫人诊治,尽心尽力的调制各种安胎药剂。这样过了月余,齐夫人和御医家的媳妇儿同时生下了健康的大胖儿子。 按道理说,等孩子出生之后,父子俩便要告辞,可一来孕妇不便移动,二来齐家也担心产后恢复的问题,百般热情挽留,于是他们一家人便又在齐府带了月余,一直到齐府小少爷的满月酒。 满月酒那天,御医父子俩虽然身份不显,可齐烈认为他们功劳甚大,于是便邀请他们坐了上座,一时宾主倒也尽欢。骤变突起的时候,御医父子虽然受到了惊吓,可因为离齐烈近,所以也没受到伤害,但死里逃生的父子俩完全没有想到,此刻还有更大的打击在等着他们。 前院的刺客很快被齐家的家将制服,可当众人来到后院时,才发现后院里竟然也溜进了一批刺客。因为这里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小厮,所以死了不少人,而婴儿房外面更是血迹斑斑,一拉开门就有一颗婴儿头咕噜咕噜的滚了出来,里面更是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室的尸体。齐烈看了这人头便发了狂,猛的冲了进去哭嚎着时,却见到奶妈抱了孩子战战兢兢的从外面进来。 原来她看着前面唱戏十分热闹,但因为自己照顾孩子不能去,便偷偷的央求御医家的媳妇儿帮她照顾孩子,她则是自己抱着孩子到了前院去看戏。御医家的媳妇儿看着也没什么事,便同意了她的要求。反正都是刚满月的小孩儿,脱了衣服全长的差不多,塞着被窝里睡一觉就可以,这忙也不难办。 于是,下众人真是喜乐二重天,御医父子俩当下哭的昏死过去,而齐烈只觉得逃了一劫难,如释重负。只是,灾难远远没有就此结束,御医父子醒来之后,那儿子因为跟妻子鹣鲽情深,竟然忍受不了丧子丧妻之痛,投湖自尽了。 齐家虽然因此躲过一劫,可是看着老御医形同槁木的样子,心中也颇为怜悯,表示愿意无偿供养他。那老御医也硬气,晕晕乎乎几天之后,竟然也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只求着齐家厚葬他儿子儿媳。 这要求并不过分,齐家人自然忙不迟迭的点头答应了,厚葬那俩夫妻之后,头七刚过,老头却不见了,与此一同消失的还有齐府侥幸活下来的小少爷。齐夫人,也就是房筱韵,她被这晴天霹雳给惊的晕死过去,醒来时候便是大病一场,整个人瘦的跟骨柴棒一样,后来好不容易养好,却已经折损了身子,再也无法怀孕了。 齐家的小少爷多年一直没有找到,联想到老御医当时疯疯癫癫的状态,人们都觉得他多半已经被老头子掐死了,也不再报指望。只是齐家需要继承人,房筱韵又不可能再生一个儿子,碍于身份缘故齐家人也不能休掉她这个当家主母,于是齐烈开始纳妾。一个两个三个,开始是在家人的压力下纳的,但是最后齐烈也习惯了看到顺眼的女人就带回家,随着小妾的增多以及新的儿女的出现,齐烈与房筱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没有儿子撑腰和丈夫宠爱,空有着正室夫人名头的房筱韵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第十三章 算计 从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女到弃妇,这期间的差距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但所幸房筱韵向来乐观,性子又柔弱,逆来顺受的倒也能适应,除了日常到好姐妹处哭诉哭诉以外,也没有半点其他的举措。但就是这样与世无争,反倒被人认为了好欺负,不但齐家人渐渐开始对她怠慢,就连那些妻妾们竟然也敢爬上她的头作威作福,每天的晨昏定省能省则省,还偷偷侵占她的物品。 这齐夫人可真是个木头小姐听到房筱韵的哭诉,喜梅弄清来龙去脉之后却有些怒其不争,觉得她跟红楼梦里的迎春一样,真真是个任人搓扁揉圆的角色。只不过没有儿子而已,说来这事故也是齐家的过错,真的怪不上她,竟然还被欺负至此,真是匪夷所思。 不过房筱韵的哭诉,倒是让在场的几个女人心有戚戚然,沈宁结婚多年一无所出,意娘当初因为没有儿子在村里吃了不少苦不说,差点被叔伯改嫁,因此儿子可以说是她们共同的痛。 有共同语言的女人总是好交往的,沈宁刻意撮合,而意娘又是八面玲珑的人,于是一下午的时间,三人竟然都已近熟稔的像是多年的好姐妹了。 “要我说,你也忒心慈手软了,不过是几个贱婢子而已,挑了个错狠心的打发了,齐家人又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沈宁到底是大家出身,这事情见得多了,处理起来也是雷厉风行,并且完全的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那里面有几个是婆婆安插进来的,有个更是他的表妹,我怎么动得了。”房筱韵听到这话,吞吞吐吐,显然不大敢,末了却是羡慕沈宁,“像阎将军那样子专情的少见了,我们当初也不是夫妻恩爱,可一旦这中间掺杂了第三个第四个人,那不管当初有多少情分,最后剩的也是不多了。” “那是,”说道这里沈宁却是有些自得,论相貌论才干阎青和或许不是当初那些追求者中最好的,可要论一心一意的程度,那些人拍马也赶不上。 仅凭夫妻十多年却不纳妾这一条,便已经让其它女人艳羡不已了。 不过得意完毕,好姐妹的烦恼却也不能不解决,沈宁当下也为难了,按照她的脾气通通打发了才好,可现实不允许房筱韵这么任性,何况打发了这些女人还有别的女人挤进来,所以当下也踌躇了起来。 “齐夫人,不知道你平时花多少时间在打扮身上?”意娘一直坐在旁边听,等沈房二人都不说了,她才忽然张口,问了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大约,大约有半个时辰吧。”房筱韵性子柔和,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却也答了。 “那你一天花多少时间了解京城的风尚?你知道最近京城流行什么样的料子,什么样的裙子,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首饰,什么样的妆容吗?”喜梅娘却是不徐不疾的问出了这串话。 “这个,这个有梳头妈子和管衣服首饰的丫鬟料理,我干嘛理会那么多。”房筱韵有些纳闷的说,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问题,为何意娘会特别的提出来。 “我觉得,问题就在这个上面。”意娘摇了摇头,看着房筱韵不以为然的眼神,“齐夫人,你花在叹气上的时间太多,而花在打扮自己身上的时间太少。” “这个,”房筱韵被念得哑口无言,她的确一向对这些事都不在意。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她妇人要以妇德为先,不可以色事人,于是她这么多年,看着姨太太们打扮的妖妖娆娆,但自己却一直一本正经,连艳色都很少穿。 这会儿意娘说她在对自己打扮上花的时间太少了,她惊讶于这种说辞,却也在心里隐隐认同她说的对。 “梳头的丫鬟和老妈子,对于她们来说,打扮你是个任务,只要完成便好,哪里有你自己经心。若你要求的严格些,她们或许还会用些心思,但若你自己都得过且过,她们怎么会在这上面花心思?”喜梅娘淡淡的说,然后看着房筱韵,“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抱着那些古训道德,想做个贤妻良母,可归根结底,在成为某某夫人之前,你最重要的还是个女人。” “我不懂得那些大道理,但也以前听人说过一句,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所以看起来大家还是好色超过好德,因而想要留住丈夫的心,就必须让自己有色可好。” “齐夫人,不是我说你,你应该真的对自己的打扮多费费心思。你瞧,我们三人之中,却是我年纪最长,而又一直在乡下,日晒雨淋风吹雨打的,怎么都比你们二位艰苦,可是……”喜梅娘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言语,只往哪里一站,便是最好的说明。无论是脸蛋身材还是打扮,她都是最能留住男人眼光的。 “房家妹子,儿子不是问题,丈夫的疏离才是你被欺负的最大原因。”意娘看了看房筱韵有些动心,便趁热打铁,“谁说没有儿子就一定受冷落,天底下没有儿子的妇人有几多,但有还是有许多受宠的。”意娘不好拿沈宁举例子,便含含糊糊说过,然后又继续讲,“你是正室夫人,捡着那不受重视没背景的姨太太的儿子认一个在名下,又有谁敢说什么?所以儿子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还是丈夫的心在不在你身上。若没有丈夫宠爱,没有人替你撑腰,有儿子又能怎么样?” “这,”房筱韵结结巴巴的说,虽然意娘说的这些话不是正经道理,也不是她常听到的劝,但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这小家子气的见识却针对她面临的困境最有效。 “所以,妹子,这次你就振作起来,好好的把自己打扮一番,就算不为了赢得丈夫的宠爱,那哪怕让自己开心也是好的。”意娘拂着房筱韵的发,这次说话却亲昵多了,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哄到,“纵然没有了儿子,难不成一辈子就要这样毫无光彩的过下去?你还年轻,还有着大把的好时光,多打扮打扮自己,让别人看着舒服,也让自己高兴高兴。” “姐姐……”房筱韵哪里听过这样的劝,感动伤心酸楚都涌上心头,看着意娘的眼睛,一时情动的扑到了意娘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娘,你说那些话,却是有些,有些……”晚上只有喜梅和母亲两个人在房间时,她坐在船上看母亲换衣服,欲言又止的张了口却说不下去,她总觉得母亲对一个只见了一次面的人就推心置腹未免有些太不慎重了。 “你是觉得我太不慎重了,只对着一个刚认识的人就说出那番话,还给人家出主意,实在是冒失?”意娘扣着扣子笑着对女儿说,倒是猜出了喜梅没有说出的话。 “是,是有点,可是现在看娘这样子,又觉得,娘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喜梅看着母亲走过来,敏锐的感觉到这事情里面必定有文章。 “的确,你有没有想到我们今天帮的是什么人?”意娘每次跟喜梅说话,并不直接告诉女儿答案,而是习惯性的问他,让喜梅自己去思考 “一个不受宠被冷落的正室夫人?”喜梅看着母亲,“难道你是忽然爱心爆棚看不下去齐夫人的可怜样,或者是说是因为自己的际遇而讨厌那些后来居上的女人?” 说起来,母亲也算是被欺压的正室夫人们之一啊……虽然那个阮冰或许觉得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像是那么闲的人么”喜梅娘挑了挑眉,掀开了被子上床,“再想想她的身份。” “清河房氏之女,大将军夫人,正二品诰命?”喜梅一点就通,当下觉得母亲的胆子大的不可思议,“你想利用她?” “别说利用不利用,太难听了。”意娘挥了挥手,睡在她身边,自己想想却又忍不住笑了,“买东西就要低价买高价出才对,我虽然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却也懂得着一些。要别人来看,齐夫人是个没什么价值的人,不值得利用,可这患难时,正是结交的好时期。若我能帮她在齐府里站稳了脚跟,让她重新恢复到以前的风光,那她将是我们的一大强援。” “你觉得这可能吗?”喜梅看着母亲,有些怀疑她的自信。如果这事这么好解决,也不至于拖了这么多年,让房筱韵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怎么不可能,别忘了她的身份,若齐家人真的一点都不忌惮房筱韵背后的势力,那齐家正室夫人的位子早就换人做了。休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喜梅娘说道这里顿了顿,显然也想到了顾凤璋那个正室夫人,神色不禁有些黯然。 “娘,”喜梅伸手拍了拍母亲的眼,然后被她握住了手,“我不怕,既然来了,我便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不过,梅儿你要记住,我们已经来了,就算还没有进顾府,却也已经半只脚踏进这团浑水里了,所以,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这是我们最应该做的。”意娘握着女儿的手,认真的说。 “这个,”喜梅看着母亲的眼睛,忽然想起那桩事,犹豫了一下开口,“你是说,我应该认阎夫人做干娘?” 虽然那天顾凤璋阻止了之后此事便没有了下文,可阎氏夫妇流露出来的意思却没有一点两点。 “这件事你爹阻止过,事后他也跟我说过,愿不愿意点头,选择权在你,他不会逼你。而那天他出口阻止,并非不想你认沈宁为干娘,而是不愿意让你觉得被人强迫。”意娘静静的对女儿说,然后看着喜梅犹豫的神色,疲倦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一片温柔,“你是个聪明孩子,我想你懂得为什么我们现在会是在阎家,而不是在其他地方的。” 喜梅看着母亲,一时说不出话来。 很显然,顾凤璋不是一个做事漫无目的的人,他做的每一步都有他的用意,即使当时看不出来,时候也会察觉,因此他让喜梅母女俩住在这里,不仅仅是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或者是没有人陪伴那么简单。以顾凤璋在京城的权势,莫说要找一处房子安顿外室了,就是找十处也不难,而教规矩的嬷嬷们虽然不易,但却也不是找不到,所以用这两点将喜梅母女俩塞在这里,分明只是个蹩脚到不能再蹩脚的借口。 以他的智商,为什么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 那答案就是故意的。 喜梅在这里住的久了,也渐渐的明白,其实她们母女俩,确切的说是被当做质子放在阎家的,顾凤璋故意让阎青和看到对自己母女俩的重视,然后再把自己和母亲放在这里,用此举动表示对阎青和的信任。而同时和阎家关系的交好,也是意娘和喜梅进如顾家之后一个有利的筹码。毕竟,想要真正在内宅站稳脚跟,家世和人脉都是很重要的砝码。喜梅母女俩天生在前一项不具有优势,所以在后一项下功夫是唯一的办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喜梅一直觉得阎青和是顾凤璋最强有力的追随者和支持者,但显然顾凤璋却也并不因此而对阎青和放心,一直在平时的生活中用各种细节不断的在巩固两人的感情。在他的计划中,内眷的和睦应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但无奈阮冰和顾宁一直不对盘,而阮冰显然也不是他放心的人,所以相比较而言,他更希望意娘和喜梅能跟阮冰相处的好。 因此,喜梅认不认这个干娘,几乎已经确定是必须的了。 阎家夫妻俩没有子嗣,又对喜梅喜爱有加,若喜梅能成为阎青和和顾宁的义女,那享受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不但喜梅进了顾家之后没有人会小瞧她,而顾凤璋和阎青和,也在除了朋友之外有了另外一种跟亲密的关系。 喜梅甚至怀疑,如果阎青和夫妻不是没有子嗣,而是有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儿子,顾凤璋是不是会打算来个亲上加亲? 说是让我选,其实是别无选择吧。喜梅看着母亲殷切的目光,心中暗暗的叹了声气,但口中却答应了,“好,我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其实我也很喜欢阎伯母,如果能认她做干娘,那是最好不过了。” “梅儿,你愿意这么想,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嗯,好了,夜深了不聊了,我们睡觉吧。”意娘听到她的回答,如释重负的笑了,那笑容让喜梅心里觉得一酸,悄悄的埋下头,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句“嗯”。 “几日不见,你的字却又是长进了,几乎都能跟你爹的相媲美了。”一大早上,喜梅正在练字时,听到身后有人夸奖,知道是顾宁来了,也没有立即回头,只是静静的把那一笔写完,将笔挂回了笔架上,这才笑嘻嘻的转过身,“师傅,你再这样夸奖我,我可就要飘到天上去了。” “飘到天上去才好啊,我就嫌你性子太沉稳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有那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爹,又有一个那样七窍玲珑的娘,但却竟然长的这般老成,像个小夫子似地,一点都不好玩。”顾宁站在案几旁边,一遍检查着她的字,一边笑嘻嘻的取笑道。 偶园很大,但却分了东西两部,东部是阎青和的园子,西部是顾宁的园子,夫妻俩在这方面都平等的让人吃惊。两处格局相似,但却因为喜好的不同,东边的园子里多了练武场和见客的客厅、摆宴的正厅等等,而西边的园子却有着书楼和花房和戏台,夫妻俩虽然同住在一处,但若有朋友来,却只开自己那边见客,豪不干预。 喜梅和母亲住在正房后面的小院子里,但因为喜梅平常喜欢读书,所以在书楼里盘桓的时间更多一些,而顾宁早上也会雷打不动的在书房里读书,因此两人经常在这里碰头。各自读书写字完毕之后,便由顾宁择摘一些典籍章句给她讲解,学什么怎么学也是由两人自己决定,授课地点或是书房或是花园,没有了升学的压力之后,喜梅发现自己学东西非常快,而顾宁也感慨她的聪明,对她越发喜爱。只是顾宁性子跟她完全不同,所以相处之时却总是喜欢打趣她。 喜梅昨晚跟母亲长谈之后,早上起来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便早早的来书房写字散心,当整个人都沉浸在那黑白飘逸的世界里之后,烦躁果然不知不觉的消退了,等到顾宁出现时,已经心如止水了。 “就是因为有那么个爹,有那么个娘,我才不得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喜梅笑了笑,看着顾宁在旁边指正自己字的时候,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开出口。只是这次没想到她还没开口,顾宁却先问了她一句话,“你后天有没有空?” 第十四章 遇险 “有空?”喜梅看着沈宁,不知她想做什么,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那天父亲母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我原本是打算在书楼看书消磨时间的,师傅需要我做什么吗?” “既然有空,那就陪我出去一趟吧。”沈宁听到这个却是神秘一笑,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你年纪不小了,有些场合也该出席了,明天安南王的郡主宴请各家的夫人闺秀听戏,我想带你去。” “啊?”喜梅听着这个着实吃惊,这其中暗含的意思她不会不明白,只是自己这样的,真的合适去吗?别的不说,光就身份这一点而言,她就不好安顿。 “你是担心对外称呼的问题?”沈宁看出她的顾虑,轻轻一笑,“我沈宁的弟子,总该能入得了那道门槛吧。” “你是打算收我,收我……”喜梅听着这句话,却是一时激动的不能自己。 沈宁素来有才名,人们再怎么非议她的作风却也无法掩饰她的才华,所以京城中想要拜她为师的女孩子可不少,但她向来高傲,对于收徒慎之又慎,因此到现在还没有人做过她的弟子,连顾凤璋都没有敢打这个主意。虽然喊沈宁为师父,但也只是口头上过过,并没行正式的拜师礼,所以顾喜梅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不可谓不惊讶。 “我是想收你做女儿的,但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沈宁笑了笑看着喜梅,“你该不会连我的徒弟都不想做吧?” “不,不,我非常想做,特别想做,做梦都想成为你的弟子。”喜梅听到她这句反问,当下噗通往地上一跪,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首“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天地君亲师,沈宁若是收她做弟子,这个头是受得的。 “起来起来,这件事情还要跟你爹商量,若你爹娘不反对,改天我们正式敬茶就是。”沈宁笑着把她扶了起来,“我难得收趟徒弟,这拜师礼可不能马虎。” “嗯,”喜梅站起来看着沈宁,仍然有种在梦中的感觉,“我,我知道师父一样择徒极严,怎么会选中我的呢?” “因为,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真正想要学习诗词,而不汲于才女的名头的。”沈宁看着喜梅,“我造不出才女,我只能带人领略文字的美妙。学问不是用来炫耀的资本,不是用来展示的珠宝,但来找我的人,她们只是想多件可以招摇的摆设。” “师傅,”喜梅看着这个平常放诞不拘的女人,此时说道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是如此的凝重和神圣。她当下就重重的点了点头,把所有的感动凝结在一句话里,“师傅,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期待着。”沈宁看着喜梅,调皮的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不过当务之急,是让你母亲帮我们准备一身见客的衣裳。我平素赴宴打扮的都是最让人诟病的,这次却一定要打个翻身仗才是。” 意娘爱美,进入京城之后便更加如鱼得水,虽然顾凤璋不能让她堂堂正正的进顾家门,但在金钱方便却毫不吝啬,出手很是大方,于是她也就有了充足的财力去研究这些,入京才月余,却已经摸熟悉了京中各家脂粉铺子首饰店和裁缝店,对于有名的梳头妈子也有所了解,不但自己和女儿常尝试新鲜的打扮,还拿身边的丫鬟们做练手。时间一长,阎家人却都知道她在此方面有所研究了,女人没有不爱美的,于是连沈宁出行及日常保养也常常来请教意娘了。 “那是一定的,母亲最是重视这种场合,只怕今天知道之后就开始做准备了,只可惜她却去不了。”喜梅笑着答了一句,去猛然收口。沈宁见着她,却是一副了然的表情,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南王府的宴请人自然不同寻常,连沈宁这种惫怠的人都提前两天准备了起来,试衣服试妆容挑马车,等到两人出门的那天,看着“全副武装”的沈宁,喜梅不禁暗自感叹,女人的怨念可真可怕。 “怎么是这两匹马?”阎家最豪华的那辆马车被拉出来了,沈宁完全忘了自己上个月才说这马车充满了暴发户性格,此刻在做临出发之前的最后一遍检查,却不知道怎么对着拉马的马匹有了意见,转了几圈之后,毅然吩咐道,“来人,去给我换了,我要马厩里的那匹追风和四蹄踏雪。” “可是,可是夫人,那两匹是老爷的心头肉,他说……”马夫听着沈宁的吩咐,却是有些为难了,没想到话一出口,就被沈宁怒瞪了,“不就是西域的两匹破马,有什么好为难的,给我牵出来” “可那是战马啊,全京城也没有几匹,用来拉车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阎家的马夫虽然畏惧主母的威严,可碍于爱马的天性,却也弱弱的回了句嘴。 “你再慢一句,我就把那两匹畜生宰了吃马肉,你信不信”沈宁美目一瞪,马夫再也不敢多说,只能乖乖的带着人去马厩,牵了沈宁制定的那两匹马匹过来。 那两马只往那里一站,连顾喜梅这个外行都看出它的不凡来了,麒麟头蛤蟆眼,英武不凡,但身高就比普通的马匹高了半个马身,更别说皮光毛滑,英武不凡的。最漂亮的是他浑身黑的没半点杂色,唯独四个蹄子是雪白的,往哪里一站,漂亮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小姐,不要,你别看这马的样子好看,可性子却烈着呢,我们勉强才制得住,你最好还是离得远点,免得它踢着你。” “嗯。”喜梅看着那马果然转过来对她喷着鼻息,赶紧吓得缩回了手,乖乖的站在沈宁边,看着她指挥那些人换马匹。 “这两匹马可不一般,是青和花了大力气从西域弄来的,全京城的都没有几匹,拿它拿来拉车绝对有面子”沈宁坐上了车子,拉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马匹,心满意足的对喜梅说。 “可是,我看着它们好像不太驯服的样子,用来拉车会不会……”喜梅却有点放不下心,“况且阎伯伯回来会不会生气……” “不用怕他啦,生气什么的我才不在乎呢。至于马匹,你更放心,我们让他们几个跟随,这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对付区区几匹马而已,完全不用担心。”沈宁放下了帘子,转而跟喜梅聊起了其它的事情,“你瞧瞧这马车,虽然炫富了一些,但有些设备用起来还是不错的,至少不会那么颠簸。对了我听老顾说起你进京时晕车的事情,你放心,在这里完全不需要这种顾虑,我们的马车可不是乡下小店那种地方赶制的货色能相比的,它的底部有……” 阎家的马车里又大又豪华,又有许多打发时间的小游戏,喜梅沈宁并着几个丫鬟在那里玩双陆,丝毫察觉不到旁边的时间,直到马车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 “咦,今天怎么走的这么快,难道到了吗?”在旁边添茶倒水的冬梅最先反应过来,往外面张望了张望,却是像沈宁请示,“夫人,我出去瞧瞧?” “嗯,去吧。”沈宁应了一声,她正玩到关键的时候,琢磨着该走哪几步,根本没有心思管其它,随便应了一声,便继续专注于棋盘了。就在几人正起劲儿的时候,忽然马车又动了,输了一局的顾宁乱没形象的把骰子扔在小桌上,“不玩了不玩了,这车摇摇晃晃的就让人静不下心来,改日我们回去再玩。对了,冬梅那个丫头,怎么还没上车?” “冬梅姐姐,要不我下去问声吧。旁边叫迎春的丫头应了一声,正欲下车时,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尖叫,然后车子竟然歪歪扭扭的跑了起来。 “这车,这车怎么了?车夫呢?车夫”沈宁先是一愣,然后便高者嗓子叫了起来,但外面没有半点回音,显然出了状况。车里的人被颠的东倒西歪,喜梅挣扎着跑到窗边,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面,只能看到惊恐的人群和飞快闪过的建筑物。 是马儿受惊了,可是他们在车里根本做不了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车厢里的丫鬟们乱成了一团,沈宁脸色苍白的在那里叫着冷静冷静,可手仍然止不住颤抖,喜梅也是慌的六神无主,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完全的局面,当下差点都哭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外面腾的一声,有人落到了车夫的位置上,然后就听着外面传来了几声娇喝,“驾,驾,吁……” 这一声娇喝,落入车里恐慌的人群中显然不次于天籁,但很快她们就发现这个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因为马车刚刚平稳了一瞬间之后,又比刚才更颠簸了。 “这马是西域来的烈马,寻常三五个汉子都大汉都制止不住,怎么可能……” 很显然,外面的声音是属于一个女人的。 如同车内人料想的那样,外面的搏斗并不轻松,车辆越来越颠簸,马匹的嘶叫声也越发的响亮,就在众人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马儿的奔速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嘎的一声,骤然停了下来。 第十五章 薛婉儿 “啊,得救了得救了”车厢里的人感觉到马车安安稳稳的停在那里时,都惊喜交加的拥抱着哭了出来,头一次感觉到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如此的可亲。 “师傅,我们应该去谢谢救了我们的人。”喜梅回过神来,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对沈宁说了一句,沈宁点了点头,想要应声,但外面的人却比她们快了一步,一个柔柔的声音伴随着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夫人,你们里面有没有人受伤?” “托姑娘的福,都一切安好,并没有人受伤。”里面的丫鬟们显然都已经吓瘫了,动都动不了,只有喜梅勉强能走到门口,跪在那里的垫子里打开了门,低头道谢着,却被人一把扶了起来。 “姑娘不必多礼,只是举手之劳而已。”那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几分胆小,似乎极其怕人,见着喜梅道谢,手忙脚乱的扶她起来,很难想象她竟然是刚才制服两匹悍马的人。 “原来是薛家小姐啊,怪不得我说谁竟然能制服这两匹烈马,想来京城中也只有薛家人有这份手段了。”带着赞赏的话从车厢里传来,却是沈宁恢复过来后被丫鬟扶着到了车厢口,她竟然是认得这少女的。 喜梅看着这姑娘,身上明显也是出门拜访的衣服,应该也是被邀请来宾客之一。看着她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虽然面料不差,首饰也还算体面,但款式却都是极旧的,生生的把一个妙龄少女打扮的暮气沉沉。 “夫人谬赞了,婉儿,婉儿学艺不精才花了这般功夫,若是换了……”少女怯生生的一福,说道半道时语气里却有着几声哽咽,她顿了顿,等咽了那呜咽,才半是恳求的低声说道,“这两匹马是不可多得的良骏,从生来就该是驰骋疆场,立下不世战功的。虽然说现在国内已无战事,它们也派不是用场了,可请夫人哪怕让它们老死槽枥间,也不要用拉车这种事情来折辱它们……” “我懂你的意思,你放心,这马在我家也是被我夫君当做命根子一样疼的,我这只是趁他不在偷偷拉出来显摆显摆,却是我浅薄了。”让人意外的时,这少女本人虽然怯懦,但沈宁对她却是前所未有的尊重,解释了自己行动之后,甚至还动了赠马之意,“既然薛小姐你这样懂马,不如我送你一匹罢了,相信它落到你们薛家手里,才不算明珠暗投。” “多谢夫人厚爱”那薛小姐听到沈宁这话,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过了半天才涨红着脸,声如蚊鸣般的说道,“只是我,我,我养不起……” 她说的含糊,可离得最近的喜梅和沈宁却听得一清二楚,看着她这身打扮,喜梅才忽然意识到,这么一匹马的确不是普通人家能供养的起的。越是骏马,越是所需不菲,喜梅跟着沈宁学着理家,也看过日常的账本,知道马厩的开销是阎家最大的一笔,甚至超过了沈宁和阎青和的交际所需。照薛家大小姐的打扮,她家应该也不宽裕,是负担不起着这笔开支了。 薛小姐似乎很为这句话羞愧,头压的低低的,几乎是要埋在地上了,而沈宁的脸上也不大好看,她还是第一次做出这般不聪明的事情。正在两厢尴尬着,那些串场的人总算来了,一辆马车呼啸着跑进,上面坐着个几乎干瘪却精神矍铄的老头。当马车稳稳的停在这边时,车门打开,阎家的马车夫和冬梅并着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丫头从那边飞奔了过来,几乎是边跑边飚着泪。 “夫人,夫人,夫人……”冬梅哭着跑进,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婢子该死,婢子该死,若是夫人有了个三场两短的话,婢子却是死一万次都不够了。” 通过冬梅和几个车夫的七嘴八舌,喜梅才了解到事情原来是这样:因为那边有人争道,堵住了阎家的马车,而车夫下马和人理论时,却又跟人发生了争执。冬梅看到这个忙去劝解,不想阎家那两匹烈马又受了惊,当下发起狂来,几个人都奈何不得,只能看着它把一车人越拉越远。就当所有人又惊又惧的时候,薛家的马车刚好也在旁边等着,薛家小姐目睹了这一切,当下就下了马车,不顾一切的抢了马鞭,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跳上了马车,然后就发生了接下来的一切。 阎家的仆人们哭诉完,又排成一排在薛婉儿面前砰砰砰的叩起首来,感激她救了主母,也间接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阎青和与顾凤璋平常虽然都是和蔼的主儿,但是若伤害了他们最重要的人,恐怕那怒火可不会随随便便消除。 喜梅看着薛婉儿在那里手忙脚乱的让别人不要磕头,那姿势却似乎是真的没有受过大礼的,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范儿,让喜梅颇为愕然。 双方谢过之后,在依次辞别,各自上了车。等这回马车再平稳的哒哒行走的时候,喜梅才有空问沈宁那姑娘是什么人,沈宁听完却是一声长叹,“这薛家是大衍朝全体子民最应该尊敬的人,只可惜世人皆攀高厌低,趋炎附势,现在竟然没有几个人会记得他们了。” “师傅,你的意思是?”喜梅对京城的豪门并不十分熟悉,因此听不懂沈宁的暗示,弱弱的追问了一句。 “薛家是大衍朝历史最悠久的将门,世代英烈,薛婉儿的哥哥,父亲、祖父都是有名的悍将,为保护边境的安宁立下了不朽的功绩,但所谓瓦罐常在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五年前的一仗奠定了大衍朝的稳定,让百姓十多年不受战火之苦,可薛家的男丁却在那场大战中死亡殆尽,苏婉儿的母亲也在闻到噩耗时病发身亡,薛家竟然就只剩下一个十一岁的苏婉儿和她尚未满月的弟弟。”沈宁说道这里,话语里充满了同情,“一个刚过十岁的女孩儿,猛然遇到父母双亡,兄长身亡,嫂子改嫁的局面,该有怎样的无措?幸亏薛家还有一帮忠心的老伯扶持,才勉强为生。只是家中少了支柱,薛家的光景自然不同于往日,只靠着微薄的抚恤金过日子,而薛将军当初又清廉,家中也不曾置办田地,也没有额外收入,可薛婉儿却还偏偏想要维持薛家当年的荣耀,所以日子自然一日比一日艰难。” “我当初也是想资助她的,但薛婉儿颇为硬气,说家父训导不可轻受人财物,所以对于和我一样有心帮助的人都一一拒绝,甚至关上薛家大门不许人入,长久下来,便也无人问津了。”沈宁说道这里顿了顿,“薛将军正直,本身交好的就不多,而京中的人也向来是人走茶凉的,于是不过两年多,就有人渐渐忘了薛家的功劳和苦劳,开始拿薛家的寒酸硬充面子说笑。” “苏婉儿本来就不甚胆大,后来家里发生那样的事之后,越怕人家说笑,于是胆子越发的小了,除了为了维持家族体面出席一些必要的社交场合以外,其他的时间都缩在薛家的大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据说,”沈宁说道这里,停顿了好久才说,“据说连薛家的大门上都长满了苔藓,铜锁里都长满了锈迹。” “竟然,竟然萧条至此?”喜梅简直不敢相信的低呼了起来,“那皇帝呢,他们是功臣啊”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沈宁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既然西边东边的敌人都已经被薛家打尽打残了,三十年里国内无战事,那皇帝为什么还要记着他们当初的功劳呢?整整五年,元日百官赐宴的时候,薛家的座位一挪再挪,竟然都挪到了那些弄臣之后了。皇帝宁可给那些陪伴他说笑,哄他开心的倡优戏子重赏,也不肯多给薛家姐弟一些金珠,让薛婉儿出席社交场合时有套新衣服。” “新衣服……”喜梅听到这个词,不禁一默。 “你跟着你母亲,应该很能分辨哪些衣物是不是过时了的。”沈宁轻轻一笑,“苏婉儿的衣服都是用她娘当年的旧衣改制的,就算花了心思遮掩那些折痕,也没办法消除过时的花样,以及胳膊肘和袖口等各个小地方的磨损痕迹。十六七岁女孩子本来就是最爱美的时候,整天穿着那种衣服,她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可能听不到那些嘲笑声,于是本来就没自信的人就更加唯唯诺诺,不敢抬头挺胸了。” “果然,”喜梅想着薛婉儿刚才的模样,“只是她的功夫却真是厉害,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我都不敢相信,她一个人竟然能制得住那两匹马。” “薛家家学渊源,她虽然是女子,但据说功夫也不输入兄长,幼年还常在书房帮父亲编纂兵法,在谋略上也很有见地。”沈宁点点头,“我跟她也浅聊过几句,那时她也才如同你这般大,正式无忧无虑的年纪,羞怯但也却敢说话,谈论起兵事筹谋,那都是一等一的高。现在过得这么多年,想必在此道上更加精进了。” 第十六章 宋倩 只是薛婉儿在兵事上的出色却没办法挽救她所面临的窘境,薛家一天天衰败下来是个不争的事实。如果她个性强硬一些,或者说更灵活变通一些,或者不要那么死守家训,或者还有一个不一样的结果,但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却得到一个最糟糕的结果。 “好在,薛婉儿还有一个弟弟,她也算是有个盼头。只是,她弟弟今年才五岁多,离能支撑起门户至少还有十多年,而她已经十六,若是等到那个时候……”沈宁说道这里都忍不住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喜梅却是懂了她的意思,薛婉儿已经十六,都到了出嫁的年纪。娶妇娶低,嫁女嫁高,薛家的门第那么高,本身就不容易嫁,何况还是个空壳子,又有一大家人做累赘,只怕要嫁出去难了。可女孩儿的最佳年龄就那么几年,如果一耽误,就算是高门也难嫁,何况她这种老大难的。 薛婉儿的这辈子,几乎注定了赔给了薛家。 面对这种状况,沈宁最后只有一叹,“如果她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薛婉儿功夫不差,兵法上也有造诣,若是男儿身,必定可以为将为帅,可惜她却偏偏是个女孩儿,于是只能埋没于深闺之中了。 喜梅在一旁听得深有触动,也应了一句,“是啊,毕竟,不是每个时代都能出现花木兰的。” “花木兰?”沈宁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当下好奇的问了一句,“谁是花木兰?” “这个,”喜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沈宁逼问的紧,她也不好不答,便结结巴巴的说,“是,是我从一本破书上看到的,说是有个叫北魏的朝代里,有名叫花木兰的女孩儿,因为朝廷征召她父亲去打仗,她父亲年迈,家中又有幼弟,她便女扮男装的代父兄出征。她很勇敢,也很有才华,从小兵做了大将军大元帅,打败了来犯侵略者之后,皇帝要封她高官厚禄,她却请辞回家,跟家人一起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反正这个时代的书籍保存的并不完整,多次战乱的缘故让典籍遗失的很多,因此沈宁就算渊博,也不敢说自己看过所有的书。 “竟然有这样的书,我竟然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个故事。”沈宁听完之后对这个故事很有兴趣,听过之后沉吟了半响,却是一拍手,“天啊,这个故事多么适合改编成戏” “编戏?”喜梅有些吃惊的看着沈宁,她知道的沈宁最爱看戏写戏编戏,却没有想到她脑子竟然转的这么快,不管什么事都能想到那个上面去。 但是话说回来,花木兰本来就是经典剧目,不管是京剧越曲黄梅戏还是梆子戏,甚至后面的动画片电影都反复的拿来演绎,这样经久不衰本来就说明这个题材的魅力有多大。 “是啊,现在上演的戏,要不然就是忠臣奸臣或者是才子佳人后花园赠金的,千篇一律到极点,她们没有演烦我都看烦了,正琢磨着想要编排出一出新戏呢,但是却苦无题材……”沈宁说道这里敲了敲头,满脸的笑意,“说不定我这剧目演起来,还能帮到薛家呢。” “呃?”喜梅看着沈宁的笑容,便知道她这戏编出来,恐怕就不是自己记忆中的花木兰了。不过,她想了想却也是赞同,“好啊,这点子光听起来都很不错,如果以后师傅那里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义不容辞。” 编新戏当然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定的,沈宁跟喜梅说了些大概就到了王府门口,师徒便先搁着这些事,携手下了车。门口自然有王府的人来迎接,这些人对刚才的事故表达了歉意,毕竟刚才事故也是因为他们调度不周才发生的争道事故,不过沈宁对他们可没有一点好脸色的,当下就臭着张脸进了门。毕竟她刚才差点就命丧黄泉,怎么可能对这些人和颜悦色。 由于事故耽误的原因,沈宁她们到王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待到戏楼时里面的座位已经都坐的半满。因为沈宁的位子是在最前排,所以她们两人往前走的时候,不断有人站起来跟沈宁打招呼,这个时候就看出来沈宁的交游广阔了。各家的夫人小姐,多多少少跟她都有交情,而她也总能找到适当的话题,于是喜梅在旁边被上了一课活生生的交际课。 薛婉儿跟她们来的时间差不多,但相较之下就低调多了,或者说,其实是没有人搭理她们的。喜梅看着透过喧闹的人群看着那主仆俩安安静静的坐在最边上的座位,拘谨而又谨慎的看着周围,存在感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位小姐,请问怎么称呼?”喜梅正在发呆的时候,忽然旁边传来一个甜甜的女孩儿声音,喜梅回过神来,赶紧回了礼应了句,“家父姓顾。” “顾?”那女孩子眼珠子一转,脸上堆满了笑,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个金线绣成的荷包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喜梅手中,“原来是顾小姐啊,小女子宋倩,初次见面,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薄礼?喜梅入京城这么久,目光也因为随着母亲出入各大绸缎庄绣铺裁缝了练出来了,只一眼就看出这荷包是京城最出名的彩霞坊出品的,只一个彩线绣成的荷包都要二两银子,更何况这个却比那些在店铺里买的还要上乘许多,估计会更贵。况且送人也不可能只送空荷包,里面应该还有更贵重的东西才对,虽然是个玩意儿,可拿出去也够普通百姓家几个月的收入了,这女孩子却说是薄礼,出手真不是普通的阔绰。 “瞧瞧,小巴结又在巴结人了。”喜梅被塞了东西在手里,正是拿也不是退也不是时,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吃吃的笑声,她诧异的一转头,看到却是刚才打过招呼的两个不知道是哪个子爵府家的小姐正在掩口轻笑。 如此这般直戳戳的嘲笑人,喜梅倒没想到这些贵族小姐们竟然如此刻薄,她以为面前这宋倩会恼,却不料回头一看却发现她脸上仍然是甜甜的笑容,屈膝向后面两个行礼,“琴儿小姐万福,瑶儿小姐万福。” “嗯。”那两个女孩儿见宋倩行礼,仰着头哼了一声,便高傲的走开了,喜梅这才觉得面前这女孩儿的特别之处来。她在这里见到的各家小姐,无一不是把眼睛长在头顶的,可就是这个却天生长着一副笑脸,跟人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的。 况且,她身上的衣服是白颜色的,除非家里有孝,另外一种的可能性就是,她家里是白身,没有任何功名,因此不能乱穿其他颜色衣服,至少,不能在这种环境下乱穿。 就在喜梅猜测这女孩子是什么身份时,前面座位的却是来人了,原来是沈宁已经到了前头,正在催她过去。喜梅想自己若是不收,恐怕她要在那些人跌了面子,于是就拿了荷包,解下自己身上佩的玉佩回赠给她,“谢谢宋姑娘的礼物,喜梅不胜感激。” “唉,”那笑脸姑娘杏目微睁,显然没有想到喜梅有这动作,当下僵在那里。而喜梅则是对她微微一笑,随人走到了前面。 “姑娘也忒实诚了,那种人的东西,拿着就拿了,干嘛还要给她回礼。”来领喜梅到前面去的也是沈宁身边的大丫头,目睹了喜梅的作为,当面倒没有说什么,只是等到两人走得离了宋倩远了些,才小声在喜梅身边嘀咕。 “我不习惯白拿人东西。”喜梅淡淡的说。 “姑娘,你没听到宋家那女孩子叫什么吗?”大丫头一笑,却是问了喜梅这个问题。 “宋倩啊,怎么了?”喜梅不明白白拿人东西跟宋家小姐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宋倩宋倩,听起来不就是跟送钱一样?”下丫头微微一笑,“姑娘你是刚来京城不知道,这宋佳小姐在京城里有一个外号就是:送钱童子。宋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户,可惜就是身份低微,向来被人轻视。因此宋家这位小姐可是个人精,从小就在各大家族间周旋,把钱不当钱的往外使,四处送礼,巴结那些贵妇小姐们,这才总算是挤进了上层社会。不过她身份本来就贱,所以就算披了羽毛也成不了凤凰,就算入了这圈子,却还改不了见人撒钱的脾性,出手大方非凡,因此也招了不少人嗤笑,被评价为暴发户就是暴发户。” “那她送的钱,别人都收了吗?”喜梅想了想,回头望了一眼,却看到宋倩果然又在点头哈腰的朝着某位大人物献殷勤,脸上的笑容既热情却又不会过分的让人讨厌。 “当然收了啊,反正这等冤大头,不收白不收。就算是候府里的小姐,一个月的月例也不过才二三两银子,她一出手就抵得上那些小姐们好几个月的月钱,怎么可能不要。”大丫鬟应了一声,然后催着喜梅快走,戏都快开眼了,她打心眼里可不想错过开场。 果然是个人物,人人都讨厌但却不排斥,人人都轻视却又都受了她的好处,这宋佳小姐的手腕,却真是高出薛婉儿太多了。 第十七章 谈话 沈宁因为顶着名士才女公侯夫人等一堆的头衔,因而每次的座位都在最最前面,而喜梅这次沾了她的光,也坐到了第一排。 王府里的戏台虽然要华丽的多,但从其木结构看,也是在四根角柱上设雀替大斗,大斗上施四根横陈的大额枋,以形成一个巨大的方框的格式。方框下面是舞台,上面则承受整个屋顶的重量。那舞台台面做过了加宽,三开间的台口,比喜梅之前看过的都大。而两面山墙全部砌起来,戏台中后部三分之一处各有一根辅柱,辅柱之间设了帐额,将舞台的前台和后台分了开来。虽然样样精巧,但论起观看效果却比普通的戏台都好不到哪里去,前面的人一挡住,后面的就只能听声了。 其实,如果弄成后世的那种小剧场,有阶梯式的作为恐怕会好多了吧。不过若真的那样,那贵人们的位置可就难安排了。国人的心思是以高为尊贵,皇帝也好,大官也好,总是要比普通人坐的高才是,可这剧场里偏偏越高离舞台越远,观影效果越差,离舞台越近,座位就越矮,所以是高是矮还真是难办。 锣鼓一响之后,好戏开锣了。反正国人看戏向来不像其他民族那样安静,看戏只是个社交的幌子罢了,除了几个真心爱戏的,其他的都在底下絮絮叨叨。喜梅看了一会儿,也觉才子佳人的戏码无聊,她闭着眼睛都知道下面演什么了,只是沈宁看的入神,认真的在观摩唱腔和身段,所以她也不好离席,只能坐在那里四处张望。 在坐的人喜梅认识的不多,虽然刚才介绍了一遍,但都是泛泛的,所以她这会才好好的消化刚才被囫囵吞枣塞进去的那些信息。某某夫人,某某小姐,某某姨太太,沈宁当初也曾讲过,只是喜梅还没办法把人和面孔联系起来,这会儿刚好一一温习。 在场的人显然各有各自的圈子,老一辈的太太夫人们多在专注的看戏,而小姐们则是跟着自己附近的同龄人说话,大家各得其乐。喜梅的目光中无意的被几个同龄人碰到时,大家也多半是有微笑的回礼貌,唯独有一处不善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仿佛跟他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 “这是,”顾喜梅小小的诧异了一下,看着那位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太太,以及坐在她身边的两个女孩儿,礼貌性的微笑了一下,没想到却得到一个怒瞪。喜梅见状,也就不跟她们纠缠,只是又转回了头,恰好却见到宋倩跟她在使眼色,仿佛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宋倩本来是按身份要坐在很后面的,可是她不知道弄的什么门道,竟然让王妃非常喜欢她,戏开演不久便让人喊到了前面,赐了张凳子坐在跟前说笑,所以这会儿她离得并不远。 她想要对我说什么?喜梅心中诧异着,看着宋倩对她以目示意,似乎跟着那母女有关,于是犹豫了下,便借口对沈宁说自己要如厕,不引人注目的离开了。以宋倩的聪明,想必她应该很猜到自己的去处。 古代的厕所并不像后面人想的那么简陋,像是魏晋时期石崇的厕修就修建的华美绝伦,不但准备了各种的香水、香膏给客人洗手、抹脸,还经常有十多个女仆恭立侍候,穿着锦绣,打扮得艳丽夺目,列队侍候客人上厕所。客人上过了厕所,这些婢女要客人把身上原来穿的衣服脱下,侍候他们换上了新衣才让他们出去。凡上过厕所,衣服就不能再穿了,以致客人大多不好意思如厕。有人去石崇家拜访,上厕所时见厕所里有绛色蚊帐、垫子、褥子等极讲究的陈设,还有婢女捧着香袋侍候,以为进错了内室。 王府的厕所虽然没有石崇家的豪华,但也不像普通电视里一个马桶就行了。喜梅进了去,见室内放着燃烧香料的铜兽铜鹤香炉,地上铺着地毯,雕着飞鸟走兽的花木门分割出一个个小隔间,里面放着刷洗的干干净净的红木马桶,旁边更有白色丝帛,水盆,澡豆等物。 喜梅随便捡了隔间进去,等了片刻之后,听着门口有人掀动珠帘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宋倩。她平静的理了理衣服出去,在外面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宋倩也站在她旁边舀水盛到了一旁的铜盆里,笑吟吟的说,“刚才不小心摸了脏东西,过来净手,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嗯,也来净手。”喜梅盛好水,仿佛对拿哪块澡豆洗澡发生了犹豫,慢慢的将那些梅花的桃花的澡豆挑来挑去,并不十分走开。 “这种形状的很好用哦,不但去污,还可以滋养皮肤。”宋倩热心的捡起了其中的一块推荐给喜梅,“这是我们家秘方做成的,只供应给一些定做的王公贵族们,所以市面上极其少见。你可以试试看,如果喜欢的话,我改天送一些到府里去。” “你真是我见过最会做生意的人。”明明知道她约自己是有话说,可竟然也能见缝插针的推销自家产品,真是强悍。不过既然她是来听话的,自然也不会拂了宋倩的意,于是笑着接过她送来的那颗,浸了点水放在手心里搓了搓,果然起了大堆白色泡沫,淡淡的樱花香味从泡沫里传出来,完全没有后世洗涤用品中人工芳香剂的冲味儿。喜梅试着用了用,由衷的赞叹道,“果然比其他的要好些。” “不知道顾小姐是住在哪个府里头的?我改天好给你送些去。”宋倩见状,打蛇上棍的问了喜梅的住址,仿佛全然的无意。 “偶园。”喜梅好笑的看着她,期待她下面的反应。 宋倩明显是想巴结她,可能是觉得自己面生,或许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只可惜她这算盘却是打错了,自己看着威风,实则只是那只狐假虎威的狐狸罢了。 “偶园,怪不得看到你与阎夫人同车而来,原来顾小姐竟然是在偶园住。”宋倩脸上的神情倒坦然,仿佛早就料到了,仍然是甜甜的笑,“阎夫人可是不轻易允许别人入她家的园子,能在偶园常驻的外姓人也就只有顾大人了,顾小姐既然能在那里,想必肯定跟顾大人的关系不简单吧?” 第十八章 你是我的姐妹 喜梅听到她的问话,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宋倩,她知道没那么简单,这就是她找自己来的原因?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是有些关系。”喜梅并没有否认,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看着宋倩,等待她的下文。 “既然如此,”宋倩也十分机灵,应了一句后,顿了顿声,却笑着抛出一句,“那既然如此,顾小姐怎么不认识顾夫人以及顾家的两位小姐呢?” 顾夫人喜梅听了一愣,宋倩口中的顾夫人,肯定不是自己的母亲,那满京城能够得上这个称谓的,也就只有顾凤璋的正室夫人了。 竟然是她。 怪不得她跟她女儿刚才对自己怒目而视。 也是的了,以顾家的身份,这种场合不可能不请那母女俩,遇到也是理所当然。喜梅也知道自己出来走动,必定会遇到顾家人,但这么快就真的面临,却还是有些没有准备好。 “顾小姐,顾小姐,”宋倩叫了她两声,顾喜梅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非常不好意思的道歉,“抱歉,我走神了。” “没关系,请问有什么事是小女可以帮忙的吗?”宋倩看着她,问的非常殷勤。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顾喜梅知道宋倩如此殷勤必是有所图谋,若换了个别人处于自己的地位,多半想着里能利用一个就利用一个,可是喜梅却做不惯那种事,索性大大方方的对她承认,“我都是寄人篱下的,没有太大的价值。” 宋倩听到这话,却是眼睛微微一眯,而后笑的比刚才还甜上几分,“我虽然是卑贱的商人之女,却也愿做一回吕不韦,还请姑娘给我个机会。” “吕不韦?”喜梅不惊讶这个世界有吕不韦,她只惊讶这个女孩子竟然有这种胆魄。吕不韦是有名的大商人,以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为手段,短时间积累起千金的家产,这并不稀奇,很多商人都做得到。但是像他一样敢“奇货可居”的资助当时看起来毫无前途的秦庄襄王,并辅佐其当上王位,自己也成了国相,就不是一般商人能做到的了。 吕不韦是最杰出的商人,所以有商人想要效法他也不奇怪,但这话从一个被人叫做巴结精的女孩儿口中讲出,却着实让人侧目。 “我不是秦襄王。”喜梅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倒觉得宋倩比刚才有意思了几分。 “吕不韦也不是只资助了秦襄王一个啊。”宋倩的应变速度也不慢。 “你就这样坦诚的跟我说这些话,也不担心被我当做疯子?”喜梅站住了脚步,笑着问她。 “小女子浸淫商道久矣,别的不说,看人的眼色还是有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是有一些。”宋倩话语非常自谦,笑容却是自信的,“如果我不对你坦诚,你还会与我在这里说话?” “有趣。”喜梅听到这个,忍不住笑了起来。宋倩的眼睛果然够毒,她最不喜欢假模假样的人,若不是她那句话留住了她,她早就转身走了。 喜梅跟母亲到京城,根本不可能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站稳脚跟,沈宁虽然会帮她们,但也有限,她们只有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宋倩的身份在旁人看来或许低微,但从这短短的了解中喜梅已经看到了她的优点。第一是她这人非常聪明,又有野心,容易控制。第二就是她是本地土著,知道各家夫人的喜好,善于钻营。 她的身上,有很多她们母女可以用到的东西。 喜梅开始的拒绝是出于谨慎,可是如果可用,她没有必要把这么好的盟友推出去。 话说清了,那将来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不得别人。 “那你觉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喜梅望着宋倩问道,既然她有心,那想必找自己不是表明心迹这么简单。 既然要投诚,那自然是要拿出些诚意来的。 “今天这园子人虽然多,却还总有几处僻静的地方,顾小姐初来乍到路不熟,容易迷路,还是多跟着阎夫人一些好。”宋倩笑嘻嘻说完这句话,便不闭了口,道了声福先走了。 迷路?喜梅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宋倩消息灵通,既然专门告诉她,那话显然意有所指,当然不止迷路这么简单了。细想起来,应该她知道顾家母女对她有动作,要她小心为上。 何必呢,不过一个男人她们母女只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来,她们想多了。 有了宋倩的提醒,接下来的时光喜梅再也没有离开沈宁身边。看过戏后便是吃茶,而后在花园里游园,赏花遛鸟。因为沈宁与阮冰不合的缘故,喜梅一行人始终与顾家人很远。只是到了午后,喜梅有午睡的时间,这会儿却是乏了,听着沈宁跟旁边的人谈话,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手上的扇子,不知不觉的就闭上了眼睛,“啪”的一下将手上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啊,抱歉~”这一声不仅惊动了身边的人,也把喜梅吓醒了,她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去捡扇子,脸憋得那叫一个通红。 “这倒是我们疏忽了,没有察觉到高徒困了。”王妃夫人很会做人,见着喜梅这样子倒笑了,伸手就招呼身边的大丫头来领喜梅,“我这里有现成的客房,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过去歇息一下。” “嗯,这样倒也好。”沈宁看着喜梅那窘迫的样子,到没有生气,想的只是她平常就有午睡的习惯,让她在这边打着瞌睡也不像回事儿,于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王妃这个建议。 “我,不用了啦。”看着周围人都笑着看自己,喜梅知道是被当成小孩子对待了,当下又窘又迫,连连摆手,却被众人取笑了一番,“去吧,丫鬟们又不会吃了你,只是睡一觉而已,你师父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不是的……”喜梅咬着嘴唇,求救的看着沈宁,却见着她也笑着点头示意她去午睡,“你放心好了,我走的时候一定会叫醒你的。如果你醒来了,叫丫鬟们带你来见我就是,跟在家里般不用害怕的。” “我,不是……”喜梅急急的解释,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大哈欠,众人见她这样子一阵哄笑,喜梅也不好在争辩,加上也是真的困了,于是只能乖乖的跟着王妃身边的丫头到了客房。 生物钟的惯性是强大的,尽管喜梅想着要保持清醒,可是头一沾上枕头,很快就睡的人事不知了。带她来的大丫头见这里没什么事,吩咐了几个小丫头仔细的在跟前守着,别让跑来的猫儿狗儿把喜梅惊醒了,然后便又回到前面的席跟前伺候去了。 喜梅一场好眠,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见着天色仍然亮着,问了声身边的人知道也才过去半个时辰,顿时心中大定,梳洗过后便让人领着她往沈宁那边去。替她梳头的是一个憨憨的小丫头,得了喜梅一钱银子的赏银,因而对她十分殷勤,自告奋勇的要引路,喜梅看她面善,便也同意了。 俩人出了客舍,小丫头想要立功,见她人小腿短,要背她又不肯,便带着她抄小路过去。这王府后院亭台楼阁密布,道路多如蛛网,要没有人引路非迷路不可。不过效果是明显的,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到了她们原先坐的花园,只是这里已经人走亭空了,两人到了原先那地方,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哎呀,是婢子糊涂了,这时间各位夫人们应该在宴厅用膳才是,我们却是来错地方了。”胖丫头一脸懊恼的敲敲头,喜梅看着她的样子不似作伪,便制止了她,“无妨,就是多跑些路而已,你带我去。” “是是是,婢子这就带小姐去。”胖丫头当下就带着喜梅抄上了另一条小路,七扭八折的走了一会儿,果然就看到密密的竹林后露出飞翘的屋檐,胖丫头脸上大喜,笑着对喜梅一指,“瞧,那就到了。” 见着目的地就要到了,喜梅心中大喜,加快了几步,没想到就要走近的时候,却不防忽然从假山后面闪出两个小小的人影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你们,”因为假山底下目光比较暗的缘故,喜梅一时没有看清,等退了两步才出来,竟然是刚才瞪自己的两个小孩儿。 “两位顾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喜梅退了两步,看着来势汹汹的两个小女孩儿,不动声色的问。 平心而论,并非她歧视阮冰跟她的女儿们,但顾喜梅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这两个女孩儿长得一点都不像顾凤璋。 虽然有少数既是美女又是才女的女人,但很遗憾阮冰并不在那个范围内。上次喜梅躲在被子里,只觉得她声音难听,没想到这次见到本尊之后,才发现她的人长的也很普通,又瘦又干也就罢了,最终要的还是长了一副尖酸相,让人看了只有一个感觉:太配不上顾凤璋了。 同为才女,沈宁的长相虽然也算不上令人惊艳,但却自有一股书卷气,一举一动自有风流,所以综合来看,却是比阮冰高了不知道几筹。 阮冰的女儿五官长的极像她,似顾凤璋的地方却不多,所以喜梅最初都没有想到她们会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目光一直在几个长得挺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上看。这回离得近了,她才看清这俩妹妹的长相,暗叹阮冰自己长的似一条晒干水分的竹笋,这俩个女儿却养的好似刚蒸熟的白面馒头,又白又胖,过多的肥肉撑得眼睛都成了绿豆大。 喜梅这厢在打量她们,那两位显然也在打量喜梅,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姐妹俩自己长的什么样自己也清楚,没见面之间还有些不服气外面的妖精女人生的小妖精,可这会儿见了之后,发觉得自己真的不如,当下就恼羞成怒了,较大的那个仰着头,趾高气昂的问,“听说你也姓顾?” “是。”喜梅对于这个倒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她跟母亲本来都是受害者,所以丝毫不觉得心虚。 “就凭你也敢姓顾”小的那个伸出肉呼呼的堪比熊掌的巴掌就是一甩,眼看就要落到喜梅脸上了,却不想啪的一声,一个更壮的身影替她挡了。 “你,你们怎么能打人呢不就是信个顾,天底下有那么多姓顾的人,怎么就姓不得了,难道只有你们家能姓,那也太霸道了”小丫鬟虽然有些傻,但却也知道护人。那两个肥头大耳,喜梅柔柔弱弱,一看就知道是谁不对。 “你个贱婢,竟然也敢顶嘴,真不知道你家王妃是怎么样调教人的,竟然教出你这样没规矩的丫头。”大个儿的显然比小的会找理由多了,另一个巴掌打过去,竟然将替喜梅挡架的丫鬟打的退了一步。 阮冰的女儿,唯一遗传到父亲一点的可能就是身高了。因为从小照顾的很好的缘故,身高比同龄的孩子高了一大截,加之粗壮,好像又是扇惯人耳光的,这一巴掌可非常有分量。 “够了”喜梅一把扶住捂着脸的小丫头,生气的抬高了声音喝道,倒将那姐妹吓退了一步。 “你,你,”那俩姐妹被喜梅的气势吓收了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示弱,当时又忍不住提起了气,正想反吼过去,没想到喜梅却又先声夺人,“我什么我,竟然做出这么粗俗无礼的举动,难道你就不怕给你们的父亲丢脸,让你们的姓氏蒙羞吗?这是平南王府,不是可以让你们撒赖的顾家。我不管你们在家里是什么样子,但既然在外面,好歹也做出点名门闺秀的样子,不要给你的家族丢脸” “你,你,我不要你教我这个,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在外面的一个野种而已,竟然也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丢脸,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丢脸”其中那个小的貌似是被喜梅的这番话气急了,竟然口不择言的骂出这个。” 她们俩个是从母亲那里知道父亲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和女儿的,毕竟顾凤璋那样大张旗鼓的把人弄进京城,而喜梅娘更是高调的出入各种八卦流传最多的商铺,这俩人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所以阮冰要不知道那就是死人了。但因为某种顾虑,只要顾凤璋不把人往家里接,阮冰也不敢做什么,所以女儿们来找麻烦时,她也存了出口恶气的心,所以并没有阻止,只是嘱咐女儿们不可把话挑明。 可谁知道,顾家这两个都是骄横惯了,第一次被人像喜梅这样教训,当下憋不住,什么都说出来。 “啪”回应她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她常扇人扇惯了,这会儿被人扇还是头一次,当下就愣在了那里,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警告你,不许侮辱我娘。人都有逆鳞,你说我的话我只当你小孩子不懂事,但若你敢乱说我娘,小心我撕了你的嘴”喜梅狠厉的威胁道,脸上气的一片通红。她虽然早已经料到母女俩会受到各种非议,可是这并不能让她的怒火降低半分。 “啪”在顾家的小女儿反应过来之前,喜梅又是一巴掌甩在了那张肥脸上,“这一巴掌是为你母亲打的,她教不好自己的女儿,活该被人教育。” 对方两个牛高马大的,自己肯定要吃亏,所以先下手为强,打一个巴掌是扯平,打两个是赚了。 “哇啊啊啊啊,你竟然敢打我,我娘都没对我动一根手指头,你竟然敢打我”知道喜梅啪啪啪打了两三巴掌,那两个肉墩子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当下唔啊啊的叫着扑过来,顿时就陷入了混战。 “大小姐,二小姐,你们在做什么”三人站的正酣时,假山那边忽然传来一个有些惊慌的声音,然后两个肉墩子就兴奋了,“香姑,香姑,赶快过来帮我们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贱人,她竟然敢骂我娘。” 有大人加入战团,情势自然就不一样了,更何况这个女人似乎还带着些功夫,一巴掌就拍晕了帮喜梅打架的小丫鬟,接着就跟老鹰抓小鸡似地,一把抓住喜梅捂住了她的嘴,有些气急败坏的说,“你们不是只是来找点小麻烦的吗,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 “谁叫她欠打,我一看她这张脸就想扇巴掌”大胖墩看着喜梅被制住了,恨恨的凑进去,想要扇喜梅的耳光,却被那个叫香姑的干女人给制止住了,“小姐,不能打脸,伤口会容易看得出,老爷看到是要生气的。” 谈到顾凤璋,那大胖墩明显出现了害怕的神情,瑟缩了下肩膀,然后眼珠子一转,却是朝着喜梅手臂上一掐,“我知道了,我不会让爹爹发现的。” “就是,就是,”那个小胖墩也笑着有样学样的掐起喜梅腰间的嫩肉,“先让我们出出气,等会儿找间空屋子把她一塞,最好饿死她。” 第十九章 逃脱 顾家的姐妹俩其貌不扬,但心肠却是够狠,两个人四只手隔着衣服在喜梅身上乱掐,疼的喜梅想要挣脱,但无奈恶女仆把她抱得紧,根本挣脱不出,最后喜梅只能看着那个女人的虎口,狠狠的一口咬下去。 “啊”这次却是那个女仆叫了起来,声音之惨厉把喜梅都吓了一跳,不过她心中却是开心。这边地势偏僻,总要闹得大些才能被人发现。只要被人发现,自己就得救了。 不过显然这个女仆比那俩姐妹要聪明的多,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对于喜梅的好处,当下压低了声音愤愤的骂了句,然后干脆利落的对着喜梅的后颈一敲,喜梅就忽然晕了过去。 “香姑,你,”那两个虽然叫的很凶,可毕竟是小孩子,见着这事儿还是慌了下,倒是叫香姑的那个女人心狠,抱起了喜梅往后面走去,一脸的平静,“事情已经弄成这样,如果放她出去,夫人今天的面子必定会难看,还不如……” “可是,可是我们回去的话……”两个小孩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对于害命这种事还是不大太敢。 “两位小姐今晚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遇到,懂得了吗?”她们一行人常来王府,也知道某些人是少有人去的,香姑在那里找了一处破败的宅子,直接将喜梅放了进去,然后转身叮嘱身边的两个。那两个见状,也见机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香姑将一些断掉的破桌子破椅子等杂物堆到了门口,伪装成没有人来过的样子,这才放心的离开。 王府这么大,小孩子因为好奇走丢到不知道什么的地方去,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怎么都怪不得她们头上去,是不是? 喜梅从昏迷中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四周到处都破桌子烂板凳,地上的灰尘堆得有三尺厚,显然也是一处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的废屋。 她沿着桌子坐起来,慢慢的试着自己身体的各个部分,除了肚子有些饿了之外,其他的部位所幸还正常着,看来那个女人的确是只把她打晕了之后没有再做任何事。 自己不见了这么久,师傅和母亲应该已经急疯了,肯定会派人来找。只是这地方不用看就知道是人迹罕至的,外面又堵了东西,等到她们搜到这里,自己说不定都被饿死了,所以还是自救吧。 她们把我这样处置,其实是想我自生自灭,不过这可是太天真了。喜梅看着地上纷乱的一团脚印,想了想,慢慢的站了起来,绕开那些一大两小的足迹绕到了门板旁边,试着推了推门,竟然是打不开的。 她们,喜梅惊愕的靠近了些,通过门缝望出去,看到门外堆了一堆的杂物,心中不禁暗骂起那个女人的狠毒来了。 既然门走不出去,那就只能从窗子出去了,这里边又冷又湿,若是呆一晚上受了风寒没有力气,那明天就只能等死的份儿了。喜梅望了望窗户,虽然也是紧闭的,可外面没有东西阻挡,还是比较容易逃出去的。 喜梅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下,等聚集了力气之后,便开始拖着屋内能用的东西,无论是木板还椅子,一件都没漏下。她身高不够高,想要翻出去,不可能不借用这些东西。 就这样跟蚂蚁一样忙忙碌碌了不知道多久,顾喜梅始终小心的避开过那三人留下的足迹,靠着憋的那口气,发挥超出她能力的力量,用满屋子的破烂搭起了一座不太矮的台子,然后抖抖索索的爬上那对破烂,攀到窗口,一下一下的砸起窗子。 窗子也是被锁上的,但所幸够烂,喜梅又憋着口气,所以就一下一下的砸着,竟然也把它砸开了。当喜梅坐在窗台上,迎面吹着夜风,看着外面的月亮时,眼泪忍不住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不过,问题还没有结束,看着下面让人头晕的高度,喜梅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下去,如果强行跳下去的话,肯定不会摔死,但是跌断胳膊腿什么的几乎是逃不了的了。 喜梅哭了一会儿,被冷风一吹却也冷静了下来,开始打量自己附近有什么可用的,最后把注意打到了自己的外套上。背心,罩衣,以及簪子,喜梅坐在那里一点点弄簪子头跳开线头,或戳或咬,将好好的一件衣服扯成了七零八落的布条,然后紧紧的绑成了一条长绳。 “呼~”不知道忙了多久,手上已经火辣辣的感觉不到疼痛了,她将绳子一头绑在这边的窗框上,一头系在自己的腰间,然后慢慢的翻过去,一点点的爬了下去。 这个过程很艰难,一下子不小心脚滑的时候,喜梅忽然莫名的想到了那次在袁思齐帮助下逃脱的过程。相比于那次的安逸,自己这次可是狼狈多了。 呵呵,不知道同样的夜色,他又在做什么呢?希望这段时间他爷爷能对他好点,不要再打他骂他,让他享受几天家人之间的温情。 喜梅一边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一边努力的往下爬,等到终于挨到地面时,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笨拙的解掉腰间的绳子,开始在走廊上奋力了奔跑了起来。 我终于逃出来了。 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只是第一步,找到人求助才是第二步。 喜梅忙了这半天,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更不知道这是在哪里,真可谓两眼一抹黑。不过好在这一片都没有光亮,所以她只要朝着有亮的光线跑过去就是了。喜梅抱着这个想法,也不管脚下踩得是什么地方,就浅一脚深一脚的跑了好久,可是当她看到那紧闭的门口上高挂的灯笼时,几乎要绝望。 她被锁在这片荒园里了。 她怎么能忘了,每到夜深之后,负责守夜的仆妇们巡视完各处后就会关好门去睡觉呢。有负责的会在门边值守,若遇上那些偷懒打浑的,只怕吃酒打牌赌钱,任是打雷也叫不醒了。 忽然遭遇到这样的打击,喜梅站在原地盯着那门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忽然不管不顾的擂了起来,使着全身的力气猛烈的敲着那扇门。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完成。 咚咚咚……喜梅的擂门声很大,惊得树上的宿鸟都飞了起来,但可惜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这种地方人迹罕至,仆妇不经心是常事,敲了一夜的门没人来开也不意外,喜梅敲到最后,几乎是发泄,连手破了都没发现。 敲吧,不管多久,只要还有力气就敲下去,说不定还会有人来呢?是吧。 喜梅觉得很累,很冷,很饿,敲门声从开始一连串的笃笃笃渐渐变成间隔的梆梆声,可她还是没有放弃,似乎她的生命中似乎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 梆~梆~梆~梆…… 喜梅不知道自己敲了多久,整个人都贴在了门上,就在她眼睛都有些朦胧的时候时,那扇似乎永远都不会开启的门竟然咯吱了一声,毫无预料的打开了,她整个人跌倒了一个怀抱里。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竟然被关在这废园里了,咚咚敲个没完,害的我都睡不成觉。”冷冰冰的声音骤然升起,然后喜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推倒在地了。 “你,”喜梅跌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仰头看着来人,一身黑色长发披在肩上,身上随便披着件黑色披风,毛毛领口露出白色的里衣,显然是刚从内室出来的,只随便在睡衣外披了件披风。 这人喜梅却是认得的,就是那个暴力尖酸跋扈毒蛇的昌平郡主。她今天一天都没看到这个人出现在宴会上,差点就忘记这是她家了。 “救,救命”喜梅外套都扔了,发簪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脸上又是灰又是泪痕的,整个人披头散发跟疯子差不多,也难怪昌平郡主没人出来把她当乞丐了。看着她一脸嫌弃的瞪着自己,转身准备离开时,喜梅猛的一扑抱住了她的腿,大叫着“不要走,救命” “你……”那个昌平郡主显然对有人扑到自己身上很生气,她不是一个喜欢跟人肢体接触的人,往日都跟人离得有半尺远,这会儿骤然被人抱住了腿,本能的就想踢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儿。但是那几句耳熟的求助却让他停住了脚。 “顾喜梅?”他只稍微一想,就认出了喜梅,当下就提高了嗓子,“你大半夜的怎么跑到我家来了?松手” “我,我,遇到坏人了。”喜梅紧紧的抱着那只腿,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棵浮木,断断续续的说,“麻烦,麻烦请你帮我通知,通知一下我爹娘,娘,让她们不要着急……” “你凭什么认为本,呃,我,认为我会帮你的忙呢?”昌平郡主冷笑了一声,屈尊降贵的蹲下了身子,极是嫌弃的伸出两根手指撩开她的乱发,抬起她的下巴轻笑着问。 第二十章 猜 凭什么帮你的忙?昌平郡主这话问的理直气壮,喜梅一时却不知道怎么答。她抬起喜梅下巴的姿势让喜梅极其不舒服,更何况那种物品般被人打量的目光。她不悦的想要摆脱,那昌平郡主的手却捏的很紧,于是喜梅只能别扭的抬着头,跟她大眼对小眼的对视着。 仔细的看,昌平郡主的眼睛非常漂亮,线条完美的没有任何瑕疵,足以愧杀那一帮子做过整容的美女们了,只是她那目光却十分桀骜,带着上位者惯有的漠视,让人觉得压力很大。 不过喜梅今天晚上什么状况都遇见了,磨砺之下对许多事都已经淡然,所以跟昌平郡主对视了片刻之后,轻轻的说,“就凭你现在是自己走过来跟我说话的。” 昌平郡主的腿,可是得了喜梅的方法才好的。 昌平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松开手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负手盯着喜梅,漆黑的眼里闪过类似于恼怒的情绪,“你在要挟我?” “被你逼的。”喜梅撑着手坐在那里咳嗽了几声,这才抬起头看着她,丝毫不落下风,“我本来是施恩不望报的,只是某些人偏偏却要以怨报德,所以我不得不做回俗人翻翻旧账。” “果然有趣,”昌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轻声笑了起来,这次却是将她拉起来半靠在自己身上,“我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见面的时候,说话还不敢这么大胆。” “身份不同,胆子自然也就不同了。”昌平的人很冰冷,身子倒是挺暖和的,就算是隔着披风喜梅也感觉到那让人舒适的温度,于是忍不住微微的眯了眼靠在她身上,很随意的回答道。 当初初见,她只是个摆茶摊的小孤女,她是高高在上的皇亲贵族,一句话便可以要她生要她死,她怎么敢不小心翼翼的奉承着呢。 可是这一次,她有那样一个爹,虽然还名分上还未定,但却已经让人不敢轻易找麻烦了,就算是昌平郡主恼怒她,也不敢随意打杀了。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说起来可悲,可事实却就是这样,这是顾凤璋敢于铤而走险冒充别人的原因,这也是母亲可以假装不计前嫌认这个丈夫的原因。 昌平郡主的年纪比喜梅大不了多少,但身高却高了一截,喜梅靠起来只能挨到肩上,所以一直很介意自己身高的喜梅也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几天不见,又长了一截。” 那日自从喜梅母女俩接受了顾凤璋之后,顾凤璋便很少去府衙,所以昌平郡主什么时候走的喜梅并不知情,但就算她早了三五日走,两人现在也没分别多少时间,所以喜梅才不自觉的用了几天不见。 昌平听到这句话却是极为得意,脸上出现了些笑意,也没有将喜梅推开,伸手比了比自己和喜梅之间的高度差,戏谑的说,“那当然,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啊,小矬子” 喜梅没空跟她耍嘴皮子,闭着眼睛无力的笑了笑,“麻烦去偶园送个信,告诉师傅和母亲我没事,要她们不必但心,如果遇到父亲,也……” “好。”看着她闭着眼睛靠着自己身上慢慢的入睡的样子,昌平郡主笑着应了声,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 喜梅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虽然后面意娘一直在注意给她补,但也只是稍微强壮了些,一旦稍微有点受凉就容易发烧感冒,于是今晚这般折腾之后,她果然不出意料的又病倒了。 昌平郡主开始见到喜梅闭上眼睛,还以为她在装虚弱,可是说着说着话就叫不醒人了,于是忍不住伸出手往她额头上一探,这才皱了眉,竟然是真的病倒了。 这人的身体还真弱啊。昌平郡主是很难理解这种体质的,无奈之下,也只能弯下腰把她背在背上,带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主子,你怎么大晚上好好的就跑出去了。”昌平郡主回到小院时,远远的看着锦儿就拿着灯笼站在门口等着,而身后则是其他的几个丫鬟,一个个脸上讪讪的,显然是被锦儿训过。 “我晚上听到有哭喊,跟她们说又没有人信我,于是只能自己出去看看了。”昌平郡主应了声,背着顾喜梅踏上台阶,这时众人才看到她背后的人,顿时脸上都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我以前常说听到哭喊声,你们都当我发癔症,这次总不是我听错了吧。”昌平郡主背着喜梅进了屋,将她交到丫鬟们手里,然后坐在那里,任着锦儿帮她擦额头上的口水,淡淡的问。 “奴婢知错,婢子们不信郡主,该打,该打”旁边脸色苍白的几个姑娘显然就是刚才怀疑昌平郡主的人,这会儿一听到他张口,则是噗通一声跪下,自己开始掌起自己的嘴来了。 “起来吧,动不动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多么刻薄你们呢。”昌平郡主轻轻哼了一声,那两个姑娘见状,松了口气,如蒙大赦的退了下去。 “主子最近好像都好了不少,很少梦到那些声音了。”待其他人退下,只剩下锦儿和昌平郡主之后,看着郡主撑着头在那里坐着,锦儿自觉地走上前去,轻轻的帮她揉着脑袋,轻轻的问着。 “嗯,好多了,自从能自己走了之后,便不常听到那些哭叫声了。”昌平郡主靠着椅背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答道,“不过听不到那些声音,却又有些怀念了起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唉……”锦儿听到她这话,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的张口,“婢子不懂那么多,也不在乎忘不忘记,只期望主子能好好睡几觉。若你能吃饱睡好,我想天上的那些人知道后也会笑的。” “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昌平郡主睁开了眼,笑了笑拍着锦儿的手,“我知道你是最关心我的,所以我不怪你,只是这话以后不能再说了。” “婢子明白。”锦儿偷偷擦了擦眼角泪水,应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只是那顾家的小姑娘怎么会半夜在这里?” “不知道,她只说遇了坏人,却又死都不肯说出是什么,嘴巴闭的比蚌壳还紧。”昌平郡主摇了摇头,她知道的也不详细。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要不要连夜去通知顾家人?”主子不愿意多说的问题锦儿向来不会多问,这会儿把话题转到了更实际的应用方面,询问该用何种方式面对。 “去顾家报信是一定的,但不用非要通知到不可。至于人,你好生照顾着,让个懂医术的在跟前伺候,她好像受凉了。”昌平淡淡的说着,末了却又加上一句,“去问问看府里今天有什么事发生?我们晚上到家时看到很多人离去,似乎是王妃又宴请宾客了,去问问有哪些人来了。” “是,我这就让秋棠去看看她的状况,药材我们这里都全,即可去熬制就是。至于报信,让小四子去跑一趟就是,只不过想来顾家正乱着,顾不上是正常。”锦儿到底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昌平郡主的用意,笑着答道。 “嗯,你做事我放心,去办吧。”昌平郡主点了点头,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明天估计会热闹了。” “什么,你说孩子不见了?”喜梅失踪的消息,沈宁自然很快就发现了。先前是她看到吃饭的时间喜梅还不曾醒来,便让身边的丫鬟去找,可谁知道到了客房,那边守着的小丫鬟却回话说早就过来了。沈宁心中诧异,问过身边的人说都没有见到喜梅,便找了安南王府所有当值的仆役问话,一遍的扫过去,才知道她曾经跟着丫鬟在湖心亭出现过。 于是情况便了然了,顾喜梅和领路的小丫鬟是在湖心亭和到宴会厅的路上消失的,于是沈宁又招来这一路的人细细的问话,但这一路上再也没有一个人看到过喜梅,仿佛这主仆俩就这样的凭空消失了一样。 沈宁这才慌了神,只是人找不到,安南王也爱莫能助,再说时间已经晚了,参加宴会的客人也陆陆续续离开,沈宁虽然想留下所有人详细盘问一番,可其中身份尊贵的实在是太多,而有些又是长辈,于是她再是癫狂也不敢做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于是无奈之下,只有先一边派人去叫顾凤璋,一边回家将这事儿通知了意娘。 “我女儿丢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意娘听到这话,尖叫一声,却是昏厥了过去,当下让本来就心神不宁的沈宁彻底的慌了手脚,命令仆人们把她抬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又命人火速去找名医,正上下一番乱的时候,却是撞到了从门口赶回来的顾凤璋。看着好友那双眼睛,沈宁又是愧疚又是悔恨,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了出,“喜梅,喜梅不见了。” “别慌,有话好好说。”顾凤璋听到女儿失踪的消息,也非常震撼,但是跟意娘的慌乱不同,他没有先责问沈宁,而是按了按手示意她冷静下来,问起了具体的情况。 顾凤璋的出现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让沈宁慌乱的情绪缓和了不少,更何况她的丈夫阎青和也回家了,有自家男人在场,她的心终于落了地,开始一五一十的跟顾凤璋说起当时具体发生的事情,“我们看完戏之后,到了晌午,瞧着孩子犯困,便让她在安南王府的客房里睡了一觉。因为是安南王妃亲自点了丫鬟照顾的,我也不好再派人,心想着睡一觉又不是什么大事,便也没放在心上……” “老顾,这会不会是安南王的阴谋?”听完妻子的叙述,阎青和想起上次顾凤璋受伤的那件事,立刻条件反射的问道。既然安南王能下黑手要顾凤璋的命,那对顾喜梅出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不,不会。”顾凤璋沉吟的摇了摇头,“只是个女儿而已,对大局无关,安南王根本没有对她下手的必要。” “那难说,万一他只是想借孩子打击打击你,或者敲打敲打你呢?”阎青和却不以为然,他性子耿直,若是将一个人当做了敌手,便觉得那人做的事十有八九都是坏事。 “不会。首先,我并没有承认喜梅是我的女儿,如果他要震慑我,会挑莞儿或者玉儿,毕竟那两个在众人眼中才是更能令我忌惮的。”顾凤璋虽然觉得阎青和的猜测毫无道理,但却也心平气和的跟阎青和分析道。 他向来习惯以理服人,更何况这样分析说不定也能察觉到自己遗漏的地方。 “那是因为喜梅好捉啊,你家另外那两个防守可严密了,他要下手准不容易,况且你看重喜梅也超过那两个,要是捉的话一定要拿最重要的那个。”阎青和又提出另外一种猜测。 “这倒是种可能,可是,他怎么知道我最喜爱喜梅?在外人眼中,她现在还多半是个不起眼的私生女而已。知道我心意的,却只有你们几个。”顾凤璋见沈宁又要辩解,抬了手制止住她,“我知道阿宁不是乱传话的人,我的意思是说,别人不可能认识到喜梅对我的重要性,所以他们不可能打我这个女儿的主意。况且,我们虽然怀疑安南王府,但这都只是背地里的,面上大家仍然是一团融洽,还没有撕破脸皮,他不可冒着任何彻底激怒我的可能做出这种事。” “何况,在自己府里扣人,这事也太笨了。”顾凤璋淡淡的作了总结,“以那天安南王府想要借刀杀人的手腕来看,他们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看着顾凤璋冷静的逐条反驳了自己的想法,阎青和不禁有些急,毛毛糙糙的问,“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顾凤璋撑着下巴站在那里细细的想了一遍,却又是问了沈宁,“今天王府里还有哪些宾客到场?” “有镇北侯府的太夫人,远东候的少夫人,汝阳王家的大小姐,杨朔候家的大媳妇儿,博陵崔家的老太太并着新媳妇,河南张家的老太君,张太宰夫人和女儿……”沈宁的记忆力不错,今天出席的又都是写老面孔,于是她很顺利的就将所有人都回想了起来,一一报给顾凤璋参考。 “这些人里面,跟我们有过节的倒真还不少。”阎青和听完之后,皱起了眉头,发现嫌疑犯还真不好猜,最后不耐烦的一挥手,“算了,人是在王府丢的,安南王怎么都得给我们个说法,到时候大不了闹他一场,我看他敢不敢交出人来。” 若是换了平时,沈宁肯定会斥责阎青和这种没脑子的想法,但这会儿她也慌了神,竟然赞同的点了点头。 现在顾喜梅不见了,意娘又因为此事晕倒了,虽然顾凤璋口头上没有说她什么,可顾宁自己却是内疚到了极点,于是这会儿也存了只要能找到丢到的孩子,就是豁出去也无所谓的想法。 “若是闹了一出能找得到人,闹也就闹了,我也是不害怕。不过我现在担心的事,只怕闹得再大也找不到人,那却是白费力气了。”就算是这个时候,顾凤璋也是保持着理智,衡量着其中的得失,力图找到一个更合适的法子。 阎青和和沈宁听到顾凤璋这话,也不得不承认顾凤璋说的有道理。若真的是安南王借此想做些文章,他们闹得太大,将人逼得急了,万一那人一不做二不休的杀了人投尸荒野,将关系撇了一清二楚,这可反倒害了孩子。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阎青和在屋里急的转团团,他向来用体力多过用脑子,这会儿满身的气力派不上用处,不免有些焦躁了些。 “那席间可曾发生过什么事?”顾凤璋显然也是焦急,往常带着三分笑意的脸现在是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的搓来搓去,显然正在飞速思考的。 “没什么重要的事,安南王家的戏班子排了新戏,但却算不上多好,所以大家看的都很乏味,在底下说着闲话,到是后来吃饭时才热闹了一些。”沈宁一五一十的回答道,然后想到一个可能,特别补充着说,“就连你家的两位也是规规矩矩的坐着,没有生出任何枝节。” “没有任何枝节?”这句话却是引起了顾凤璋的关注,他皱起眉认真的问道,“阮冰和莞儿玉儿也没有做出任何特别举动?” 知女莫若父,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没有举动,那才是最奇怪的举动。 阮冰上次的举动虽然说是奉了老夫人之命,不过她心里恐怕还是想着来探查自己的外室多些。后来虽然用自己受伤的事情糊弄了过去,但恐怕这会儿她却是已经得知道了确切的消息,以她的个性,不应该无动于衷的。 第二十一章 惊 顾凤璋加重的语气也引起了阮冰的高度重视,她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确定的点了点头,“真的没有任何反应,没有问过我喜梅是哪里来的,什么身份,也没有出言讽刺,或者在我对别的夫人介绍这个弟子的时候拆我的台。实际上,我们一直坐的很远,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这就奇怪了。”顾凤璋自言自语道,若阮冰还没有得到自己金屋藏娇的消息,那按照她尖酸刻薄的本性,看着沈宁身边出现了个小女孩儿,肯定就会拿沈宁往日里“收养”的辉煌战绩来讽刺沈宁。要是她知道了,那就更不会消停,扯破面子的大骂不至于,可明贬实褒的风凉话还是会层出不穷的。 可这一次,竟然什么也没有。 没有反应就是最不正常的反应。 顾凤璋想了想,又问了一遍,“除了过于安静没有找你茬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跟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说没有找我的茬都算是不同寻常的话,那还有一件,就是顾夫人压根儿连招呼都没有跟我打,往日跟她面对面,她总是趁着打招呼时候说几句我无子的事情,可今儿我跟喜梅走过去时,她眼睛望着外面,仿佛没有看到我们俩。”沈宁想了又想,勉强找到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希望这个能符合顾凤璋的要求。 “哦,我知道了。”顾凤璋听了这个,却是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往外走,“我要去一趟安南王府?” “你打算去那里要人?”阎青和看着顾凤璋打算一个人,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老顾,等等我,待我去点起儿郎们,大家一起到安南王找场子去” 饶是顾凤璋现在心急如焚,也不禁被阎青和这二杆子的样子给逗笑了,“我又不是去打架,你找那么多人干什么。你跟阿宁也收拾收拾,我们三个一起去。” “不去打架,那去干什么?”阎青和口中嘟囔着,但是步子却已经随着顾凤璋的指挥迈了起来。 “去问话。”顾凤璋简明扼要的说清楚了的意图,“我大概已经猜出是什么事了,不过阿宁一个人的话不够,我还得去安南王府里头问问其他人。” “你怀疑这根阮冰有关?”顾凤璋问了这么大半天,沈宁猜不出他怀疑的人那就太傻了。只是沈宁自己却觉得不大可能,因为阮冰自始至终就在她的视线中,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怀疑没有用,要去问问才行。”顾凤璋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催促她快点。 安南王府此时也不好过,胖墩墩弥勒佛似地安南王正在怒气冲冲的斥责着瘦竹竿似地王妃,“你,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呢,那么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这事儿臣妾的确是冤枉啊,我怎么知道只是睡个觉而已,醒来了人就不会不见了呢。当时那么多客人,我又不可能各个盯着,再说我们家还有丫头失踪呢”王妃一边拿着帕子擦着眼泪,一边小声的辩解着。自从安南王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把她骂了大半个时辰了。幸亏这内室没有别人,要不然自己这王妃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不过一个贱婢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要紧的,难道你还能拿她抵顾凤璋女儿的命”王爷见着自己的“贤内助”这般不开窍,刚刚降下去的火气忍不住又升了起来。 “顾凤璋?”王妃听着这个名字却是一愣,连装哭都忘记了,傻愣愣的问道,“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不就是沈宁从哪里捡了个小丫头做弟子吗?” “不就是,”安南王听到这个词,忍不住哼了一声,“我且问你,沈宁的相公是谁?” “阎家那愣小子啊。”王妃不明白自家的王爷怎么问起了这桩事,有些迷惑。 “那阎家那愣小子跟谁最亲近?”王爷忍住火气,耐心的又问。 “顾凤璋。”王妃更加不懂王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阎青和在京中被戏称为顾凤璋的第一忠狗,他最亲近的不是这个是谁。 “那你还不明白!”王爷恨恨的站起身子,看着还不开窍的王妃,生气的在屋里转着圈子,“顾宁向来眼高于顶,先前你重金请她做惠儿的师傅她都不肯,你觉得她会随便收人为徒?那女孩子又不是什么天纵奇才,竟然能被她收入门墙,还带出来见客,可想关系一定是极其要紧的了。可沈宁一向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唯一密切的就有顾凤璋了,所以她若有徒弟,那肯定跟顾凤璋关系匪浅。据我调查,那个女孩子就是顾凤璋的私生女” “啊”王妃听到这个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虽然安南王分析的很有道理,可不得不说这个八卦还是太震撼了一点,她怎么都想不到顾凤璋那种好男人,竟然有这么大一个私生女。 “王爷,你这猜测,会不会有点……”王妃犹豫了一下,还想反驳两句,没想到安南王却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疲惫的摇了摇手,“不会猜错的,先前顾凤璋动用军船大张旗鼓的将那母女俩运进京城,我便收到密报,说他在外地新纳了个小妾。只是后来又传来顾凤璋曾经被刺客刺杀,险些命丧黄泉的消息,我还以为那母女是放出来的假消息,他调军船是为了自身安全,便忽略了这个消息。不过后续却仍然跟着,所以知道后来那母女俩进了京城,却没有被送入顾府,而是被藏在了阎家。不过我猜不出他有什么打算,难道把那母女俩藏着?嗯,确切的说那也不叫藏,因为那母女俩出入根本没有避人的意思,经常出入你们女人家爱去的那些店面,许多人都已经猜到了她们的身份,只是对这母女俩的来历很不清楚。” “如果是顾凤璋最近才纳的,那他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私生女啊。而且如果那个女儿是他新纳的小妾的拖油瓶,他应该不会太重视这个丫头片子才对,丢了或许更好。”女人天生对这种事情很敏感,所以王妃也颇有兴致的分析道,心中暗暗祈祷顾凤璋不要太在乎这个女儿。 “可事实是,顾凤璋很在乎,不是一般的在乎,至少应允沈宁带他那个私生女出来便已经说明了一切。”安南王越说越忧郁,“所以我猜这母女俩应该是他以前在乡下时娶得,说不定他这次的出京,就是为了接这俩母女。” “会有这么大阵仗?”王妃有些羡慕的说,顾凤璋当初离京可是闹得风风火火的,好多人都猜他的意图,难道只是为了女人? “难说,反正顾家这个儿子,我却是猜不透。”安南王烦恼的揪了揪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有些烦躁的说,“他向来是最记仇也最爱报仇的,这次他的女儿在我们家里丢了,只怕不会善了。” “那,那,那这要怎么办?”王妃听到这个结论,却是慌了神。她先前以为只是丢了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片子而已,顶多就被抱怨几句,大不了赔上一些钱,料着沈宁也不会敢把自己怎么样,所以一直很轻松。可现在这会儿听安南王这样一分析,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若论身份,顾凤璋和阎青和倒也差不离,虽然值得重视,可却也不至于真的压得过安南王妃。可要论起手段,两人却截然不同。阎青和气恼了,不过领人来胡闹一场罢了,安南王府未必会怕了他顾家,就算是官司打到御前去,也是五五之数,弄不好安南王还可以胜出。但若是惹着了顾凤璋,他当下是不会对你做什么,但背地里一定暗暗的谋划,哪天说不定就出手整的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安南王妃可是清楚顾凤璋在京城里的一堆“丰功伟绩”的,若是被这么个人盯上,只怕日后连睡觉都不安稳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意,还是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若是顾凤璋真的找上门来,我们态度放好点就是。”王爷拿着那肥嘟嘟的手指按了按脑袋,有些无力的说,“你去把下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在府里仔细的搜一遍,看看是不是小孩子闹着玩丢到那个旮旯里去了。另外,也仔细查查,看是不是有人栽赃陷害,故意在我们府里弄这么一出,让我们背黑锅的。” “是,臣妾这就去办。”安南王妃应了一声,匆匆忙忙的甩着帕子离开了。 “哼,若是让本王查出有人在算计我,本王一定要他好看。”待王妃走掉之后,安南王坐在那里,猛的一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胖乎乎的菩萨脸上满是狠厉。 顾凤璋和阎青和来到安南王府的时候,安南王府里也正忙着鸡飞狗跳的四处搜查呢,不过他们一到门口,门房便急冲冲的跑到里面去通报了,所以也没有久等,立马就看到胖乎乎安南王像是个肉团子似地跟着王妃一起出门迎接,态度殷勤的不能再殷勤。“凤璋深夜来访,愚兄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安南王把态度摆的如此之低,阎青和和沈宁有气都发布出来,只能在心里骂了句老狐狸,气呼呼的移开了脸。 “王爷客气了,顾某此番上门,却是想求王爷一件事。”顾凤璋脸上倒还是正常,风淡云轻的笑脸,一点都不折往日的风度,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来找茬的。 “有话请讲,有我帮得上忙的,愚兄一定万死不辞。”他越是这样,安南王就越不敢掉以轻心,当下把胸膛拍的砰砰作响,一副万事有我的模样。 “说来见笑了,小女今日随着师长到府上摆放,却不想失踪,在下想借府上的仆一用,让他们过来问问话,好知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小女?安南王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好一个炸雷响起,当下连反应的能力都没有了。他虽然已经猜出失踪的顾喜梅可能是顾凤璋的种,却没有想到顾凤璋竟然能承认的如此坦诚,一丝一毫的遮掩扭捏都没有。 奶奶的个腿,这到底是彻底的不要脸还是要脸啊?安南王和王妃当场就呆在那里了,阎青和与顾宁也呆住了。这个女儿肯定是要认的,可顾凤璋事前也没有通知说这个时候会公布啊。 何况,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当着这么些人,以这种方式,实在是不算好。 安南王虽然震撼,但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当下就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凤璋想要问尽管问就是,我这就让他们全部集合起来,到花厅去给你问话。” “有劳王爷了。”顾凤璋深深一躬,表情神态动作都自然到了极点,让安南王无可挑剔,只得也跟他一般的装作没有听到那些话的走了出去。 王府的仆人很多,但召集起来却并不慢,不过一刻钟之后就悉数在花厅任顾凤璋盘问了。按道理说安南王是不会那么轻易让别人审问自家仆役的,毕竟这样太削他王爷的面子了。可是这次一来是理亏,人家女儿的确是在他家不见的,二来刚受到顾凤璋亲口承认的震撼,满脑袋晕晕乎乎的,所以当下也傻了,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的按着他的要求做了。 不过他虽然同意了顾凤璋的要求,但是等到顾凤璋审人时也没有离开,跟着阎青和沈宁一起看着顾凤璋审人,好奇他是怎么解决这个他们挠破了脑袋也没有解决的问题。 顾凤璋待人到齐之后,也没有含糊,先按照他们工作的地点让他们分成几队,然后再按照各自当值的时间排好队伍,以沈宁一行人当初的行径路线为顺序一一盘问这些人。他也没有问什么特别的问题,只是问问当时他们伺候了哪些客人,这些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跟哪些人聊过天,曾经从哪里走到了哪里,然后又补充问了有谁离席。 顾凤璋问的极其琐碎细致,安南王开始还有兴趣,但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困了,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没想到就在他睡眼惺忪快要睡着的地方,顾凤璋竟然真的有了一些发现。 第二十二章 有恃无恐 “你是说,晚饭席间的时候,顾家的两位小姐曾经离席过一段时间?”顾凤璋指着两个人出列,他们是晚饭时间在顾家两位小姐身边伺候的。 “是,席间菀儿小姐吃了一半说饱了,要出去散心,便同玉儿小姐一起出门了,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顾夫人担心两位小姐,便又让贴身的香姑去找,三人一直到晚餐结束了很久才回来。小的听香姑在旁边跟顾夫人禀告,说是两位小姐贪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所以来得有些晚了。”那个奴婢见顾凤璋问,便细细的把当时的状况回忆了一下,“两位小姐的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是真的被迷路吓到了,人也是恹恹的。” 顾凤璋在问话之前就说过了,若有人回忆的出特别的地方,便会给予重金奖励,因此这番激励之下,这些仆人倒比之前安南王和王妃问话时还要积极的多。 “这样啊。”顾凤璋神色淡然的说,仿佛真的只是无心的问问而已,给了那人一份赏钱之后,又让他回去了,问起了其他人。反正他赏了很多人,这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安南王好不容易被勾起了点好奇心,还以为他有什么特别的线索,这会儿却发现是空欢喜一场,于是当下也没有兴致。 这晚上,顾凤璋跟散财童子一样,大半凡是能说出一点两点不同之处的佣人,都得了赏银,等闹到大半夜,安南王终于忍不住瞌睡的睡过去时,顾凤璋才总算问完了所有人,撒下不少银子后,竟然空空两手的告辞了。 这人,到底是来的做什么的?真的有这样容易善罢甘休?看着顾凤璋离开的背影,安南王有些迷惑不解,但好歹总算送走了这具瘟神,于是他也长长的松了口气,捶着酸痛不已的老腰慢慢去安歇了。 “老顾,就这样走了?”待三人一出了门,阎青和就跳了起来,闹嚷嚷的问道。他今晚可憋得厉害,一直按照顾凤璋说的没有轻举妄动,可谁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的。 “我已经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顾凤璋神色匆匆的上了马,一拉马头,方向跟阎青和的截然不同。 “找到了?在哪里了?”阎青和听到这个却是一喜,过程方式什么他都不太重视,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够了。听到顾凤璋的回答,他当下就一拉马头,“要到哪里去?我去叫儿郎们” “不用了。”顾凤璋一摆手,然后对着沈宁吩咐,“你把老阎带回去,别让他今晚闹出事儿来。” “那你呢?”沈宁一向比较靠谱,也随着上了马,拉着缰绳问顾凤璋。 “我去找人,帮我转告意娘,说最迟明天早上,我会带着女儿回来”顾凤璋丢下这句话,然后猛地一抽鞭子,一骑绝尘的离开了。 “大爷,你怎么回来了?”顾家的门房半夜听到人敲门,满肚子怒气的出来,正要叫骂时,却没想到一开门见着是自家正主,于是赶紧诚惶诚恐的开了门,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接过马鞭。 顾凤璋最近一直都没有怎么按时回家,这会儿忽然深夜回来实在反常,门房惴惴的猜测到底是为了什么,越想越害怕。 “夫人在家吗?”顾凤璋铁着脸,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递了手上的东西,疾步如飞的往内宅去。 “在,在。”这大半夜的,夫人不在内宅能在哪里?迎上来的小厮在心里嘀咕着,可口上却不敢有半丝不满,“只是这会儿怕已经睡下了,要不要让人先进去通报声?” “我回我家里,怎么还要人通报。”顾凤璋冷笑了声,却是放慢了脚步,显然明显放水。门房见状,赶紧一路小跑的到了内宅通风报信去。 却说阮冰今日的心情不算太好,有顾喜梅那么个大活人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能不介意才怪。好在最终的发展是虽然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多半也是让她满意的,所以她才觉得勉强出了口恶气,稍微舒服了些。 只是,消灭了狐狸精的种这件事固然让她舒服,但仍然填不满身边空的一大块位置。她一个夜里睡的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在榻上滚了很久,好不容易刚眯上眼,就有身边人来禀报说:顾凤璋回来了。 “夫君回来了?”阮冰先是一喜,但看着冬姑紧张的脸色,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怎么,难道是……” 难道是为了那个小贱人而来的?可是他最近政务繁忙,已经在府衙里值了好多天的班,连母亲的大寿都差点错过了,怎么可能这么快的知道这么件小事。 “听门口通报,说老爷回来的脸神不大对,奴婢这心里慌得很,总觉得跟此事有关。”冬姑一脸愁容的说,毕竟是她动的手,可当初也没有想到顾凤璋对这会认真,所以这会儿一想到要面对顾凤璋的怒火,不由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了。 “怕什么,不过是外面的一个野种,没了就没了,还能怎么样?我们背后有姑姑,我就不信他敢做出什么没体统的事来。”阮冰开始是一慌,而后却又很快胆壮了起来。她的婆婆,也就是顾凤璋的母亲,是她的亲姑姑,一向最是支持她。之前顾凤璋也为了某些事情跟她翻过脸,但有老太太压着,最后却还不是不了了之了,所以这次估计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看着自己这位主子还是保持着以前做姑娘时的性子,冬姑在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声。嫁进顾家,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没有可是了,帮我收拾一下,估计他也该来了。”阮冰起了身,对冬姑吩咐道,丝毫不把顾凤璋的怒火放在心上。反正她做这事除了女儿和冬姑知道之外,又没有人看到,没有证据,只要咬死了不承认,顾凤璋再恼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过是个野种,当年打掉了如画那个贱人肚子里头的儿子,也没见得他有多生气,这次不过是个丫头片子,重要性能越得过哪个去?阮冰轻笑了一声,她才不相信呢。 第二十三章 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多年夫妻,顾凤璋不可能不知道阮冰的脾性,只所以让人去通报,也是给她一个准备的时间。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撕破脸面这种事情,他还不能现在做。 不过,有些事却不得不提前了。顾凤璋在庭院中慢慢的走着,看着沉沉墨色中那被夜风吹着一闪一闪的灯笼,感叹的想。 这老宅子,果然太老了。 “老爷。”从正门到自己住的院子,一路上要走很远的路,顾凤璋并不急着过去,所以一边走一遍在发呆,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环境,因而当这低低的叫唤响起时,倒真的把他吓了一跳。 飞翘的屋檐下,一位穿着湖蓝色长裙的美貌女子,正提着灯笼在哪里站着。 “如烟,你怎么还没睡?”顾凤璋看到了屋檐下的人,颇有些意外。因为这并不哪房的丫鬟,而是自己唯一的一个姨太太,江南名妓柳如烟。 “嗯,晚上睡不着,院子里又清静,所以出来走走,没想到见你回家。”柳如烟人如其名,长相中充满了江南女子的温婉秀丽,在月色下更美的如梦似幻,站在顾凤璋身边,从外形上跟顾凤璋真是般配到了极点,仿若一对谪仙人。 “睡不着?”顾凤璋听到这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毛,但意外的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了如烟手中的灯笼,提着帮她照亮。 “不,不用送我回去,这点点路,我自己走就是了。”如烟走了两步,见着他前进的方向,却是有着慌神,一把抓住了顾凤璋的手,有些哀求的说。 “不妨事,反正也不赶在这一时。”顾凤璋淡淡的说,拿开了她的手,伸手揽过她的肩,“你都说不远了,我送你回去也耽误不了功夫。” “可是,可是……”柳如烟面对着这忽如其来的体贴,脸上一片苍白,丝毫没有被丈夫宠爱的欢喜,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惧。“没有可是,走吧。”顾凤璋揽着她的肩,半是哄半是强拉的将她拽上了回屋的小路,“这些日子我会很忙,不大回的了家,你自己多长些心眼……”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尤其是再顾府这种水深的地方。顾凤璋没有按照预料的路线到正屋来,而是绕道送柳如烟回房,这消息在顾凤璋还没从柳如烟那里离开时,便已经传到了阮冰的耳朵里。 “砰”上好的官窑茶盏被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在一旁伺候的冬姑看着,忍不住心惊肉跳了起来,可面上却还得掩饰住害怕,假装平静的劝解道,“夫人何必为此事动怒,柳姨太不过是个倡优出身,根本不值得你……” “住嘴”冬姑还没有说话,就被阮冰狠狠的给训斥着闭嘴了,“倡优倡优,一个下贱的倡优竟然都赶在我面前摆威风,他宁愿去看一个倡优也不愿意来见我,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他是故意的,他这是专门做给我看的还有柳如烟那个小贱蹄子,我就知道她不是好货色,除了赶装娇弱哄男人开心之外,她还会什么今天这事,分明就是她故意给我添堵,故意守在那个路上等的” 冬姑听了这话,动了动嘴,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香姑使给自己的眼色,却还是没敢把想法说出来。顾凤璋深夜回家本来就是意外,柳姨娘一天到晚缩在小院里不出门,她怎么可能知道顾凤璋会这个时候回来?若她真有这份未卜先知的功夫和深藏不露的心计,也不至于在顾家呆了四年才被抬举做了姨娘。 不过这事儿,她知道,香姑知道,家里其他的奴婢稍微有点眼睛的都知道,但谁也不敢在阮冰面前说。只要阮冰认为柳姨娘有心机,是预谋的,处处想抢她风头,那柳姨娘即便没有,也必须生出些。 阮冰在那里将柳如烟狠狠的咒了一遍之后,又砸了好几个瓷器,找着空子教训了个不张眼色上茶稍慢了一刻钟的小丫头之后,门口才想起了通报顾凤璋回来的消息。 “哼,我才不去见她。”阮冰听到顾凤璋回来的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他好看,所以坐在原地不动。 “夫人,那些都是小事。老爷这段日子已经很少回来了,若你还这个样子,他心中一气,转头离开该怎么是好。”冬姑是阮冰从娘家带来的,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也是阮冰最信任的人,所以说话通常都比较有分量。这会儿见着阮冰如此拿乔,她心中焦急不已,急忙低声劝了起来。 “走就走,难道我怕他不成”阮冰心中本来就有些惴惴不安,这会儿听着冬姑这么一说,便已有了后悔之意,不过碍于面子上抹不开,所以仍然嘴硬着。 “哎呀,我的好小姐,这个时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你想想若是姑爷和你生分了,那谁会得到好处?”冬姑赶紧加重了语气,朝外面努了奴嘴,“你不要,别人可是在等着抢啊。” 冬姑这动作,立马让阮冰想到了刚才还被她骂的柳如烟,以及外面那个顾凤璋从南边带来的女的。她不是不知道,要论相貌,这两个甩她一大截,要论伺候男人的功夫和耐心,这两个甩她更是不知道几条街,所以危机感陡升,立马站起来往外走,“嗯,我才不是想留他,只是我的东西,就算我不要了,也不许别人拿去。” “是是是……”对面着她这种口不对心的言论,冬姑也不敢指证,只在心里默默的想着,管她怎么想,只要她肯主动出去迎接,尽好妻子的本分便够了。要不然,阮冰这般跟顾凤璋赌气的行径传到了老太太耳中,那便是不修妇德,她不可能惩罚她的亲侄女,但收拾自己这帮丫鬟却丝毫不会手软。为了不成为替罪羔羊,她就算是用骗的,也要把阮冰骗出去。 阮冰在丫鬟婆子们搀扶下走到了外室,顾凤璋却已经坐在主位上喝了半盏茶了,见着阮冰过来,既不抬眼,也不出声,只静静的坐在那里,跟没看到一样。 “给老爷请安。”阮冰本来气势足足的,见着顾凤璋这般稳如泰山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心跳就快了半拍,当下气势就被削弱了好些。瞧着顾凤璋也没有先说话的样子,她等了等,只有自己先张口了。 “嗯。夫人最近过的可曾安好?”顾凤璋应了一声,放下茶碗,双手交握的放在胸前,很是沉静的回问了一句。他平静的表面没有泄露出一丝情绪,让阮冰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安好。”阮冰硬着皮头回了句,自己走到旁边的位子坐下,结果还没等到屁股挨上椅子,就听到顾凤璋问道,“孩子们呢?” “已经睡了。”阮冰忐忑的回答道,这个时候更深夜重,孩子们当然已经全部睡觉了。顾凤璋这么问,莫非真的是为了那个而来的? “叫起来吧,我有话问他们。”顾凤璋目光平和的直视着阮冰,一瞬间阮冰有种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觉。 “太晚了,有什么话明天问吧。”不过毕竟两人相处已经十年了,阮冰并不是十分害怕他,虽然偶尔也被顾凤璋的眼神震慑道,但大多数时间,她在他面前还是非常自傲的,所以面对顾凤璋的这种要求,她想也不想的回绝了,“晚上睡眠不足对孩子不好,我从来都不许人在半夜里惊醒她们的。” “叫她们起来”顾凤璋又说了一遍,只是这一次的语气已经从陈述句转为了祈使句。 阮冰再迟钝,这会儿也感觉到两句话之间语气诧异所蕴含的东西了,只是这一次,她仍然不愿意遵从,只是放软了口气,“太晚了,明天不行吗?” “香姑,去把两位小姐叫起来,我有话要问她们。”顾凤璋转开了头,没有再看阮冰,却是直接吩咐阮冰身边的冬姑。 “这,”冬姑听到这命令,稍微的有些迟疑。身为阮冰的心腹,然知道阮冰为什么不愿意叫女儿们醒来,也更知道顾凤璋为什么坚持要两个女儿起来。只是她身为阮冰的贴心人,不能不为阮冰考虑,而顾凤璋才是真正当家的,她又不能不听顾凤璋的命令…… “果然是夫人身边的人,连我都支使不动。”顾凤璋看到冬姑的迟疑,并没有发怒,反倒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让冬姑跟阮冰心上都一寒,莫名的恐慌了起来。 果然,顾凤璋冷笑着说完这句话之后,下一句就是,“既然如此,我顾家也留不得你这样的佣人。管家,看着她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送回岳父家里,说这般的使女我用不起,给他退还回去了。” “老爷” “顾凤璋” 顾凤璋这话一出,却是让阮冰和冬姑都变了脸色。冬姑跟着阮冰一起进了顾家的门,十年时间里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再被遣送回阮家的那天,当下吓得整个人都僵硬了。阮家老太爷是个地地道道的迂腐夫子,最重视什么上下尊卑,若是冬姑被送回去了,那阮家老太爷肯定不会觉得是顾凤璋不对,只会觉得是冬姑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冬姑将来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几乎是可想而知。 “老爷,求求你开恩,不要把奴婢送回去”冬姑听到顾凤璋的处置,反应过来之后,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眼泪跟泉水一样涌出来,将头磕的那叫一个如捣蒜。 “顾凤璋,你怎么敢动我的人”阮冰听到这个处置,震惊不下于冬姑之下。冬姑不是一个普通的奴婢,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亦友亦朋,寂寞时劝慰她,失意时鼓励她,落寞时安慰她,她跟她相处的时间甚至还要多过于家人,阮冰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没有了这个左膀右臂之后,该如何生活。 所以,在听到顾凤璋的处置之后,她第一个反应是惊,他明明知道冬姑对于自己的重要性,却怎么还敢这样处置冬姑?等震惊之后,便是怒。顾凤璋竟然敢如此轻描淡写的将她的贴心人,身边最倚重的大丫鬟发落了,这分明就是对她的藐视。所以她腾的一下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的瞪着顾凤璋,气的说不出话来。 “管家,怎么还不把人带出去,是不是你也想告老还乡了?”顾凤璋没有理会阮冰的生气,只是略微提高了嗓门对着门外说了一句。 他虽然是一个人进的门,但是按照对家里某些人的了解,他知道跟着自己来的却绝对不止一个人。 “大爷恕罪,大爷恕罪。”顾凤璋的话音刚落,就看到胖乎乎的老管家一脸谄媚笑容的出现在了门口,连连作揖说,”小老儿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便利,走的却是慢了些,但请大爷放心,这办起事来,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含糊。” 管家在顾家做了多年,早就练成了人精。他知道阮冰后台很硬,平时对这位少夫人也不敢得罪,原本在外面听着,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小夫妻吵架,自己只要睁只眼闭只眼的糊弄过去就得了,没想到这会儿顾凤璋却是动了真格的,甚至想连他也一并发落了,他哪里还敢怠慢,当下就立马跳了出来。 “动作慢些无所谓,有时候走的慢了还能走的稳些。只要眼不瞎,耳不聋,差事不落下,这位子却还是做的得的。”顾凤璋慢慢的喝了口茶,眼睛抬头没抬一下,像是说着什么闲话。老管家看到他这个样子,却是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他虽然是老太太的人,可老太太年事已高,这家最后还是要指望这位的。得他一句好,自己这管家的位子至少在短时间是保住了。 阮冰虽然平时也是他巴结的对象,但是跟顾凤璋一比,谁轻谁重他还是拎的清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十年前从一个不起眼的外门管事升为了顾府大总管的。 “你,你们,”阮冰站在一旁,看着这俩人一唱一和,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又气又恼。不过比这个更要紧的是,那平时对自己有求必应的老好人管家,这次竟然真的动手去拽冬姑,吆喝着让她赶快收拾东西走人了。冬姑平时在阮冰身边,不但伺候她,还经常帮她出谋划策的想主意,有了烂摊子也是她解决,这会儿若是生生被人赶走,阮斌实在是受不了,所以当下竟然不顾尊卑的往冬姑身前一拦,挡住了动手的管家,“你要想赶走我的人,先过我这关” 她是当家主母,管家自然不敢对她动手,当下就呆在那里了。实际上不止是他,连顾凤璋和满屋子的丫鬟都被她这行为震撼的哑口无言,一时间房里静得连落了根针都听得见。 须臾之后,却还是顾凤璋最先反应过来,他淡淡的一笑,“夫人,你好歹也是名门闺秀,竟然做出这种举动,难道不就不怕……” 顾凤璋话说到这里就没说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管家站在那里,也是尴尬中透着股子轻视,怎么说也是大家千金,怎么这么分不清轻重,自降身份也就罢了,却是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没有了。 “小姐,不要这样,求求你,求求你……”面对阮冰这种行径,冬姑不仅没有感动,反而被吓得索索发抖。她先前被送回家,不过是个伺候不周的罪名罢了,若是让最守礼法的阮老爷知道小姐曾经为自己做出这等事,那把她拨皮都是小事了。 “小姐,求你不要为奴婢求情,我,我……”冬姑本来哭诉是想着哪怕是被降等留在顾家都无所谓,可是这会儿看着阮冰似乎有为着她下跪的架势,吓得一个激灵的爬起来,再也不敢耽搁的对着顾凤璋点头哈腰,“奴婢这就去收拾行李,即刻出府,绝对不耽搁,还请大人看在奴婢这么多年勤勤恳恳的份上,留给奴婢一份体面。” “好。”顾凤璋点了点头,“我保证,今天晚上这里的事情,绝对不会传到外面去的。” 冬姑听到这话,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擦了擦眼泪,退了几步跪下,给顾凤璋和阮冰各磕了一个头。 “冬儿,你别怕,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他们这样把你赶出去的”众人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想到异变突起,都到了这番局面,阮冰还坚持认定冬姑是被顾凤璋威胁的,看着她要出门,竟然高声阻拦,竟然还命令香姑出手,想要以武留人。 看到这混乱的局面,顾凤璋微微一笑,正要张口说什么,却见到冬姑无比机灵的转身对着阮冰砰砰砰的猛磕了三个响头,“夫人,求求你饶了奴婢,给奴婢一条生路吧” “你说我,”阮冰看到冬姑这个模样,却是站在原地呆住了,“我是要救你的啊……” “你什么都不要做,让我跟官家离开,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冬姑愤恨的说出这句话,然后不顾红肿的额头,对着顾凤璋一叩首,“求大人放奴婢离开,我立马就走,一刻都不耽误。” 第二十四章 泄露 冬姑的态度给阮冰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她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冬姑磕完头跟着管家离开的一幕,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这么多年,她视冬儿为心腹,把她当姐妹一样的对待,可最后竟然对自己这种态度,好似自己害了她一样?阮冰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站在那里喃喃自语道,“我是为你好啊,我在保护你,你怎么能恨我呢……” “因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从你自己的感受出发的。你以为对她好,便做了,丝毫不管这是否是对她真的好,更加不会去想,她愿不愿意接受你的好。”顾凤璋看着阮冰,不赞同的摇摇头。 她的自私,由来已久。 “我没有”对于顾凤璋的说法,阮冰自然都不会承认,听到顾凤璋的声音,她如梦初醒般的抬起了头,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顾凤璋身上,“你还有脸说,这不都是你害的是你赶走了冬儿,是你赶走了我的贴身丫鬟,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你,”顾凤璋见惯了阮冰在人后的无理取闹,这会儿看着她,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竟然还没有你的丫鬟聪明,她知道她是为何离开的,而你至今却还不甚明了。” “若不是你,她何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顾凤璋透过窗外,看着漆黑夜色中那见见远去的灯笼,轻叹着说。 “顾凤璋,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好人,我告诉你,既然你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就去告诉姑母,看你怎么收场”阮冰见着他这幅样子,音量不由得提高了三分。 “你以为我还在乎那个?”顾凤璋挑了挑眉,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既然我做了,那必定是不怕你告状的,不信,你现在就可以去试试?” “你,”阮冰被顾凤璋这话给激怒了,正要出门,却想起这是大晚上的,婆婆早就睡下,若这般去惊扰,即便是她,也落不到好的。 想到这些,阮冰悻悻的又收回了脚,重新坐回椅子上,“哼,你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明天我会向婆婆禀报,是非曲直,她老人家自会公断。” “悉听尊便。”顾凤璋毫不在意的说,坐在那里吩咐还在堂中站着的香姑,“去把两位小姐叫来。” 闹了这半天,饶了好几个弯子,他却是没有初衷。 “你还要叫女儿们过来?”阮冰听到这个却不乐意了,正想说话,顾凤璋却已经对着香姑又开口了,“你还想跟刚才的冬儿一样,成为第二个……” 香姑没有冬姑那么玲珑八面,有点愚忠认死理的性子,所以听了顾凤璋如此赤裸裸的威胁还站在原地等阮冰的指示。阮冰倒是被顾凤璋刚才的雷厉风行给弄怕了,生怕自己这唯一的一个爱将也重蹈前面的覆辙,所以当下就一瞪香姑“看什么看,还不赶快去”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终究是大半夜,香姑进屋给孩子们穿衣洗脸,忙活了大半天,但临着出来见顾凤璋时,却仍旧是一脸的睡眼惺忪,东倒西歪的行礼后,就勉强打强精神站在那里。 顾凤璋在阮冰面前不客气,但在孩子们面前就温和多了,开口首先问的就是最近吃的好不好,玩的好不好,先生有没有教什么新东西,最近有什么东西是想要的…… 顾莞和顾玉毕竟还年纪小,虽然也觉得半夜里被人拉起来见父亲有些奇怪,但见到了好久不见的父亲,心中毕竟亲切,更何况顾凤璋问的都是她们最喜欢的问题,于是姐妹俩一人一个的站在父亲身边,翻来覆去将周遭的小事结结巴巴的讲了好几遍。顾凤璋也非常耐心,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父女间完全是一派融洽的天伦之乐。 所以,当顾凤璋问起,“你们昨天去安南王府好玩不?”时,顾菀竟然毫无防备的回答道,“不好玩。” “为什么?你们不是最喜欢出门吗?有漂亮衣服穿,有热闹的大戏可以看,怎么还说不好玩?”顾凤璋抱着女儿,笑着问道。 “因为有讨厌的人在啊。就那个狐狸精生的女儿,母亲说如果有她的话,父亲就不会跟以前那样喜欢我们了,还有可能不要我们。”顾玉非常顺口的就将心里的抱怨说了出来,然后拉着顾凤璋的手央求到,“父亲,你真的会不要我么吗?” “怎么会,你们是我的女儿,我永远不可能舍弃你们。”顾凤璋笑着安抚了女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脸色煞白的阮冰,“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我,我,我怎么了”阮冰听到顾凤璋这么数落,却是脖子一梗,死鸭子嘴硬的反驳,“我说的是事实,怎么了?” “事实?”顾凤璋听着这句话,冷哼了一声,不过因为在孩子们面前,他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怒气,冷冰冰的对阮冰说,“若你真的够胆,不妨多告诉她们一些关于你的事实,也要让她们知道,她们的母亲是怎样一个人。” “你,”说到这个,阮冰的脸上出现了慌乱,却比顾凤璋紧张一百倍的样子,“以为我……” “父亲,你不要跟母亲吵架了好不好,我们不要为那些不相干的外人不愉快好不好?”顾莞和顾玉毕竟是小孩子,见着父母之间剑拔弩张了起来,都有些瑟缩。顾玉仗着年纪小,平时在家也受宠些,一把抱着顾凤璋的手臂央求着,邀功似地的说,“父亲,反正那个贱女人生下来的小贱种都已经被香姑姑关在了废宅子里了,娘说她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你就不要为这个事情跟母亲吵架了,好不好?” 顾凤璋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真正变了颜色。他像是要吃人似地抬起头望着阮冰,“你真的这样做了?” 顾凤璋早就猜到喜梅的失踪跟阮冰脱不了关系,他听到香姑也跟着出去,并且很久才回来,还以为阮冰只是气愤不过,捉了喜梅去处置,却没想到,她竟然下了杀心,竟然要弄死那么大的一个孩子。 她也是有女儿的人,也是当母亲的人,怎么下得去那个手 “闭嘴”阮冰也没想到女儿竟然会把这种话说出来,她本来大喝了一声想要制止女儿,但却终是慢了一拍,竟然让顾玉把所有的一切都一股脑的招了。阮冰站在那里,看着顾凤璋的眼神,顿时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冻进了冰窖里,冷的牙齿都快打颤了起来。 不过,凭着世家小姐的尊严,她仍然倔强的挺直了腰杆,毫不示弱的跟着顾凤璋对抗,“是又怎么样,本来就是不该出现的人,我让她消失了有什么不对。” 顾凤璋沉默的看了阮冰许久,最后才低低的发出一声笑,“我就知道,你们这种人,果然是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的。” “就算她不是我的女儿,但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的存在,你们就能如此轻描淡写的抹煞掉妈?” “也是得了,那些黎民百姓在你们这些世代贵族的士族眼里,不过就是供你们驱使的牛马,给你们提供吃喝的猪羊,根本不能算做一个人。所以,死不死什么的,真的是太不足挂齿的小事了。” “不该出现的人,果然,你就是这么轻飘飘的判定一个生命存在的价值,然后用简单的方法粗暴的将那些杂草除去吗?”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轻忽别人生命的时候,你的生命也在被放在同等的位置衡量着?” 顾凤璋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简直都像是在自言自语了,阮冰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那个样子,觉得非常的恐怖。 她不怕顾凤璋的暴怒或者是谩骂,实际上如果那样还好些,可就是他这种阴沉沉的样子,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现在在哪儿?”顾凤璋自顾自说完,然后抬起头来严厉的看着阮斌,在他的目光逼视下,阮冰不敢躲闪,只能回答道,“我,我不知道,这个你得问香姑,是她……” “说。”顾凤璋移开了视线,这次对这个,他更加简明扼要。 “在安南王府后花园过去沁芳阁后面小门走到底的一个破园子,那里似乎有些年头都没人去了,奴婢也是翻墙过去,将人放在偏房里就走了。”这次香姑总算是机灵了些,没等阮冰指示,就一股脑的把地方指出来了。 “好。”顾凤璋听到这个,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孩子,整了整衣衫准备出门,“这事儿我先跟你记着,改日再算。” “哼。”阮冰偏过了头,却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顾凤璋本来已经出门了,见着她这样,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转了回来,“对了,有件事我忘记通知你。看着你现在的状况,我觉得你不适合继续带着孩子,所以我决定把菀儿和玉儿放在母亲面前养着,你收拾收拾东西让她们搬出来吧。” 第二十五章 各有各的打算 顾凤璋这句话,不可谓不石破天惊,阮冰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孩子们搬出去? 顾莞和顾玉生下来就在她一手养大的,是她所有的筹码也是最大的寄托,这会儿顾凤璋让她把孩子们交出去,不亚于要割她的肉,阮冰下意识的尖叫起来,“凭什么。” “就凭我是她们的父亲。”顾凤璋冷冰冰的看着阮冰,“当初就是因为信任你,我才让你按照你的方式教育孩子们,可是看看现在,你都把她们教成了什么样子?冷漠无情,自私自利,残忍麻木,我真不敢想象再放任你这样下去,孩子们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两个女儿刚才言辞中透露出来的对生命的漠视和手足的残忍让顾凤璋心惊,他虽然没有当下斥责孩子们,但并不代表他对这种事不介意。实际上,孩子们的言论多半是从大人那里学来的,顾莞顾玉言行虽然无状,要仔细追究,根源却在阮冰这里。 “你,你”阮冰还是头一次,在那里又气又急的结结巴巴的半天,最后却是叫道,“我不同意” “我没有征求你的同意,我只是在通知你。”顾凤璋丢下这句话,然后不待阮冰分辨就走了出去,“她们的师傅和教养嬷嬷等人我会重新换过,这些自有母亲过目,你就不用再管了。” “顾凤璋顾凤璋你给我站住”阮冰看着他离开,忍不住调高的声音,但是顾凤璋并没有停下,直接走出了门外。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阮冰站在那里像被掐住脖子般的没了声音,安静的呆了一会儿,忽然就哭着捂着脸蹲下来。 “夫人,夫人……”香姑不比冬姑,没有那么的灵活,见着阮冰忽然大哭了起来,当下的不知所措,而身边的两个孩子见着爸妈吵架,虽然不太听得懂内容,但见着母亲哭了起来,也跟着一会儿哭起来,顿时屋里面哭声震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呢。 阮冰哭了一会儿之后,才止住了声音,搂着两个孩子擦干了眼泪,恨恨的说,“我知道,他这是在报复我。哼,我没有那么好捏软揉圆的,香姑,给我收拾衣服,我要去见母亲。” “可是,夫人,这天还没亮呢……”见着她终于不哭了,香姑算是松了口气,不过听到她要去找老夫人,本能的觉得不妙,难得骨气勇气的说了句。 “那就等着天亮”阮冰抱着女儿坐在了椅子上,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可是,两位小姐,恐怕是困了。”香姑看着哭的可怜巴巴的两个小孩儿,半夜醒来,就被问话,又哭了一趟,这会儿一个个脸上花兮兮的像小脏猫似地,忍不住建议道,“要不然奴婢先伺候让两位小姐睡了去?” “不必”看着睡眼惺忪的女儿,阮冰摆了摆手,“就是这样子,才好拿给母亲看。” 顾凤璋出了门,丝毫没有停顿的就上了马一路狂奔,虽然已经到了宵禁时期,但他有令牌,巡逻的军卫丝毫不敢阻拦,一路放心,没过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只是这次他却没有去偶园,而是顺着大街跑到了京城西南角的平民区,看了四下无人之后,笃笃笃,有节奏的敲了四周,里面的小门悄无声息的就开了。 “大人,你怎么来了?”里面出来的是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虬须汉子,样貌平常,是京师中常见的那种走街卖艺的人物,极其不引人注意。要硬说他跟别人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走路的步子格外的轻,踏在地上猫儿似地悄无声息。 这汉子本来是一脸警惕的来开门的,但见着是顾凤璋在门口,样子非常惊讶,赶忙开门侧身邀请他进去。 “阿飞,我有点事要找你帮忙,现在就劳你走一趟。”顾凤璋见着来人,口中松了口气,进去大门之后,反手关了门,张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好。”叫阿飞的汉子听着顾凤璋的话,毫不迟疑的一点头,没有任何问题的答应了,“大人有所吩咐,阿飞万死不辞,只是有事差人来唤声便是,怎么今儿自己到了小人这里。” 阿飞住的地方是平民区非常破旧的一所宅子,院子里更是杂七杂八的扔着一堆东西,连个小角的地方都没有,所以见着顾凤璋一身整齐的站在这里,明显有些格格不入,而他也拘谨非常。 “事发突然,我来不及召你过去,只能亲自来请你帮忙了。”顾凤璋回答道,看着阿飞,“收拾东西,我要你帮我救个人。” “没问题。”阿飞丝毫不含糊的的应了声,干脆的问,“到哪儿去,救什么人,什么时间救,大人说一声便是。” “你就这么信我?”顾凤璋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有些复杂。他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可没想到阿飞答应的如此干脆,一时竟然有些接受不了。 “阿飞当然信大人,因为阿飞的这条命本身就是大人给的。”阿飞坦荡荡的说。他本来是天桥上卖艺的把式,走的一手好绳索,最善于飞檐走壁,有着飞天鼠的诨名。他起初靠着自己的技艺,卖艺赚活的钱也够吃了,没想到却因为树大招风,有一次官府失了窃,官差们抓不到犯人,有个跟他有仇的动了歪脑筋,竟然诬陷他就是入官府盗窃的贼,生生将其屈打成招,判了个秋后问斩。那时候顾凤璋恰认大理寺少卿,读到阿飞的案子时觉得蹊跷,便翻案重查了一遍,果然发现端倪,帮着阿飞平反了冤情,救了他一命。 “只是因为这样?若要报恩,你这些年报的已经够多的了,算起来我还欠你许多。”顾凤璋反问了一句,却有些犹豫是否要将事情交到他手上。 阿飞是个耿直的汉子,自从顾凤璋救了他之后,他便坚持要称顾凤璋恩公,还一心一意想要向他报恩。顾凤璋瞧着他品行正直,武艺高强,更难得的是人又机灵,常年在京城混着,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便用了他来打探一些坊间的消息,必要时也传一些风声出去。这么多年来,却是起了不少作用,所以单纯的轮恩情算,他的确不信顾凤璋什么。 “阿飞替大人做事,不仅仅是因为大人给了我一条命,更因为我信大人的人品,知道你是好人,正在为帮百姓做事的。”阿飞望着顾凤璋坚毅的说,目光里满是崇拜。 初识顾凤璋,他还只当他是个善心的公子哥。可是这么多年追随他下来,他渐渐明白这为大人是在为什么谋利,于是也越发的尊重敬重他的,为顾凤璋做事也更尽心竭力。 顾凤璋看着阿飞的眼睛,有些愧疚,“可我这次是私事。” “大人从来不曾因公废私,若是这次要因为这个原因动用小人,那就是一定有非得动用不可的理由,我信大人。”阿飞倒比顾凤璋豁达,“更何况,以大人此时的身份,私事有时就是公事。” “多谢了。”听到阿飞这番推心置腹的话,顾凤璋不是一丁半点的感动,只是这会儿没有时间多说,待到了屋内,他拿着一张纸一支笔,飞快的在那里画下了安南王府的地图,指着其中的一个小点说,“这里,我要你去救一个小女孩儿出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顾凤璋多年来在京城经营,通过各种手段掌握了许多不为人所知的资料,其中就有各个重要地点的地图,安南王府也不例外。除了少数的密府地道不知道之外,大多数地方他都看过,以他的记忆力,画出简单的地图来轻而易举。 “这是哪个府里的?”阿飞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普通人家,虽然他本身是街头上混的,对京城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但没有明显的标志只凭着这几笔认出具体的地点却也是有难度。 “安南王府。”顾凤璋放下笔,一脸凝重的说。 “安南王府?”听到这个名字,阿飞不禁也有些变了脸色,毕竟王府那些地方,别说进去了,只是听听,对他这种小民来说都是一个震撼。 “怎么,怕了?”顾凤璋看了他一眼,却是激将的问道,不过阿飞当然一口否认了,只有有些疑惑的问,“只是小人不明白,这事儿,为什么不让阎大人去直接要人?难道安南王很难对付?” 安南王在几个王爷是出了名的和气,所以听到是这么个人,阿飞第一反应就是,完全可以直接去要嘛。毕竟私闯王府危险就不说了,更有可能的是慢吞吞的找不准地点,不若直接带人进去爽快。 “因为这事儿不方便要阎大人知道,所以我才找你的。”顾凤璋听了阿飞的问话摇了摇头,“我要你保密,你做不做得到?” 喜梅失踪的事情,看起来是最简单不过的妻妾吃醋问题,但是这问题一旦闹大却又会生出许多事。先是因为喜梅的失踪,沈宁和意娘之间已经有了隔阂,这个事情若是发展下去,便会成为自己与阎家之间的心病,破坏现在和乐融融的气氛。而顾喜梅若是在安南王府发现,势必就要解释她为什么会在那里,然后就会引出阮冰想要借用安南王府陷害的事情。这事儿捅出来了,不管安南王是否对自己有什么想法,都会让双方现在和睦的局面消失。若安南王对他无异心,那这次便会挑起安南王的不满,让他跟自己互掐。若安南王本身就想对自己动手,那这就是送到人嘴边的理由。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糟糕透顶了。 所以顾凤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再说,顾凤璋一直觉得女儿失踪这事情不简单,后面一定有猫腻。阮冰一向没脑子,根本不可能想出这种一石三鸟的计划,用灭了一个孩子,来达到消除对她的威胁,挑拨顾凤璋与阎家的盟军,以及让安南王府跟阎顾联盟互相仇恨的目的。明显背后有高人出招,那个人是在利用阮冰所以顾凤璋才会用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赶走阮冰身边的冬姑,虽然动手的是香姑,但会咬人的狗不叫,顾凤璋本能的觉得这丫头跟这事儿脱不了关系。 因为喜梅失踪的事情,阎青和父亲俩对自己的愧疚达到了最高点,正是顾凤璋趁机维护两者关系的最好时候,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事是由阮冰造成的,那不但愧疚会消失,反而生出些别的感觉也说不定,所以他不能让阎青和动手,而是用了别的办法。 鸡鸣狗盗之徒,用的好的话也会解决大问题。 “既然大人说要保密,小的就算死,也不会泄露出半个字给别人。”阿飞把胸口拍了砰砰作响。 “好,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去救了人就出来,我在外面等你。”顾凤璋见他承诺,心中的大石落下,也不敢再耽搁,当下就带着他出了门。 顾凤璋和阿飞俩出了门,为了避免被巡夜的军士看到,专门挑没人的小巷子走。这就是阿飞的强项了,他既然被称为老鼠,那最擅长的本事之一就是“钻洞”,京中坊市间那些大大小小的巷子街道,他熟悉的就跟自家院子一样,在其中快速的穿梭着,没多会儿就带着顾凤璋从最近的道路抄了过来。 “大人,你在这里等着,我且进去瞧瞧。”在路上顾凤璋已经简单跟阿飞说清楚了喜梅的年龄大小和模样,阿飞熟记在心里,这回让顾凤璋躲在墙后的阴影里,自己拿着绳索望着墙角装饰的翘檐上一套,就轻轻松松的像个影子似地飘了上去。 安南王府在暮色初上的时候被阎顾二人闹了那么一通,从上到下都极其疲惫不堪,所以这后半夜的防守极其松懈,更何况这段墙内的院子又废弃了好久,根本没有人守候,所以阿飞很轻松的就摸了进去了,将那几处废屋子仔仔细细的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顾喜梅。 “大人,里面没有人。”阿飞不死心,走了两遍都没有找到,只能又照着来路出去给顾凤璋禀告。 “什么,没有人?”顾凤璋在墙后等的着急,见阿飞回来,满心欢喜的上去迎接,没想着却得了这样一个消息,当下身子一晃,似乎就像是要跌倒。阿飞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他,有些紧张的问,“大人,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无,无妨……”顾凤璋揉了揉脑袋,他四更天就起来上朝,在宫里跟着一帮老顽固唇枪舌剑了好一番,下午又在值房里撰写各种文书,忙的连饭也只胡乱的吃了两口。等晚上还没回家,便又接到人说女儿丢了的消息,接着便是回家安抚盟友,上王府找人,回顾家探虚实,找阿飞救人,这通忙下来,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何况他只是个文弱书生。 顾凤璋听了阿飞的结果,只觉得头晕眼花,当下就有种头晕脚轻的感觉。不过扶着阿飞深呼吸了几下,待站稳身子之后,却是已经恢复了正常。“不如你带我进去找趟吧。” “可是,那里面的确是没人啊,我都找了两遍,兴许那人不在这儿,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阿飞见着顾凤璋竟然要进去,吓了一跳。且不说带个人比自己一个人进去麻烦的说,主要是他看着顾凤璋的精神实在是不大好,担心他受不住这个折腾。 “无妨,带我进去一趟吧,是非虚实,我总要自己去看趟,这样才能死心。”顾凤璋咳嗽了两声,却是坚持着。 “这,”阿飞犹豫了半天,忍不住问道,“大人怎么这般婆妈,难道你信不过阿飞?” “不,你不要误会。”顾凤璋一手捂着嘴,一边摆摆手,“并非我信不过你,只是,那里头的孩子是我女儿,我总要去看看才是。” “是,是令千金?”阿飞听到这话,却是一惊,看着顾凤璋在月下有些发青的脸色,终于懂了他为何这番坚持。当下一咬牙,“好,大人,我带你进去,阿飞陪你把那里再细细的翻一遍。” 阿飞带着顾凤璋翻身进了那破落小院,这回两人大胆的许多,拿着火折子分头将所有的空屋子空房子都找了一遍,阿飞连箱子柜子底都没有放过,可的确四处都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鬼地方,难不成有人来过。”当两人第二次聚集到正屋时,仍旧一无所获,阿飞不由得愤愤的踢了脚桌子,生气的说道。 顾凤璋没有回话,他听着阿飞的这句怒骂,皱了皱眉头,拿起自己的手掌心看了看,只见上面满是灰尘。 他刚才扶着一张桌子站了会儿,没想到手上就沾了这么多灰,点了火折子一看,那桌子显然因为久无人擦拭的原因,灰尘积的竟然有一尺厚,刚才他碰过的地方有明显的五个手指印。 但奇怪的是,脚下竟然很干净,根本没有太多的灰尘。 难不成这屋子奇怪,灰尘只落到桌上,没有落到地上? 还是说,有人打扫只扫了地,没有抹桌子? 顾凤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拍着阿飞的肩让他看其中的一扇窗子,“这里的确有人来过,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阿飞不是个笨人,听到顾凤璋这么一说,果然举高了火折子四处张望一番,很快就发现了蹊跷,“的确,这里的东西有被人搬过的痕迹,这里,这里,这些应该原本是在那边,你瞧地上的印记,这里曾经被人打扫过,不过因为匆忙,只能弄乱了脚印而已,这里……” 他们来的时候天黑,很多细节都被忽略了,这会儿重新检查之后,才诧异的发现这屋子的确是来过人,不过后来又有人打扫过了,把这里的东西弄得更乱些,装作好像没有来过的样子。 “奇怪,是谁没事干费这么大周折啊。”阿飞站在屋子中央挠头着,跨过哪些烂木头破板凳的继续找证据,而顾凤璋则是站八仙桌处呆了一下,然后四顾着想了一会儿,接着便朝着其中的一面窗子走过去。 “找到了” “找到了” 顾凤璋和阿飞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来,不过一个透着说不出的欢喜雀跃,一个却要沉稳很多。 “你找到了什么?”顾凤璋扯下窗子木缝隙中的一小缕丝绸带着放在袖中,然后回身看正从远处跳着举着某样东西过来的阿飞。 “鞋,一只小孩儿的鞋,而且是小女孩儿的。”阿飞兴奋的挥舞着那只小绣鞋,跑到顾凤璋身边,将鞋递给了他。 “是喜梅的。”顾凤璋只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女儿的东西。因为他虽然不知道喜梅早上出门穿的是什么衣服,但是却清楚,因为喜梅名字中带了个梅字,所以无论是意娘还是沈宁,给她的衣裳装饰图案最多的就是小梅花。这双小绣鞋边上便绣着一只刚吐萼的绿梅,这种花样北边不常用,只有南方的绣娘才会做。 “在哪里找到的?”顾凤璋顾盼着问。 “那里”阿飞指着一堆叠起来的破家具,“我在那些椅子间发现了这些,想必是有些人不经意掉在那里没有发现的。” “嗯。”顾凤璋点点头,自己走过去看了看阿飞发现喜梅鞋子的地方,左瞧又看看之后,伸出手在里面摸啊摸,竟然又找到一只小凤簪,半只掉落的耳环,以及一块被踩脏的手帕和一个已经沾满灰尘的绣袋。 “这个是,”阿飞吃惊的看着这一切,有些不确定的问,“小姐真的被关在这里过?” “嗯,她逃出去了。”顾凤璋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眉宇间的皱纹终于散开,“她现在应该是很安全的,只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个消息。” “你怎么知道她安全了?”知道孩子没有受伤,阿飞当然很高兴,但是他也非常意外,顾凤璋怎么就凭着这么些东西推断出孩子没问题的呢? “你瞧瞧这耳环,是个大人的,虽然只是半只,但上面的玉却是极好的,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所以不想让我们知道孩子还安全的人,身份一定非富即贵。而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遣人收拾好一切,那她应该离得很近。你想想,离得近又富贵的人,应该是哪家。”顾凤璋将那耳环擦干净看了看,揣在怀里,淡淡的问着阿飞。 “你说是安南王府的人?”阿飞想到这个可能,忍不住有些结结巴巴的说,“既然他们找到了小姐,那为什么不过去报信,反而要藏匿她的行踪呢?” “恐怕是为了,从中渔利吧。”顾凤璋望了望窗外逐渐变白的天色,若有所思的说。 安南王府应该是在他们走后搜查时找到喜梅的,之所以不尽快的把喜梅在这里的消息传递过去,没有通风报信,估计是想要借机扩大他跟阎青和之间的裂缝。想想,若是几日里自己都找不到女儿,肯定会对罪魁祸首的阎青和夫妇有怨言。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自己觉得犯了大错的阎青和也会心里产生别扭。两人心里不舒服,若再有个什么人煽风点火,只怕昔日的好兄弟都要变仇人了。而他们,只要趁差不多的实际,再装作找到孩子的样子,把人送过去,到时候自己肯定会感激他们帮自己找到了女儿,而阎青和也会感激他们帮他洗刷了冤情,这厢之下,倒是两面卖好。 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精。顾凤璋揣测着安南王府的用意,心里不禁哼了声。 不过如果换了他,恐怕他也会这么做的。 算了,管他什么花样,只要自己猜中了便行了。顾凤璋将那些“证据”都放到了怀里,除了小鞋子和窗缝间夹着的那缕丝绸是女儿的之外,这耳环以及绣帕,倒是陌生女子的东西。想必刚才就是这些人进来打扫时不小心丢下的,哼,虽然不能作为明确的证据指正,但是在某些时候用来吓唬某些心虚的人,倒也够用了。 “你瞧,梅儿应该是最初被放在这里的,外面的门被堵住或者锁住了,她只能从这扇窗爬出去,所以这里和这里,都有重物擦过的痕迹,那是因为她个子小自己爬不起来,要踩着这些东西,所以这也是她鞋子掉在这个里面的原因。而这窗子太高,她爬上去下不来,所以又将衣服扯成了布条,慢慢的爬了下去,因此那边的窗棱木缝里嵌有她衣服的残渣。一些明显的证据已经被人收拾过了,只是她们收拾的匆忙,天色又黑,所以没有太仔细的检查原地,才会漏下这么多把柄。”顾凤璋将喜梅当初的路线模拟了一下,然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她是被安南王府的人发现,或者说救了的。” “既然大人知道她在王府,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它要人啊”阿飞一听到这个,兴奋极了,当下就撺掇着顾凤璋去找人要人。 “我们走吧,既然知道她安全,那就不用急着找了,且看安南王府的人会耍些什么花招。”顾凤璋摆了摆手,示意阿飞趁着天还没有大亮的待自己离开。 他昨夜已经来闹过一场,没有找到人,如果今天一大早又去的话,怎么跟安南王解释自己知道女儿在他这里便是一个问题,搞不好就会暴露自己曾经来过这里的行为。所以还是静观其变好了。 反正,他只是确定女儿安全不安全而已,只要她安全了,他也就放心了。至于他的放松会不会被误解为不关心女儿什么的,那些外在的评论他才没有时间去理会呢。 因为发烧,喜梅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整夜里翻来覆去的滚动着,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份被放在火山口猛烤着的小牛排,有内到外说不出的难受。朦胧中感觉到身边有来来去去的人在忙碌着,或者冰凉或者温软的手探着她的头,接着是苦的让人死过去的药,灌下去又翻起来吐得连胆汁都吐出来,但温水漱过口之后,又被强行灌下更多的药…… 喜梅就这样被折腾了一夜,等到天明时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她睡着的时候,昌平郡主来过两次,看着在床铺见那红彤彤的小脸,颇有些不解的跟锦儿讨论,“看起来真弱,我倒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似乎指头一捏就会死的小东西,竟然有办法从那种地方逃出来。” “这孩子只是外柔内刚,我们初次见面你不是就已经看出来了。”锦儿在旁边柔柔一笑,她倒是很欣赏喜梅,从一开始对她有好感,帮过喜梅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哼,什么狗屁钢,整一个胆大妄为的小叫花子,竟然还敢威胁我替她做事。”看着在睡梦中还痛苦的皱着眉头的顾喜梅,昌平郡主皱了皱眉,想起她那会儿都快倒下了却还威胁着自己要替她传信的消息,脸色就臭了很多。 锦儿见状却是偷偷一笑,能把自家主子逼成这样的,那绝对是人才。 “对了,送信的回来了没?”昌平郡主站在床边观察着喜梅的症状,顺便问起了正事。 “回来了,”锦儿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有没有送到信?”昌平扬了扬眉,继续问道。 “没有。”锦儿偷看了下自家主子的脸色不算糟糕,这才继续回下去,“按照您的吩咐,就在顾大人和阎大人两个人上门找人的时候去的,他们家那时候正乱,哪里有空理会外面来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打发回来。” “好”听到这个消息,昌平郡主愉悦的翘起了嘴角,脸上满是笑意,“那个小厮干得好,传我的话,赏。” “是。”锦儿行了个礼,记住昌平郡主的吩咐,然后看昌平在那里笑的开心。 “哼,小鬼头,还以为威胁的了我,知不知道什么叫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昌平郡主对着床上昏迷的人做了个鬼脸,得意的说,“我可是派人通知了哦,只是见不见得到他们不是我能控制的了的,而他们听不听我的话,却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哦。” “咳,咳,”锦儿看着昌平郡主如此孩子气的样子,忍不住一咳,偷偷的观察着她的脸色,发现她心情不错,这才小声的建议道,“主子,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毕竟顾阎两家都在急着找人呢,奴婢听说他们把今儿当值的奴婢们都找去问了几遍了,可见心中的确是焦急,你在这个时候开完笑,是不是不大好啊……” “锦儿,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举动,是在跟她赌气?”昌平郡主听到锦儿的劝告,并没有恼,反而是笑嘻嘻的转过来看着她问道。 “难道不是吗?”锦儿看着昌平郡主的笑容,总觉得心里头毛毛的。 “一半一半。我不喜欢被人逼,故意跟她捣捣蛋是个原因,更重要的是,这个可是个难得的大好的机会啊。”昌平翘了翘嘴唇,笑的越发得意。 “奴婢不明白。”听着她这语气,锦儿便知道她想说,聪明的表达了自己的无知。 “这是个逼王爷不得不跟顾凤璋撕破脸的好机会。你想想,我做的事,在外面人眼里是不是全都是变成了安南王府做的?提起安南王府,大家最先想到的人是谁?当然是安南王。于是一切举动都会变成是安南王的阴谋。王爷一直对顾凤璋抱有幻想,不愿意与他为敌,甚至还想着和他合作,可他也不看看顾凤璋是什么东西?他既然推了这个上去,肯定就不会随便换人,所以我们做的事必须得踩过他才行。现在趁着他羽翼未丰,我们还有一搏的能力,若等到三年五载,他真的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坐稳了,我们可就真的扳不倒他了。”昌平郡主说道这里,脸上出现一丝狠厉。 “可是,可是之前王爷不是对主子说,这事还要徐徐图之吗?”锦儿听到这些,忍不住低声劝道。她对这些事不大懂,可王爷的年纪总比主子长些,见识也多,听他的总是保险些吧。 “徐徐图之?徐徐只能让顾凤璋做大,我们要想赢他,只能趁其不备雷霆一击”昌平郡主挥了挥手,不让锦儿再说下去,“所以,王爷必须尽早的与顾凤璋敌对,越早越好。顾凤璋现在之所以温和,那是因为他比我们更想拖下去” “那,”锦儿看着床上躺着的小女孩儿,有些怜悯的迈开了头,“那顾小姐在我们这儿的事儿,要什么时候告诉王爷呢?” “缓几天吧。就说我们上山礼佛累了,不愿意见外客,这几日都不要人来打扰我们。”昌平郡主想了想,吩咐锦儿道,“把紧门口,不许放外人进来,也不许传什么口风出去。” “奴婢晓得。”锦儿应了一声。 “对了,昨晚那地方收拾好了吧?”昌平郡主吩咐完,又想起昨晚让锦儿派人去收拾那几件废弃园子的事情,顺口问道。 “收拾好了,今天还差人弄了些灰尘去细细的撒上,弄成很久没有人去过的样子,再过三五日风一吹,就真的跟原来一模一样了。”锦儿想想今天早上来禀报耳环不见了的那个丫鬟的样子,决定这件事还是不说算了,免得主子又发怒发落人。 “好。”昌平郡主应了声,这才放心了。 第二十六章 请安 伯阳侯夫人是个精细的女人,虽然年轻时也曾犯了一些错误,但是好在后来总有转圜的余地,于是也没有出大错,仍旧把这夫人的位置坐的牢牢的,是伯阳侯府里最具有权威的人。 伯阳侯夫人是个生活非常规律飞人,每日都是天蒙蒙亮就起身,丫鬟们伺候着熟悉起身,然后喝过养生茶,才去东边的暖室里等着儿子媳妇儿们来问安。老年人瞌睡总是少,早很容易,只是这却是苦了那些日日得来晨昏定省的儿媳妇儿们。本来都是最容易犯困的年轻人,偏偏却要早起,脸上更不能露出半丝愤懑,能不痛苦嘛。 对此,老夫人可是抱着一种快意的感觉。想当初她侍奉婆婆,不也是如这般的辛苦?你们现在,还远远的没有尝到我当年的辛苦呢。 这日,老夫人起床,身边一个叫玲珑的丫头便过来伺候她穿衣漱口。玲珑是老夫人从南边带来的,从小就买着放在身边,别看年纪不大,但服侍老太太却已经有了十多年,深的老夫人的信任和器重,在顾家很有权威,就连府里头的几位少夫人见面,也少不得称呼她一声玲珑姐姐。 不过玲珑虽然很受宠,却也从来不曾忘记自己身份,仍然小心谨慎的服侍老夫人的饮食起居,并不持宠生骄。按照她现在的身份,每次伺候老太太洗脸梳头的事大可不必自己做了,可她却仍然每天都早早起来,亲手帮老太太梳头。 “这梳头发的手艺,还是玲珑最好,她们每次下手都没个轻重的,要不然就是松松垮垮不好看,要不然就是抓的我头皮疼。”老夫人惬意的坐在那里,看着玲珑一双巧手飞快的在头上盘着发髻。 “老夫人过奖了,我笨手笨脚的,也只是伺候的多了会这一样而已。”玲珑笑着应了声,然后帮老太太理好发髻,又从外面端来了燕窝粥给她漱口。老夫人捧着碗刚抿着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响动。 “奴婢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了。”玲珑见老夫人的手顿了一下,不待二话,便先一步的去问了。她这么多年受器重,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片刻,老夫人便见着玲珑回来了,看着她眉宇间不自在的神色,开口问道,“外面怎么了?” “是大夫人来了,还带着两位小姐,要求着见你呢。我想着老夫人还没有用过早膳,想请她晚一点,但大夫人说有急事找……”玲珑简短的叙述了之后问老太太的意思,“夫人你看是见呢,还是等一会儿?” “她今儿倒是来得早。”因为是自家侄女,老夫人对于阮冰的请安时间并不苛刻,所以她也就成为破天荒的每日最后一到,但却并不受到斥责的一个媳妇儿了。其他人或有抱怨这种偏心,但她们之间的关系摆在那儿,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当面议论。 听着往日最晚一个来的今儿却起了大早,老夫人深感意外,本来想让她们即刻进来,想了想却是吩咐玲珑,“让她们先进暖阁等等。” 这冰儿最近也是被惯坏了,越来越没有规矩,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真该把她放在一边晾一晾。伯阳侯夫人这样想着,刚吩咐下去,便看着玲珑明显为难的皱了眉,望望四周,凑着老太太耳朵边说了一句,让老太太当下变了脸色。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老太太愤愤的捏了帕子,脸色变了又便,完了却恢复平静,对着身边伺候的几个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几个正在屋子里铺床叠被的丫鬟被这命令弄得莫名其妙,不过看看老太太的脸色,不敢多问,乖乖的退下去了。待着其他人都走了,老太太才冷着脸吩咐道,“把她们母女俩给我带上来。” “是。”玲珑应了一声,低着头出去,俄而呆了阮冰母女三人进来,阮冰一进屋,就哭哭啼啼的噗通一声跪下,开始哭嚎着,“姨母,你要替我做主啊” “起来,这样什么样子”与以往不同,老太太这次没有怜惜,见着她们母女这第样子,第一反应就是一拍桌子,将几子上的粥碗都震的跳了几跳。 “姨,姨母”阮冰却是被她这样子吓了一条,连眼泪都含在眼里忘记掉了。 “起来”老夫人这次却是自己离了椅子,下来走到她身边,口中满是愤怒,“你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一大早的脸也不洗,头发也不梳,带着女儿一副可怜相在这里,你摆这阵式是给谁看?你以为我是老糊涂,就凭着你这副样子就会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你出气” “姨母,你不知道,他,他要我的女儿啊”阮冰被老太太这样没头没脑的一骂,心里的确是怕了,可是毕竟是从小疼她的长辈,再说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就要被人拉走,她能不急也怪,所以当下鼓起勇气,把这句话说完了。 “那你也不应该跟我耍这小心眼”老太太余怒未消的坐下,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有话起来慢慢说,瞧你现在这样子,折腾你自己也就罢了,连两个孩子都这么一并折腾,你还有没有点当娘的心思?难怪他不肯让你再养了。” 老太太跟阮冰之前的那个他,当然是指顾凤璋了。 “姨母,你怎么也站在他那边”见着老太太怒容稍减,阮冰就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撒娇着走上前来帮她揉肩膀。 “我就是站在你这边,才跟你说这句话。你也不是小孩子,不能处处都耍脾气。你是当家主母,掌管一家大小事物的女主人,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拿出去有谁会服你?单说今早这事,你就做的有失考量。这般邋邋遢遢的样子,若是等会儿被你那些请安的弟妹们看到了,人家能不笑话你?若只是笑话也就好了,万一再传出去个什么,说你不得丈夫宠爱,那你在京中的交际圈子里还抬得起头?”老太太看着阮冰,语重心长的说。 她在这家中,唯一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这就是这个亲侄女了。若不是这样,她干嘛会这样处处维护着她。 第二十七章 邵阳郡主 “他让你把孩子放在我这里,跟把孩子放在你那里有什么区别?每日里照样可以来看,总好过他将孩子放在别处。”老太太顿了顿,却是不紧不慢的说道。对于顾凤璋这个举动,她倒是不甚在意。说实话,阮冰教育孩子的方式她看不顺眼也多时了,一味的宠溺,将孩子惯得没个人形,若非是自己亲的孙儿,她都有些嫌丢人了。 “嗯,那就依母亲的意思。”阮冰本来是求助的,可这么半天,却是让老太太给劝服了回去。她本身就是个没主见的,这样倒也不意外,不过老太太却不像他这样容易晕头转向,待这事完了,却是冷不防问句,“听说昨晚儿他回来了?你是怎么闹的他,让他竟然要把女儿从你跟前领走?” 顾凤璋昨夜回来的事,她这里自然也是收到了消息的。不过夜里怕惊扰了她,底下人没敢传,尽一早却是什么都知道了。 “这,这,”阮冰这会儿才想起这桩事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当下支吾了起来,可老太太是何等眼光,像鹰一样的目光直戳戳的盯着她,先让玲珑将两个孩子待到后面去洗漱歇息,然后才坐在那里严厉的一盯阮冰,“说吧” 阮冰被老太太的目光盯的无法招架,只能将那番纠葛都说了出来。”老太太平静的听阮冰说完,气的直哆嗦的拍着桌子,整个人都快喷出了火,一连说出了三个糊涂“糊涂糊涂糊涂。 “母亲……”阮冰叫了一声,却不懂老太太为何如此生气。先前柳如烟流产,也没见得她有多恼啊,这会儿却如此动怒,于是怯生生的补充说,“只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哪里就……” “丫头丫头丫头,你的目光能再放远一点点吗?你有没有想到你动手的地方是在哪里?安南王府啊,就算你再是无心,这事儿发生在了王府,岂不就是你意图嫁祸人家了?”老太太气得不轻的拍着桌子,“你能再蠢点嘛,你这不是成心挑拨我们跟安南王府的关系是什么你可曾想过你在别人家里做了这种事,若被发现要如何收场? “母亲,我做的很小心,不会让人发现的”阮冰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就被骂了回去,“闭嘴,你就那脑子,你以为安南王都跟你一样是猪变的啊”老太太气到此处,也顾不得不是不是自家人,连猪都骂了出来,“你们妻妻妾妾之间私底下再闹都无所谓,大不了出比丧葬费埋个人的事,但有一点,再怎么闹也不能闹到外面去让人看了笑话可是小事,若坏了不该坏的关系,候府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可不是玩笑的话。” “不就是个王爷,母亲你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吧……”阮冰听着伯阳侯夫人的训话,还有犹自有些不服气。安南王虽然贵为王爷,可却是最没架子的一位。这个倒不是他不想摆架子,只是没办法摆。这么多年以来,他都不得皇室重用,先皇在世时更是被一贬再贬,封地从关中的富饶之地被换到了南边的蛮夷之境,食扈更是从千户被消减到了不足五百户,可怜的连一般权贵之家都比不上,只是顶着个亲王的帽子,假借装病为由,死赖在京城不肯就食藩地。 若是别人,惹了阮冰还有些怕,可是像安南王这种的,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大不了道声歉赔个礼就是,料想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糊涂” 对于阮冰的这种态度,老太太却又是一拍桌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没半点长进的东西,你若把心思多花点在正事上,哪里还说得出这等糊涂话。你以为安南王看着不中用,就可以谁都去踩几脚?放屁就凭这他敢装病几十年的不离开京城,谁敢小觑他。再说新皇登基,第一个接见的亲王是谁?是他,新皇抚慰旧臣,第一个封赏的是谁?也是他,风向早就变了,你却还傻傻的分不清楚状况,真是气煞我也。” “母亲,母亲,你别生气,是我糊涂了”阮冰这么一听,才恍然大悟,当下不敢犟嘴,连忙赔不是。 她虽然有顶多毛病,但就是一点好,知道错就立马能改,道歉赔不是毫不嘴软,且不问事后如何,至少她这个时候的这个举动,让老太太觉得舒服。 “你知道糊涂就好了,这事以后不能再做了。你身边的香姑我看也不是能做出这种胆大妄为事情的人,你且问问到底是她自己机灵一动做的,还是有人唆使的。若是有人唆使的,务必把那人找出来,若是她自己想的,就把她打发了吧。”老太太消了气,却是这样吩咐道。 “母亲,冬儿她,可是跟了我许多年的……”阮冰听到老太太要她打发了冬儿,却是有些不甘,不过被老太太眼睛一瞪,立马乖乖的噤了声。 “这般坏事的丫头,留在身边有什么用是她重要还是你重要,你自己看着办吧”老太太怒气冲冲的丢下这句话,成功的让阮冰不敢多支吾。 “是。”阮冰听到这个关乎自己,也是再也不敢请求了。一个丫鬟而已,就跟狗一样,再舍不得,但若是关系到自己安危,该一脚蹬开她还是不会心软的。 “不过,母亲,那个安南王府的是……”阮冰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弱弱的问了这句话,既然伯阳侯夫人都把事情说的如此重要了,那她犯下的这般大错该怎么办。 “放心,既然凤璋问了你,那就说明他已经有腹稿了,你无须担心。”伯阳侯夫人冷冷一笑,脸上的表情倒是无所谓。只要是顾凤璋知道,那就不用担心了,这就是这个儿子的用处所在了。她原来只当是随便捡的一副应急牌,谁料到打出来却是意料之外的顺手。 只是,随着顾凤璋脚跟越稳,她对顾凤璋便也不顺心。这个儿子太聪明也太精明了,不好驾驭,对外人自然是利器,若是有朝一日将矛头递过来对准了自己人,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了。 不过,她想想这个可能,还是摇摇头将着满脑子忧虑的念头丢得无影无踪了。他一个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的人,怎么可能反戈。当初顾凤璋病的命悬一线的样子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后来也试验过多次,他果真是将自己的来历姓名忘记了一干二净,只留下了满肚子的才学。 当初给顾凤璋治病的医生,他同行的那些儒生,都在不久后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死亡,最惨的是落脚的那间客栈失火,七八个儒生以及店老板等人都身亡,因为人数齐全,其中更有与顾凤璋身形相似的,便统一报了身亡。不过当地存放记录的屋子不知道怎么也走火了,于是那帮人便彻底没有了痕迹…… 伯阳侯夫人回忆到这一切,只觉得格外的干净利落,自己这个儿子绝对没有可能找到他曾经的痕迹的,所以反戈也无从反起,只是也许自己以前逼他逼的太紧了,所以这会儿才这么反常吧。也罢了,以后就对他宽松一些,听说这次他去南边还带了个寡妇回来,如果他愿意,就让他纳了进屋就是,不过一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喜梅醒来的时候,满室幽香,撑起身子看了看四周的布置,明显不是自己的卧房,迟疑了片刻,见着屋里没有人,便自己努力想自己下床,没想到躺久了脚软,竟然一骨碌的滚了下去。 “呵呵……”正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时,没想到门口传来一阵哈哈大笑,抬起头一看却发现正是昌平郡主。她一身撒花的绣金裙子,不是普通的华丽,让喜梅下意识的就想到“把库房全部挂在身上这种形容词了。” “笑什么笑,没想到堂堂平南王府家这么寒碜,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喜梅可没有忘记昏迷前她要挟自己的那一幕,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自己同手同脚的攀着床沿往上爬,没想到手脚无力,越拉越乱,最后倒是整床被子都被拉了下来。 “哈哈哈哈……”昌平郡主本来只是偷笑,这会儿却是扶着门大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过来,竟然轻而易举的就抱起了她,将喜梅整个人一骨碌的连这被子扔到了床上。 “你”喜梅扯下缠在头上的被子,没好气的望着这个怪力女,在家里还化妆涂粉,想吓死人啊。 “你什么你,正常情况下,你现在应该对我道谢,谢谢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救了你的小命,并且免费给你提供房间医药吧。”昌平郡主抱着手臂站在那里,跟着顾喜梅讨赏。 “鬼才要感谢你呢,反正你到时候也会从别的地方讨回利钱,我才不要傻乎乎的谢你。”喜梅骗过了头,躲过她伸过来揉自己脑袋的手。 真是的,就是因为个头小一点,结果天天被人揉来揉去,仿佛她是个面团似地。 “哟,脾气见长了啊。不过还是跟当初一样不可爱,幸亏我当初没有把你带进府里头来。”昌平郡主却是不气馁,闲话之间又猛然的掐了她的脸蛋,“几天没见,发现小脸长了点肉,有点像包子了。” “你,你……”被人占了便宜,但同是女人,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所以只能趁她松手的时候,倏的一下子蹿到了角落里蹲着,“少动手动脚的,我讨厌你,我要回家” “行行行,你别躲,出来让她们帮你穿好衣服,我就送你回去。”昌平郡主笑呵呵的说,这次答应的倒是痛快。喜梅狐疑的望着她时,才看她笑的意味深长的说,“不送你回去,我怎么邀功,又怎么问你爹要报酬呢。” “你,”看着她一提到报酬两个字就笑得格外开心的样子,喜梅忍不住嘀咕道,“真是个吝啬鬼。” 她这都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怎么一个一个的遇到这些个算计百出的家伙,袁思齐是个把恩前按铜板算的家伙,她也是个施恩必索报的家伙,真不知道那些个单纯善良的小正太们都到哪里去了。 喜梅在那里缩了一会儿,见着也没有人进来,知道这是她的地盘必须听她的,于是只有不情不愿的迈出了脚,谁知道刚才走到床沿,忽然听到一个小萝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姐姐,姐姐,你在里面吗?” 姐姐?喜梅听到这个声音,动作顿时一滞,下意识的就望着了昌平郡主。这里面就只有她跟昌平郡主两个人,如果不是叫她,那就必定是叫昌平郡主了。 听说安南王的确有两个女儿,长女昌平郡主今年十三,而次女邵阳郡主只有九岁。不过她们来做客的时候,长女去报恩寺礼佛还未归,而次女去了外婆家也没在,所以两个都没见着,没想到这会儿却是见齐了。 “姐姐,我从外婆那里回来,听说你也到家里头了,第一个就来看你,有没有很感动呢?”邵阳郡主的声音倒是很嫩,标准的萝莉音,听着就让人想抱进怀里揉一下,但奇怪的是昌平郡主听到这声音之后,脸上不但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冷了脸色,甚是恼怒的说,“谁放她进来的” 这姐妹俩的关系有那么差?喜梅心中疑惑着,但看看昌平郡主的眼色,却也只是恼怒而不见厌恶。 “姐姐,嘻嘻,我就知道你在里面,我进来了啊”随着一声嬉笑,一个小萝莉大笑着冲了进来。喜梅坐在床边看到她的个子不高,跟自己相差无几,也跟着昌平一样满头珠翠,什么金蝴蝶翡翠花长命锁的挂了一身,活像棵迷你的圣诞树。 看到这里,喜梅不得不感叹同人不同命了,虽然是姐妹俩,虽然是相似的打扮,但昌平郡主这一头的珠翠只让人觉得华贵气派,而邵阳则显得累赘多了,明显格调跌了好几截。 这都是谁给打扮的啊,让个小孩儿挂这么多东西,也不怕把她累着。喜梅还在心里嘀咕着,就没想到已经进屋的那小萝莉已经朝自己发难了,“喂,你是谁,怎么不像本郡主行礼?” 这骄纵的口气,倒跟当初的昌平郡主有八九分相似。 “我,”喜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过对着个糯米团子的人物,忘了那一套大礼也是正常的。不过这会儿既然被人指了出来,她也不好装聋作哑,赶紧想爬下来行礼,没想到站在床边的昌平郡主却一把按住了自己,低声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当初也没见到你这么听我的话”,然后面色不善的抬起头对着对面的邵阳郡主说,“她是我的客人” “客人?”邵阳郡主因为这句话止住了步子,站在原地看了一会人喜梅之后,忽然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就蓄积了水汽,声泪俱下的控诉道,“姐姐,你这是开始金屋藏娇了吗?” 金屋藏娇?喜梅听到这个次,那个汗啊。这小孩子都学得什么话,这种词可以乱用么她姐是郡主又不是王爷,要藏也得藏男人,藏自己这个女人搞百合啊。 “郡主殿下,你误会了,我呢,只是昨天来你们家的客人,不小心病倒了,承蒙你姐姐善心大发,留了我一晚上,你千万别误会。郡主吉祥,民女在这里给你见礼了。”对于这种不讲道理的小孩子,喜梅一向是以退让为主的。八九岁的孩子是最闹腾的时候,万一被她记恨到,自己可就有得受了。 “住嘴,本宫问你了吗”别看邵阳郡主个儿不大,脾气却不小,郡主的架子摆得实实的,当下小眼睛一瞪顾喜梅,仿佛喜梅抢了她的糖一样,“你个狐狸精,敢跟我抢姐姐,待我撕破了你的脸,看你还拿什么迷惑她” 顾喜梅听到这句话,头上那个瀑布汗啊。她就说这台词怎么这么熟,仔细一想,不是昨儿看的那出叫什么《红绳线》的剧里头的台词么。看来少年儿童不但不能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就连那乱七八糟的剧也不能看,要不然口中时不时的冒出这种话,不吓死也被人雷死了。 “那个,”喜梅被这小郡主的用语着实给累着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求助的忘了一眼罪魁祸首的昌平郡主,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这位大爷给得罪了。真是的,她们姐妹俩闹别扭,倒把自己夹在里面难做人了。喜梅有些郁闷的想,眼前这情况分明是邵阳郡主喜欢黏着姐姐,但依昌平郡主的性子,八成嫌她烦人,所以才处处避着她。邵阳郡主黏不到姐姐,便把邪火发在了别人身上,于是自己就成了那个可怜的替罪的了。 “丑八怪,滚开,不许你在我姐姐的地盘上,姐姐这里就只有我能来,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邵阳郡主的占有欲可不是一般的大,见着喜梅坐在那里,而昌平郡主又没有反应,于是便胆大的要上来扯喜梅下床。喜梅无法,只能一伸手抱紧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昌平的郡主,低声哀求着,“好姐姐,是我错了,你就把你们家的小祖宗弄走行不行,我真的招架不住了” 第二十八章 燕笙姐姐 “你刚才不是挺不待见我的吗,怎么现在知道低头了?”昌平郡主皱了皱眉,似乎并不喜欢别人接近她,不过对于喜梅搭在她腰间的手倒也没有怎么样,只小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那还不是因为,”喜梅正想瞪她时候还不是你害的,但是转念一想到昌平郡主的个性,顿时变了策略,抱着她的腰娇滴滴的喊了声,“郡主姐姐,人家知道错了,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帮我一回了,好不好?” 昌平郡主本来还等着看她笑话呢,被喜梅这样一喊,却是激灵着打了个寒颤,当下就掰她的手,喜梅见状,狡猾的笑笑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好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男人,难道你还怕这样被我污了清白?” “你,”昌平郡主这次却是被喜梅弄的无话可说了,凤目微挑的瞪了她一眼,但当邵阳郡主伸手来扯喜梅的时候,她却伸手按住了喜梅,拨开了一只咋咋呼呼的邵阳郡主,“在客人面前没一点儿样子,你的修养都到哪里去了。” “姐姐……”邵阳被她拨开了手,小手背在后面,可怜兮兮的看着昌平郡主,两只大眼睛里很快的蓄满了泪珠,接着就是哇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哭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跑去,“姐姐是坏人,帮助外人来欺负我,我再也不要理姐姐了,呜呜……” 这个,也太爱演了吧。喜梅瞠目结舌的看着这急转直下的狗血剧,忍不住擦了擦冷汗,看着一脸无所谓站在旁边的昌平郡主,“你不去追。” “我干嘛要去追她?”昌平郡主用一副你脑子有问题啊的目光看了一眼喜梅,然后拉过她的手,从床头柜子上取出一个个小药瓶,拆开了她手上的绷带,开口帮她涂起药来,“被宠坏的小孩子,一有不遂她的意的地方就哭,一天能哭三四顿,白痴才要哄她呢。” “等哭累了她自然就不哭了。”昌平郡主回答的很理所当然。 真是冷淡的姐姐啊!喜梅看着她低头擦药的样子,在心理面想着。如果自己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一定舍不得她受委屈的,昌平郡主还真狠得下心。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看起来也不像个冷血的人呢,至少现在不是正在帮自己涂药嘛。虽然笨手笨脚了一些,但却挺认真的,而且她这个角度望过去,睫毛好长啊…… “你在做什么?”就在喜梅认真的看着昌平郡主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很警觉的猛一回头,警惕的盯着凑近的喜梅。 “没,没什么……”喜梅不好意思的捂着嘴唇,退后了一些些。她刚才凑得太近,昌平抬起头时脸刚好擦过她的嘴唇,虽然她好像没有发现,可喜梅仍然觉得不好意思。 “嗯,包了一夜,总算不像昨夜里那样血淋淋了。”昌平郡主给她擦完药,仍旧拿纱布将她把手指包起来,然后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了茶壶,好心的问道,“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这里怎么没有佣人呢?”看着她屈尊降贵的给自己倒茶端了嘴边来喝,喜梅那叫一个受宠若惊,但怎奈两手包的跟粽子似地,只能勉强凑过去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然后狐疑的问。 “我不喜欢人多。”昌平郡主淡淡的回答了一声,然后顾左右而言他的问,“你是要吃了早饭再回去还是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去?” “现在现在!”喜梅本来还在心里吐槽昌平郡主每次出现都前呼后拥还说自己不喜欢人多,但这会儿听着她问这话,顿时将所有的东西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当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现在就要回去。” 就算是托人送了信儿,只怕这个时候母亲和师傅在家也等得着急了,自己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更何况,那一地的证据,她还等着拿给顾凤璋看呢。那母女俩把她害的这么惨,她怎么可能轻松的就将她们放过去了。 “好吧,既然你想现在出发,我就让人给你备车去。”昌平郡主此时倒是非常大方,虽然脸上的表情不怎么痛快,可是却也同意了喜梅的要求,唤锦儿进来帮喜梅换衣服梳头。但是在她出门告辞时,笑嘻嘻道“谢谢郡主姐姐”时,昌平郡主却皱了眉头,像是忍了许久似地忽然迸出一句,“不要叫我姐姐。” “呃,”喜梅当下尴尬的愣在那里了,想了想屈膝行礼,顺从的问,“郡主殿下?” 喜梅刚才笑着称昌平郡主为姐姐,也没见她恼怒,她便以为她是默许了的,没想到在她高傲的眼中,自己却始终不配称她为姐姐。 喜梅觉得有点受伤。 “燕笙。”就在沉默的时候,昌平郡主忽然轻启朱唇,吐了这两个字出来。 “嗯?”喜梅有些迷糊,忍不住抬起了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她。 “我是说,你以后见我,叫我燕笙即可。”昌平郡主咳嗽了一声,神色显得不那么自然的说。而她身边的锦儿听到这话似乎非常惊讶,连手上的绢花掉在地上了也不得知。 “燕笙?”喜梅在心里细细的咀嚼着这两个字,这才恍然大悟,这个是昌平郡主的名字吗?旁人见她都以封号称呼,很少听见叫她本命的。这个,如果称呼了,岂不是大不敬?不过想来她心中应该不喜欢人家叫她封号,所以才让自己唤她本名吧。 喜梅想通这一点,飞快的一福站起来,甜甜的叫了一声,“燕笙姐姐。” “把姐姐去掉,只叫燕笙就好了。”昌平郡主听到喜梅这个称呼法,脸上的表情非常惊讶,眉毛忍不住跳了又跳,但最后还是按住语气,貌似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只叫燕笙会不会太没礼貌了?你比我大,叫声姐姐也是应当的。”喜梅觉得她这举动应该是示好了吧,不过直接叫人名真的不大礼貌,所以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叫你叫就叫,那么多废话干吗,我就不爽听到姐姐两个字不行啊!”昌平郡主的脾气实在是算不得太好,耐性有限,磨蹭了两句,声音不由自主的就提高了,锦儿在旁边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拽着喜梅就往外走,“哎呀,时候不早了,婢子送顾小姐回家,先行告退。” “顾小姐,你别生气,我们家郡主就是这脾气,能让你叫她名字,就表示他已经不把你当外人了。”锦儿拉着了顾喜梅出门,第一件事就是道歉。有这么个主子在身边,锦儿对道歉这种事已经做得是得心应手了。 “没事儿,昨天的事情是你们帮了我,我还要谢谢你们呢。虽然你们家郡主脾气不大好,但我看得出来她心肠还是不错的。”喜梅笑了笑,虽然不明白昌平郡主发什么脾气,但是她还是从善如流的接受了。 见着她这样子,锦儿才松了口气。接着的事情便好办多了,车马是早已备好了,喜梅身体虚弱,锦儿便找了个身体健壮的仆妇将她背了出去,上了马车之后更是亲自陪送,一直把她送到了偶园。 “小姐,小姐你可回来了”门房的老伯一看到喜梅,惊得呆在了原地,眼眶红红的,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喃喃自语了两声,将喜梅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咚咚的往屋内跑去。 这是,喜梅吃惊的看着门房老伯的反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锦儿见状却是告告辞了,“顾小姐,奴婢家里面还有事,就先送你到这里了。” “怎么这么急,不如留下来喝杯茶?”喜梅见锦儿告辞,不由得深感遗憾。她们主仆帮了自己这么大忙,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谢她们呢,怎么可以就这样走掉? “主子那里着实离不开我,往常我一直都伴在左右,这番离开虽然只是片刻,只怕主子也多有不便,因此婢子还是在这里告辞了。”锦儿坚决告辞,不过临走前却又对喜梅说,“我家主子是的的确确喜欢您的,若您有空,不妨多来府里走走,我家王妃和郡主定然都十分欢喜。” “一定,一定。”喜梅见状,也没办法再留人,只能放她走。没想到锦儿的轿子刚走,就见着屋里头哗啦啦跑出了一圈人,把喜梅团团围在了其中。 “师傅,阎伯伯,你们怎么都这么一幅样子?”喜梅看着眼睛哭得肿的跟核桃一样的沈宁,以及黑着脸胡子拉碴明显一晚上没睡的阎青和,惊讶的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再说话,却没想到被阮宁一把抱在怀里,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小梅子,你昨晚儿到哪儿去了,可吓死师傅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母亲听着你不见就晕倒了,你爹出去找了你一夜还没回来呢……” “昨晚?”喜梅听到这个词,顿时觉得心跳漏跳了一拍,仰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周围的人,“我昨天不是让人报信回来了么?” 第二十九章 君臣之间 “师傅,阎伯伯,你们怎么都这么一幅样子?”喜梅看着眼睛哭得肿的跟核桃一样的沈宁,以及黑着脸胡子拉碴明显一晚上没睡的阎青和,惊讶的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再说话,却没想到被阮宁一把抱在怀里,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小梅子,你昨晚儿到哪儿去了,可吓死师傅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母亲听着你不见就晕倒了,你爹出去找了你一夜还没回来呢……” “你哪里有让人报信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昨天都找疯了,你爹简直把安南王府都翻了好几道。”阎青和听了喜梅的话,大声的数落着,喜梅听着却是急了,“我昨天明明派人回来送信了,怎么你们会不知道?” 沈宁毕竟比阎青和心细些,听着喜梅的样子也不像说谎,沉思片刻立刻回头嘱咐身边的人,“问问昨天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是。”身边的婢女领命过去,不一会儿回来回话,果然应了沈宁的猜测,“昨天夜里的确是有一个眼生的小厮来过,只是那时老爷夫人和顾大人都不在,门房老张问他要报告什么时候他也不说,在门口磨蹭了片刻便离开了。” 阎青和与沈宁听到这消息,俩人面面相觑,怎么就这么巧,他们正在找的人,有人报信却不在。 喜梅听到这个,心里头也觉得蹊跷,可是仔细一找却的确找不到破绽。昌平郡主答应帮她传话,人家也的确做到了这点,只是传的时候没有人在,这个却是怨不了人。至于传话的小厮为什么不告诉门房,那也是出于谨慎…… 只是,真的仅仅是这样?喜梅却是不信。昌平郡主当初明显不想帮她传话,若她真的一定信守承诺,那完全可以让人等着,为何又会有了,明显是敷衍了事么。 可是,就算知道她敷衍,顾喜梅也毫无办法,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昌平郡主也的的确确是按照事先约定好的那样,派人送信来了。 只是,她这般别扭,却是为了什么?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喜梅可不相信昌平郡主是因为耍孩子脾气便给人添乱的角色,她若要做便一定有其缘由。喜梅想了又想,但怎么都想不出来,正惆怅着,目光一扫,却想到沈宁刚才说的一句话来,“师傅,我娘,我娘呢?” “还在屋里头躺着,大夫来看了,说是受惊过度晕厥了过去,并无大碍。”说到这个,沈宁脸上出现了不大自在的表情,不过也是一瞬,“你快去看看你母亲吧,我们出来的匆忙,却也是忘记通知她了。” “好。”喜梅听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只匆匆的对着阎青和夫妻一福,就飞往后宅走去了。沈宁在背后看着她的影子,却是神色复杂。 “怎么了?觉得被伤到了?”到底是夫妻俩,阎青和很容易就察觉到沈宁心理的变化。 “不是,只是觉得,唉,算了吧。”沈宁见着阎青和关心的眼神,欲言又止之后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掩盖过去,“闹腾了一宿,我却是真的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你要守着就在这里守着吧,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好,你休息下吧。”阎青和见状,体贴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这里有我,你一切放心。” “嗯。”沈宁露给他一个你放心吧的眼神,然后带着丫鬟退下了。 “唉,这天色,恐怕要暴雨了。”阎青和是习武之人,就算一晚上不睡也影响不大,这会儿坐在庭中看着远处的浅山,难得的也有了几分凝重。 有些事情,总是来的那么突如其然。 “娘,娘……”喜梅开始在人面前还矜持这会着迈着小步,可后面就越走越快,到后面简直撩起了裙摆迈开步子飞奔起来,将一群丫鬟们扔在了身后。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虽然身边奴婢成群,可说白了,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却从来没有变过。一想到母亲担惊受怕的过了一晚上,喜梅整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恨不得生出翅膀飞过去。 天地这么大,来来往往人这么多,可她最重视的,却也只有母亲一个。 “娘。”看到那紧闭的房门,跑的气喘吁吁喜梅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轻轻的推开那扇门。 门里面一片安静,丫鬟们都在外间候着,见着喜梅进来,一个个又惊又喜的站起来正要出声,可喜梅透过珠帘看着那个斜躺在床上的身影,立刻摇了摇手,示意她们安静,自己蹑手蹑脚的进去,压低了声音,“什么时候睡的?” “睡了好久了,一直没有醒,我们也不敢打扰。”负责照顾喜梅母女俩衣食起居的丫鬟站起来小声的回应着,喜梅听了后点点头,让她们走了出去,自己才一步步慢慢的走向床榻。 喜梅看着那隔了一层窗纱仍然看的清楚的身影,母亲是面向着墙睡的,她应该很疲惫了,才这样都没有被自己惊醒吧。望着已经滑落到腰间的薄被,喜梅轻轻的拨开了帘子进去,伸手慢慢的帮母亲拉到了肩膀上。只是当她弯着腰看到她的脸时,才发现她竟然一直都睁着眼。只是往日里神采飞扬的眸子这会儿完全失去了光泽,双目没有焦距的望着墙壁,脸上还有着未干的泪痕。 “娘,”喜梅看着她这个样子吃了一惊,惊呼声下意识的就出来了,帮她抻被子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意娘面对着墙壁静静的躺着,什么都没听到,仿佛她只剩下躯壳在这里了。 “娘,娘,你醒醒,我是喜梅,我是喜梅啊。”顾喜梅见着母亲这副样子,可被吓坏了,赶忙揽着她的肩头,拼命的叫了起来。 “喜,喜梅,”意娘就像僵尸那样的躺了许久,才被喜梅的推搡惊醒了过来。她看着眼前的女儿,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智,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这才哇的一声,未语泪先流了下来。 “喜梅,我的儿啊……”喜梅娘哆嗦着坐起了身子,抱着喜梅心啊肝儿啊的叫着哭的肝肠寸断,喜梅昨夜受了那么大的惊吓都没有掉半点眼泪,这会儿却也被她的眼泪逗出了不少哭意,反手搂着喜梅娘,陪着好好哭了一场。 就这样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两个人都眼睛红肿了起来,这才收住了眼泪。喜梅被意娘抱在怀里,将自己昨夜里遇到的事细细的讲了一遍。旁人闻起来她或有遮掩,但对于母亲,却是说的详详尽尽,连凶手都没有漏掉。 “你说是那个女人做的?”意娘听着喜梅说完,漂亮的脸上布满了赤裸裸的恨意。“她雀占鸠巢也就罢了,还这么不知进退。我们母女不过是求一份荣华富贵的生活而已,她竟然还能下如此毒手。” 这个世界,妻妾之间的距离比天大。正妻就是正妻,妾就是妾,两者之间的身份地位家世人脉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小户人家也就罢了,若是名门世家,那正妻非要大家闺秀不可,若换了一个民妇,别人笑不笑话还是小事,关键是若换了娶了这样的人做妻,那首先在上层社会里就玩不转。 例如阮冰是翰林院掌院之女,从小交际的就是各家名门闺秀,所以她出席各种上流夫人们间的聚会那是轻车熟路,冲着她世家的背景,就算有人轻视她个人也不敢不把她当回事。而她父亲是名流,哥哥弟弟也都是高官,若是她或者她的女儿出事了,娘家的哥哥舅舅都是强有力的助力,从连顾凤璋也不得不借助于老岳父的名望可以看出她后台的强硬。 阮冰有的一切,都是喜梅母女俩欠缺的,所以意娘再自大,也没有想要把她推翻取而代之的意思。她带着女儿,想的只是一家子里面妻妻妾妾之间的斗争,顶多是用手腕把顾凤璋绑在自己身边,让阮冰吃哑巴亏,最好以后自己生个儿子,让阮冰看着干瞪眼。 不是意娘不争气,只是身份地位的局限,注定了她的位置只能在哪里而已。 所以从某个方面来说,她对于阮冰是完全无害的。因为不管怎么样,阮冰的顾夫人头衔都不会被人抢走。而至于宠爱,既然家里已经有了个美妾了,阮冰还能剩多少? 喜梅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从一开始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对手竟然这么蠢,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下手。 “如果我是她,我才不会做这种事。这个时候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扮柔弱,扮大方,装贤惠,但暗地里使手段下绊子,明里捧着新人,暗地里把她整的让人讨厌,这样既占了一个位子防止更难缠的对手进来,又能让丈夫因为对自己愧疚而更加宠爱。这种激怒丈夫的做法,是她多想被休掉才想的出来的。”意娘在哭过以后就恢复了正常的,所以听完阮冰的举动之后,那个遗憾不是一点两点的。 “她如果聪明点,从聪明人的办法解决问题,其实是最安全的。而她现在用这种不理智的行动,虽然让她自己陷入困境,可对于我们的安全也是个极大的威胁。因为谁也想不到一个愚蠢的疯子会用什么样的行动对待她的对手,她这回既然能用这招数来让人加害我,那说不定以后也会想办法对付你。”喜梅抱紧了母亲,有些担忧的说,这才是她最害怕的。 “总有办法解决的。”女儿回到了身边,意娘却是心思大定了许多,揽着喜梅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这次这么做一定已经激怒了你爹,不用我们想办法,你爹应该就有反应的。” “他?”喜梅蓦然想起顾凤璋曾经说过的那番要自己自救的话来,对此保持怀疑态度。她总觉得顾凤璋那种人,为了利益什么都能牺牲,他连自己都可以做棋子,何况他人。 “不要怀疑,我很了解你爹。就算不为了我们,为了他自己的面子,他也会警告那个女人的。”意娘微微一笑,“你在京城被人掳走,这分明就是打他的脸,他最在乎自己有没有被藐视,这种完全无视他的情况,他不抓狂才怪。” “嗯。”听着意娘这个分析,喜梅倒是觉得可能性比较大,遂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喜梅母女俩念叨着顾凤璋的时候,顾凤璋正在皇宫里。他夜晚夜探了安南王府之后,看着天都快亮了,一是没有找到女儿,二是不好再骚扰阎氏,三也是着实有事,所以又回到了顾家大宅,在柳如烟的屋里歇了片刻,便整装上朝了。 早朝照例枯燥而乏味,南边洪涝北方干旱,东边海患西边胡灾,处处都不太平,但要仔细说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一番毫无新意的推诿扯皮攻讦之后,就这么平淡无奇的散朝了。顾凤璋刚刚官复原职,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晚来早退的惯例,只是今天却反常的在下朝之后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拦住了传话的小太监,“微臣有事请见陛下,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奴婢不敢,顾大人有事,在偏殿等等便是,咱家这就去通报。”皇帝身边伺候的这些个大太监们,往往都是些眼睛长在脑门上的人,任你是左相右宰,他若成心刁难,说不理就不理,十分跋扈。只是这群人在顾凤璋面前却不敢有丝毫的放肆,见着顾凤璋要求见皇帝,一句推诿的话都不敢说,直接把他领到了自己呆的偏殿里,好茶好果子的伺候着,这才飞快的小跑着去禀告皇帝。 阉人们往常跋扈,不过仗着自己离皇帝近,平时吹吹耳边风什么的便够那些外臣们喝一壶了,便什么都不怕。但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顾凤璋偏偏是不信这个邪的。当初想他还是个大理寺少卿的时候,因为有次奏报有太监问他索贿,顾凤璋不给,那太监便刻意刁难,犯了顾凤璋的忌讳,最后竟然抓住把柄,直接就把那太监给弹劾了,直接处斩,连皇帝都拦他不得。从此之后顾凤璋便在这内廷里出名了,他们那些个能当得上管事的无一不是人精,知道若是触犯了这位,让你死无全尸都轻的,所以再也不敢有人触了他的霉头,但凡他有事,都以最快最好的速度去做。 顾凤璋一夜没睡,却也是的确困了。太监去通报皇上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偏殿里,喝了两口茶后不知不觉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底下服侍的小黄门也不敢惊扰他,噤了声的在旁边守着,直到里面传他进去时才轻轻的推醒了他,“顾大人,皇上召见。” “哦,好。”顾凤璋醒来,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身处在何处,揉了揉脸之后顺手就扔了颗珍珠给小黄门,“赏你了。” “谢顾大人赏。”小黄门虽然身份低微,可也是在宫里头服侍的,眼光还有些的。他接过来一看便知道顾凤璋赏的是颗合浦珠。这种的珠子外面卖最少都要十两银子,成色好的更是高价,这珠子差不多抵得上他一年的俸禄了,人人都说顾大人出手大方,现在看来果然不假,怪不得那些人既怕服侍顾大人,又喜欢服侍顾大人。 这宫里头的道路,顾凤璋常来常往,已经熟悉的跟自家园子差不多,所以小黄门带路不过是个摆设,他却是走的比小黄门还快,累得小黄门在后面快步的直追,同时也忍不住怀疑今天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最注重仪表的顾大人如此失态?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皇帝所在的蓬莱宫,小黄门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只能在最外边的门口通报了声,然后便听着层层叠叠的声音一波*的往里面传递过去,很快才从里面传来了个“宣”字。 “顾大人,你请。”虽然是个仪式,可小黄门也只敢等最后一道通报声在自己这里截止之后请顾凤璋进去,顾凤璋点了点头,风度翩翩的踏进了门里。 蓬莱宫既然是个宫,那自然不止一层宫门,层层叠叠宫门一处套着一处,顾凤璋面无表情的行走在那些雕栏玉柱之间,神态自若的仿佛处于野地,这般风度惹得路旁侍立的宫女们都忍不住偷偷的抬起眼多瞄了他几下。 “顾爱卿,今日求见朕不知是有何要事?”新帝不过三十多岁,模样比起顾凤璋来也老不到哪里去,见着他来了,轻笑着询问,神态颇为亲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今日冒昧求见,却是为臣妻而来。”顾凤璋行过大礼之后,也不含糊,开门见山的就讲明了来意。 “哦,令夫人?”皇帝听到这个要求,却颇为意外,饶有兴趣的问道,“前些日子朕已经封了令夫人为三品诰命,不知道你今天还想求什么?二品?这个倒也不难,只是却会高过你了,难道爱卿就不怕以后在家里夫纲不振?” 面对皇帝开的玩笑,顾凤璋的神色倒坦然,“臣并非为阮氏而求,此番前来,却是为了吾妻王氏。” “王氏?”皇帝听到这个姓氏却是一愣,像顾凤璋这种重臣,他自然熟悉顾凤璋的妻妾状况,也知道他只有一妻一妾,一个姓阮一个姓柳,却不知道这王氏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不过,想到京城进来的流言,他很快就猜到了这个神秘的王氏是谁了,忍不住开口笑着问道,“就是你最近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金屋藏娇的那个?” “皇上圣明。”顾凤璋自然不意外皇帝能猜出意娘的存在,所以非常坦率的答应了。 “是何等绝色的女子,竟然能让爱卿深爱至此,屡屡破了规矩?”皇帝听到顾凤璋承认,倒是露出了感兴趣的样子,八卦的跟路边的老头没什么两样,“你这些年来一直清心寡欲,无论是赏赐的还是赠送的姬妾都统统不收,任外界传言不断也不曾动摇,这会儿却为了个江南女子来向朕求名分,恐怕却是要让许多人大吃一惊了。不过,你能告诉朕为什么吗?” “微臣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她值得这么做罢了。”顾凤璋深情的说,“殿下都说了,臣是金屋藏娇,这个妇人是臣的结发妻子,臣怎么能不为她做些什么呢。” “结发妻子?”皇帝听到这个词,脸上的笑意忽然收了,忍不住停住脚步,一脸严肃的对顾凤璋说,“你可知你这话要负什么责任吗?” “臣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来求陛下的。”顾凤璋跪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退缩,“当日陛下曾经许臣,若有日荣登大宝,必定满足臣一个要求,臣现在就请皇帝下旨,给臣妻一个应有的名分。” “你竟然要这个?”皇帝听到顾凤璋这个要求惊讶非常,失神说道,“朕本来以为你要的是伯阳侯的爵位……” 伯阳侯府的牌匾虽在,但爵位却在几十年前就被剥夺了,一直悬而未决,顾家的子孙也一直为了重新获得爵位而努力。先前顾凤璋在新帝的登基中出了不小的力,他也一直拿伯阳侯府的爵位诱惑他的,可是没想到现在眼见着伯阳侯府的爵位就要落到他头上时,他竟然主动放弃,换了这么个荒诞不已的要求。 “拿回伯阳侯府家的爵位,重复祖宗昔日的荣光,这是顾家所有子孙以及臣毕生追求的方向,但是臣不能因此而辜负了我心爱的女人。”顾凤璋跪在那里,目光坚毅的说,“请陛下听完臣的这个故事,再决定值不值。” “好。”皇帝看着顾凤璋这副坚决的样子,点了点头坐了下来,赐座之后让他从头讲来。 “王氏并非臣此次下江南新纳的妾,而是臣多年前娶的妻。陛下也知道,臣幼年在乡间过活,入京途中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忘记了不少记忆,臣妻就属于被臣忘记的那部分。”顾凤璋望着皇帝,动情的说。 “哦?”皇帝看着顾凤璋的样子,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怀疑。毕竟顾凤璋当年的失忆可是全京城人都知道的,可真的就会那么巧忘记了一个女人? “王氏是臣少年间在乡下结识的女子,她温婉可人,与臣情投意合,两人遂结成夫妻,臣曾经对她发誓就算抛弃功名利禄也要娶她。但无奈家母嫌弃她身份低微,一直不赞同这桩婚事,当年执意携带我入京,便也是为了阻扰我二人。说来也巧,我竟然真的在入京途中病倒,醒来之后忘记了前程往事,这才有了后来高中后被母亲安排娶了阮氏。”谈到当初少年恩爱时,顾凤璋说的声泪俱下,引得皇帝也在一旁泪湿衣襟,连连点头,“没想到爱卿竟然是如此至诚之人。” 若是顾凤璋说自己忘记,皇帝还会有怀疑,可是现在根据他的讲述,他是在入京途中“忽然”失忆的,这不得不让皇帝猜疑起那位伯阳侯夫人来。那女人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当初姑姑就是被她打败的,以她的手段心性,知道儿子跟着一位乡间女子相恋,肯定会想办法破坏的,忘记便是最好的措施。 这么一想,顾凤璋便是为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了,皇帝顿时对他同情得不得了,语气也温和了起来,“爱卿的往事固然让人动容,只是这么多年来那王氏一人在乡下,恐怕已经……” 他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其中的意思已经明了。 “陛下多虑了,实际上多年以来,她虽然没有结果到臣的消息,但却并未改嫁,一直在乡下苦等着臣,还为臣生了个女儿。”顾凤璋见状,先一步的说完这句话,然后看着皇帝惊讶的表情补充到,“就算被人逼得家破人亡,带着女儿流落异乡,也未曾委身他人。” “只是奇女子也”皇帝听到这句话算是彻头彻尾的服了,抚掌大赞道。 “是啊,所以,陛下你说,这样一个女子,臣能辜负她,臣忍心辜负她吗?”顾凤璋趁热打铁的问道,然后重重叩首,“臣就是不要伯阳侯的爵位,也不能辜负她啊。爵位不得纵然有愧于列祖列宗,可臣还年轻,还有一生的时间去争取,但对于王氏,臣已经让她受了十年的苦楚了,臣实在是辜负不起。” “的确如此,只是那阮氏,”皇帝想到阮冰,却又迟疑了起来,“你们夫妻多年,举案齐眉,这王氏来了之后,她又该被至于何地?” 理论上阮冰才是正牌的顾夫人,可王氏却又在她之前,这比糊涂账真真难算。 “阮氏是臣的爱妻,即使有了王氏,臣也不会被她冷落半分。况且阮氏的温柔贤淑朝野有名,她知道王氏的存在之后也多次劝臣早接了她回来。”顾凤璋撒谎不眨眼的说,“因此臣打算以平妻的身份待两位,绝不偏颇。” “既然如此,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皇帝听到这个打算后,忍不住点了点头。虽然本朝都是一夫一妻,但平妻制度却并非无可寻觅,先前也有人娶两个妻子,不过那都是家世相当,像顾凤璋这种身份悬殊的倒极为少见。 “望陛下成全,给臣一道圣旨,全臣与妻之情。”见着皇帝有所松动,顾凤璋立马顺杆爬的求其圣旨来了。 “爱卿真是至诚之人,既然如此,那朕就准了!”皇帝大受感动的一点头,当下吩咐身边的小太监拿纸笔,当庭就一挥而就的写出了圣旨颁给顾凤璋,“朕祝你跟你的两位爱妻百年好合。” “谢陛下金口。”顾凤璋果然欢喜非常,接了圣旨之后欢天喜地的谢了恩出门去,那雀跃的神态,让引路的小黄门都察觉到顾凤璋心情不错。 “春申,你是否觉得朕此举有些太荒唐了?”待顾凤璋走后,皇帝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色发了一会儿呆,才问这自己身边的老太监道。 “陛下英明神武,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怎么会荒唐呢。”一直在旁边服侍的老太监恭谨的站在身后回了这么句话,他是从皇帝小时候就在身边服侍的人,要论信任绝对是举朝第一,往日里皇帝有什么不方便讲,不愿意对人讲的话,也唱跟他自言自语,这次处理完顾凤璋的事情以后,皇帝也自然的找他唠嗑了。 “呵呵,你这老狗,少给朕来那些虚的,我要听真话。”皇帝笑着骂了一句身边的那个老公公,然后吩咐道。 “既然陛下要臣讲,那臣就直言不讳了。”老公公见到皇帝骂,知道这是两人亲昵的标志,所以也笑了起来,等笑完毕才一口答应道,“陛下这举动,不是荒唐,是十分荒唐。这顾大人娶二妻看似是小事,但实则后面的影响皇上不可不考虑。他是借着陛下的名誉做出这等不合礼法的事情的,若是天下文人群起而攻之,那陛下非得受其扰不可。再说了,他这等于是给其他臣子开了个坏榜样,万一文武大臣群起而效之,陛下又该如何处置?再说了,掌院大人的心情陛下也不能不考虑,他的女儿好端端的被人从正妻变成了平妻,那老头不跳脚才怪,若他……” 老公公絮絮叨叨的大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陛下,你这件事实在是不应该答应顾大人。” “好了,春申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罗里啰嗦胆小如鼠的毛病让人受不了。”听到老公公如此数落,皇帝不但不怒,反而大笑了起来,“不过一些酸腐儒生而已,惧他作甚!” “陛下!”听到皇帝口气如此轻描淡写,老公公正要再劝,却见着他摆了摆手,立马乖乖的闭住了嘴。 “春申,你知不知道,当顾凤璋来求见朕的时候,朕很害怕。”皇帝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哦,为何?他不过是一介臣子而已,陛下爱见他便见,不爱见便不见,他有何德何能让陛下怕?”春申对此却是很不解。 “朕很怕他,他既然能翻手助朕坐上这个位置,那说不定也能覆手让别人坐了这位置。”皇帝留恋的看了一眼宝座,然后淡淡的说,“他这人很完美,无论哪方便都没有出错,除了显示出喜欢权力之外,朕没有发现他有任何缺点。所以朕这次很怕,朕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伯阳侯的爵位,可是万一朕拿了这个给他,那下一次他立了大功之后,朕要拿什么给他呢?” “陛下是怕以后无可赏赐?”春申问道。 “是,朕怕这个。除此之外,朕还怕他的完美。”皇帝点点头,“朕怕一个完美的,并且已经得到满足的顾凤璋。朕知道他是个能臣,很有用,但朕不知道该如何用他,如何治他。可是通过今天的谈话,朕却放了心,因为朕发现,这么个人竟然也有罩门。” 第三十章 最无用的东西 顾凤璋请回来的这道圣旨所带来的影响不可谓不大,等他在偶园的小厅里宣布了这个消失之后,在场的五个人里面愣了两双。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阎青和回过神来,脸憋得通红,拼命的挥舞着手却死活把话说不完整。看着他这样子,沈宁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就是按住了阎青和的手,顺势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乱动,笑吟吟的对着意娘了句,“那我可要在这里先恭喜姐姐了。” 喜梅看着这夫妻俩的动作,沈宁显然要会做人多了,这是意娘最欢喜的时刻,阎青和就算是再有意见也不能坏了人家兴致。喜梅看着沈宁在阎青和手臂内侧的那一掐,暗想:这个力道可不轻。 被沈宁这样一提醒,阎青和总算是清醒过来,也顺着杆子说了几句恭贺话,只不过他的人实在是太过于正直,这话说得忒口不对心,脸上难看的劲儿也就只有正陷入巨大欢乐中的意娘没有发现了。 “谢谢,谢谢。”相较于在场人的各怀心思,意娘就只有全然的欢乐了。她简直被这个忽然从天上掉落的馅饼砸晕了,这会儿眼里含着泪水,除了感谢之外,根本就说不出其他任何话了。她带着女儿破釜沉舟的来到这里,所求的不过是最低的物质层面要求,至于那些名分身份,虽然想过,但也没有苛求有天竟然能真的实现,所以这一次顾凤璋真的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 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会甘心由正妻变为妾?虽然他的身边已经有别的女人,可是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不就是为了向她证明,其实他从来都把她放在心上。 意娘含情脉脉的看着丈夫,而顾凤璋也扶着意娘的肩站在她身后,一脸宠溺的看着她的欢乐,像一个真正的好丈夫应该做的那样。喜梅看着他们这样子,心里头闪过一丝暖意,甚至觉得他或许真的是不得已了。 女人都是心软的动物,很容易被感动,尤其是在顾凤璋这样把事事都做到最完美最妥帖最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人,想要持续的恨他真的需要很大的毅力。 这么多年,他也吃了很多苦,他的日子绝对没有别人看上去的那么风光。沈宁以前老在她耳边唠叨的话不经意的就响了起来,看着他们在那里相视而笑的样子,喜梅觉得自己似乎也该大方一些,放下一些了…… 为了庆祝这件喜事,当晚自然几个人又少不得小宴一番。这次激动的意娘要亲自下厨,喜梅知道母亲虽然在家不怎么下厨,但厨艺却是一等一的好,见她如此有兴致,自然也不会败了她的趣儿,于是自告奋勇的帮忙,沈宁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也跟着去围观了,于是就只剩下顾凤璋和阎青和这两个甩手掌柜的在那里品茶等吃。 “这个,剁椒到底是用红椒好还是绿椒好还是一种一半?”在做某道家乡小菜时,意娘却是犹豫了。喜梅觉得她简直是没事找事,随便哪种不都是辣椒,但这番言论却被意娘狠狠的瞪了一眼,于是她不得不迈着两条小短腿去问问自己“亲爱的父亲大人”到底是喜欢吃青椒多点还是红椒多点。 女人啊,一旦陷进去就没有理智可言了。喜梅笑嘻嘻的在走廊上蹦蹦跳跳的想着,心情倒也不坏。不过当她转弯快走进那个小厅时,却听到里面有争执声。 “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啊!”先听到的就是阎青和那暴雷般的声音,正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着阎青和,不熟悉的人还当他们出了什么事儿了。 “我哪里糊涂了?”顾凤璋轻松的问,听起来倒不甚在意。 “你说你哪里糊涂?”阎青和先是怪腔怪调的问了一句,而后却几乎是蹦起来的叫骂道,“你哪里不糊涂了!皇帝亲口答应同意你一个要求,这是多么珍贵的承诺啊,你怎么能这么用掉了,还是花在这么小的小事上!竟然只是为了给一个女人求个身份,顾凤璋,你还能更荒唐一点吗?” 阎青和的声音炸雷一样的响着,难怪这附近的奴婢们都被屏退了。也是,阎青和这般不懂得遮掩,要是想保住密闭,也就只能让服侍的人走得远些了。想起阎青和当初刚听到圣旨的表情,这个老实人憋到现在才爆发,也真是快到被逼疯的边缘了。 “珍贵的承诺?”顾凤璋把这五个重复了一遍,而后却是一句轻笑,“哪里珍贵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你,你莫非是要气死我不成!”看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阎青和忍不住跳脚,“皇帝亲口答应的,他说但凡你有所求,必定无所不应。当初为了得到这一句承诺,我们花了多大心思,费了多大的劲儿,你甚至还差点把命丢了,可现在倒好,这么艰难才拿到的一个机会,你就这样用在一件小事上,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但有所求,无所不应?”顾凤璋闲闲的重复着这八个字,然后问阎青和,“你真的相信?” “皇帝金口玉言的,所谓君无戏言,这个不能信还有什么能信。”阎青和提高了嗓门,觉得顾凤璋这问话简直废到了极处。 “嗯,那你说我要西山大营的兵权,他会不会给我!”顾凤璋轻轻一笑,忽然开口问道。 “当然不会,拱卫京畿的重病他怎么可能交给你。”阎青和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愕,提高了嗓门叫着,“老顾,你吃错药了啊,怎么提出这么没轻没重的要求。” “嗯,那你说我要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权,北衙禁军统领的任命权,禁城金吾卫的调度权,他会给我吗?”顾凤璋不等阎青和叫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用平静的语气讲出一堆让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当然不会,你,你!”阎青和听着这话,嗓门不由得压低了几分,“你想干什么这是!” “嗯,既然军权不行,那吏部百官的考核权,工部的财权,会试的批阅权,大理寺的讼断权……他能给我吗?”顾凤璋像是玩上了瘾,轻笑着问。 “你,你想搞什么?”阎青和明显被顾凤璋弄毛了,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好,既然不能给我权,那官,内阁首辅,左军右相,少卿侍郎,他会任我随便选么?”顾凤璋笑笑又问。 “那当然不可能了。”阎青和到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也正了脸色,只等着顾凤璋的下文。 “你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青,这所谓的珍贵的不得了的承诺,大的不得了的恩宠,不过只是张白条。”顾凤璋朗声一笑,话中满是漫不经心的意思。 “事情,事情不是这样的。虽然在这些方面那个承诺不管用,可是在其他方面……”阎青和总觉得这个道理不是这样的,可是他越急就越讲不清楚,最后还是顾凤璋把话头接了过去,“虽然它不是真的无所不能,不能给我想要的东西,但是在某些方面他还是很好用的,你想这么说,是不是?”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阎青和被人讲出了心里话,连连点头。 “可是,你有没有想到他在什么地方管用呢?”顾凤璋淳淳善诱的问。 “嗯,这个,我们可以要一面免死金牌,犯了大错或者死罪的时候,这个,总可以饶过一命吧。”阎青和眼睛一亮,却是想起了这个。 “你错了。”顾凤璋摇摇头,“那种时候,决定生死的是皇帝,他让你活,你就算被拨皮抽筋也能活,他要让你死,别说免死金牌丹书铁券了,就算满天神佛保佑,也逃的了初一逃不了十五。” “这,”阎青和目光复杂的望着顾凤璋,“真的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有,当然有用,只是这个承诺对我们最有价值的地方不在于它所能兑现什么东西,而在于我们追求这个的过程。如果当初我不恳求他在登基后满足我一个要求,他会相信我们并且接受我们的援助?”顾凤璋问道,然后自己说出了答案,“不会的。没有要求才是最多的要求,如果我们当初是以那样一个态度对他,他绝对不会相信我们的,即便是信了,也会留有余地。只有我们让他认为我们是想从他那里取得东西而不是纯粹的帮他,他才能相信!” “哼,难道这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么,难道希望有一个真正清明贤德的皇帝的愿望看起来会有那么可笑吗?难道我们做每一件利国利民的小事,只能把自己伪装成有所图的小人,才能获得其他人的信任吗?”听到顾凤璋的这些话,阎青和沉默了许久,而后却是忽然爆发的喊了出来。 “当然有好人,当然也有人相信你是为着利国利民而做那些事的,但可惜,皇帝,尤其是现在的这位,他生存的环境注定了他能接受一个心怀叵测的臣子,却无法真心容纳一心为国的臣子。”顾凤璋淡淡的说,没有失望,也没有颓丧,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聊家常,“在黑暗中长大的人,没有见过太阳的温度,自然不会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温暖的东西。” 第三十四章 理想 现在的这个皇帝并非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先皇是他的哥哥,他当年身为最受宠但却无缘大宝的皇子,受到的猜忌和刁难不可谓不严重。为了活下来,他忍辱负重的什么苦和罪都受过,现在虽然苦尽甘来得偿所愿,那曾经生活却给他带来了深深的烙印。其中最严重的就是,敏感多疑,爱猜测功臣。 顾凤璋心细,比阎青和早一步的看出了皇帝的心思,所以才有了自爆其短的举动。 那种人,永远只有在掌握了一切的情况下,才会安心。 “如果早知道他是这么的气量狭小,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把注下在他身上”听到顾凤璋这么说,阎青和半晌没吭声,等回过神来之后却是重重的一擂窗子,语气中满是后悔和愤懑。 他这话就让喜梅听着心里一惊,下注?果然,这朝堂上发生的这起政变竟然真的有他们的身影。怪不得顾凤璋可以让新皇看重至此,只是听阎青和的口气,他们出的力还不少呢。 面对阎青和的恼怒,顾凤璋的态度倒比他淡定许多,一句话就抚平了所有的不甘,“我们别无选择。” 先皇无子,而诸多亲王中,也只有这位有魄力有能力,就算有多疑猜忌功臣的毛病,也怎么都比那堆尸位素餐的好。 两害相遇取其轻,他们这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 喜梅在外面听着,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偌大的一个国家,皇室成员竟然也全部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角色,想要振作可真不容易。 “真恨啊,这帮子人,若是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阎青和也是气狠了,猛的一捶门,发出好大一声声响。顾凤璋见状却是皱了皱眉头,出声挡住了阎青和,“阿青,我是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为什么?”阎青和狠起来,却是不折不扣的二杆子精神,这会儿却嫌弃顾凤璋,“你太婆婆妈妈了” “因为,若推倒重建的话,那国家受到的冲击将要大的多,有无数无辜的百姓被卷进这场洪流中,身不由己。”顾凤璋重重的叹了一声,“换个皇帝,看似眼中,但是它却也只是冲击最上层的一小撮人,整个国家不会乱,不会元气大伤。可若是真正的改朝换代的话,那……” 若是改朝换代,必定兵祸四起,各种牛鬼蛇神都会蜂拥而出,到时候整个国家都会掉个儿。就算是平定了四方,坐稳了位子,国家也会被折腾的七零八落,需要好几代的努力才能恢复到现在的局面。 这些事,既然喜梅都能体悟的到,那阎青和不可能领悟不到,所以待顾凤璋说完之后,他便不吭气了,过了很久才闷闷的说,“这操蛋的鸟事,怎么想都让人憋屈” “我们在做好的事,但好事不一定会处处让你爽快。顾凤璋笑了笑,心情却还不错。 “算了。”阎青和见他都不在意,只能摆了摆手,将不满强忍了下去,“那以后该怎么办?我们难道真的要这样忍气吞声过下去?” “暂且忍耐一段时间吧,现在的皇帝虽然能用,但也绝非明主。”顾凤璋笑了一声,声音却不显得着急,“听说韵贵人肚子里已经怀了龙种,八个月后便可见分晓了。” “你是想……”阎青和一向大胆,却也没有胆大到这个地步。 “先暂且缓一缓,等有了三四个皇嗣之后,我会择优选取一个作为徒弟,慢慢带在身边培养的。”顾凤璋像是没有听到阎青和的惊讶,声音很是平缓,仿佛在说到街上去挑萝卜白菜似的,“如果只有一个,那孩子知道除了自己之外别无选择,定然会起骄纵之心,所以还是缓缓,给他找几个对手吧……” 天啊听着顾凤璋这番言辞,在外面偷听的喜梅也忍不住惊讶的何不拢嘴。敢在皇帝春秋正盛的时候就把他当死人讨论,也只有顾凤璋这个疯子敢这么做了。 原来,他的所图竟然是这个。喜梅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像是明白了,却又陷入更大的混沌之中…… “那道承诺,当初是为了让皇上安心的一个道具,但是现在这个许诺如果不用掉的话,只会更生事端,所以我必须用掉。”在屋里面的顾凤璋显然没有想到外面还有这个小偷听者,风淡云轻的又把话头扯到了先前的题目上,“目前最合适的两件事就是,第一是要求恢复伯阳侯的爵位,第二就是用给意娘用了。”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恢复伯阳侯府的爵位?毕竟,如果有个侯爷的头衔许多事会好办很多。”阎青和张口说道,虽然现在经过分析已经知道这个事儿也不过如此,可还是觉得尽最大的利用好些。在他看来,帮助意娘恢复名分这种小事,根本是不值一提的。 “这个,不急。”顾凤璋轻轻一笑,却显得胸有成竹,“我刚好借这次机会,筛筛身边的人。” “你要试探人心大可用其他的法子,为何偏要选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阎青和对于他的理念去不敢苟同,提高了嗓子说道, “好吧,实话告诉你,我不愿意。”顾凤璋犹豫了一下,却冷不丁的冒出这句话。 “不愿意什么?”阎青和急吼吼的叫着,“恢复伯阳侯府的爵位不是你们顾家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么,怎么这会儿好端端的,你却不愿意了起来” “是顾家的,又不是我的,我急什么?”顾凤璋不甚在意的说,话锋一转,声音里却是有了几分冷冽的意味,“伯阳侯爵位是顾家的,在不在,干我什么事” “老顾,你,你这是说什么呢……”阎青和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却声音都打结了,比刚才想要造反时还要慌张。 “阿青,你难道,真的从来都,一点也没有怀疑过?”顾凤璋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轻笑着回过头望着阎青和,明明最该理亏的是他,可这会儿却是阎青和失魂落魄。 “你,我,你……”阎青和张口结结巴巴的说,却不敢吐出那句话,生怕将最后一张窗户纸捅破,所以只是干笑着虚弱的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你在什么意呢,这个玩笑开的不好,哥们儿,你……” “我没有开玩笑,是兄弟,所以我才不骗你。”顾凤璋打断了阎青和的话,然后静静盯看着他,“此顾非彼顾。所以,你还准备信我吗?” “我……”这事实来的太快太忽然,阎青和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时间就沉默了下来。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诡异,喜梅在外面偷听,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顾凤璋太不按理出牌了,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揭露这一切?他这是等于在抽自己的板啊。 若是阎青和因此而对他反目,并且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那他就彻底完了啊。 喜梅在外面焦急着,里面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安静了许久之后,才听到阎青和疲惫的有些虚弱的声音,“你要我信什么?” “信我是我。”顾凤璋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迟疑,沉着稳健,不为所动的说“身份可以是假的,名字可以是假的,但我的人,我的志向,我的抱负,我的友谊,没有一丝一毫的掺假。” “这很艰难。”阎青和没有立刻回复,等了很久之后,才这么回答,“我看到的都是谎言,你要我如何相信?” 以阎青和的爆脾气,这会儿这种反应,已属反常了。 “的确很艰难呢,实际上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其他任何人说出这件事情。”顾凤璋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澈,也很坦率“我不是我,可我又是我,这听起来多像是个玩笑,可它是事实。” “其实我从头到尾都说过,我不是公子,我只是我,可惜没人相信。”顾凤璋轻轻一笑,笑声里充满了蔑视和嘲弄,“把假话当真话听,把真话当假话听,不正是我们身边这群人的特色吗?其实真话假话他们才不在意,他们只要听到他们想听的话即可。” “可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我对你坦白。”顾凤璋不容他逃避的盯着阎青和,“我说我把你当兄弟,从头到尾都是真的,你信不信?” “你,真的很大胆。”过了许久之后,阎青和牛头不对马嘴的来了这么句。 “我一向很胆大。”顾凤璋慢慢的说,声音里有得意,也有萧瑟和悲凉,“如果不大胆,我就不可能拥有今天的一切;如果不胆大,我就不会今天在这里,跟你看着这篇风景,说着这些话;如果不胆大,我就会跟你坦白,跟你推心置腹……” “你就不怕你的胆大用错了地方,我不接受你,怀疑你,背叛你,甚至,出卖你?”阎青和压低了声音问,他一向粗莽,能问得出这种话,已经属于破天荒了。 “怕,很怕,非常怕。因为怕,我才坦白,因为只有得到你真正的友谊,我才会不怕。”顾凤璋点了点头,“你对我很重要,所以我这么做,其实也是在赌。我将我所有的的一切都当成筹码放在桌上,就是为了赌你的信任”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值得” 屋里又是长久的沉默。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太过沉重,所以不得不慎之又慎。这样的谈话节奏,注定快不了。 “如果不是贵族公子,那另一个你,会是怎么样子?”阎青和忽然张口问道。 “另一个我,或许,可能是乡野间的一名塾师,带着几个顽童,希望的学生可以考中秀才,举人……;或许是个七八品的小官,管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渴求年末的考绩能得一个优字,换到一个更富庶的地方任职。更或许,只是一个不得志的文人,在日复一日的挫败中磨掉所有的理想和抱负,将满腔热血化成一首首牢骚的酸诗……”顾凤璋轻轻的自语,然后笑了,“不管那种样子,都不是我想要的。所以为了让我能成为我,我铤而走险。” “你想要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你觉得呢?”顾凤璋笑着反问道,笑声里有种被冒犯的恼怒,“我说过,纵然我不是我,可我的理想,我的报复,都是真的。” “我想要的,只是个更公平的世界。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我讨厌这种按照出身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社会,我想打破它,哪怕把天捅窟窿也在所不惜。” “其实很多人都对此不满意,但却很少有人真的会去做些什么。我不想成为我看过的大多数人那样,将所有不满和愤怒都变成牢骚,被时光磨平了所有的意气,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存在。” “他们说,如果不满意一个世界,要么你去适应它,要么你就去改变他。” “第一条路上走的人太多了,我不想跟人挤,所以,我要走第二条。”顾凤璋看似平淡的说完这些话,只是放在窗棱上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紧成拳。 “有的路上走的人多,只是因为那是最好走的一条路。”阎青和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的说,“人少的路通常都不顺坦。” “我明白。”顾凤璋点了点头,,“我踏上这条路就是以血色开局的,我又怎么不知道这条路上的崎岖呢。可是只要一想到这条路上有那么多人在看着我,我就明白我要往前走了。” “即使崎岖坎坷?” “即使崎岖坎坷 ” “即使被误会被污蔑?” “即使被误会被污蔑” “即使只有一个人?” “不,我不止一个人。”说道这个,顾凤璋摇了摇头,眼里有了笑意,“我有许多同行人,许多许多,即便他们已经变成了那条路上的血色,我也知道他们还在我身边。” “我从来都不孤单。”顾凤璋这句话,掷地有声。 “你,”阎青和坐在这里看着顾凤璋,很久很久,才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站在走到顾凤璋身边,猛的一捶他的肩膀,差点将瘦弱的顾凤璋锤了个趔趄,“好小子” “你,”顾凤璋又惊又喜的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惊喜的说。 “我说过,我交的兄弟是顾凤璋,而不是什么劳子的伯阳侯。”阎青和大笑着搂住了他的肩膀,“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人,要把天捅个窟窿,这种热闹事怎么可以少了我” “放心,无论是乱臣贼子还是国之栋梁,兄弟陪你一起当” 第三十五章 玲珑 原来是这样。 喜梅趴在角落里,透过疏落的树影,看着那两个在厅中大笑的男人,那是她不了解的世界。 原来,他假扮着进入顾家,只是为了这个。 没有在这个社会生活过的人,是没办法了解严格的身份制度所带来的压抑。就算是在惊才绝艳,但只要你出身寒门,拼死了也无法进入上层社会,无法实施展你的所学。而无论他如何粗鄙如何无能,只要他是高门大户,那他一出生便拥有你无所企及的高位,就算他尸位素餐,你也能忍住。 喜梅知道过这种不公平,实际上在哪里都有,可她完全没有想到,顾凤璋竟然会真的以一己之力去对抗。 他太大胆了。 依照顾凤璋原来的身份,他就算是再出色,这辈子也不可能进入大衍朝的权利核心圈子,而不进入核心权利圈子,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便冒名顶替了。抛了祖宗姓名,抛了娘亲妻儿,完完全全的成为了另一个人。 好狠的心。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却也更狠。 在他的棋局中,他自己都是一颗棋子,何况是其他人? 当初抛弃自己和母亲是不得已,当初为顾家卖命也是不得已。对于自己母女俩的不得已,他用了另外一种方式来偿还,但对于顾家,他又会怎么样去做? 或者,自己和母亲的到来,本来就是一种开战的宣言。 顾家,已经制不住他了。 看着跟他勾肩搭背的阎青和,喜梅默默的祈祷,只愿这一路上被他当弃卒丢掉的人,不要太多。 坦白,有时候也是一种手段。 就算不坦白,身为他最亲近的朋友,阎青和也会猜出来。与其让他事后反诘,他不若早一步把话讲开,便不利为有利,多赚一份忠心。 顾凤璋和阎青和的谈话还在继续,喜梅却已经不打算听下去了,转身蹑手蹑脚的回到了厨房。 顾凤璋的确不是个坏人,但他的不择手段让人害怕。 顾凤璋的圣旨请的是雷厉风行,伯阳侯夫人知道的时候,当下惊得那个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就此过去了。 “姨母,姨母,你千万得挺住,你千万千万可不能出事啊。”阮冰本来是来报信的,她也是从宫里听到的口风后心里一慌,没头没脑的就过来求助了,压根儿没考虑到老太太的身体受不受得了这种打击,哪里会想到老太太听完话,两眼一翻的就倒了呢。 “夫人,你别乱吼吼,先走开些让老夫人喘口气,然后让外面的小丫头去请大夫,说老太太病犯了。”玲珑见着阮冰扯着老太太的手就哭嚎了起来,当下顾不得尊卑,直接上前拨开了阮冰的手吩咐道。 阮冰这会儿也是没了主意,见有人出头,那叫一个求之不得,当下就点点头出去了。玲珑接过她的手,扶了老太太就势躺下,然后解开扣子帮老太太顺气,在她耳边慢慢劝道,“老夫人,你别急,少夫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毛糙糙的没个正形。这事儿还不一定有影儿呢,兴许只是她听错了。” 老太太倒在榻上,口不能言,只能以目示意,听着玲珑这番劝告总算好了一些。等会儿阮冰带着大夫来了,都是在常跑顾家的,知道老太太病根儿在哪里,几针下去人便能动了。等老太太吐了几口浓痰,可以出声之后,大夫又吩咐了一些不能生气,不能沾荤腥之类的老生常谈,留下几章安神的方子便走了。玲珑检查了方子,正要吩咐厨房里伺候的去煮,却看到阮冰又坐在老太太面前摆足了架势开始哭,赶忙收起了方子挡住了她,“大夫人你这是打算做什么,没看见老太太精神头不大好。” “我,”要搁着平常的丫鬟,阮冰早就几个耳巴子上去了,可玲珑一来是老太太那边的人,她不好发落,二来刚才玲珑的确帮了她,这会儿说的又是正确的话,她也没法子反驳,一时竟然哽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让,让她说。”老太太歪靠在引枕上,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哼哼唧唧的却仍然坚持说出这句话。看的出来,她对于此事的执着程度不比阮冰少。 “老夫人”玲珑往日最是柔顺,这会儿却也像发了狠般的,竟然一推阮冰,坐在老太太身边哭了起来,“往日您老总说玲珑最懂事,那这次玲珑就不懂事一回。我不明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让您连命都不要了,大夫刚才还千叮咛万嘱咐说你老千万不能劳神,不能费心,更不能动气,这会儿你却偏偏要听着少夫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万一待会儿病犯了可怎么得了。老太太你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子骨,不在乎自己的这条命,那玲珑替你在乎,替你珍惜还不行吗,今天就是你要把玲珑赶出去,我也不会让你听半点烦心事的。” “你,你这孩子……”老夫人见着玲珑这番没大没小,本来是要发怒的,可一听她又处处为自己着想,字字句句都是一片赤诚之心,于是满腔怒气变成了怜惜,只能发出一声长叹,挥了挥手让阮冰出去,这却是改了主意。 “姨母,我……”阮冰本来就是找老太太帮自己拿主意的,哪里能这样轻易的出去,见着玲珑这般作态,当下就急了,也不顾身份体统的挤了上前,却不想玲珑这妮子瘦是瘦,力气着实不小,竟然一把抱住了她就往门边推,“大夫人有什么话还是请改日再来吧,你没见着老夫人这是需要静养” “可是我这事儿,急,急啊”阮冰不想走,急着挤着想站在原地,可被玲珑推着根本站不住脚,只能拼命的越过她朝着老太太那边叫。 “有什么事能急的过老夫人的病,奴婢可说一句不好听的话,老夫人就是这屋里头的定海神针,只要有她老人家在,咱们都能过的稳稳妥妥的,可若她有了什么不测,奴婢是个丫鬟,大不了被打发了,可大夫人你难道也能跟我一样被打发了不成”玲珑见机一下子捂住了阮冰的嘴,在她耳边低喝着,这句话却是让阮冰如遭雷击,当下就安静了下来。 是啊,阮冰一直想着要老夫人帮她解决这燃眉之急,却没有想到,万一老太太没了之后,她该如何自处?这么多年以来,她仗着有老夫人撑腰,无论是跟丈夫还是跟着其它几个妯娌,都处的不大好。平时顾凤璋就不说了,那几个妯娌对她也是有怨不敢言,这会儿万一老太太真一蹬腿儿,她可就的确孤立无援了。 “玲珑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在这重大打击之下恍恍惚惚的阮冰没察觉的就被玲珑弄到了门外,见着玲珑转身又走,慌乱之下猛的抓住了玲珑的手,病急乱投医的问,丝毫没有顾忌到玲珑年纪比她小,身份比她低微的多的事实,腿一软的就想跪下。 “夫人,夫人,这个使不得。”好在玲珑眼疾手快,却是比她反应早一步的跪下去托着她了。见着四周无人,玲珑悄声支着招,“夫人,你先别慌张,我们且不说那消息的真假,就算是大少爷求了别的女人,还能越过你的头上去不成?” “这,这倒是不能。”阮冰下意识的应了一句,然后又急忙辩解道,“可她进门就跟我一样了啊” “一样,怎么可能一样”玲珑却是冷笑了一声,扶了她起来低语道,“不就是个说法而已,她又没你的身世背景,又没有人撑腰,一个乡下来的村妇,哪里就能跟你齐平了?” “可,可是我,”阮冰有些语塞的说,玲珑的分析是对的,可她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可是你就不能让她给你端茶递水捶背守夜,也不能大冬天的派她去洗被子,大热天的去厨房里守茶水,大风天的扫落叶了是不是?”玲珑也是家里的老人了,阮冰当初怎么对待林如烟以及家里稍微具有点姿色的丫鬟的手段她是一清二楚的,一眼就看出了阮冰原本打的什么注意,只是寥寥数语,却已经把阮冰堵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不是我说,你这脾气也得改改了。”看着她难堪,玲珑当下改了语气,闻言软语的相劝道,“这新人不管是怎么进来的,只一遭,她能进来,便说明当下是大少爷心头疼着的,你这样整治她,岂不是打大少爷的脸,给大少爷难堪,让大少爷心里添堵?” “我不收拾那些狐狸精,难道还要她们爬到我头上来不是?不过一些贱胚,打杀了最干净不过。”阮冰面露凶横的说,却是让玲珑的眉毛忍不住挑了挑。 “夫人,今时不同往日,你就算再不喜欢,也得忍”玲珑待她发泄完,才继续相劝,“你越是不喜欢她,你就越得忍,不但不能收拾她,还得好吃好喝的待着,和颜悦色的相处着,甚至要高高的捧着……” “你要我捧着那些贱婢?”阮冰听着这些话,还不等玲珑说完,就提高了嗓子尖锐的反问着。 “夫人,”玲珑被阮冰这反映吓了一跳,手都抖了一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屋内,发现老太太没有被京东之后,这才没好气的看着阮冰,语重心长的劝着阮冰,“夫人,你越是恨着她们,越是想要她们死得惨,你就越得捧着她们,敬着她们。” “这,这是何故?”阮冰本来还想提高嗓门斥责,但是看着玲珑不悦的脸色,下意识的就小了些声音,变成了求教的声音。 好在她总算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是来求人来了。 “你想想,我们家里除了你和老夫人,还有哪些人?您的那几位妯娌都是容易相与的?你若要真的治她,就应该捧高她,最好和你一般高,把那其他几位夫人的仇恨都吸引到她身上去,让她们互掐,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最好不过。到时候你的气也出了,威胁也没有了,她半死不活也有赖不到你头上来,说不得大少爷还要夸你贤惠仁慈开朗大方呢”玲珑轻轻的说,话语里的煽动意味却极强。 玲珑的话像是给阮冰打开了一扇窗,让她觉得豁然开朗,当下就兴奋的握住了玲珑的手,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好,你这办法好,我往日里只晓得自己动手,却还不知道有这得使力的法子。好丫头,待我心愿得偿了,我一定好好赏你。” “哪里,夫人过誉了,能为夫人出谋划策,是婢子的荣幸。”玲珑福了一福,不动声色的谢道,嘴里的话却说的漂亮至极,极其符合阮冰的性子,让她听了十分舒服。 “嗯,如果夫人实在是不想让她好过,可暗中唆使些刁蛮的奴才给她们使唤便是。府里这些个刺头你是知道的,想必她们定然能让你满意。”玲珑送阮冰走的时候,却是又补了一句。 “好,这个法子妙,我既不用做坏人,却也挤兑的让她们过的好不了”阮冰听了这主意,更加夸奖了一番,然后急匆匆的赶着回去布置了。玲珑站在檐下,看着她离开,嘴边浮起一抹轻蔑的冷笑。不过当她转身回到屋里头时,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婉的面孔。 “老大媳妇儿走了?”玲珑进了屋子,老太太正在病榻上躺着,旁边两个小丫头在旁伺候着擦脸抹药,听着玲珑回来,有气无力的问了句。 “被婢子给劝回去了。”玲珑脆生生的应了一句,然后走到榻前跪下,拿了小丫鬟手里温热的毛巾,慢慢的帮老太太擦着脸。 “唉,幸亏有你在,要不然今儿我这条老命还不知道在不在。”想起刚才那凶险的状况,老太太一提起来就老泪纵横的。 年纪大了,活到她这份上,说不怕死那是不可能的。 “呸呸呸,老夫人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你老一看就是长命百岁大富大贵的命,千万别提那晦气话儿。今儿就算玲珑不在,也有其他人呢”玲珑笑嘻嘻的说,几句话却就是将老太太的心情哄得晴朗了起来,连呼吸都顺畅多了。 “唉,算了算去,我身边还是只有你是真的在乎我的,瞧瞧冰儿那孩子,我都成什么样子了,她还一个劲儿的惦记着她的事,真恨不得将我这老婆子逼死算了,没心没肺的小蹄子”老太太向来不是个心眼儿大的人,跟着玲珑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兜兜转转,竟然转到了刚才她病发时众人的反应来了,阮冰自然被她拿出来首当其冲的批驳了一顿。 “老夫人你这话可说重了,我们都知道大少奶奶当时是慌张糊涂了,才会那般没轻没重。究极起来,她才是最最在乎你的呢。”玲珑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许多年了,最是熟悉老太太的脾气,也更加了解伯阳侯夫人和阮冰之间的感情。毕竟是自家人,就算是再不对也是好的,老夫人自己可以说阮冰的不是,但若哪个丫头敢附和,那边是大大的错误,过后准会被寻隙发落的。所以每逢老太太在玲珑面前说阮冰的不是时,玲珑不但不符合,还要千方百计的帮阮冰说话,将她做的那些错事圆回来。 果然,听了玲珑的话之后,老太太脸色果然好看了,连脸上的皱纹都深深的舒展开来,待又数落了阮冰几句之后,才夸奖玲珑,“还是你这丫头最忠厚老实,从不在背后嚼人舌根,哪像那些个没个正形儿的,半分规矩都不懂。” “哪里,还不是玲珑嘴笨,只会知道什么说什么,也就是你老最仁慈宽宏,又不嫌弃我笨,才会将我放在身边这么多年,还如此宠爱玲珑。要是换了其他人,准早就耐不住我这榆木脑袋的将我打发了呢。”玲珑笑了笑,又是贬着自己的把老太太夸了一通,惹得她笑的舒心。 “不过,玲珑,你说冰儿这事,我缓缓再管真的没关系吗?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老太太在那里躺了会儿,就在玲珑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却忽然睁开眼睛,皱着眉头问了这么一句。 “您说的可是大爷要娶个平妻的事儿?”玲珑使了个眼色,让左右的人退下,这才放了扇子坐在老太太旁边,帮她顺着胸口的问道。 “嗯,是。”伯阳侯夫人皱着眉头,“这事儿,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据说娶得还是他从南边带来的那个女人,一把年纪又有孩子,真不知道他怎么就瞅上了那么个。” “夫人,要依玲珑看,这事儿不但不是坏事,还是件好事,大大的好事。”玲珑在那里眼珠子转了转,却是笑容满面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要不是大少爷机灵,处置得宜,恐怕我们府上这次就要大祸临头了”。 “哦,好事?好在哪里,你给我说说?”老太太本来正心忧着,这会儿听到玲珑这话,忍不住来了兴趣,抬抬手示意玲珑继续说下去。 第三十六章 意外 “老夫人,你想想最近发生的事儿,是不是觉得皇上特别的看重大爷?”玲珑想了想,却是这样问道。 “是啊。”之前的皇帝对顾凤璋还多有猜测,要不然顾凤璋也不会自我放逐的离京出走了。可是新皇登基之后,他不但急召回京,委以重任,甚至连顾家人一直心心念念伯爵之位也有赐还回来的意思。这如果不叫倚重,那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倚重了。 “那老夫人你可曾想过,皇上为什么倚重大爷?”玲珑一笑,扶着老太太靠在引枕上,一边帮她捶着腿一遍问道。 “那自然是,是因为他值得重用。”老太太张口话说了一半,却又忽然改口了。 顾凤璋在那场政变中所出之力她也是知道的,皇帝这番做法完全是投桃报李,只是这话却不能对外人讲,所以说到一半的时候老太太又改了口。 玲珑也知道,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接着前面的说,“大爷如此受皇上器重,必定有人嫉妒,风言风语那是少不了的。虽然陛下圣明,不会被人动摇,可这世上总有一种是叫三人成虎,那些个小人唠叨多了,圣人也会起疑不是?所以这事儿,我觉得八成是有什人在旁边使坏,大爷不得已之下出的策略。” “使坏?”老太太听着这个分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头蓦然升起一起不大好的记忆。 “是啊,你想以大爷的个性,怎么可能做这么大的事情不跟你商量?他肯定是来不及而已,那为什么来不及?肯定是有人逼着的呗。”玲珑笑笑说,“我们顾家现在风头正旺,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所以我琢磨着大爷做出这等荒唐事,恐怕也是自污以求全了。” “自污以求全?”玲珑把话说到这份上,老太太不可能还不明了。要按照玲珑的想法,是有人构陷顾凤璋,顾凤璋为了保全名誉或者是其他,用这等不入流的男女小事吸引别人的视线也不奇怪。平妻之类说起来不成体统,但总归是后院的事,在怎么折腾也有限。 “可是这人选,”老太太敲了敲脑袋,对这个却是有些意见,“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 “就是因为这人选儿戏,没根没绊的,才说明大爷对此事根本不上心,只是随便拿来当幌子的。”玲珑捶着腿轻轻的说,“若是他真的想跟您较劲儿,弄个女人来跟大夫人打擂台,那怎么也得选个家世好的,根基稳的啊?呵,老夫人你也明白,以大爷的人品地位,莫说他想要娶平妻了,就是只想娶个二房,也不知道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儿抢破头的要嫁进来,何至于弄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 “这倒也是。”老太太本来就不愿意把事情往坏处想,这般被玲珑说项之后,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太大惊小怪了。不过屋里头弄个女人而已,左右总不能翻了天去。 老太太心中大石暂且放下,刚才闹了那么一场,人也着实乏了,于是跟玲珑说话说着说着就有一下没一下的打起了瞌睡。玲珑见状,也不敢惊扰着她,只放轻了手脚,待着老太太彻底睡着了之后,才给她盖上被子,自己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玲珑来到外间的廊上,说了句“老太太睡着了”,便有底下的小丫头们过来,将着廊下挂着的各式鸟儿要么罩上罩子,要么搬走挂到别处了。老人家爱热闹,顾凤璋更是出了名的孝子,买了好多活泼善鸣的鸟儿来讨老人家欢喜。其他几个儿子见状也不能落了话柄,画眉黄莺鹦鹉的各色鸟儿挂了一廊子,平日里叽叽喳喳热闹,可若老太太睡着,却是要全部打发的。 玲珑是大丫头,自然不必做这种粗重活儿,当下只是笼着手依在门口看小丫头们走来走去,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这边收拾的差不多时,她看着廊下有个穿紫色比甲的丫头偷过来,连忙招手唤了她到跟前来,“紫燕,你可算来了老太太刚睡下,我伺候了半天头疼手酸的,赶紧趁着她老人家休息时回屋里头歪一下,这里你且帮我照应着,等老太太醒来后派娟儿去喊我。” “好。”那叫紫烟的丫头也是老太太身边常服侍的,只是比玲珑低了一等,平常跟她关系最好。这会儿见着玲珑满脸疲惫,立马一口答应了,让她赶快回去休息。 玲珑从从廊下出来,径直出了老夫人住的院落,但并不直接回自己住的地方,而是趁着左右无人,直接就绕到了旁边的小径上,弯弯折折的走了一会儿之后,来到了马厩附近。 “咕咕,咕咕……”玲珑躲在假山后面,看着马厩里除了马儿之外并无其他人,便学起了鸟叫。三长一短,片刻之后,马厩附近的马棚里传来马夫们骂骂咧咧的声音,躁动之后,却是有个身体瘦弱的青年人走了出来,左望望右看看,装出一副检查马棚的样子,然后越走越里,一个闪身就到了玲珑藏身的假山后面。 “玲珑,你怎么自己跑来了,这会儿……”那年轻人跟玲珑极其熟悉,见着玲珑在此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神态却极不赞同,张口要说什么,却被玲珑挡住了。 “小凡,别废话,只有一小会儿时间,你不用讲话,听我说。”玲珑这会儿没有了在老夫人面前的温柔劲儿,干脆的一挥手,让小凡闭了嘴,“阮冰之前去报了信,老太太已经知道大爷要将夫人迎进来的事了,所以此事失了先机,原来先下手为强的招数不能用了,得想另外的法子。不过我已经安抚了老夫人这边,说大爷是站在全局不得已的,你让他接着想后招是。大爷最好不要太过刺激老夫人,左右熬不了几天的人了,若是因此而被气出个好歹,不管怎么说大爷夫人面上都不好过,还是暂且忍忍吧。” “玲珑姐,你说这个是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啊……”小凡猛然间被塞了这么大一堆信息,头晕脑胀的,忍不住问了一句,却被玲珑挥了挥手,“你不用明白,只记着老夫人已经知道大爷请了新人迎娶进门的消息了,我这里拖得了一世拖不了一时,让大爷想好对策便是。” “行,这个我记住了。”小凡听到玲珑这般说,连连点头。 “要尽快”玲珑脸上满是郑重。 “我晓得,我今天就在门口守着,大爷一回来,我就把你的话告诉他。”小凡将胸脯拍的砰砰响,玲珑见状才放了下心,看时间不早了,便又叮嘱了几句,然后跟来的时候一样匆匆的离开了。 “好啊,我说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急,原来是赶来通风报信来了。”玲珑绕过假山,刚走了两步,没想到冷不丁一只纤手从后面伸过来在她的肩头一拍,却是说出了这句话。饶是平时最冷静不过的玲珑,也被这忽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当下失神叫了出来。 “你,你……”玲珑尖叫完转身,这才看清来人的摸样,红艳艳的衣衫,娇俏的打扮,正是平日里最跟她不对头的如意。她本来也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的,不过不小心在老太太面前说了阮冰不是,被那姑侄二人忌讳,后来就寻了个由头发配到了厨房做管事。玲珑往日跟她就没什么交情,这会儿看着她这番笑吟吟看着自己,一副你的把柄被我捉到的样子,忍不住吓得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不过好歹不是诸位夫人,还有转圜的余地。她心中如是想着,脸上仍旧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麻烦你让让,老夫人还等着我伺候呢。” “啧啧,多么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啊,若不是我今天亲眼看到,说出去谁也不信,最老实可靠的玲珑,背后竟然也会做出这般卖主的事儿。”如意一向嘴尖,要不然也不会犯错,这会让笑嘻嘻的挤兑玲珑,一下子就挑的玲珑再也忍不住气了,“你听到了什么?” “嘻嘻,我刚才跟着你,听到的不多,却也刚刚好听到所有的关键点。”如意眉目一挑,得意的看着玲珑霎时间变得惨白的脸色,伸手就要去拉她,“走,跟我去见老太太去,我刚好举报了你拿赏。” 玲珑听着她这话,却是一颗心只往下沉,待着如意来拉她时也不动,待着如意走进一步,使了大力时,她忽然猛地发难,一下子将如意扑到在地,双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你,你疯了啊……”如意靠近玲珑时丝毫没有防备,被她这一扑,却是整个人都朝着后面跌倒,让玲珑抓了个正着,掐的死死的,一时呛的话都说不出来。玲珑这番也是被吓紧了,她往日里连只兔子都舍不得杀,这会儿却是慌的六神无主,整个人抖的跟筛糠一样,但掐着如意脖子的手却攥的死紧。 第三十七章 你也一样 “你这妮子,我不过是句玩笑,你还当真拼命了不成”这场搏斗到底还是以如意的获胜为结果。只是她虽然按住了玲珑,可样子也不好过,发鬓摇散,衣服上更是被滚得满是泥水草屑。 玲珑被按着趴在那里,也没有说话,只是眼泪扑朔扑朔的就滚了下来。如意按着她的脸,见着这样子,却是掐着她的脸抬起来,“怕了?” “要杀要剐随你,少说废话。”玲珑冷漠的甩出这句话,只是她这样子着实狼狈,脸上又满是泪痕,楚楚可怜的样子着实配不上她那英勇就敌的语气,倒让人添了几分笑柄。她自己也知道,索性闭上眼不去看如意戏谑的眼神,却没想到如意竟然松了手。 “你,”玲珑诧异的睁开了眼,然后看着如意拍拍手站起来的样子,有些不明白她的转变。 “最讨厌你这样子了,明明是你不对,却偏偏摆出一副别人欺负了你的样子,难怪老太太那么信你。”如意站在那里拿着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手,却是将她丢在了玲珑身旁,“擦擦吧,免得被人看到,我又要落个恶名了。” “你,”看着如意这明显的善意,玲珑坐起了身子,脸上却是一片惊愕。 “你什么你,我今天才换的裙子,都被你弄脏了”如意在那里拢着衣服,没好气的说了一声,然后低头看着玲珑的表情,不甘的撇了撇,“我也是大爷的人。” 只是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所有的原因。 就像玲珑一样,如意却也是顾凤璋安排的一枚暗棋。 “老太太身边一个人就够了,多了反倒不美,可你偏偏样样都比我出色,所以害的我不得不被调到了厨房,你说,你要怎么赔我?”如意板着脸,刚说完这句话,自己就忍不住破功笑了起来,“不过厨房也不坏,各方的人都要到这里来,什么八卦的可比老太太那里多得去了,人也不用那么拘谨,我在这里的用处却也不比你小” “你,”玲珑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看着玲珑得意洋洋的样子,坐在那里张着嘴巴,竟然惊讶的何不拢嘴。 “我说,你是怎么为大爷做事的?”玲珑这番傻傻呆呆的样子让如意心情大好,她忍不住笑嘻嘻的碰了碰玲珑,很是八卦的问道,说完还挤了挤眼睛,“你该不是看上了他,想要……” “别胡说”玲珑又快又急的打断了如意的猜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之后,却渐渐恢复了平常的冷静,淡淡的说,“我不想给人做小。三年前,二爷想向老太太讨了我去屋里头,老太太为了安抚他,竟然允了,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差点投湖自尽,是大爷救了我,后来,我这条命便是他的了。” 玲珑说的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当时的失态远比这严重的多。她从小伺候老夫人,全心全力,真的当伺候自己的长辈般,带着三分敬七分爱的。可是她没有想到如此勤恳忠心的自己,在老夫人眼中却跟一条狗毫无两样,若是有人爱了讨了过去,便也是一张口就应答的是。明明是她的亲外甥女得罪了二爷,为了平息这个儿子的怒火,她竟然要拿自己去赔偿,她也没看看二爷是怎么样的品行,屋里头排的上号的姨娘就有十多个,更别说自己这样的通房丫头了。当自己哭着哀求说这辈子只愿意陪着老太太,等老太太百年后情愿给她守牌位,都没有让那老太婆动容半分,她反而还劝自己,跟着这么个男人是造化。 那一场眼泪,耗尽了玲珑所有的力气。她才知道,不管自己对着人家多用心,在人家心里自己始终只是条狗,喜欢了逗弄了几下,不喜欢了就送走。老太太对她的确宠爱,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向来不缺自己,几两重的金镯子说往手上套就往手上套,可就算自己带着几百两几千两的首饰,也改不了在她心目中,自己只是那个五两银子买来的丫头。 玲珑再怎么忠心,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也对着自己未来有着美好的幻想,以为等到卖身契的年限过了,她便可以脱籍回家嫁人,要不然让老太太在管事中挑个忠厚可靠的嫁了,当个管事娘子也可以的,可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要给人当不知道第十几房小妾。万念俱灰之下,她趁黑到了后花园的湖边自尽,却没有遇到在那里发呆的顾凤璋。 若是平常,玲珑也不会失了分寸的痛哭流涕,将一切都说出来,可那天她实在失常,想着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于是边哭边将苦水都倒了出来。当时顾凤璋坐在她旁边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耐心的听完她的故事,然后说了一句,“蝼蚁尚且求生,何况人呢。” “人,我还算是人?我只不过是个奴婢,五两银子买来的丫头,谁喜欢了谁拿去,跟猫儿狗儿一般的货色,还能说是人”玲珑又冷又湿的抱着臂蹲在那里,冻得牙齿都咯吱咯吱打颤,脸上笑得一脸扭曲。 “你是个人,就算别人不把你当人看,你自己也不能不把你当人看。”顾凤璋轻叹的说了这句话,然后就劝她回去。 实际上,被救起来之后,玲珑也就后悔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她还年轻,怎么甘心就这般去死,只要活着,总有个奔头。于是她就这样被顾凤璋劝了回去,只当那夜的疯狂是一场梦。 玲珑当晚就病倒了,又是发烧又是咳嗽,只是人虽病了,心里头却清楚。想着这忽如其来的病真是病的恰到好处,她刚好趁着这时间,劝劝自己认命,等病好了,送出去了,也就没那么多伤心了。 只是,事情比她料想的要好的多。进拖慢拖,一场风寒竟然病了大半个月,醒来之后居然没有人再提那桩事。玲珑惴惴不安的过了两日,忍不住一打听,才知道二老爷竟然犯了错,被关进了大理寺里,理由是据说他的某个妾是在外面强买回来的,还逼死了人家的爹。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顾家老二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他的母亲是公主,皇帝又是她堂兄,哪个不长眼的敢扇皇家和顾府的脸面,参他这种事? 不过,别人不敢,不代表顾凤璋不敢,实际上这件事就是他做的。奏折是他上的,案子是他审的,连人都是他连夜带队抓的。旁人弄不着顾凤璋忽然动这干戈是做什么,有人说他大义灭亲,替朝廷清除蛀虫,有人说他阴狠恶毒,借此机会对兄弟下手。有人夸的有人骂,总之什么都有,但是在那一群喧闹声中,玲珑却忽然感觉到,这事儿似乎是因她而起。 顾凤璋找了老二麻烦,参了失德还是什么,总之,那些个强抢来的女子都放了出去,顾家老二的内宅被搅得一塌糊涂,应接不暇,玲珑也就这么幸运的逃过了这一劫。 虽然顾凤璋从来都没有说明,可玲珑认定是他救了自己,所以她去谢恩了。可顾凤璋拒绝了她的磕头,只是淡淡的回答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你也好,那些女孩子也好,你们都是人,不该被当做货物一样论斤按两的卖。” 就是那句“你也是个人”,让玲珑认定了这个人,从此甘心为他卖命。 她是丫头,她是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顾府买了她,她理当为奴为婢伺候着这里的主子。只是那银子虽然买得了她的人,却买不了她的心,更买不了她的忠诚,她的忠诚只属于自己。她虽然是下人,虽然是女子,不明白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的道理,却也懂投桃报李的俗理。顾凤璋从来没有要求她做什么,可是她却想主动为他做点什么。她在老夫人身边呆久了,见惯了内宅的一切,也才明白那老太太对他这个儿子有多防备,他在这家里呆的有多举步维艰。 玲珑对顾凤璋的感觉,超越了一般的男女之情。她敬重他,崇拜他,视他为父兄。所以当如意取笑她时,她觉得自己遭到了冒犯,那种说法根本就是侮辱了她的感情,所以一向平静的她才会失态。 “原来你也是这样。”如意听到玲珑的叙述之后,再也没有取笑她,而是若有所思的这么回答了一句。 “什么叫也是这样?”玲珑拉着如意伸出来的手站了起来,忍不住疑问了一句。 “也是受过他恩惠的人。”如意灿烂一笑,却是比玲珑干脆的多了,“他让人打了我弟弟一顿,从此以后我就是他的人了。” “打了你弟弟?”玲珑吃惊的看着如意,“他打了你弟弟你还不生气,还说他有恩与你?” “对啊。我弟弟原来吃喝嫖赌,逼得我老子娘都要上吊了,他那一顿打将我弟弟打的聪明了,懂事了,一下打到了正路上,你说我能不谢他?”如意眨了眨眼,笑着解开谜题,“好了,现在都知道我们是一路上的人了,你该不必憋着劲儿的要杀我灭口了吧。” 第三十八章 父女 第三十九章 误会 “你说,我那天那么对她,她会不会认为我对她很有好感,很喜欢她呢?”天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燕笙握着棋子靠坐在长廊下,连雨溅到了身上都没有发觉,显然心不在焉到了极点。 “或许吧。”锦儿在站在燕笙身边,也不敢出声提醒他挪动,只是小心的应着。 “阎夫人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有没有变好?”燕笙想了想,却是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奴婢不知,不过裁云坊的坊主说,两位夫人已经很久没有携手在他的店里出现了,所以应该是还没有吧。”锦儿想了想回应道。 “也是,若有人差点将我的女儿弄没了,我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的。”燕笙的手搭在外面接了几点雨,笑着说道。锦儿站在身边,屏住呼吸的不敢回答。 “我是不是很坏?如果没有她,我现在还只是个瘸子,可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我却……”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燕笙忽然冷不防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郁郁寡欢的样子让人心疼。只是站在身边的锦儿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主子只是从大局出发而已,您……” “啪”棋盘猛然被掀翻了,蓝田玉的棋子蹦跳了一锦儿惶恐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暴怒的燕笙没有没脑的将手上那把棋子向她砸过来,“住口,不要让我在听到那两个字,什么狗屁大局,我最恨这两个字” “主子”锦儿见着他的暴怒,惶恐的普通一声跪下,顾不得满地的棋子跟石头一样咯的人心慌。 “大局,大局就是把我关在这里,让我人不人鬼不鬼的的过活么”燕笙站了起来,握着栏杆的手上青筋都爆了起来,“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当初就烧死在那火堆里算了。” “主子,主子……”锦儿少见他有如此生气的时候,顾不得膝下的疼痛,跪着往前走了几步,低声哀求着,“你别灰心,王爷正在努力,这种日子不会太久的……” “不会太久,哼,不会太久是多久,这话我听得多少遍,一天一天又一天,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燕笙重重的一拳砸到了栏杆上,满脸的戾气,“我真的是过不下去了,像个废人般的被困在这里,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自己是个傻子白痴,那样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了。” “主子”锦儿惶恐的跪在那里,“要,要不然,我禀明王爷,我们再出去寺里面住几天,你不喜欢这里,我们便不离得远远的就好……” “你,”燕笙回头瞥了一眼锦儿,想要发怒,但是看着她诚惶诚恐的表情,然后忍不住移开了眼睛,“你不懂的……” “奴婢不需要懂,奴婢只要知道,不管什么情况,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奴婢都是你的人,这辈子都会一心一意的跟在主子身边。”锦儿真诚的说,眼里满是泪光。 “唉,你们,”看着她这副摸样,燕笙的满腹怒火忽然就消了。他挥挥手让锦儿起来,自己一脸萧索的坐了下来,“何必这样呢,跟在我身边,是没有前途的。与其这样,倒不如早早的放了出去,也免得将来出了事,担上什么干系……” “我不怕”锦儿回答的又快又急,她的语气她的表情,足以证明这句话的发自肺腑。 燕笙听着她这话,却是惨惨一笑,转了头望着外面,喃喃自语道,“你们越是这般,我就越是难过。因为有你们在,我就是故意想要忘记我的责任都不可能。” “我,”锦儿见状急急的想要答,却被燕笙举手阻止了,“好了,不用劝我了,我知道我的责任,我没有灰心,我只是觉得整个人快要分裂成两半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要做什么,只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忍下去,我真怕我有一天忍不住会疯掉……” “没有什么,比没有希望更痛苦了。” “主子,”看着这样的燕笙,锦儿也难过的低下了头。 她只是个丫鬟,除了铺床叠被随侍左右的跟着她,她帮不上任何忙。 “所以,我这种人,其实永远都不可能有朋友,是不是?我对她的好,都是利用,她也不是傻子,早晚都会明白的。所以,她根本不可能感激我,恐怕,她还相当的恨我呢。”燕笙靠着栏杆,把脸埋在臂弯里,闷闷的说。 “可是,我也不想啊……” 窗外的雨淅沥淅沥的下,喜梅坐在屋里头,看着对面的男人,一脸温和慈祥,却忽然发现,那些话无从讲起。 “我那天不是无缘无故的失踪,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我被人拦住,打晕了塞到一间堵得死死的屋子里,那些人,是想要我死。”喜梅抓着袖子,静静的讲出了这些话,然后抬头看着顾凤璋,“你知道吗?” 她想,以顾凤璋的手段,如果他想知道的话,没有人能骗得了她。 “你想要我做什么?”顾凤璋看着喜梅,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温和的反问了一句。 “想要你做什么?”喜梅重复了这句话,然后抬起头看着平静的顾凤璋,“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个吗?” “你是觉得,这事儿应该给你个交代?”父女俩虽然鸡同鸭讲,但是却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交代?”喜梅听到这个词,哑然失笑,声音都不由得高了一截,“只是交代就够了?”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顾凤璋静静的望着她,语气温柔到不能再温柔。 “不,不是我希望你怎么做,而是,你应该怎么做。”喜梅看着顾凤璋,目光里有着一些迷惑,但更多的是心酸。 她是他的女儿,死里逃生,他难道对此半分表示也没有,反而问她要什么,问她希望他作什么?难道他不觉得,保护自己和母亲,是他的责任吗? 喜梅只觉得一颗心渐渐的往下沉,她一直记得顾凤璋最初说的那些话,可随着后面的接触,他无微不至的关心,让她觉得那也许是个警告意义大过于实际效果的话而已,可她没想到,他是真的。 “我已经做了我做的。”虽然动手的是香姑,但是出谋划策yin*她这么做的,却是冬姑。为了给她们母女俩进门扫清道路,他已经不顾阮冰的脸面用雷霆手段扫了这个奴婢,再多的,他不能做。 “你是说,那道圣旨,以及,那所谓的名分?”喜梅的声音里,带了丝怒气。 顾凤璋微微一怔,他知道喜梅是误会了,不过他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做事向来不喜欢解释,况且,这个也不好解释,所以他坐在那里,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 “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她?所以你,所以你,你就这样的不作为?”喜梅问话的声音有些哽咽,心里更堵的慌。她想装作不在意,可她的确无法淡然。 她差点就死了啊。 “如果你觉得这样理解会让你好受些的话,你可以这样理解。毕竟,有所得必有所失。”顾凤璋想了想,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还是不用说的好,所以这样含糊不清的回答道。 可是他的话落到喜梅心里,却掀起了轩然大*。 失望或者其它,喜梅不知道,她只知道,因为这句冰凉的话,他们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点微薄的父女情,就这样没了。 “我恨她。”喜梅喃喃自语道,没有在顾凤璋面前掩饰自己情绪的打算。 “我知道。”顾凤璋想了想,觉得站在喜梅的角度,她当然会恨阮冰这个十多年害的她们没有丈夫和父亲的女人了,这实在是太过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好计较的。实际上喜梅如果说她喜欢的话,他反倒会担心自己的女儿是不是缺了跟筋儿呢。 不过,出于另外一方面考虑了,他又说了一番话劝诫喜梅,“只是进了那个门,你却仍然要跟她好好相处,哪怕只是道义上的。这世界上总有很多你不喜欢的人,你不肯能总生活在你喜欢的人身边,所以如何跟你不喜欢的人相处,这是你必须学会的。” 顾凤璋说的很淳淳善诱,他这个女儿该懂的事都懂,只是太耿直,脾气都写在脸上,若她进了顾家还这样,肯定会吃不少亏,于情于理他都该教导她一番。。 “我明白,我会跟她好好相处的。”喜梅低着头应了一声,却在心里补完了顾凤璋的话。说白了就是顾凤璋不肯替她们母女出头而已,他有他的身份他的立场,除了是自己的爹,母亲的丈夫之外,他还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和那两个辱骂过自己并且害死自己的女孩子的爹。 他就算不喜欢她们,看在阮冰身后的背景和家世上,他也不可能把事做的太绝的。 冲冠一怒为红颜,实在是个美好的笑话。在男人们心目中,权势地位永远比女人重要。或许顾凤璋是真的在意她们母女的,可是在她心里面,比她们母女俩重要的事情多的太多。 在情况允许的范围内,他会对她们非常好,但如果有了利益的衡量,他仍然会放弃自己母女俩。 “谢谢你,让我懂得了这些。”喜梅看着顾凤璋的眼,轻轻的说,“从今以后,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顾凤璋看着眼前这个女儿,他知道从此之后,她跟自己的距离又要远了。 可是,她却更安全了。 “不过,我希望你对于她的这份公平,到时候也能用到我们身上。”在谈话结束的时候,喜梅忽然提了这个要求。 现在阮冰谋害她,只是因为没有明面上的证据,那他就不予追究,那以后如果阮冰有事,他也不能没有证据就胡乱的猜疑或者惩罚她们 “那是一定。”顾凤璋点头保证了。 “我明白了,那女儿告退了。”喜梅握紧了拳头,行礼后告别了。出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厅中的男人,觉得离他好远。 这个人总是这样,当你以为够接近他的时候,你会发现所有的温情脉脉都是你的以为,都是你的错觉。 他的世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唯一值得忙碌的大事,就是喜梅母女俩入顾府了。 最初顾凤璋的打算是拿了圣旨,快刀斩乱麻的在老太太反应过来之前将母女俩接进去,让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可后来被老太太知道之后,顾凤璋又立即改变了策略,转而向皇帝再次请求,希望能以皇帝的名义,办一场正式的入门仪式。 或者说,婚礼。 既然玲珑已经在老太太心中种下了他是被逼的假象,那索性就让这逼迫来的更大一点,更重一点。 同时,婚礼越盛大,对于喜梅母女俩进门后巩固地位也越有利。 当然,顾凤璋这些个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皇帝看来着纯属一个卖人情的事情,顾凤璋越荒唐便越对他有利,反正圣旨都下了,不过一道程序而已,顾凤璋既然想要风光,那就给他便是。于是不但同意了派人去宣旨,而且还弄得声势颇大,出了全套的仪仗,还送了一套贺礼,并表示当天还会亲临,着着实实把京城的人给吓了一大跳,弄不明白这君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样。 皇帝这举动,算是把喜梅母女的名声彻底跟宣扬了出去,一时间京城中几乎家喻户晓,议论纷纷,说什么话的都有,而处在流言风暴中心的喜梅母女俩的生活,却过的十分的平静。进门要学的规矩,要穿的衣服,打赏的礼物,各个都要准备。偶园里忙的人仰马翻,为了不在仪式上被人挑错,沈宁更是连自己的乳母都找了出来,一堆人的突击上课。 相对于意娘紧张的都有些神经质了,喜梅的表现倒还淡定,毕竟结婚的不是她,她在那场匪夷所思的仪式上充当的角色也不过是个配角而已,所以除了被教着到时候见人怎么磕头怎么行礼站在那里之外,她倒意外的空闲了起来。 “你们会些什么,耍来给我看看。”此时,她看着面前站的跟自己差不多的两个女孩子,颇感兴趣的问。 这一对儿叫纤云以及弄月的双胞胎姐妹,是顾凤璋给她找的贴身奴婢,据说身怀绝技。 那场绑架事件对她的生活还是有影响的,不管怎么说,都让顾凤璋认清楚了她身边防守的薄弱,于是便四处给她找了会武功的女婢跟着,不但她有,连意娘也有,这样下来她们母女的安全总算是有了一点保证。 第四十章 出场 仔细说起来,意娘这怀孕也不算意外,毕竟自从跟顾凤璋重逢之后,两人在一起聚多离少,连她们住在偶园时他也多到这里过夜,有孩子那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让喜梅意外的是,这孩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这会儿虽然顾凤璋已经做出了势,但是老太太那边的点头却仍然不痛快,所以到时候婚礼上出现刁难肯定在所难免,喜梅母女俩对此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是当意娘有了孩子之后,情景又大不一样,所谓的子凭母贵,这会儿顾老太太就是再不愿意让意娘入门,看在这未出世的孩子份上,也不得不点头答应。 意娘有了身孕,就像是有了一道免死金牌。 想着这种种好处,赶到厅中的喜梅禁不住怀疑起这是否是母亲的小手腕儿了。不过看着母亲那溢于言表的喜悦,她自然不会把其中戳破。不管是真的幸运还是人为的巧合,只要有益,那又有什么重要的。 “哎,真是恭喜嫂子了,这般好福气。”来贺喜的,除了喜梅之外,自然还有地主阎青和夫妇了。喜梅进来的时候,沈宁正站在意娘身边恭喜,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对于结婚已经多年却还一无所出的沈宁来讲,怀孕自然是最值得羡慕的事。 “哪里,碰巧,碰巧而已,你比我还小,将来肯定也会有的。”喜梅娘摸着肚子,回答的客气,可眼角眉梢的喜意却骗不了人。幸福的人都是宽容的,怀孕这件事情,让她忽然就放下了对沈宁的意见,变得大度了起来,两个人破损的友谊又有了转好的趋势。 女人在屋里头絮叨着闲话,男人却已经到了外间。喜梅拜见过母亲之后,又到外间对父亲道贺,却见到顾凤璋眉头有愁绪,似乎并不十分开心。 “爹,”喜梅叫了一声,顾凤璋闻声抬起头时,却已经收了愁绪,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嗯,见过你母亲了。” “见过了。”喜梅应了一声,走了进来,看着顾凤璋的样子,试探了问了一句,“你看上去好像不怎么高兴?” “不,又要多一个孩子了,我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做一些准备。嗯,你先出去玩吧……”顾凤璋沉吟了道,却是挥了挥手,让喜梅出去玩,自己似乎思索着什么问题。喜梅见状,也只能先退下了。 意娘怀孕,消息虽然并没有十分传开,但是该知道的人却都已经知道了。阎青和夫妇俩虽然有些羡慕,但也是祝福的,唯二生气的就是顾夫人和阮冰了。阮冰在家里砸了好些个东西,而顾夫人则是气的差点又卧床。说道差点,她原本是打算装病卧床,给意娘这才入门的新人一点颜色看的,但是既然意娘怀孕了,她再做这种事,似乎显得有些气量狭窄容不得人,于是也就只有捏着鼻子忍了,非常不高兴的让人准备着给意娘的小院儿。 尽管几家欢喜几家忧,但时间仍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滴答滴答走着,很快就到了意娘入门的那天。这次花轿从偶园出发到顾府,场面虽然并不十分铺张,但该有的也都有了,那车驾更是皇帝钦赐的,大的可以做好几个人,所以结果不但意娘坐了进去,连喜梅都顺带的过了一把花轿的瘾。 “他当初说要给我把全部行头补全,欠我的凤冠霞帔一件都不落下。我当时还以为此生无望了,却没想到,他终究都做到了。”意娘坐在花轿里头,看着外面吹打的唢呐,摸着垂绦上的珍珠,轻声对着女儿说。 喜梅没有做声,她坐在母亲身边,当初为她该怎么进顾家争论不休了好久,毕竟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跟着意娘一起进去吧,婚礼上多出个孩子总不大好。若是不跟着进去把,事后从小门进去总是名不顺言不正。这般纠结,最后却还是顾凤璋拍了板,“就从正门堂堂正正的进去,我倒要看谁敢说闲话。” 既然他都说了,其他人自然不敢反对,宫里头送车驾的人见着意娘牵了喜梅进轿,惊愕的大眼瞪小眼,但却也不敢阻拦。反正皇帝打心眼儿里把这个看做一场闹剧,什么规矩体统都是浮云,所以一切全凭顾大人的心意了。 “你,原谅他了吗?”听着外面热闹的敲打声,喜梅自言自语般的轻轻问道。 她声音很轻,本来以为母亲听不到,没想到意娘却僵了一下,松开了牵着她的手,过了一会儿才呓语般的说,“我,我不知道,兴许,是不恨了吧……” 女人啊,都是这般容易原谅的,说了有多恨,可是到底心里头还是在意的,所以他要是诚心修复,很少有人在那么高明的攻心计下还能负隅顽抗。 喜梅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从心底叹了口气,有些失望,有些失落,却也松了口气。 忘记恨的话,会活的比较轻松。 不管怎么样,她幸福就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唢呐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有幸提前体验一把花轿的感觉,喜梅坐在那里好笑的想着,一转头却看到母亲不经意的握紧了手上的丝绢,鼻尖上也沁出了晶莹的汗水。 到底是在意着呢。喜梅笑了笑,拿出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低声说,“擦擦吧。” “嗯。”意娘回过神来,接了喜梅的帕子擦了擦汗,然后挺起了腰杆,顺手理了理鬓发,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有没有哪里乱掉了?” “没有,很好看。”喜梅笑着伸出了大拇指,“今天你的样子是我见到最好看的。” 喜梅的话让意娘放松了下来,她笑着摇了摇头,鬓边的钗尾轻轻的闪动着,“不,今天不是我最好看的时候,我最好看的时候是……” “砰,”意娘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砰的一声打断了。看着踢开的轿门,她立马噤住声,正襟危坐的坐在中间。 到该登场的时候了。喜梅看着轿边那只莹白如玉的手,在心里面默默的说道。 第四卷 顾家 第一章 入门 轿门被踢开,看着门口微笑着伸出手的男人,意娘愣愣神,红晕一点点从脖子爬上了脸,三分羞七分艳,整个人是人比花娇。 拉起了盖头,掩住一脸的羞涩,她将手放到了他伸出的手心里,而他握住了她的手,扶着她下轿。外面安静了片刻,等到她探出身子,被他一把抱了起来的时候,周围轰然爆发出一阵呼声和笑声。 这不合规矩。喜梅坐在轿中看着这一切,她知道正常的婚礼不是这样的,可是,谁在乎呢来贺喜的宾客有几个是真心祝福的,他们都当这是场闹剧,他们把这当一场笑话,在场中唯有他们三个人,是认认真真的完成这个仪式的。 当意娘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又一次,认认真真的,将自己的一切教到这个男人手中。 究竟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再次交自己托付在另一个人手中? 喜梅不知道。她只感觉,这漫天喜庆的音乐,落到耳朵中怎么那么悲凉呢。 她是不惯这种热闹,外面的笑声也好,闹声也好,都让她觉得难堪。她迟疑的坐在车中,犹豫着要不要等人把视线都移开再下车时,却料到顾凤璋竟然在车边叫了一句,“喜梅,我们一家人一起进去。” “顾,顾大人,这不适合……”在旁边的喜娘听到这句话,脸都绿了。这婚礼已经是她见到过的最没有体统的婚礼了,她也是迫于无奈来帮忙的,没想到在现场还会出更加让人难看的漏子。她支吾的说了句,却被顾凤璋打断,“无妨,她是我女儿。” 喜娘听到这句话,被哽的说出半个不是的字来。虽然耳闻新夫人有个拖油瓶,可这种拖油瓶一般都是往往羞于见人的,从没见得有男人会接受的如此痛快,或者说生怕人不知道似地如此宣扬的。 可既然如此,她也无法,只能耐着性子的站在轿子旁等待着。 这,喜梅迟疑了片刻,周围起哄的声音也在看到顾凤璋这边奇怪的举动后噤了声,轿子外面的空气忽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看着他笑着的眉眼,喜梅知道这个不良老爹在故意逼自己,只能叹了生气,理理衣服爬出了轿门。 既来之,则安之。 这婚礼上的压轿的活儿向来由男孩儿做,少见她这般大的女孩儿,况且,时机也不对,因而当喜梅走出车子时,旁边的人先是一愣,接着轰的一声,窃窃私语的声音像花间的蜂鸣般骤然升起,大的想要忽略都不行。 早先京城中便有传闻,但也仅限于传闻,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母女俩,顿时各个都踮起了脚,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的看着,那种阵仗,让一直很平静的喜梅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抬起头,挺直腰杆,大大方方的走,”顾凤璋看着她这般紧张的样子,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低声说着,“有我在呢。” 喜梅愣了一愣,抬头看起他微笑的样子,一时有些眼花。 周围很乱,可顾凤璋很静,很稳,他的态度是那么的坦然,眉宇间都是满满的幸福,那满足的笑容和舒展的眉眼如春华般美好,看的旁边的人忽然一窒,到嘴边的质疑都咽了下去。 顾凤璋将意娘抱过了门槛才放在地毯上,看着那盆炭火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按规矩意娘进门是要跨火盆的,顾家人或许是为难,竟然将那火烧的十分旺,火苗子撩的有好几丈,人根本就从旁边走不过去。 意娘就算有心理准备,这会儿看到这个却也傻了眼,轻轻的撩起了盖头一脚,却迟迟不敢跨步。偏偏那里面迎来的几个丫鬟还在一旁催促,“夫人赶快跨啊,老太太还在前面等着呢。您跨了一步,彻底烧去以往的过去,干干净净的重新做人。” 喜梅听着这话,下意识的就皱了眉,她虽然没有参加过婚礼,不知道婚礼上是否必须跨过这个,可是那几个丫鬟的眼神和口气都让她十分不爽,什么叫干干净净重新做人,她们母女俩难道以前有什么不干净么 意娘在这个催促下似乎有些沉不住了,动了动脚打算往前走,结果她刚抬起脚尖,还没迈步子,就被喜梅一把抓住了手。 “不要。”喜梅摇了摇头,站在母亲身边拉住了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小声的说道。 这摆明是让母亲出丑的事,她才不会让母亲照着她们的话去做。不过一个入门而已,我就是不入了又怎么样。若她们母女俩孤苦无依,让人欺负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她斜了斜眼看了站在另一边的男人, 这事儿,她要看顾凤璋怎么办。 是他刚说“有我在呢”的,若是连这点事都护不得她们周全,那这门不近也罢了。 顾凤璋似乎没有察觉到喜梅对他的考校,他只是站在原地,像是等着什么,直到那几个来迎的人挂不住脸,讪讪的走到他跟前催促道,“大爷,你们赶快点过去,要不然吉时都快过了”时,他才淡淡的开口,“哦,我知道啊。” “那,那你走啊。”来的奴婢又等了一会儿,见着他还是没有动的意思,沉不住催了一句。 “嗯,你说,这样子让我怎么走。”顾凤璋站在那里笑了笑,说不出的闲适,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吉时不吉时,指了指那个烧的特别旺的火盆。 这个时候的火苗已经更高了,烧的木柴哔哔作响,简直都可以来做烧烤了。 “这,”那奴婢一窒,半天才讷讷的说,“那是给新娘子走的。” “哦,那你走个给我看看?”顾凤璋负手站在那里,笑的很温和。只是那奴婢听着他这句话却是变了脸色,当下就脸色发白,“大爷,这,这,小的过不去……” “既然你都过不去,那你让新娘子怎么过去”顾凤璋这个时候才收了笑容,冷冰冰的说,“给我搬开。” “这,”那个奴婢听到这话却一阵为难,旁边几个看热闹的也变了脸色。喜梅先前就看出这几个人不是一伙的,要不然那个催顾凤璋先走的人被训斥的时候,其他人也不会脸上出现笑意了。顾凤璋斥责那个人的时候,他们还是看笑话的,可是这个时候下命了,他们却齐齐的变了脸色,立马就站出来阻止:“大爷,这不合规矩” “大爷,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呢,撤掉不大好啊……” “大爷,你这样做,只怕老太太看了心里会觉得……” “大爷,……” 喜梅算是看出来了,虽然这些人心不齐,但是给她们母女俩下马威,暗地里使半子的目的是一样的。刚才只所以看笑话是因为被骂人的无能刚好能显示出他们的能干,而这会儿若是顾凤璋命人移了火盆,那任务失败,受责的可就是他们全部了,因而一下子纷纷站出去阻挠。 这会儿能出来的人,想必也是顾家的老仆,多多少少几分脸面的,要不然也不敢这般对顾凤璋说话。他们聒噪的时候,顾凤璋也不分辨,只是笑着听,等到他们说完了才张口,“来人啊,把木炭给我加多,刚才有人反对的话,自己从火盆上给我跨过去。” “这……”那帮老仆面面相觑,顾凤璋平时最是温柔和气好说话,这会儿出乎意料的强硬让他们都感觉到意外,措手不及之下竟然一时找不到对策了。 “大爷,这个是对新妇好的,从火上跨过去,可以烧掉一切不吉利的东西,日后你们俩的日子也会越过越红火啊。”总算有人脑袋不笨,念头一转,却将主意打到了意娘这里,话锋一转之后却都是为她们着想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日后的日子不会红红火火了?”顾凤璋听了这种劝,眼睛一眯,眼里的反问道,却是不给他台阶下的样子。 “这,”那人再怎么是顾夫人派来捣乱的,也不敢当着人家的婚礼说出这种类似于诅咒的话,于是当下哑巴了。顾凤璋见状也不再说话,只是陪着喜梅母女俩一起站在那里,让着旁边的一大伙人罚站。 就这么站了不知道多久,外面的鞭炮响了又响,大宅里却安安静静的,那些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一个憋得头上冷汗直冒。喜梅在旁边看的无聊,忍不住偷偷盖着嘴打了个哈欠,等着顾凤璋解决这麻烦。 “你们这些人,连催个人都不会,怎么还半天还在这里”就在一片安静中,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之内里传过来,昏昏欲睡的喜梅抬起眼,却见到一个长的颇精明的姑娘一身红色衣裙的从屋内跑过来,老远就没好气的劈头盖脸的叫道。不过当她看见顾凤璋一行人还在这里时,显然十分惊讶,急急的收了口,款款的过来行了礼,连喜梅都没漏下,礼节做足了极点。 这倒是个有趣的,自从进门所有人看着她们母女的,鄙视有,轻视有,好奇有,玩味有,但是这般郑重的尊重去从来没有。 “大爷怎么还在这里?贵客在厅中都等得急了,老夫人让我来催你们快点呢”那姑娘行完了礼才问话,看她的神态焦急,喜梅才忽然悟出顾凤璋在耗个什么劲儿。 能在顾府里成为贵客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喜梅这才想起来顾凤璋之前说的连皇帝也会亲临,怪不得他敢应耗。听说那老太太最好面子,若是这般误了时辰,君前失仪不说,被人抖出这点小龌龊,她的面子可就是丢到皇帝那里去了。 “玲珑姑娘,不是我们有意拖延,着那实是,着实是……”那些人似乎很畏惧这姑娘,不等顾凤璋说话便纷纷为自己辩解,被她那美目一瞪,却才纷纷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这姑娘的身份不一般,喜梅看着她的打扮,虽然今天婚礼,顾府上上下下都是一身红,可她这衣服的制式料子明显跟别人不一样,要好多了,而且满头珠翠也不是普通丫鬟能戴的起的。不过她打扮的规格明显是府里头下人的样式,再说真的千金小姐也不会跑着出来催人,所以相想必是府里头的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丫头。 果然,顾凤璋的话也证实了喜梅的猜测,他淡淡的指着那姑娘说了句,“这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玲珑,老太太最是中意她,连半刻都离不了。” “大爷抬举奴婢了。”玲珑不卑不亢的一笑,而后却是关心起她来的主要原因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哪里设置的不合大爷的心意,让你老生气了?我这就令他们去改” “我哪里像那么爱生气的人,再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纵然有气也不会随便对人发”顾凤璋摆摆手,却是冲着那火盆一指,“他们非要意娘跨过那东西不可,她跨不过去,我这做丈夫的自然也不能弃她而去,因而只能在此地同甘共苦了。” 玲珑闻言望那火盆看了一眼,却是变了脸色,“这帮大胆的刁奴,竟然还敢在您面前耍花样,真是被惯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太太是多么的容不下新人呢,你们几个,还不赶快把这东西撤了” “玲珑大姐,可这是……吩咐的。”那人看到顾凤璋一行人在,不敢把主使者的名字说大声,因此只能拼命的以目示意。可是玲珑却像是听不懂似地,竟然叉起了腰在那里没好气的训斥道,“我管你是谁吩咐的,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要我禀明了老夫人,要她老人家来亲自请你们?” “不,不,小的们这就去撤,这都去撤”那帮人极其怕这句话,见着玲珑是真的怒了,赶紧手忙脚乱的移火盆扫地毯,即可就把那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了。 “让夫人和小姐久等了,您跟着奴婢这边请。说来也让你们见笑了,我们老太太极其仁慈,平时最是好说话不过,才一不小心就把这些个刁奴惯坏了,动不动尽做些没大没小的事。”玲珑笑嘻嘻的道了歉,亲自领着路的带她们往正堂方向走去。喜梅娘盖着盖头不好看,也不能说话,只能轻轻的点了点头。喜梅则没有这个顾虑,而是大大方方的抬起头打量着这个气度不一般的丫鬟,心里想着,果然是大家出来的,气度不一般,四两拨千斤的技术就是高明,三言两语就把她主子从这事儿中剥离出来了,仿佛一切都是底下人没规矩似地。 若刚才自己母女俩真的丢了丑,只怕她照样会用寥寥数语就把一切转个儿,变自己母女俩小家子气没见识好欺负,而她则可以带着她的老夫人教训下这些执行的人,落一个宽容大度的美名。 不过看起来,这家里的势力,却还是那个老夫人根深蒂固些,明显压了顾凤璋一头。 毕竟有母子大义在,也难怪了。 喜梅一路上胡思乱想,顾府虽然很大,但是她这些日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并不十分惊奇,满脑子的注意力都放在沿途的婢仆上了。有着玲珑带路,又有着顾凤璋维护,一路上虽然也遇到一些老妈子老家仆做拦路虎的,但都一一被斥责了回去,尽然也十分通畅。除了这些来找茬的之外,其他路上遇到,都是恭恭敬敬的上来行了礼,屏声敛气的样子明显说明顾家的家风不是一般的严谨。 这样一路行走,意娘盖着盖头自然不便,于是顾凤璋也就放慢了步子,一直走在他身边十指相扣的搀扶着,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眼色。那玲珑竟也十分知机,看见了都跟没看见一样,非常平静的在前面领路,东转西转,走过一座东西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各处不同。 “大爷和新夫人来了。”门口早就有一溜的小丫鬟候着 这样一路行走,意娘盖着盖头自然不便,于是顾凤璋也就放慢了步子,一直走在他身边十指相扣的搀扶着,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眼色。那玲珑竟也十分知机,看见了都跟没看见一样,非常平静的在前面领路,东转西转,走过一座东西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各处不同。 “大爷和新夫人来了。”门口早就有一溜的小丫鬟候着。 第二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最上首坐的一身明黄色的中年男人,自然就是没事儿干出来凑热闹的皇帝,而他右边的位子上,则是顾家辈分最高,也是身份最高的伯阳侯老夫人。当年她丈夫的爵位丢了,她的却保存了下来,因而无论是论爵位还是论辈分,她都是顾家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意娘进来,有喜娘唱和,很顺遂的三跪九叩拜过天地后就送入洞房了。喜梅在旁边头看着,发现老太太的脸色着实不好,不过有皇帝在这里坐着,老夫人再不遂心也不可能把新人提溜到这儿教训,于是也就一脸不爱的受了这一拜。 老娘过关的容易,不代表女儿过关的也容易,意娘进了洞房不必出来见客,可喜梅却是要借这个机会拜见各位长辈的,因此待礼毕母亲入了洞房之后,顾凤璋带着她出来溜人时,看着那一张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喜梅那个感觉到那个压力真是前所未有的大。 “这个是二叔,二婶娘,三叔,三婶娘,四叔,四婶娘,大姑母,二姑母……”顾凤璋念一个,喜梅就跪下磕个头,虽然只是厅中一些有位子的,那些个站着的姨娘都不用理会,可还是把她跪的两脚发软。唯一安慰的就是,那些个坐着的人脸再臭,她这个头磕下去的话还是有个红包送的,所以不多时就收了满怀的红红绿绿的荷包,略一估算的话也值一小笔钱,勉强可以算做她的精神损失费了。 顾家的人有好几辈,虽然老太爷的姨娘们和公主都被老太太弄没了,可儿子却还在,于是一大堆伯伯伯母们颇为可观。拜完这些以后,那些个堂兄堂妹们更是多如牛毛,开始喜梅还妄想着记下人脸呢,到后来就只做应声虫和磕头虫了。 拜完一圈之后,喜梅就算正式被顾家人承认了,剩下的就是只要往族谱上写姓名就是了。顾凤璋这个倒也狡猾,当下就让人请了在外面恭贺的族长进来,那老头见了皇帝在,自然激动的不能自已,当顾凤璋提出让喜梅入族谱时,满口就答应了。 处理完这件事后,顾凤璋的目标基本上就达成了,连喜梅都看得出她长长的松了口气。接下来的时间他不可能总把喜梅带在身边,前面还有满屋子的宾客要应付,于是找了个可靠的婢女陪着喜梅,自己先去应酬了。 “这是大爷事先为小姐准备的房间,你看还满不满意。”那奴婢显然是事先得到过叮嘱了,知道喜梅不喜欢闹腾外面满是人,喜梅身份尴尴尬尬的,又不好乱跑,又不好去新房找母亲,便将她领到了她日后要住的一个小院逛了一圈。 “嗯,这个给你,你去帮我把我的贴身丫鬟叫过来,她们一个叫纤云一个叫弄月,现在应该就到门口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喜梅逛了一圈之后很是满意,随手就把自己事先准备好打赏人的小荷包递了个出去,要她帮忙把自己的婢女带进来。 上次被绑架的事情也算是吓着了她,这会儿总不敢轻易相信外人,总要自己人在身边才安稳。纤云弄月虽然年纪不大,但功夫却是阎青和鉴定过的,总比一般丫鬟在身边安心些。 “好。”那丫鬟也十分知机,对于喜梅的要求倒没有什么推辞,帮她弄了些小点心茶水放在了桌子上后,这才告辞去喊人。喜梅在椅子上呆了会儿,觉得无聊,左瞅瞅右瞧瞧,看着也着实没有人往自己这边来,索性爬着坐到了里面的榻上,将刚刚收到的那堆荷包在小桌上打开来,一一检查里面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玛瑙珠子,红色的,怎么上面还有裂纹啊,瞧起来不怎么样的样子。嗯,戒指,这花样蛮好的,不过我套大拇指都嫌宽,这人送礼也太不走兴了。小玉佛,男带观音女带佛,这个倒是挺有用的,到时候让娘给我找条红绳子穿起来戴在脖子上。这个玉坠儿显然是一对儿,应该是可以当耳环戴的,不过颜色我不喜欢,绿色的真讨厌。这个,咦,这个银饰是做什么的,戴在耳朵上嫌大了,难道是项链坠儿?不过那个不都是金锁银锁玉锁的么,这种小花篮似地绞丝工艺倒少见……”人多荷包多,里面稀奇古怪的东西更多,喜梅打开一个个把玩着猜测其用途,倒也自得其乐。就在她正对着一只古怪的银饰自言自语时,却忽然听到传来一声嗤笑声,伴随着这笑声的,还有一句很轻蔑的“土包子” “土包子?”顾喜梅听到这句话,第一个反应动作就是迅速的伸出两只手将自己面前的东西拨拉到怀里,然后才警戒的瞅着门口说道,“谁。” “是我”随着一身不怎么友好的笑声,一个穿着宝蓝色袍子的少年很臭屁的出现在了门口,随着他的还有一个穿着绯红色华服的少年,正急急拉着他小声劝道,“阿贤,不要这样啦,小心到时候你母亲又骂你” “我说表哥你也太胆小了,不过是个小拖油瓶而已,你母亲早就看他们那一房不顺眼了,我这也算是替你们出气啊。”那小屁孩嚣张的笑着,走到了发呆的喜梅,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伸手就朝着一个挺可爱的小玉笛伸过去,“土包子,这个我要了。” 那个玩意儿不知道是哪位叔伯送的,说是笛子,不过小拇指般长短,像口哨倒多些。前扁后圆,身上有两个孔,含在口里可以吹出声音,一头有个鼻钮还可以穿上绳子带着脖子上,面上也雕着梅花盛开的图案,花里胡哨的倒是很得小孩子的爱。 这两个孩子,喜梅对于穿着红色袍子的那个倒是有些印象,他叫顾思远,是顾凤璋二弟,也就是顾喜梅二叔的长子。因为顾凤璋没有长子,所以他也是顾家这辈儿最年长的一个,当初顾凤璋还特意介绍了他,因而喜梅对于这个哥哥印象十分深刻。 顾凤璋的二弟,说是二弟,却跟顾凤璋只错了数月的时间,年纪相差并不大。他是公主的长子,当初的皇帝觉得错嫁了女儿,出于补偿心理,对这个女儿以及外孙都非常好,而顾家的老太爷因为不喜欢妻子,对着这个庶子也比长子上心数倍,溺爱非常。所以当初顾家老大没有在京城时,顾家二爷可是作威作福的厉害了,少年时代更是京城一霸。可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都以为这辈子不可能翻身的大房母子竟然翻身了不说,还出现了顾凤璋这么个妖孽的大哥,他不但被风头压了下去,在父亲过亡之后,还被“教育”可不少次,过的可是非常的憋屈。 顾思远有那样一个不靠谱的爹,但是他本人却没有沾染到一点坏脾气,勤奋好学不说,对于弟妹也十分照顾,连顾喜梅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都能容忍,温润如玉的好脾气模样完全不像他爹,反而更像顾凤璋这个大伯的多些。 至于另外一个,也就是现在这个嚣张的小孩儿,她却没有丝毫印象,虽然说刚才人多,但她的记忆力却似乎没这么差啊。 喜梅脑子里在想着这两个人的身份,脸色的表情自然有点呆,所以就被人鄙视了。只是她脸上没有表情,却不代表真的没反应,当那小屁孩儿的手刚碰到桌子时,啪的一声,喜梅准确无误的一巴掌重重落在他那小胖手上,“哪家冒出来的野孩子,你母亲没教过你,不告而取是为偷吗?” “你,”那小屁孩而看看自己被打的有些发红的手背,再看看脸无表情的喜梅,不敢置信的说道,“你,你竟然打我?” “打的就是你”喜梅毫不客气的跪坐起来,三下五除二的把桌上那些东西都拨进了自己腰间的兜袋里,用比他刚才更轻蔑的口气说,“没半点家教的野孩子。” “你,你竟然敢说我,”那小孩子显然从来没有被人这般训过,当下就僵在了原地,气的脸色发白,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出话来。 “喜,喜梅妹妹,对不住了,我堂弟年少无知,请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这就带着他走。”顾思远反应只是慢了半拍,就见到两个人掐了起来,当下就吓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上前,一把抱住那欲跳上炕跟喜梅对掐的小男孩儿,边把他往外拖边道着歉。 “我以为,你们顾家这么大,多少也该懂得些礼数,知道没有经过人家同意就进别人家屋子是没礼貌的,没想到,唉……”喜梅装腔作势的叹了声气,摆出一副痛心疾首失望到顶的样子说道,臊的心思单纯的顾思远恨不得裂条地缝钻进去,整日窘迫的头都低到了肩膀一下,结结巴巴的说,“对,对不住,我这就带他出去。其实我们不是有意的,表弟今儿来晚了,没有见到你的人,说是好奇,死缠烂打的让我待他来瞧你一面。我想着大家都是亲戚,以后总归是要走动的,所以架不住他才答应,没想到他,他,你,总归,对不住你了”。 第三章 她怎么可能欺负的了你 顾喜梅是典型的外嫩里焦,面上是个十多岁的女童,但内里却是二十来岁的人了,这么折腾个小孩儿还是过意不去,何况犯错的也不是顾思远,所以她也就见好就收的点了点头,撑在榻沿上跳了下去,走到她旁边回了个礼,“思远哥哥,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喏,这个送你。” 喜梅拿出来的东西,正是那个小玉笛。 这东西对小孩子有吸引力,但对她个大人说却嫌着有些幼稚,她并不太在乎,只是不喜欢那小孩儿跋扈的语气和理所当然的态度罢了。 “这,”顾思远看着顾喜梅手掌心的小玉笛,犹豫的看了看同时也呆住了的蓝衣服小男孩儿,一时没有伸手。而那个小男孩儿见状,也是愣了片刻,却下意识的伸手就一抓。 “啪”顾喜梅又是一巴掌下去,这次她的动作又是快了一筹,拿出去的手掌猛然合拢,一只手却重重的打在那小孩儿的手上,让他红肿还未消退的手背又红了一圈。 这般记吃不记打的孩子,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喜梅倒是对她感起兴趣了。 “我不给的东西,不许你要”喜梅抬着眼看着那小男孩儿,语气很是平淡,只不过话里的警告意味却是严厉。 “你,你这个臭拖油瓶的,你竟然敢打我”那小男孩儿显然被喜梅这动作惊到了,先是一愣,然后却是一怒,竟然挣脱了顾思远的桎梏朝喜梅奔过来,举着小拳头就要揍他。 若是再大上三四岁的话,他自己也为他这番行径羞愧了。喜梅在心里想着,反应也不慢,早着他一步的跑了出来。大人们往往要脸面,就算恼羞成怒了也不会怎么样,可小孩子就没这么多计较了,若是惹毛了,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喜梅自从上次被人绑架之后就一直注重锻炼,每天都绕着偶园小跑几圈,这些天练下来体力也很不错了,加之先起跑,那小子竟然追了她许久都没有追上,一时在那里哇啊啊的大叫着更加发狂的追,显然是被真正的刺激到了。 “你们,你们快住手啊”顾思远只学了顾凤璋的皮毛,有着文弱书生的外表,却没有他那般强悍的手腕和气场,所以这会儿也就只能跟这个普通文弱书生一样,站在门口拼命的大叫着想要制止这两个小孩儿。普通人家兄妹打架,这般满院子撒着欢儿乱赶的倒不少,可是在他们这些侯门中却是绝迹了的,所以顾思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局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制止。 “哪里来的混小子,竟然敢对我们家小姐不利,上”顾喜梅和那男孩儿正追逐的最紧的时候,却是帮手来了。原来纤云弄月被那个丫鬟姐姐带过来,一开门就看到有臭小子在追自家小姐,当下就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跑上来助阵。她俩是有功夫的,抓住那男孩儿跟喝口水般简单,所以一下子就形势逆转,那小男孩儿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按在了地上。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纤云按着那个小男孩儿请示着,喜梅停住步子,便喘着气边想着法子。都是小孩子,她也不好下重手,只是这样的事儿不管也不行,所以她犹豫了片刻之后却是有了主意,“找跟棍子来,抽他屁股” 她可是很有原则不会乱打人的,屁股这块儿肉多,打了不会出事,而且红了肿了也不会露在外面,最合适不过。所以当下就指挥弄月找了根柳条当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那个小男孩儿的屁股,“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抢人东西?” “你,你竟然敢打我?”那小男孩儿被蹭着按在那里,眼睛里眼泪汪汪,但脸上的怒气却越发盛。 “你傻啊,我现在不是正在打你”喜梅又一鞭子的抽在他的屁股上,“说,以后还敢不敢再抢人东西?” “我,我,”那小孩儿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但是却咬着嘴唇强忍着不掉,半天就是不敢说一个认错的字。 难道我抽的不够狠?喜梅小心的在自己掌心试验了一下,疼色脸都皱成一团了,这才知道自己的抽打果然是有效的。这小孩儿还挺硬气的么,值得表扬,不过这份顽固用在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上可就不对了,所以她唰唰唰又是几下子,重重的打在他的屁股上,“认不认错?” “我才不认错呢,你个小拖油瓶,等会儿我娘来了,我要你给我下跪,你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那小孩儿的眼泪终于憋不住决堤似地落下,但嘴上却犹自口硬。 唉哟,这还真教上劲儿了?喜梅眼珠子一转,却是放下了鞭子,笑眯眯的蹲在他脸边问道,“你真的死都不认错,等会儿还想要报复我?” “哼。”那小鬼看到喜梅的笑脸,先是一愣,而后却是一咬牙的转过了头,一副我不跟你讲话的样子。 “嗯,好,很好,非常好。”喜梅点了点头,很满意他的坚持,然后轻轻笑了一声,才慢慢说,“你要是不认错,我就让人把你的小JJ剪掉,这样等会儿就算是你母亲来了,你也没办法接上去了” “小姐,女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听到喜梅的话,纤云也是脸一红,娇嗔了一句,但却也没有松手。 “什么”那小男孩儿听到这话,猛然转过了头,却是吓得脸都绿了。 “对啊,我数五声,你要是不肯的话,我就剪了哦。”喜梅看了看正在走过来的顾思远,算了算时间,然后微笑着恐吓道。 “你,你不敢的。”小男孩儿听到这话,一直都飞扬跋扈的声音里带了丝颤音,显然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想比一般人家中的小孩儿,他们可是见过不少阉人的,更明白没有了小JJ对于一个男人说是多么凄惨的事情。 “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啊?我既然敢打你,就敢对你做别的事。”喜梅笑眯眯的对他伸出了一个巴掌,“五……” “你,”那小男孩儿瘪着嘴巴,眼中的泪意更盛,看起来像是只被欺负的小狗狗。 “四……”喜梅收起一根手指,笑眯眯的数到。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小男孩儿开始挣扎,声嘶力竭的吼道,但是却被喜梅淡定的打断,“三……” “你敢这样对我,我娘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了你的,她会把你quan家……”小男孩一遍哭着一遍恐吓着,气势消弱了不少,但喜梅却依然淡定的进行着倒数,“二……” “大不了我以后不抢你东西了,我对你好,我……”小男孩儿低声哀求着,但是喜梅脸上笑的甜蜜,手上的手指却只剩一根了,“一……” “好,我认错,我认错了。对不起,我不该抢你东西,我以后都再也不会了,呜呜呜呜……”看到倒数剩下一了,那小男孩儿的心理防线终于破了,呜呜的大哭着开始承认认错,而且有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 “呃,喜梅妹妹,他这是……”顾思远显然是来求情的,可没想到刚走到喜梅背后就听到小男孩儿大哭着求饶,顿时一头雾水目瞪口呆的停在了那里。 “这个小哥哥被喜梅说服了,知道他做错了事,正对着喜梅道歉。”顾喜梅站起了身子,笑眯眯的对这个书呆子哥哥回着话,并且挥挥手让纤云松了手,“思远哥哥,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顾思远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只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但是却也没看出端倪来。他刚才离得远,根本没有看清喜梅正面的表情和动作,再说他这表弟又叫的响,把一切都遮住了,他也没听清楚两人的对话,只看到喜梅蹲在这里跟着他表弟说了些什么,这小霸王就从威胁人变为认错了。 “这***真的跟大伯一样厉害,竟然能说服这个小霸王。”顾思远看到这一切,心中如是这般的想着,对顾喜梅充满了佩服,完全没想到她刚才用了什么着。 喜梅站到他身边有些害羞的笑着,没有开口,而那刚才被她教训的小男孩儿却是从地上爬起来,大哭着扑到了顾思远的怀中控诉着,“大表哥,她欺负我” “贤弟,不要乱说话。”顾思远听到这话,眉头却是一皱,不好意思的对喜梅笑笑,然后一脸严肃的训斥着那小男孩儿,“你抢喜梅妹妹的东西也就罢了,这会儿还说一个女孩子欺负你,你知羞不知羞” 刚才以他的角度,只看到他大叫着各种威胁顾喜梅,完全没有看到喜梅对她的小动作,顶多是喜梅的两个丫鬟有一个压住了他,喜梅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根本算不上欺负。 他那么强壮,喜梅妹妹这么羞怯柔弱,怎么可能欺负的了他。顾思远看着站在旁边眨着眼睛,一脸无辜的女孩子,非常气愤的想着。 自己这个表弟越来越不像话了,不但在家里作威作福罢了,在自己家还如此没规矩,真是丢人死了。等会儿他**来了,自己非得告上一状不可。 第四章 真是个好孩子 事情发生到这个样子,是莫贤根顾喜梅都没有想到的事,看着顾思远退下,莫贤和顾喜梅都发傻的站在原地,一时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顾凤璋显然对顾仲毓这种态度是不赞同的,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可能打自己兄弟的脸,于是只能按耐下满心的不快,拉着喜梅走到了镇国公夫妇面前,皮笑肉不笑的一拱手道,“二位,刚才的事却是我家小女无礼了,顾某在这里给你道歉了?” “哪里哪里……”自己养的儿子是什么德性他还能不知道,祸头子明显就是他,自己哪里好意思接受别人的这一拜。更何况顾凤璋的一拜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他明显已尽为了刚才的事发了怒,若是自己再不识好歹,只怕以后就要被忌恨了。镇国公想到这些,立马满脸堆笑的用双手扶住了顾凤璋,“凤璋,你真是太客气了,都是自家孩子,打打闹闹不过小事,你再跟仲毓这样凶孩子,那老哥可就不依你了。” “好说好说。”顾凤璋笑了笑,借势免了这一礼,但目光意味深长的在莫贤身上溜了一遍,镇国公明白他的暗示,赶紧将发愣的莫贤从背后提溜了出来,“你这孽子,还不赶快向妹妹道歉。” “哪里,你真是太客气了。”顾凤璋嘴上说着客套话,可一双笑眼却始终盯着莫贤,连莫贤这懵懂的小霸王都感觉到压力很大,忍不住蹭着脚尖往后缩。 “你这孩子,躲什么躲啊,既然错了,那就要勇于承担责任才是”镇国公看到儿子这样子,颇为恨铁不成钢。往日里见他横冲直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这会儿都怂了呢还真是欺软怕硬的。 “我,我,”不得不说,莫贤在某方面还是很执着的,看着喜梅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对着他扮鬼脸时,这小霸王顿时怒从兴起,连害怕都忘了,梗着脖子就大叫着,“为什么要我道歉,我不道歉,明明是她不对,打我屁股,还威胁要割我的小JJ” 莫贤这话一说出来,喜梅差点都破功了,赶紧低头迅速的笑过只会调整了表情,适时的露出一脸茫然无辜的表情看着大人们,只差没在脸上写明“他说什么我没有听明白。” 一般人是很难想象十多岁的小孩子也可以这么演戏的,所以当莫贤的悲愤遇到顾喜梅的茫然无辜时,所有人都自以为是的判断出了谁是说谎者,而镇国公夫妇俩更是差点连脸都黑掉,手哆嗦的指着那小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着这么多人把小JJ什么的挂在嘴上,也难怪镇国公夫妇会脸黑了,这不是摆明告诉别人他们教子无方么。看着镇国公马上就要重蹈顾仲毓的覆辙,那只大掌转瞬就会落到莫贤的头上时,顾凤璋却再次出现当好人了,伸手扶拦住了镇国公的手,“国公何必如此生气,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 “让你们见笑了,见笑了……”镇国公也是一时发怒,他这儿子宝贝的紧,根本不舍得下手,所以清醒过后也暗自叫庆幸,只是脸上怪不住那是必然的,所以对着顾凤璋明显就矮了一头。 “喏,这个给你吧,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都是亲戚,我爹爹说过大家要好好相处的,小哥哥你就不要生气,好不好?”大人们正说话间,忽然听着声音,回头一看,却是顾喜梅拿着个小东西正往莫贤手里边塞,小脸上满是天真无邪的笑容,看得人忍不住就心里头一酸:多么可爱的小姑娘啊,就这样那个小霸王还忍心欺负,真真是没了天理啊。 喜梅看着周围人的表情,心中却是一阵的得意。这事本来只是件小事,只是顾仲毓那个蠢材为了讨好别人家,扇了顾思远那一巴掌,等于扇掉了顾家的脸面,所以顾凤璋才不得不对着镇远侯找碴的。不过找碴归找碴,事情却不能闹大,万一心里存了疙瘩都不好,只是可惜顾凤璋已经做出了咄咄逼人的态度,不好低下身段,而那个顾仲毓一副完全不知机的样子,也不知道给两者找台阶,所以顾喜梅只能自己动手了。 只是她本来想给莫贤那个小玉笛的,但掏的时候却发现刚才不知道不小心落在哪儿了,死活找不到,所以她只能随手拿了个金裸子充当求和的礼品了。 莫贤当然不像顾喜梅这么懂得人情世故,不明白刚才还跟自己打的不可开交的人怎么就忽然和好了呢,于是当下就愣在那儿了。喜梅见状,心里头不耐烦的嘀咕了句小笨孩儿,脸上却仍然摆着甜甜的笑,掰开莫贤的手把东西塞到了他手里,“好了,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依照莫贤的脾气,当然是要甩开顾喜梅的手再把她递给自己的东西扔到她脸上,最后还要嚣张的说一句“小爷才不要你这破东西”才对的,可是喜梅长的实在是好看,笑起来更是可爱,那么拉着他的手软软的说好不好的时候,莫贤完全傻掉了,根本忘记了这个人还是刚才一遍抽他一遍逼他说服气的小妖女。 “我,”莫贤红着脸站在那里,完全没了半点小霸王的气势,镇国公看来老大慰怀,他正愁安抚不了自己儿子给顾家一个交代呢,看着喜梅这般懂事的原意率先和解,立马对喜梅的好感度蹭蹭蹭飙升,和颜悦色的问道,“你叫喜梅吧,真是个好孩子。来,这个送给你当见面礼。” 镇国公顺手就拿下了自己身上的坠子当见面给了喜梅,他身上的东西显然不是凡品,那块玉戴着时看起来如牛奶润白,拿到手里却是一阵沁人的凉意,显然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比喜梅那个不知道几钱金子打成的小花生金裸子值钱多了。于是喜梅一边在心里大叫着赚了赚了,一边却是无辜的用眼神望着顾凤璋,做出一副在请示父亲该不该拿的样子。 “既然国公给你,那你收了就是。”顾凤璋倒也十分配合,仿佛没有看穿喜梅是在做戏似地,和蔼的说道。喜梅见状便将东西收到了兜里,对着镇国公有板有眼的行了个礼,顿时又惹得一阵夸奖。 既然顾喜梅和莫贤都已经和解,这场纠纷也重新落到了小孩子打闹上,事态严重性下降了好几个级别,顾凤璋跟着镇国公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不少,大家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然后就此别过了。 看着走时候还握着金裸子晕乎乎的莫贤,喜梅不知道怎么就升起做恶作剧的冲动,趁着挥手告别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做了个剪刀手的动作,然后看着莫贤下意识一个的激灵,坏坏的笑了一下,很快又变成了温简恭良的模样,羞涩的抿着嘴对他挥手道别。 “你,”莫贤看到顾喜梅做剪剪刀那个动作,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可是事情已经无济于事。看着这小妖女转眼又恢复了那骗人的模样,他恨得牙痒痒却又无济于事,只能咬碎一口银牙的恨恨想着:早晚我要扳回这一城。 “怎么,好玩吗?”待着莫贤等人走远了,喜梅正望着他们的背影笑时,顾凤璋冷不丁的在后面问了这么一句。 “还好。”顾喜梅转过了头,看着顾凤璋意味深长的表情,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只不过欺负小孩子而已,再好玩也是有限。” “呵呵,好一个再好玩也是有限,看着他刚才那样子,显然是被你吓怕了。”顾凤璋笑了起来,心情好像很好。等他笑够了之后,再看喜梅时却叹了口气,“我开始还担心你在这里会生活不好,才匆匆的赶来看你,却没想到你远比我想象中的要适应良好。” “是吗?我一向对任何环境都适应良好。没办法,谁叫我不像人家那样处处有爹护着,事事都有人遮风挡雨。”喜梅淡淡一笑,软软的刺了顾凤璋一下,“所以,这样长大的话,学会自我保护也不是什么奇怪的。” “好一个自我保护。”顾凤璋先是一愣,然后却又是笑了,伸手摸着喜梅的头,“你这样做才是对的,任何人的保护都比不上你自己保护你自己。因为撤在外面的保护总有一天会被拿走,而属于你自己的,别人永远也没有办法剥夺。” “你,”喜梅本来还以为他因为自己的话有一点点内疚愧疚什么的,可是看着他这样子,生气的反倒是自己,于是不悦的转过头摆脱了他的手,闷闷的不再做声。 “呵呵,果然还是个孩子。”顾凤璋看着她这幅表情,却也不恼,笑了笑之后只是说,“今天的事情你做的很好,其实这家里人也不过如此,只要没有把柄,你可以尽情的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任何,而不用怕有人会横加指责。” 这个,算是变相的承诺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在这里斗吗?喜梅疑惑的望了顾凤璋一眼,却发现从他的眼底里除了笑容之外,什么也没有。 第五章 送药&奉茶 进了顾家的第一天就过得如此的惊心动魄,喜梅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当夜,老爹老娘洞房花烛,她这电灯泡当然不能闪闪发亮了,所以当然乖乖的呆在自己自己小院里,没有往外跑,当然也没有不相干的人跑过来。这屋里头除了她贴身的两个丫头是自己带的,其他的奶妈嬷嬷以及管衣服的管洒扫的丫头都是新派过来的,顾喜梅不知道老爹有没有过滤,但除了这个也别无他法,所以连给起名字都懒得起,重新问过她们的姓名之后点了点头,便让她们各自做各自的事了。 她没有立威的打算,也没有立威的心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且先做个懦弱的小姐试试她们的心思,如果有人耐不住跳了出来,那连想借口的功夫都省了,直接打发出去便是了。 更何况,以她对顾凤璋的了解,相信自己这个老爹更讨厌有人把手伸进自己的屋里头。 “衣服啊衣服,首饰啊首饰,这包袱是,呃……”喜梅进来当晚,她的箱笼也陆陆续续的被人送进小院了。她从老家带来的,以及在偶园是母亲给新添置的,算起来可真不少,因此刚到岗位上的丫鬟婢仆们都忙的脚不沾地。 自己的东西当然自己要看着才放心,所以喜梅也一直在旁边动口不动手的指挥着。不过当纤云捧着一个看起来破破的小包袱问她这个要放在哪里时,喜梅才想起这个已经被自己忘在脑后的东西。 这小包袱是普通的花布,料子非常挺括,浆洗的很干净,花纹也很漂亮,但是那种漂亮一看就是普通老百姓家用的东西,漂亮的有些俗气,与满屋子绫罗绸缎华丽的非常低调的图案比起来十分刺眼。 当初喜梅跟着母亲从南阳来京城,一路上带了不少东西。可乡下毕竟跟京城没法比,千挑万选的跟京城里大店买来的一比,怎么都显得土气,所以意娘很快就将这些东西该扔的扔,该送人的送人,这个小包袱还是喜梅从母亲手中抢救回来的呢。 “这个,”喜梅拿过那个小包袱放在桌上打开,看着那几个色彩黯淡的粗瓷瓶子,有些发呆,半响才笑笑的拿起其中的一个瓶子看了看,挑挑拣拣半天又放回了原处,“放在我床头的那个小柜子里吧,不要弄丢了。” 这些东西,都是走的时候袁思齐送的。那个小气鬼难得的大方了一次,不要钱的松了她这堆药,治疗常见的跌打损伤以及咳嗽拉肚子等等应有尽有。喜梅开始一直很小心的包着放在身边,但是后来搬家次数太多,身边又有更好的药,所以一直没有拿出来用过。 这些东西对于她的纪念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效果。 “是,”得了吩咐,纤云疑惑的看了喜梅一眼,但还是乖乖的把东西包好放在了指定的柜子里。主子不愿意说的问题就不要问。 收拾时捡出这么包药,倒勾起顾喜梅一些别的想法。她记起来刚刚顾思远被打的那个巴掌,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极了,遂找来旁边闲逛着的弄月,“你知道顾思远,就是我那个大堂兄,住在哪里吗?” 两人之间要论武力值是纤云高些,可是要比脑子灵活,却是弄月要高出几筹,所以喜梅轮到什么细致活儿时总喜欢问她。 喜梅开始也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弄月听了却是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大少爷住在听涛阁。 “好,既然你知道,那帮我把这个送过去,再告诉他我对他的感谢。”顾喜梅闻言却是一喜,从自己上次受伤用过的那些药罐里捡出了几瓶祛瘀活血以及除疤等等的药,包了一个小包的包袱给弄月,“这事儿不要让别人发觉。” 这大家族里人多眼杂,再普通的事情都能衍化出无数个流言版本,她可不想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为了绯闻女主角。 “是,奴婢明白。”弄月本来就比顾喜梅大些,虽然平常陪她嘻嘻哈哈,可是能被顾凤璋挑出来就必有不凡之处,因此并不多问,只是拿了东西就出了门。 弄月这一去,却是好久才回来。顾府家里这么大,她绕过那么多道门难免浪费了些时间,不过两手空空的样子倒是让喜梅松了口气。根据弄月的表述,顾思远果然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思过,收到了喜梅的礼物非常感动,这让喜梅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如果没有这么一遭,只怕在这个大哥心目中自己也只是无数个妹妹之一,根本建不起这种交情。喜梅送药固然是感激,但是却也存了拉近两人关系的心思,毕竟顾思远是顾家的长孙,在顾家的地位非比寻常,跟着这么个人交好,利绝对大于弊。 看到既定目标基本达成,喜梅心中也没有什么牵挂,是以虽然搬了新地方,但却仍然睡得极其安稳。不过没想到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了。喜梅实在是睁不开眼睛,所以一直迷迷糊糊的任着一堆人给她梳妆打扮,直到被拉出门,任着迎面而来的冷风吹了两下之后才睁开了眼睛,看着身边陪着的人,忍不住拉了一下弄月,“这是去哪儿?” “去请安啊。”因为前面有嬷嬷引路,弄月也不敢大声,只能小小的在喜梅耳边提醒了一句。 请安?喜梅愣了一秒钟,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以前虽然有奶奶,一来乡下没有那么多规矩,二来她跟着母亲俩个人单过,也不受那些繁文缛节的束缚,爱怎么过就怎么过,所以从来都没有请安过。后来跟着顾凤璋入了京城,在着偶园住了大半年,沈宁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自己又没有公婆,所以什么规矩都教了,唯独就忘了这个,所以她竟然把这事儿忘记到了九霄云外。 看看外面鱼肚白的天色,忍不住在心里头骂了句坑爹,这规矩真是来的完全没有必要。老年人瞌睡浅的睡不着,怎么非要一家老老少少陪着呢,难道她不知道小孩子睡眠不足会长不高啊! 心里面埋怨归埋怨,可面上却不敢有丝毫不快,于是下意识的摆出一副懵懂的样子,跟着那堆仆妇在雕栏画栋的游廊间穿行,直至到了正厅。 往日里请安都是在老太太的小院里的,只是今日新妇奉茶,这场地自然而然的就改成了昨日拜堂的正厅里,如同昨天一般,七大姑八大姨的坐满了一屋子。 喜梅来的不晚,可廊下已经站了许多人,大多都是被奶妈陪着的公子小姐们,喜梅找了个不惹眼的地方站着,却发现顾思远也在人群中。他显然也看到喜梅了,腼腆的笑了笑,迈腿都打算过来。喜梅见着他身边围着的那一堆人,赶紧摆了摆手。顾思远瞧着先是一愣,而后醒悟过来,遥遥相望着的冲她点了点头,便站在原地不动了。喜梅见状大大的松了口气,她是想跟这个大哥搞好关系,可是却绝对不想因为他惹上麻烦。 看到她在场的兄弟姐们不止一个,大多数人都采取了明哲保身的态度,对她这个新来的,不欺负,也谈不上多热络,大多数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装作没看见,不过当然也有例外,至少顾莞和顾玉看到喜梅时就像见了仇人般,怒火冲冲的就走过来打算找碴。不过这个时候顾思就帮了喜梅一个忙,他横插一杠子的叫了这姐妹俩,喜梅离得远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顾菀和顾玉在那里跟着顾思远一边说这话一边就笑了起来,显然是被他缠住了,于是心中大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在这里跟那姐妹俩掐起来给别人看笑话了。 待老太太来了之后,外面的孩子们便挨次去给奶奶请安,有早来的媳妇儿儿子们也有是三三两两的问候,喜梅掺杂在其中遭了不少白眼,但她向来乐观,也不怎么把这件事往心里去,不过心里头倒是开始打算怎么逃掉这苦役了。 待众人差不多礼完了,才看到顾凤璋和意娘携伴而来。昨日里意娘盖着盖头,众人并不知道她的长相,这会儿看着她的真容,当下就有不少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喜梅听着忍不住发笑的想,果然母亲第一次亮相的地方总会出现这种反应。 要真论其外表,意娘跟着顾凤璋站在一起却是比阮冰合适多了,赏心悦目的就像是一幅画。顾凤璋依旧穿着习惯的白衫,并没有特别打扮,却更显得风神俊秀,而意娘一袭水红的衣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多岁,站在顾凤璋身边更显得娇媚可人。 在场的大多数人看清了意娘的长相之后,心中大都产生了怪不得如此的想法,唯有阮冰和顾老夫人却是一肚子的气。阮冰气新人比自己这个旧人漂亮自是不提,可老太太也不大中意这个新儿媳妇儿。老年人总是不喜欢娇娆妇人的,更何况老太太当初也是凭“贤德”出名而不是依照美貌扬名的,所以这样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排斥漂亮的女子。 “媳妇儿拜见母亲,请母亲喝茶。”看着这满屋子黑压压的人,意娘心中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但之前顾凤璋已经安慰过她,所以这会儿深呼吸了一口气,端着茶拜下去时也还是身影稳稳的,丝毫不显局促。 “谁准你穿红色的”老太太并没有伸手去端茶,而是睁着一双鹰眼,仔仔细细的将意娘打量了一遍,然后忽然问出了这句话。 “我,”意娘跪在那里,被老太太的忽然发难给惊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是明媒正娶的抬进来的,又不是从侧门进来的小妾,怎么就穿不得红色? “皇上御赐的。”顾凤璋的反应却比意娘快得多,见着老太太满脸的阴翳丝毫不害怕,弯腰将意娘扶了起来,淡淡的回答道。 “你,”顾老太太见着这个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难堪,当下握着的扶手的手都颤了起来,正愤怒的想要一拍桌子斥责这个不孝子时,却被顾凤璋先人一步的夺了话头,“意娘有了身子,行止多有不便,还请母亲免了她的跪拜之礼。” 顾凤璋这句话却是的的确确的把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意娘怀孕的事情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当下许多人都变了脸色。顾家这代的家业有顾凤璋继承不假,可是顾凤璋迄今为止一直没有儿子,于是许多人不由得把脑筋动到了他的继承人上了。 按照惯例,顾凤璋若是无子,必定会从叔伯兄弟的儿子中过继一个,那这个孩子将来就会继承他的一切。顾凤璋对自己有没有子嗣这种事一向不甚在意,妻妾也不多,按照他这种清心寡欲的秉性,将来需要过继孩子的可能非常大,于是许多人都打着这个主意。这会儿顾凤璋忽然娶了一个妻子已经让他们意外了,可这个女人竟然还怀着孩子,这足以让大多数别有用心的人惊讶的眼珠子掉一地。 不过话也说过来,这样的话就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顾凤璋会如此重视这个女人了,既漂亮,又会生孩子,难怪他会想尽办法的把她娶进家门。他看似是在为这个女人谋名分,其实是为了对付那些别有用心的兄弟们,只要这孩子是个儿子,那将来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啊。 心计好深那几个一直在打顾凤璋主意的兄弟们想通这点,内伤的都快憋出血了,可脸上却还得笑着恭祝,而顾凤璋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心眼儿一样,诚心诚意的笑着谢谢诸人,看起来好一片和乐融融的样子。 若是自己有了弟弟,只怕受到冲击最大的就是顾思远了吧,因为如果顾凤璋没有儿子,他就是那个最有可能被过继到名下成为嫡长孙的人。顾喜梅在心里想着,忍不住偷偷的瞅了一眼顾思远,想看他是不是也因此而意外沮丧。可没想到当她对上那张脸时,看到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和欢喜,仿佛是他要多个弟弟妹妹时。 真是个傻瓜,这种人竟然也能在这家里生存下去,真是童话喜梅愣了一愣,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看着他做出对自己祝贺的眼神,点点头算是收到了。这么一家子人里面,这个哥哥还真让人讨厌不起了。 意娘怀孕,对此不高兴的人远远多过于高兴。喜梅看到在祝贺的人群中,阮冰狠狠的绞着自己的帕子,脸扭曲成了一团,心中猛然一跳。嫉妒中的女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这个女人不能不防。 至于顾家老太太,她坐在那里握着扶手,脸色没比阮冰好到哪里去。喜梅开始还不懂,看了看阮冰,又看了看老太太,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游移了半天之后,才恍然大悟。老太太的儿子多年前就挂掉了,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是心里有数,所以这一家人里面,跟她最亲的人不是顾凤璋这个儿子,而是阮冰这个儿媳妇儿。她一直希望阮冰给自己生个孙子,这样顾家才算是落到了她们自家人的手里,要不然万一将来意娘生出了儿子,那顾家就会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别人的。 只是可惜,你的愿望是要落空了呢。顾喜梅看着阮冰,忍不住笑了笑。她又不是圣母,对于这个雀占鸠巢的女人实在是欠奉同情,她虽然不清楚顾凤璋跟着阮冰到底是怎么相处的,但是顾凤璋讨厌这个女人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所以她要生出儿子来基本上已经不可能。 喜梅在这厢胡思乱想着,意娘那边的敬茶还是在继续。不过连刚才给老太太下跪磕头都被顾凤璋拦住了,所以这会儿又有谁敢要意娘下跪,于是只能一个个在顾凤璋的逼视下,尴尴尬尬的接了意娘奉上的那碗茶,事先想好惩治意娘的那些个招数一个都没有敢使出来。 自古子凭母贵,合该和女人运气好,竟然在现在怀上了。 顾家的人大多都是长眼色的,现在他们是仰谁鼻息过活分的一清二楚,所以往日最难熬的敬茶这会儿竟然变得轻松异常,只是就在众人以为今天早上就这么过去了,一个个看的昏昏欲睡的时候,没想到异变陡升。 “你敬的茶我不喝”忽然响起的尖利女声划破了安静,昏昏欲睡的喜梅听了一震,猛然的抬起头,却看到母亲正是走到了阮冰身边,正端茶给她喝。按道理说,她们两个人身份相当,这杯茶意娘敬不敬都是可以的,不过敬杯茶又不会掉块肉,反正就是端过来给她这么回事儿,刚入门姿态不宜太高的道理意娘还是懂得的,所以就顺手给了一杯。但是她没有想到阮冰会这么不识好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发作了起来,抓着那茶碗却是一掀,滚烫的茶水就那么直泼向意娘的脸。 “娘”喜梅离得远,看到这情景却是吓的三魂丢了六魄,这女人不但狠,而且还蠢,竟然在这种场合伤人。不过让她感觉到欣慰的时,站在意娘身边的顾凤璋反应更迅速,当下就一伸手挡住了拨出来的水,于是那一碗滚烫的茶尽数倒在了顾凤璋的衣袖上。 “爹”喜梅吓得捂住了嘴,下意识的就喊了句爹。意娘也吓到了,反应过来赶忙拉住了顾凤璋的手,“相公,你的手怎么样,有没有事?” “无妨。”顾凤璋脸上一片平静,将那半截湿漉漉的袖子挡在了身后,仿佛刚才泼在他手上的是一杯冰水而非还冒着烟的热茶一样。喜梅这时已经跑的近了些,看到顾凤璋背在身后的手被烫的一片通红…… “夫君,夫君,”阮冰没有想到顾凤璋会帮意娘挡热水,反应却是比意娘慢了数拍,直到等到顾凤璋示意人重新端了一盏热茶之后才回过神,赶紧急急的张嘴辩解,却看到顾凤璋一脸平静的回复道,“无妨,你不喜欢喝,那就不要喝便是。” “夫君……”阮冰被顾凤璋这冷淡的态度给吓到了,一时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竟然不知道说什么话。顾凤璋也不再看她,只是拍了拍意娘的肩,非常平淡的说,“下一个吧。” “你们,”看着两人并肩从自己面前离开的背影,阮冰站在原地又羞又恼,眼里蓄满了泪水,最终却是猛的一跺脚,发疯似地将手边桌上的装饰花瓶推了在地,然后哭着跑开了。本来就震惊着的众人看着这个更不敢说话,于是接下来的敬茶过程无比安静,连本来憋着一肚子的老太太都没敢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安静的看着顾凤璋陪着意娘敬完茶,告辞离开之后,这才纷纷松了口气的离开。 有这么一对风骚的父母吸引注意力,喜梅这个小虾米混在一堆小孩子里面几乎都可以被人忽略不计了。跟着众人一起打酱油退场之后,喜梅看着昨夜扒拉出来还没收拾好的药品箱,想起顾凤璋那只差点被烫熟的手,下意识的怀疑起自己那个好面子的爹会不会找药来擦呢? 正把玩着那小药瓶时,忽然门口有人求见,弄月去问了之后却是一脸迷惑的过来通传,“小姐,是老爷喊你过去?” “你是说我爹找我?”顾喜梅听到这话,却是有些诧异。这会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时间,顾凤璋喊自己过去要做什么? “嗯,是。”显然这个弄月也不清楚,只懂得摇头。喜梅想了想,顺手将着那治烫伤的小药瓶装进了兜里,然后掉下炕吩咐道,“让他们等等,我换身衣服就去。” 唉,她来顾家不过一天半,便已经给了两个人送药了,看来在这顾家生存还真不容易。 喜梅换好了衣服,顾凤璋派来喊她的人正在门口等着,见着她出来忙上前行礼,喜梅一见这个却是乐了,“汤三叔,你怎么在这里?” 汤三当初在船上给顾喜梅讲了不少京城事儿,一大一小相处的也极是融洽,不过后来上了岸就没看到他踪影,喜梅还多有遗憾,没想到今天在顾家却是重逢了。 第六章 听到不该听的事情 “小姐,你切莫再称我为什么叔了,小人承受不起。”汤三听到喜梅的称呼,不但没喜欢的意思,脸上反而满是惶恐,惴惴的朝着喜梅行礼,那腰弯的比虾米还要蜷。喜梅站在门边先是一愣,看着旁边站着仍然眼生的婢仆们,立马恍然大悟了。 这是京城,是顾家,不是那个除了顾阎两人亲信之外就没有其他人的大船,而自己也不是那个身份未明的小丫头了。看着汤三虽然欢喜,但却仍然恭敬自制的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样子,喜梅在心中一叹,脸上却已经是和气而不显得亲热的笑容,“我明白了,汤三,你起来吧,我父亲喊我。” “是,顾大人让小的唤小姐过去,说有要事商量。”汤三站在他的身边,偌大的汉子低着个头,生怕有一丝显得不羁。 怪不得他当初说喜欢塞北的战场多过于京城的烟雨,因为在那个地方物质虽然贫瘠,但身份的差距缩到了最小。 “好,那走吧。”喜梅点了点头,让他在前面带路,在外人面前,尤其是这些说不清楚哪里来的人面前,她不能让自己的行为有一星半点不符合规矩的地方。 纤云弄月本来也要随着喜梅一起走的,但是汤三却阻止了,说是顾凤璋吩咐过喜梅一个人过去就足矣。喜梅不懂得顾凤璋为什么下这样一个命令,但出于对汤三的信任,她破天荒的没带丫头。 顾家很大,但喜梅住的地方离顾凤璋却不远,所以从自己的小院到他的书房也没花多少时间,待两个人走到路上,没有外人跟着的时候,汤三才恢复了平素的状态,喜梅这才知道,他是特别被顾凤璋要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她们母女。 “大人不可能一天到晚总在家里,你们母女虽然都不是别人能随便拿捏的,可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人生地不熟总有不便,所以顾大人不放心,问我们家少爷要了我过来。不是小人自夸,我虽然本什么本事,但在京城混了二十多年,还是见过点事,认识些人,大户人家里的门道也懂得些,所以若你跟夫人以后有事,尽管让人去二门口找个小木头的通知我。若是有些不方便或者我不在的话,找老太太跟前的玲珑姐姐或者是厨房的如意都一样的。” “玲珑?”喜梅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愣,抬起了头好奇的问,“那个也可以问?我看着老太太好像很是器重她的样子?” “是,玲珑姐姐是老太太身边第一得意的人,不过她心肠好,你若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去问她准没错。”汤三也不好细答,只这样含糊的说了几句,然后看着走廊尽头出现的飞檐,明显有些逃避的说,“啊,大人的书房到了,等了我们这会儿肯定急了,姑娘你还是赶快进去吧。” “嗯,好。”虽然汤三不肯挑明,但喜梅也大概猜出了这几个都是顾凤璋的人。按照他的脾气,这屋子最要紧的地方埋下几个钉子再正常不过了,汤三说的应该是以后跟她们母女关系比较密切的,剩下隐秘的估计也不少。 “顾凤璋,你好狠的心”就在喜梅提着裙子准备要踏上台阶时,忽然听见廊前门口的地方忽然传来好大一声的怒吼,当下就被吓呆到原地了。 “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到我的书房来。现在,离开”顾凤璋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响起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喜新厌旧你,你一定是看那个狐媚子长的好,才被她迷了心窍是不是?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那愤怒的大叫着的女人自然是阮冰了,喜梅原以为她那么哭着离开,应该好一会儿不露面才对,没想到一转眼她竟然又在顾凤璋书房外出现了。 不过话说过来,她好像每次见到阮冰时看着她都是大吼大叫的,没有哪次是安安静静的? “对得起你?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无耻的还说得出这句话。”顾凤璋笑了一声,声音里露出的冷意让喜梅都很惊讶。顾凤璋一向是个内敛的人,习惯带着微笑和谦和的面具,就算遇到再不喜欢的人也会礼貌的敷衍一下,从来不曾这么直白的露出自己的讨厌。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如果你安安分分的当我的妻子,那这生我必不负你。”顾凤璋轻轻的说,声音里充满了憎恶,“可你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我,”阮冰听到这话猛然语塞,刚张口想要辩解什么的就被顾凤璋打断了,“别妄想骗过我,你做的每件事,你传递的每个消息,我都知道” “你,”阮冰急促的惊叫了一声,没有在说话。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说,是不是?”顾凤璋平静的说,“我提示过你的,我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你,若你安分守己,我会给你应得的的东西。我也不止一次的对你说过,我才是你的丈夫,你若不能站在我这边,那至少不要站在我的对面。只不过,你大约都把我的那些话当做了耳边风吧。在阮大小姐看来,我这一辈子都要仰你鼻息生活,自然不能对你不好了。至于安分守己什么的,都是我无力的请求而已,你自然不用理会,是不是?” “我,我不是,我是真心爱你的凤璋,我喜欢你,我才拼了命的要嫁你,我才……”阮冰听着顾凤璋的这些数落,整个人声音都乱了,颤抖着的急急的分辨着,却被顾凤璋毫不留情的驳落了,“你只是爱你嫁了我赢了其它女人的这种感觉。你爱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要赢过全京城的女人,外貌不行,所谓的才学不行,那么,就只有丈夫这点让谁都无法跟你想比,是不是?” “你有没有想过,你从来都没有付出半分,你怎么可能得到一切?”面对阮冰近似于默认的沉默,顾凤璋轻轻的叹息着,“走吧,我不会再象你的父亲和我的母亲那样无原则的宠着你了,你当初做了什么错事,那今后就要忍受怎样的痛苦去补偿。” “顾凤璋,你不能这样,你小心我会……”阮冰听着顾凤璋的数落,猛然的提高了声音,但是顾凤璋清冷的声音像一把利刃一样的了阮冰的虚张声势,“我已非吴下阿蒙,你以为谁还能威胁得到我?” 阮冰彻底的熄火了,过了很久,那边才传来一阵阮冰惯有的哭号,然后汤三猛然醒来似地,猛的一把抄起喜梅就躲进了藤蔓围成的嶂山后面,隔着那密密的枝条围成的格挡,喜梅听着阮冰咚咚的脚步声从那条路上跑过。 这夫妻俩竟然貌合神离到如此地步?虽然听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但已经足以让顾喜梅吃惊。只是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到汤三把她放下,满脸焦急的作着揖说道,“好小姐,等会儿见到大人时,你千万别提我们看到听到这些。” 在这家族里生存,最怕的就是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了。汤三刚才虽然是情迫无奈,谁知道他们刚走在这里阮冰就叫了,可不管怎么样都是他偷听了主子的谈话,就算他是顾凤璋的亲信也不敢冒这个险,所以这会儿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嗯,好,喜梅会当我们没有在这里走过的。”喜梅知道顾凤璋虽然对很多事情都不计较,但是也不至于大度到让人听到了他不愿意给人听到的东西都不介意,所以当下十分赞同汤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法,温顺的点了点头。 “小姐愿意这样,那最好不过了。”见着这个小同谋答应不把这事讲出去,汤三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大夫人刚走,我们现在上去着实不太好,还是绕着别处逛圈再来吧。” “好。”喜梅对于汤三的提议丝毫没有异议,他们这会儿上前去,万一顾凤璋心情不好,扫到台风尾就不说了,辩解自己没有看到阮冰也是个麻烦,还不如直接就等着那边平静下来,大家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见面的好。 汤三见顾喜梅也没有异议,便将她抱了出来,两人绕着顾家的花园转了一圈,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折返回去。这次两人小心多了,扫雷似地听清前面没人了才敢走路,好在这会儿也的确没有其他人乱入,总算顺利的到了书房。 顾凤璋的书房从外面看起来并不显眼,唯有门前那两颗郁郁青青的大树比较惹眼,估计两个人都合抱不拢,喜梅不认得那树种,但也猜测若要长成这个样子,非要从顾家刚开始在这里建屋子就种起来不可。 “怎么去了这么久?”喜梅和汤三到书房的时候,顾凤璋并没有在书房里面,而是在树下靠着树站着的,看着他们过来才张口,让正准备敲门的汤三惊了一跳。 “禀大人,小姐在路上看到池里有一对儿白鹅,惊讶的很,非要小人带着她去看看,所以路上耽误了些时间。”汤三没有想到顾凤璋竟然在外面等他们,眼珠子一转,随口就想出了一个借口。 第七章 书房里 汤三不说也罢,他这么一说,喜梅心里却是突突的跳了起来。其它孩子或许会这样做,可是喜梅的脾气顾凤璋也是清楚的,绝对不会做这么孩子气的举动,因此这借口真是烂到了家,几乎就差没打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牌子了。 但是顾凤璋的心情似乎并不大好,因而对着汤三这谎言也没有拆穿,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而后便是站起来示意喜梅跟着自己一起进去,“汤三,你且在外面守着,有人来了一概挡住,莫要不相干的人进来。” “是。”汤三对着这命令似乎并不出奇,在着门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看起来顾凤璋不喜欢人家进自己屋子的命令还真不是假话。 喜梅跟着顾凤璋进了屋子,这才发现屋里的采光极好,两面都有很大的窗子,皆大大的敞开着,窗前有案几和椅子,椅后的墙上贴着副朴实无华的中堂,“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十个大字龙飞凤舞颇有气势,不过却不是顾凤璋的手笔。椅子前的案几比普通的桌案要大上一倍,除了陈列着一些普通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以外,还有一堆乱糟糟的纸张信件等。 除了这必备的座椅以外,屋内并无其他多余的摆设,唯有男一排排高及房顶的书架,汗牛塞栋的摆了各式各样的书,让这书房二字落得个名副其实。 平心而论,顾凤璋书房的摆设倒是很得喜梅的心意。自从进了顾府之后,只觉得满眼富贵,处处荣华,坐卧起居的不是古董就是珠宝,随便拿着一个茶盏花瓶不是哥窑的出品就是汝窑的珍奇。若换了别人或许还会觉得欢喜,可喜梅只觉得烦人,她倒喜欢这清清静静不奢不华的。 不过,唯有那中堂上的十个字,让她如鲠在喉。顾凤璋在她心里算是个厉害人,能干人,但却算不上什么君子。她虽然没见过他如何玩弄权术,但从他跟阎青和日常谈论泄露出来的便知,此人绝对图谋非小,绝对是枭雄级别的,因而这般披肝沥胆的忠臣做派根本就是作秀给别人看,惺惺作态的。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喜梅心情不好,问话自然也有情绪在里头,不过顾凤璋似乎自己心情也很一般,竟然连这些都没发现,只是指着案几对面的椅子吩咐道,“你先在那里坐着等会儿。” 案后的正位显然是顾凤璋的,这边这个圈椅应该是他事先搬过来给自己的,看起来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所以喜梅也就只能乖乖的爬到那个对自己身形相对来说有点巨的椅子上等结果了。 顾凤璋似乎很忙,站在案前翻着东西,将那堆乱纸草草的归了两堆。喜梅本来在乱瞄,可不小心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时,忍不住低声惊呼了起来,“你的手怎么成了这样子?” 怪不得她觉得今天顾凤璋一直怪怪的,总有只手放在背后,原来他那只被烫到的手竟然如此严重。皮肉不但红的老高,还被烫起了一溜的小水泡,最底下的甚至还有些破损了,显然他自己回来之后未作任何救治措施,并且不小心让伤口更恶化了一些,青青紫紫的好不吓人。 “这个,不要紧的。”顾凤璋听到喜梅的话,皱了皱眉头,然后下意识的就把手背到后面去,似乎这样那个伤口就能被当做不存在一样,“好了,不要管这个了,我找你来时帮我写字的。你先把这份东西抄给我,看看你能不能写。” “可是,你的手……”喜梅还要说,却是被他瞪了一眼,于是只能乖乖的探头去看他展示的东西。那是一封写了一半的信,至于信得内容,喜梅草草一读竟然发现是吏部侍郎关于年末考评的东西,大约是某位侍郎评定了考评,打算要呈报尚书大人,不过在这之前竟然先送到顾凤璋这里阅览来了。而顾凤璋显然对于其中几个人的考评有所不满,正在回信暗示。 这种充满了不臣之心的言论,顾喜梅之前已经见得多了,略略惊讶之后,便将注意力转到字迹上,显然顾凤璋给她看的是这个才对。这信的开头还字迹工整,但到后面就越来越草,最后简直凌乱的不成样子,看的一个头两个大。 原来这样。喜梅这下才明白顾凤璋找她来是做什么。顾凤璋伤的是右手,看样子他回来根本没有治疗就急着处理公事,用那只伤手写字,结果到最后疼的连笔都拿不稳,字迹才乱了开的。想必他开始以为伤口是不打紧的,没想到最后严重成那样子,逼得他一只手都没办法用了,只能拉了最会模仿他写字的顾喜梅来当童工。 “能不能写?”顾凤璋等喜梅看完了才问。 “应该没问题。”字一向都是喜梅练得最多的技能,虽然跟着阮冰也学了其他的字体,但顾凤璋的却是她所练的最多的,所以模仿他的自己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出于谨慎,喜梅也并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展露过这个技能,所以算起来,这世上知道她能给顾凤璋代笔的也不过顾凤璋和阎青和两个人。当然,阎青和有没有把这个小秘密告诉他老婆,那就是不得而知的了。 “写几个给我瞧瞧。”顾凤璋闻言却是松了口气,然后将笔递了过去,要喜梅写几个看看。 喜梅接过了笔,这椅子高度不合适,她握着有些够不到案面,所以索性跳下去站在案边写。因为顾凤璋的字体大开大合,偏男性些,所以她拜了沈宁为师之后开始练一种在京城里仕女们中间流行的簪花体,这段时间一直写是那种,陡然一拿笔写顾凤璋的字还有些生涩,不过随着她的刻意的运笔,十几个字之后便渐渐的找到了感觉,抄完一小段之后,自己已经跟顾凤璋有了九成的相似。 “好,总算可用。”顾凤璋看到这个,却是松了口气,在一旁指点了她几个自己写字时刻意勾捺的笔画之后,便坐在了对面,“接下来,我说你写吧。” “等等。”喜梅听到他这个命令,叫了一声把笔放在了笔架上,叫停的意思很明显。 “你这是……”顾凤璋看着喜梅的样子,却是有些不懂她了,当下就皱了眉头,“你想要什么?” 他却是以为她要条件才肯帮忙了。 “要你个大头鬼,别把每个人都想得跟你一样功利行不行。”喜梅一边低着头在自己的小兜兜里掏着临走之前装进去的药,一边无礼的嘟囔着。若是让外人听到他如此对待自己的父亲,只怕又得落个不孝的罪名了。 不过好在,这里只有她和顾凤璋,而处于刻意的纵容或者其他,顾凤璋这个父亲在很多时候对她言辞上的无礼都很不在乎,所以也没有发怒,只是望着她从善如流的改了措词,“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上药”喜梅没好气的说了句,拿着那对零碎到了他跟前,凶巴巴的说,“把手拿出来” “不要紧的。”顾凤璋习惯性的说了一句,结果被顾喜梅一句“如果你还想要你那只手就别在装硬气”给堵了回去,乖乖的伸出了手。 那手上的水泡有三个小的两个大的,小水泡务需挑破,但那大的里面似乎已经被磨出血水,非得挑破不可了。喜梅按了按,看着顾凤璋微微动的眉毛,知道这是真的疼了的,所以故意多按了两下,然后用药瓶里面装着的针帮他挑破。不得不说当初袁思齐给她的药品准备的细心,连治疗烫伤时用的银针都装在了里面。 不过,以他那个窘困的样子,恐怕这根银针也是克扣了乡民许多猪羊才攒够钱买的吧,送给自己没准儿第二天就后悔了。想起自己的小伙伴,喜梅的脸上不自觉的就有了些笑意。 顾凤璋跟喜梅相处的时间不算短,而且父女俩也算是极其了解彼此的性格了,往日在一起要不然纯然的讨论学问,要不然就针锋相对的打机锋,像是这样安静的,和睦的,比较像父女一点的在一起的时光还真少见,所以看着她低头认真帮自己擦药的样子,顾凤璋一时竟然还找不到话茬,过了好久才干巴巴的说了句,“谢谢了。” “不谢,我只是因为这些伤是你帮我娘挡下的才管你,若是其他不三不四的,你以为我理你。”喜梅对他的好意却不怎么接受,张口就是能把人噎的半死的话,让顾凤璋当下就讨了个没趣,只能闭嘴的呆在一旁。 “不过,这伤还真不轻,我记得当初她是朝着我娘脸上去的,若不是有你挡着了,恐怕我娘的脸可就毁容了。”顾凤璋没吭声,喜梅却没有便宜他的打算,帮他上好烫伤药,拿着自己的帕子充当绷带绑好那些伤口以后,忽然旧事重提的说了这么一句。 “哦,你想怎么样?”顾凤璋听出她话中有话,所以很自然的接下去问道。 这样的她,他还比较习惯。 第八章 同样的信不同的人 “我想,”喜梅听到顾凤璋这么一问,轻轻笑了一声,却是说了句看上去不相干的话,“娘现在有了身孕,可是一个人,两条命啊。” “嗯。”顾凤璋点了点头,也不答话,只是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我娘要请个大夫,不是那种有事才来的,而是那种住在府里,须臾不离的。”喜梅见顾凤璋比自己还要沉住气,只能无奈了掀了底盘。 “嗯,这个可以。”顾凤璋听到这个要求,虽然稍有意外,但是转眼一想却又觉得合理,于是点头答应了。 这深宅大院,有些危险是在看不到地方的,的确该有个大夫在旁边守着。 “要请技术好的,名气未必要大,人可靠最要紧。”顾喜梅见他答应了,一口气又提出许多要求,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最好是顾家其他人都不认识的” “这,”顾凤璋听到这个要求,愣了一下,却是有些为难,“京城中知名的大夫,没有顾家不认识的。” 顾喜梅最后一点强调的意思,顾凤璋却是明了,要顾家人不认识,就是杜绝阮冰或者老夫人在其中动手脚。因为万一那大夫被收买了,有大夫比没大夫还可怕。但是让顾凤璋为难的也是这里,阮冰生过两次孩子,不仅仅是京中,就算是宫中擅长的御医,也没有她不认识的。顾凤璋固然可以用权势让那些人屈服,让他们保证不受阮冰或老太太收买,但是这其中仍然有风险。 大夫这种事情,又不像是地里的韭菜,随随便便就能生出一茬来,能叫得上号的,无一不是在这行里浸淫了数十年的行家,满京城就只有十多个,如果不请他们的话,那就算是顾凤璋也得面临无人可请局面。 “这,”顾喜梅也知道这不好请,但是没想到顾凤璋会这么为难,正要诘难时,见顾凤璋无奈的笑了笑,为她将其中的利害陈清,于是她便也明白这事并非顾凤璋不愿意,而是的确不好办。 “那也没办法了,宁可慢一些,也不能弄了那不可靠的人。”这内宅的事以及相关的人,顾凤璋向来不在意,所以这会儿陡然要找个合适的医生却也是犯了难,最后只有先搁浅着,顾凤璋留心派遣人去打听就是。 “好在这是京城,天南海北的人若有了一技之长,总要到这里来拼打一番的,所以说不定很快就有合适的人选的。”到最后还是喜梅自己想得开,自嘲的笑了笑,然后不在提这事,跟顾凤璋开始了今天的正事。 顾凤璋累下的活计不少,毕竟结婚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就算他当甩手掌柜也有许多事要准备,何况是今天这种强敌环伺的局面,是以政事的确被耽误了不少,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今天一大早敬完茶之后就跑到书房里忙活了。 通过帮助顾凤璋处理信件,喜梅才知道他这个权臣到底有多权,或者说,他这个权臣有多忙。吏部的人事考核先问过他,大理寺的狱断问他,礼部的外宾接洽,工部的河堤修建,兵部的兵甲铸造……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真让人担心他那肩膀能不能扛得住。 当然,至于其他的走后门的,求情的,送贿赂的,攀关系的,更是不胜枚举,有些话肉麻的连喜梅都起鸡皮疙瘩了,可没想到他仍然一脸平静的看完,斟酌片刻之后吩咐喜梅写上各式各样的回话。 喜梅发现顾凤璋的回信还是有轻重缓急的,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先回,然后是人命关天的从细回复,至于攀关系的扔到一边,送礼的统统笑纳,告状的一概打回…… “其它的信都丢了,为什么就这份要回复?难道是因为他马屁拍的特别好?”喜梅写了许久,手也累了,一边揉着手一边看着桌上字迹未干的那封回信。这是顾凤璋回给一个来自东阳的姓马的书生的书,前面几封像这种攀关系的他都扔了,唯有这封他竟然留下,让喜梅写了颇为客气的一封回书。 “他是芸贵人的远房族兄。”这半天都是顾凤璋动口,顾喜梅动手,他也不见得松,连茶水都换了好几盏,这会儿听着喜梅发问,抿了口茶才淡淡的说。 “芸贵人?”顾喜梅听着这名字熟悉的紧,却怎么都想不出来。 “皇帝新升上来的一位嫔妃,最近势头正盛,连皇后都输了她一筹。”顾凤璋揉了揉眉心,不怎么有精神的说道。 “原来是那位。”喜梅听到这个才恍然大悟,当初沈宁给她介绍京中不能惹的人中便有这位。她是皇帝登基后在御花园遇到的一位宫嫔,据说生得是美貌非常,又弹的一手好琴,皇帝当下就被她迷住了,一连宠幸了好几晚,接着一个月内升了三极,如果不是有大臣劝谏,只怕这会儿都做上贵妃了。 这位芸贵人虽然圣眷正浓,但却有个了不得的缺陷,那就是家世极差,只是东阳一户普通商户人家的女儿。家中莫说做官的了,家中上下三代远近几房中都没有半个读书人,一向是众家笑话的把柄。 听说最近芸贵人也正怀了孩子呢,今年皇帝不到四十,太子也不过十岁,以她现在得宠的程度,将来若是生了个儿子,那皇嗣是谁可及难说了。喜梅想通这节,忍不住再看了看那封信,那个来拜会攀关系的书生,大概就是芸贵人家中唯一的读书人了吧。 只是,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待着那封信晾干了之后,正准备把他折了放到信封时,却被顾凤璋叫了停,之间他又从那对信中捡出了另外一封,“把收件人的名字改下,照着那封信照抄一份。” “这封?”顾喜梅拆开信来,见着里面的内容也是攀关系和拍马屁的,但是比起上封信的鸡皮疙瘩,这封信显然显得平淡的多了,甚至字里行间还透露着一种不情愿。 “嗯。”顾凤璋拿着喜梅刚刚写好的看了看,又指着某处添了几句勉励的话才让她动手,这样看起来却是比上份亲热多了。 “为什么?”喜梅没有急着提笔,而是先问了句缘由。如果说那个是对芸贵人示好,那对这个桀骜的穷酸书生,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客气。 “莫欺少年穷,你现在看他只是个不得志的落魄书生,谁又说得准十年后他是不是权柄在握,登阁拜相呢。”顾凤璋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轻笑着说。 顾喜梅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凤璋给外人这样高的评价,要知道他先前对那些投拜帖的士子不是说蠢材就是傻蛋呢,所以喜梅又将那书生的信看了一遍,下意识的问道,“他才学很好?” 就那封信来看,至少辞藻和文采都不弱。 “有大才。”顾凤璋靠着坐在那里,简明扼要的回复了喜梅的提问。 “那为何,屡试不中?”喜梅看着那书生在信里愤怒的埋怨到自己三次皆不中,若顾凤璋如此赏识,他怎么可能考不中?若他连进士都考不中,那顾凤璋所谓的才,又何从才起? 喜梅可不像那些古人,只要人能写两笔诗,做两首词就当那人是才子。在她看来,所谓人才,至少能适应环境一展所学才勉强有资格配上这个称呼,考试也是其中的一个素质。 “如果他中了,今天还会在这里看到他的帖子吗?”顾凤璋睁开眼睛,把玩着那奉上的拜帖,轻笑着看着喜梅。 “你,”喜梅捂住了口,震惊的看着顾凤璋,言下之意,这人的落榜却是他故意的。 的确,虽然考生的试卷有弥录滕封,但是以顾凤璋的身份和地位,他打个招呼的话,那考生就是祖坟里冒青烟都中不了了。 “为什么?”喜梅不可思议的问,虽然顾凤璋算不上什么好人,可是出于本能的,喜梅坚定的认为,他也不是个狭隘到只是为了把人逼入他的门墙就出此下策的人。 “难道你不认为我是为了收服他么?”顾凤璋这个时候却有了心思,笑着反问顾喜梅。 顾喜梅被问的无话可说,她向来都以最坏的心思来猜测这个人,难得有一次不这样做了,他自己反倒不乐意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顾凤璋看着喜梅虎着双大眼睛瞪他的样子,实在是可爱的紧,忍不住就笑了,“他有大才,但是却未必可用,若是要用他的才华,那就要磨磨他的性子。人沉稳了,知事故了,懂得何时该低头何时该仰头,那也就可用了。” “你就不担心他磨练不过去,半途上废掉了?”顾喜梅听着顾凤璋这般对待他所看重的人才,不由得哀叹那年轻人真是可怜。她问的这个可能性倒也不是没有,别忘了历史上还有那么多因为屡考不重而发疯的人呢。 “若是一磨就断,那还算什么好刀。”顾凤璋听到这个却是一挑眉,回答的毫不在意。不过看到喜梅不赞同的拧眉,他倒是好心肠的补充了一句,“进入官场之后,他所受的压力会比之前大上十倍百倍,所以连小小的落榜都不能承受的话,那这人又能成什么大事!” 第九章 怎么是你? 这倒也是。喜梅不得不承认顾凤璋说的极其有道理,但问题是,她看了看那封信,“若是他没有因为屡屡碰壁而心灰意冷,但却因为屡试不第而变得世故圆滑了起来,懂得了投机钻营而失去了原本的风骨,那又当如何?” 君不见有多少寒门士子,当初也曾抱着一腔为国为民之心,只是在这条路上摔倒的多了,最后或许也坚持了下去,但是身上却再也没有当初的进取之心,营营苟苟的为自己的小利盘算,最终成为暮气沉沉的官员中的一员。 “若是那样,他这封信就会写的更谦卑,而不像现在这般,看似投诚,但是却处处尽显傲骨,字里行间满是桀骜不驯之态。”顾凤璋拿着那封信敲着案几,脸上全是满意的笑“这封信若到了其他人手里,观信者必定不悦,可我看了却很高兴。他本就是倨傲之人,这会儿懂得递帖子求指教就已经是进步了,若是再晾晾,恐怕就会真的灰了他的心,那时候就算是想用也就难了。” “就是这样志气未消却又已经识得进退的人,才是被磨得刚刚好可用的大才。我等着这封信已经数年,幸好他未让我失望,所以,我又怎能不好好的写封信给他,将他好生勉励一番呢?”顾凤璋放下了信,脸上笑得很是畅快。 “只是勉励一番?”喜梅看着自己刚才写的那封信,嘴角不由得微微的翘了起来。顾凤璋的回信写的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尽显一派慈师风范,绝对会让那个遭尽白眼尝尽人情冷暖的士子感动的痛哭流涕。喜梅都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书生读了这封信之后的反应了,不成为顾凤璋最忠实的簇拥者和崇拜者才怪。 “你这样,不是收买人心,胜似收买人心。”喜梅提起笔来抄信之前,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顾凤璋听了之后只是笑,“所以说,我还是个坏人了。” “倒也不是坏人,能利人,也能利己,这只能说是你的本事。”喜梅拿着笔杆撩了撩跑到眼前的额发,低头开始书写,“只是我却仍嫌不够光明正大。也罢,这是我孩子气了,我总觉得,我若知道曾经被人这般考校过,我定然不会开心……” “你本来就是孩子,孩子气有什么要紧的”顾凤璋看着她低头在那里奋笔疾书的样子,目光里带着几分暖意,“你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倒是难得见你孩子气,偶尔瞧瞧,却也觉得……” 他说到后面就没有说了,父女俩难得的和睦,就到此为止了吧。 “你后悔过吗?”喜梅低头写着字,已经写过一遍的东西,像现在这个样子照抄根本用不了多少脑子,所以她完全可以一心二用。想到刚才听到的顾凤璋跟阮冰的争吵,他这十年来似乎也不好过,所以喜梅忍不住就问出这句话。 “后悔?”顾凤璋坐在椅背上看着女儿写字,今天的天气很好,外面的阳光很轻柔,从敞开的窗户外轻轻的撒进来,伴随着微风穿过树叶沙沙的响声,一切都那么安逸。他像是自言自语的反问了一句,然后拿起一旁放着磨条慢慢的研磨起来,就在喜梅以为他不会回答,差点忘了自己的问题的时候,他才开口说,“后悔是最没用的东西。” “嗯?”喜梅忍不住停下笔抬起了头。 顾凤璋按了按手,示意她继续写,看着她重新动起了笔,才慢慢的说,“我不后悔,一来后悔不能改变什么,二来,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后悔的。” 喜梅没有做声,只是看似认真的写着自己的字。 “你觉得我对王生苛刻了,可是,我却一直在给他机会。因为如果今天不是我在这里,换做另外一个人,他们是不会这般看重一个西野乡下出现的小子的。在这里坐的人,通常都以出身论断人的价值,而非才学。” “十年前的我跟王生一样,他很幸运,有个我一直在关注着他,考校着他。而十年前的我却没有这么幸运,没有人给我机会。” 喜梅的笔停了停,又飞快写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顾凤璋讲到以前的事情。 “我第一次进京的时候,也是踌躇满志的。虽然也曾听到科场黑暗,但仍然信着只要是锥子就能从袋中脱颖而出,但没想到还未到京师,就被人给上了一课。” “也是我幸运,因意外而未参加考试,但却幸运的躲过一场滔天大祸。就是在那场祸事里,我作为了一个旁观者,看清楚了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是非不分,什么叫天道不公……” “有的时候,有才比无才更可悲。” “世有平原君,而后有毛遂。毛遂常有,而平原君不常有。” “那次事情之后,我本来是很消沉的,收拾了行囊打算回家,安安分分的当个员外郎,将自己的才学和抱负都锁起来,埋在最深最深的柜底,当做它们从来都不存在。” “为圣贤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过一句傻话。” “可是,有个人阻拦住了我。他用另一种方式让我清醒过来,面对他们的牺牲,我不能麻木的当做没看见,于是就那样,我踏上了一条与原来完全不同的路。” “你问我后悔不,是指我对不对我在这座宅子里过的十年而感到后悔?我后悔不会后悔我要进入这个圈子的选择?我说,我不后悔。” “因为我已经经历过最可怕的事情,所以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称之为后悔。” 写完了东西的喜梅停住了笔,将笔搁在笔架上,“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 顾凤璋这话一出,她就知道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刚才偷听到那些对话了,她只是惊讶他竟然会回答自己。 顾凤璋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更何况以他的这种生活环境,他也没办法多话。别人是言多必失,他是言多丧命,所以这些话,喜梅应该是第一个听到的。 “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还能跟谁说?”顾凤璋听到这个,苦笑了一下,然后看着喜梅自言自语的感叹道,“除了你,我这番话竟然也没有别人可说了。你是小孩子,再聪明也是小孩子,你还了解不到大人的世界是怎么样子,所以,这些话你听听也就罢了。” 原来如此,喜梅仰着头看着顾凤璋,他一直以来这种对自己的态度也有了解释的答案。怪不得他从来都不避讳对自己谈论任何问题,原来在他心目中,自己只是个孩子。 其实不管说什么话,顾凤璋都不需要回应,他只是需要个发泄的对象罢了。不管心智多么坚强的人,埋了那么多故事,总是想找个树洞纾解一番的。可他又不能相信别人,无论是兄弟还是枕边人,都有不可说不得说的顾忌,唯有她这样一个孩子,就算听了也无妨,就算无意中泄露了什么,也只要一句童言无忌就可以遮掩过一切。 喜梅在这里帮顾凤璋写完信之后,就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了,意娘提前就叫人来通知了他们父女过去吃饭,但顾凤璋说自己有事要出门,于是便让喜梅一个人过去了。 “那个,你出去归出去,那只手注意别沾水了,还有,也别使力,有事让别人看就是。”喜梅跨出门槛的时候,想想又回头补充着叮嘱了一番。不过话落音就看到顾凤璋站在那里惊讶的神情,脸上觉得挂不住,又愤愤的补充了一句,“我才不是关心你呢,我只是不想你那手久久的好不了,天天抓我来做童工而已。”说完就落荒而逃了,只听到汤三和顾凤璋在身后的对话; “小姐还真是个懂事的女儿呢。” “那是。” 喜梅跑了几步,走到廊下就看着纤云弄月以及两个仆妇一个嬷嬷在檐下等着她,立刻放慢了步子。她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了,若还是那样横冲直闯的跑跑,非得惹人笑话不可了。 纤云弄月和那几个仆妇自然是来带喜梅去意娘那里去吃饭的,一来宅子太大喜梅不知道路是个问题,二来也是为了安全问题考虑了,毕竟这里喜梅“意外”掉入湖里什么都太正常不过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上。当然除了这些,面子也是个不能不考虑的问题,你看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走到各处不是前呼后拥的,喜梅这种排场,比起她的那些个姐妹们已经算是很寒酸了。 因为有着那个老嬷嬷在,喜梅走路不得不秀气了许多,连闲话也不敢多说两句,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听到说到了。喜梅闻言心中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看着那院门顿时觉得可爱极了,正要迈步往里去,却见到丫鬟领了个人正往外走过来。喜梅见着那衣着打扮,却是个年轻的男子,心中顿时诧异,心想这会儿怎么会有男人到母亲这里来?忍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没想到这时那人也刚好抬了头,四目相对之下,喜梅惊讶的失声叫了出来,“怎么是你?” 第十章 不愉快的相逢 让喜梅停下脚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多没见的袁思齐。 十二三岁的孩子是长的最快的,袁思齐当初不过是比喜梅高出半个头的头芽菜而已,这会儿豆芽菜依然,但高度却已经高了顾喜梅一个多头,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蓝色衫子,若不是两个人打了照面,喜梅在街上看着还未必认得出他呢。 “喂,袁思齐,你怎么这是要到哪里去?”喜梅认出是故人,当下说不出来的开心,也顾不得周围人还在,就情不自禁的张口问他了。 他们俩的交情可不一般,那是地地道道的患难之交,这几天她看到他的药还一直惦念着他呢,没想到转眼就在这儿看到了,真是缘分。 相较于喜梅的热情,袁思齐的表现平淡多了,他只是小小的抬了抬眼,发现是认识的人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打招呼,而是不动声色的往旁边退了一步,这才拱了拱手,“小人见过顾小姐。” “你,”袁四齐这番反应却是把喜梅噎着了,她看着袁思齐的冷淡甚至是刻意的疏离,心里满不是滋味,可脸上却仍然带着笑意,故作轻松的说,“小气鬼,你这是做什么呢,几天没见竟然跟我装起生疏了。” “小人与顾小姐,的确算不得熟。”袁思齐垂手站在旁边,眼皮儿都没抬的来了这句,仿若一盆冰水从天而降,将喜梅淋了个透心凉。 “……”喜梅站在那里看着袁思齐,一时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她本来就不是擅长攀谈之人,何况像袁思齐这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她若是再热情一点,反倒是显得自轻自贱了。 “如果顾小姐没有其它事吩咐,还请顾小姐宽恕个,小人要先告退了。”就在喜梅沉默的时候,袁思齐又不痛不痒的加了这么一句,几乎要将她击倒。 “好,好,好……”喜梅一连说了三个好,这才压抑住了内心的怒气,让自己的外表显得平淡一些。 她早就知道当自己身份变化的时候,有可能会让一些人与自己疏远,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是袁思齐。他虽然贪财,但是也傲气的很,眼下这态度明显就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不屑。 难道在你的心里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只是地位变了就会忘却昔日的老朋友么。喜梅又是伤心,又是灰心,望着袁思齐的目光里也充满了遗憾,“我没有什么事要吩咐了,你要走就走吧。” “那小人告退”袁思齐见状对她行了个礼,然后就施施然走开,步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喜梅站在那里回头望了他一眼,眼里充满了遗憾。不过这个地方显然不适合她伤感太久,因为还没等她回神,意娘屋里头就已经有人出来问了,“小姐来了啊,怎么还在外面,赶紧进去啊,夫人正在屋里头等你呢。” 意娘的进府,有了顾凤璋那般铺垫,底下人都知道这位二夫人可是极其受宠的,于是也都把怠慢的心思收了起来,小心伺候,对着喜梅母女俩殷勤非常,若不是知道底细,只看着那股子亲热劲儿,还以为她们是服侍这母女数年的。 “哦,刚才撞到人了,是见到的,所以就问了两句。今天这里怎么允了外人过来?”喜梅收回了眼神,淡淡的说。她若这样装糊涂,料那人也不会不识趣的追根究底。 果然,那出来问的管事媳妇儿听到喜梅这样说,笑着出来迎着她进去,口中回答道,“刚才那个说是从老家过来替夫人送信的,小姐眼熟也不奇怪。” “从老家来送信?”喜梅听着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当下就反应过来了。除了小舅舅之外,还有谁会给他们送信她虽然不清楚袁思齐是为什么到京城来的,可是那信是小舅舅送的却是确信无疑的。当下心中因为袁思齐的坏心情即刻被舅舅的消息给冲淡了,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屋里跑去,“娘,舅舅来信了?” “瞧瞧你的样子,这都是大家闺秀了,我说了多少字,庄重,要庄重。”意娘见了喜梅掀了帘子进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数落,数落之后才招手让她坐在旁边,让这人都出去了,才将手中早就拆开的信拿给了喜梅,“你赶快帮我念念,看看你舅舅都说了什么。” “嘻嘻,娘,看你的样子,可不比我淡定哦。”喜梅笑了两句,这才从意娘的手中接过信念了起来。反正中午顾凤璋不在,她们母女俩吃饭,早一点晚一点都不是关系。 王强也不会写字,所以这封信是他口述,让自己手下的账房先生写的,言词十分白话,先是说接到顾凤璋的信,知道要她封了诰命,对姐姐祝贺,然后就讲到店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因为当地的官员都十分给面子,所以顺风顺水没有遭到半点阻拦,比意娘当初在的时候发展了好几倍,他都打算去外县考察开分店了。另外家里也安好,因为赚了钱,王强衣锦还乡,索性把哥哥姐姐老子娘的全部搬到了京城,买了隔壁的宅子打通住下,一起做生意,日子过得不知道比以前好了多少倍。不过家里人知道这一切都是拜喜梅母女所赐,所以对她们也十分想念…… 王强是个嘴碎的人,家里的事絮絮叨叨了许多遍,然后问话又是颠三倒四,将喜梅年纪不小了,应该让顾凤璋给她赶快找个人家这种话问了好几遍,弄的喜梅又羞又窘。不过意娘听了却深以为然,“我打算等开春你的生日过了就跟你爹提这件事,毕竟这是终身大事,可马虎不得。” “娘……”喜梅听到这句话深感无力,忍不住拉长语调无奈的叫了声,“过了年我才十一岁,你着什么急。” “什么十一岁,按虚岁算都十二岁了一般女孩子家十三四岁就嫁人,合八字准备婚礼这些事项起码就得花上一年,门第越高越琐碎,所以你明年在找不到下家,随便拖上两年,十六七岁就变成嫁不出的老姑娘了。” “娘……”遇到母亲这种算法,喜梅除了无力还是无力。按照这里的风俗是这样没错了,但问题是十三四岁根本就才是初中生的年纪,让她一想到自己要以这种年纪嫁给另一个初中生,她就忍不住一个头两个大了。 “叫什么叫,我这是为你好”意娘却是被她这种消极的态度给恼着了,愤愤的瞪了喜梅一眼,这才敲着桌子跟她分析,过年了你都十二了,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双方合八字下聘书这些就得忙上半年,到时候一切弄妥,我在把你带在身边一年,十四岁出嫁最好。女儿啊,你的模样又不差,名义上又是堂堂正正的侯府嫡女,再有着你师父那个才女的名头摆着,满城子弟还不是任着你挑?可如果这两年不定下来,错过最好的时间,等到十四岁以后在找人家,适应的男人少了不说,光这流言蜚语可能压的死人了” “这,”喜梅看到母亲夸张的说法,没想到意娘却叹了口气,颇为动情的说,“这个苦我当年可是吃过的,我那个时候是家里穷的别人看不上,又没有得力的长辈为我张罗,所以不得不耽搁到十六岁才出嫁,你现在有着这么好的条件,可别重蹈我的覆辙。” “别看这是在京城里,以为这里的人不会那样见识短。我告诉你,这种流言蜚语是那些小民最爱传的了,大宅门里的太太们换身头面都能议论半年,何况是大小姐嫁不出去这种事。”意娘语气凝重的说,却已经有了一些警告的气氛了。 “这个,”喜梅知道意娘说的是实情,但是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跟个男人耳鬓厮磨,心里实在是不快。但母亲已经是这个态度,她如果再推脱肯定会引起意娘的不满,但自己又不想那么快答应,情急之下,却是想到了阮冰,立马脱口而出,“我明白娘的意思,我何尝也不想那样,只是你别忘了那边的母女俩啊,你觉得,她可能这么容易让我们得逞吗?” 这女人在这个时候能有这种用处,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只是,喜梅的得意还没有持续一分钟,就听到意娘斩钉截铁的开口,“她不会阻止,也阻止不了。” “啊,为什么?”看着母亲说的如此肯定,喜梅倒是好奇了,“那女人自己也有两个女儿,年纪也比我小不了几岁,若是有合适的,她难道不会给自己的女儿留下?” “你忘了你们的排行?”意娘听到喜梅这问话,有些得意的笑了,“那女人固然只管她自己的女儿,恨不得把你整死,但你的年纪比那两个都大,你是姐姐,她们是妹妹,若是你的亲事没有定下来,按照规矩她根本就不可能为自己的女儿谋划,所以就算是踢掉绊脚石,她也会先把你打发走的。” “啊,”喜梅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层,顿时有些懊恼,照这么说,阮冰却是比意娘还急着给她找人家了。 “当然,她要出手,肯定不会找什么好的给你了,多半都是别人不要的货色。可是你别忘了,你这里还有我跟你爹呢,他负了我们十年,自然要想办法补偿,怎么都不会将你随便嫁掉的,所以只要阮冰同意你嫁人,那之后的事情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的。”意娘看着女儿的脸色,还以为喜梅是在担心阮冰将来会从中作梗,所以顺口宽慰着喜梅。但是她没有想到,喜梅在意的却从来都不是这一点。 这个倒是实话,以顾凤璋的手腕,阮冰在他面前连盘菜都不是,那个女人愚蠢的想要对付他的后果往往是自己被收拾,所以她倒不怕自己被嫁了坏的人家,只是她担心的事,以顾凤璋和意娘的目光,所谓的好人家,恐怕未必是她愿意去的人家…… 他们所谓的好人家,肯定是权贵之家。可是俗话说的好,一入豪门深似海,喜梅现在才刚刚身处其中,已经对这诸多的规矩弄烦了,想到将来一辈子都要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她真恨不得一头把自己撞死穿回去的才好。她又不是意娘那种对于宅斗抱着充分热情的人,她这次进京只是因为意娘不甘输得一败涂地而要过上原本属于自己的富贵生活,她不放心母亲才一起陪来的。要按照她的性子,早就有多远跑多远,让豪门们自己去玩儿吧。 因为抱着这种思想,所以不管怎样她都有一种自己反正会成为过客的感觉,因而对许多事也看的开了。在她的计划中,她应该是帮着母亲一起巩固地位,然后等母亲有了其它孩子一样,自己再借故以年纪大了不好嫁了随便嫁掉。在她的设想中,她的夫君不需要多么才华出众英俊非凡家世惊人,他只要是个普通中等人家的男人就好了。没有惊人的才华,但忠厚可靠,不会胡乱的招蜂引蝶,有一两手谋生的技能,跟她平安富足的过完一生就够了。 可是现在,看着母亲的这个态度,她觉得自己的希望越发的远了,在豪门里想嫁个普通人家,这难度真不亚于小户人家的女儿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过,好歹说亲也是年后的事情了,而且一两年还说不完,谁知道后面会是什么样子呢,所以暂且放到一边吧,将来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变化永远比计划快,看着意娘这会儿打算的如此清楚,但被其他事扰乱了计划也正常。 说完家里来信的事,喜梅跟母亲收了信,这才吩咐人来摆菜用餐。因为席间只有她们母女俩个人,所以说话随便很多,在扯着闲事的时候,喜梅很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刚才在门口遇到的袁思齐,所以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我刚才在门口遇到小袁大夫,听丫鬟们说他是来替舅舅送信的,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从村里一路过来就是为了送一封信,这也太感人了吧。” “小袁大夫?”喜梅娘听到这个,顿时有些紧张的望了喜梅一眼,“你在门口遇到了他?你怎么认识他?” “对啊,一个村儿的人嘛,我怎么还不认识。”喜梅看了一眼母亲不同寻常的紧张,下意识的装起了无辜,“你忘了,他还救过我呢,就是那次我被婶子扇晕过去,是他医好了我。不过他可真吝啬,当时诊金贵了好几倍,交不出钱连我们家米缸的米都挖走了。” “哦,是这件事。”意娘并不知道喜梅跟袁思齐的交情,所以听喜梅这么一说,明显放松了下来。她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件事,口气缓和了多了,“既然他救了你一命,以后那点小龌龊就不要提了。他本来就是那般没见识的抠着一个两个铜板的小民,若你跟他见识,倒显得你小家子气了。” “哦。”喜梅听到意娘这评价,愣了愣神,却是低头下去扒饭,再也不做声。 虽然意娘以前也曾穷困过,但是一旦到了她现在这个身份地位,她仿佛是怕被别人挑起那段过往一样,不但不在人前提起,反而加倍的嫌恶当初与自己处于同一阶层的人,处处都端着夫人的范儿。喜梅虽然不喜欢,可是也没有办法,毕竟母亲本质上就是一个爱好富贵的人,她不能强迫她的思想觉悟高到认为众生平等,大家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主子和仆人的区别只是因为大家工种不一样。 不过,看着喜梅不应声的样子,意娘却是放松了许多。女儿大了,她生怕起了别的心思,所以女儿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能让她如临大敌。不过看在喜梅既然对袁思齐并没有好感,她松了口气,话匣子反倒打开了。“那孩子说起来也真是可怜,从小就没了爹妈在身边疼,有个爷爷虽然一天把他当狗一样的教训,但总归也还是个亲人。可没想到他运气这么不好,那爷爷据说我们走了没多久后就去世了,他一个人赚钱埋完爷爷之后,就东游西逛的开始讨生活了。” “他爷爷死了?”喜梅听到这句话却是眼皮子一跳,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当初他告诉她“不管他怎么样对待我,我都会好好的替他养老送终”的话了。 她知道袁思齐对于他那个爷爷的感情,所以听到这消息时,一下子对袁思齐充满了同情。他本来就一无所有,这会儿又遭到这么大的打击,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怪不得见面时他又瘦了那么多。 “可不是,那老东西死了倒也好,反正只吃不做,凶巴巴对待这孙子也不见得贴心到哪儿去,他死了这孩子少养活个人还轻点负担呢。”喜梅娘一边喝着汤,一边不屑的议论着,反正别人家的事不过是餐桌上佐菜的闲话,廉价的同情又不用花钱。 “那他现在在哪儿?难道游荡到京城来了?”喜梅按耐住心里的激动,装作不经意的问。 “嗯,应该是,刚才他送信时我也问过了话,知道他现在在京城一家叫仁安堂的药铺当学徒,日子怎么说都比以前过的好得多了。这封信是他之前来京城闯荡时你舅舅拖他送来的,他趁着今天休假有空,来府里求见送来的。”意娘一边咬着菜,一边有口无心的说,说到一半时才忽然反省过来自己似乎说的有些多了,立马惊醒的闭住嘴,警惕的看着喜梅,“你问这么多想做什么?” 喜梅知道母亲这么问却是起疑了,但是她这边刚好有个合适到不能再合适的借口,所以也不惧怕母亲变脸,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回答着,“我是在想,他是个大夫。” “嗯,勉强算是吧,这又怎么样”袁思齐的医术不错,以前在乡下就什么病都能治,有小神医之名,到了京中,意娘也算见过几个大夫了,这才更发觉到那小子的厉害。他看诊把脉的速度比那些温吞老头快上许多了不说,连效果都强上几分。不过一来他年纪太小,师从也是怪怪的,谁都说不出他那疯爷爷的来历,所以算不上什么名医,二就是在女儿面前,意娘也不愿意说一个跟女儿年龄相似的男孩子的好坏,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含含糊糊的答了句。 喜梅听到意娘这么问,开心一笑,仿佛是真的为了什么好事而开怀,“我先前还跟爹爹说,娘你现在怀孕了不比以往,身边得有个大夫跟着,爹爹也同意了,只是苦恼没有什么合适的大夫,没想到瞌睡一来就有了送枕头的,在您这儿倒是看到了他。” “你跟你爹说要给我找个大夫?”意娘听到这话,瞬间就明白了喜梅父女俩的打算。虽然说顾凤璋在这府里头的权威无人能及,但万虑总有一疏,说不准身边有哪个人就被收买了,在饮食里做点什么手脚,所以还是跟着个大夫安全。 听到女儿和丈夫如此关心自己,意娘心里自然暖洋洋的,不过她还是不大愿意让袁思齐来,“这么大的京城,怎么就找不到个合适的大夫。” “这个,父亲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名医,没有几位是那个不认识的,所以随随便便请了怕用不过。”喜梅含含糊糊的把顾凤璋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看着意娘思考的神情,不动声色的加码说,“我觉得爹爹说的对极了,与其信不过那些人,那就不如就不要请他们,另外换合适的。我瞅着小袁大夫,一来跟我们是同乡,二来他也没什么家眷,被威胁收买的可能性也都不大,” “你说的倒也是。”意娘听着喜梅的话,不禁有点心动。妇科大夫本来就不多,很难遇到个好的就不说了,一旦遇到,必定是千人追万人抢的热手货,能不能请得来还是个问题,何况阮冰会不会下手也要考虑,这么算来,袁思齐倒还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是同乡,上京的盘缠又是王强赞助的,要论亲密程度怎么都比外面的那些好多的。至于医术更不用担心,他以前在乡下赚的最多的就是产妇的钱,简直跟稳婆是乡下生产必请人员之一,实践经验丰富,这层面也很能让他放心。 只是,他的年纪到底小了些,跟女儿又是相识,现在孩子们年纪大了,她实在是担心这两人间有点什么暧昧的关系,那可就糟糕了。 虽然喜梅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但出于对当初算命的信任,意娘一直坚持自己女儿就是做皇后的命,做不了皇后也能做个王妃侯夫人什么的,总之,绝对不是穷小子可以觊觎的对象。 “嗯,如果娘你觉得他不合适,那就另请别人好了,反正多上那么千儿八百的银子,爹爹也不会在意。”喜梅见着意娘的脸色,装作无意的说,却见着意娘猛然大悟的样子,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钱被喜梅这么一说,意娘才想起来关于请大夫的价格问题,那些名医动辄就要几十两几百两的出诊费,若是要请着他们来这里住到孩子生下来为止,那真是少了千两银子都长不了口的事。相比之下袁思齐便宜多了,不过十分之一便可以包他一年,医术保证还不比他们弱。 面对金钱的诱惑,意娘很快就拍板定案了,“那小袁大夫的医术的确不错,照你这么说,还真是个合适的人才。” “是啊。”喜梅闻言偷偷一笑,知道母亲是为了省钱,却也不戳破。 其实像意娘这样的女人,在以前那种环境下呆久了,不安全感是非常严重的,因而很多人都喜欢从一些物品上找慰藉。喜梅不知道别人是对什么倾注感情的,但意娘最喜欢的就是钱。她每次数钱的时候是最开心的,虽然现在不缺钱了,但是她攒私房钱的习惯有增无减,不但把顾凤璋给他的体己钱攒起来,有时候给的买衣服买首饰的零花钱也能省则省,将剩下的钱存起来。 既然意娘已经敲定了这个人选,喜梅也就不急了,所以在席间再也没有提起关于他的任何话,反而将话题引向了早上帮顾凤璋抄信以及之前阮冰在大厅时泼茶的表现,意娘对这些话题显然是很感兴趣的,仔细询问了顾凤璋的书房摆设,感叹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跟喜梅舒舒服服的骂了阮冰一场,骂完之后那是一个神清气爽,心情都不由得好了许多。 中午在意娘那里吃完午饭,然后被人送回自己的小院,喜梅下午的时间就贵自己支配了。她读读书,写写字,在小院里绕了几个圈子当做散步,规规矩矩的等到天黑,吃完晚饭再去问过老太太安,然后这天就算如此完了。 关于袁思齐的转换,她并不着急。反正她已经想办法把他弄到自己家里来了,她就不信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她竟然找不出那小子忽然转变的原因。 “你说,顾家要请我去,照顾你们家的新夫人从怀孕前到生产?”袁思齐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直当对方在开玩笑是耍自己的,若不是看到师父的态度那么恭谨的份上,他早就抛下这人去磨药去了。 “是,我家夫人闻先生高名,很是钦佩,特意遣小人来请先生去我府上坐诊。”汤三说着这些连自己听起来都脸红的话,但看到袁思齐却还是一脸的平静,不由得佩服这孩子的心性来。 的确,跟已经三十多岁的他比,十四岁的袁思齐根本就还是个孩子。不过当他跟着这个孩子面对面交谈时,他身上的那副沉稳劲儿绝对不输给个大人。 他先前只是以为夫人想要提携老乡,可这会儿看起来,这人或许还真的有用处。 “快答应,答应啊。”听着汤三的邀请,袁思齐坐在那里没有坑声,倒是把他身边的师傅急坏了,一个劲儿的小声在他背后催促着,简直恨不得自己亲身上阵。 实际上,这老掌柜的刚才听到汤三是代表伯阳侯府家来请大夫的时候,激动之下的确是毛遂自荐了。只是可惜人家不要他,坚持要他那个带了还不满一个月的徒弟,于是老头子也就怏怏的熄了火儿。 仁安堂在京城不过是个三流的小药铺,平时没什么大生意,倒也饿不死,所以才会收下袁思齐这么个从乡下来的小子。因为在袁思齐之前,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找到合适的伙计了,本来想着能打杂就好,不料他的医术倒也过得去,一来二往的,店里倒也多了个不错的坐堂大夫。 只是这小子精得很,说自己是来做零活的,给人看诊的话要另外收钱。老掌柜的虽然肉疼,可是看着找他看病的人渐渐多起来了,舍不得放弃这条大鱼,所以勉强答应了他,因而这段时间被他搜刮去了不少钱。 不过,这次听到侯府也来找他看病,老掌柜的可是一阵激动。给侯府看诊这是什么概念,这说明他们店里头的大夫功夫过硬,连达官贵人都赶着来啊。这消息要是传出去,那可是大大的长脸,对提升小店的名气实在有太大的帮助了。 但老掌柜激动是闲的,因为请的人不是他,所以最后拿决定的也不是他。 “嗯,要请我去照顾孕妇,那你们打算出多少诊金。”袁思齐沉吟了一会儿,第一句话却问的是这个。 “真是有辱医风啊”老掌柜听到袁思齐这么问,吹胡子瞪眼睛的,只差点没晕过去。他知道这小子贪财,却没想到他能贪到这个份上,当着人面第一个竟然问起诊金来。这种活计,按惯例大夫都是矜持的不论价钱,只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是救人来了,然后好好把活做完,到时候自然有主人家端着红绸盖住的银锭子出来,几番推辞之下收下,既落得个宾主尽欢,面上又都好看,哪有这样粗俗的跟讨论白菜萝卜价钱一样,劈头盖脸的问人家要诊金。 汤三闻言也是一愣,袁思齐这话问的固然不合规矩,但更让他吃惊的是,自家小姐竟然也猜中了,还要他出门带了封银子。 “不知这些,是否还能入先生眼?”汤三听着袁思齐的话,从怀中掏了一大锭雪花银子放在桌上。 这是五十两的官铸银子,足两足称,市面上很少见,足以让普通的老百姓耀花眼了。 汤三拿出了银子,不但袁思齐被镇住了,连老掌柜也睁大了眼睛,几乎不能呼吸似地瞅着桌上那耀眼的雪花银,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上面。 五十两啊,他这店里里外外加起来,也不值那么多啊。 袁思齐初见这银子也是愣的说不出话来,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大的银锭子,当下就呆住了。不过他的回神总比老掌柜的快,看着汤三脸上得意的笑容,他的眼神一下子又便的清澈了起来,用着有些鄙夷的口吻说,“就只有这些?” “你,”看着这小子惊艳的表情,汤三还以为就此能搞定他呢,没想到这小子回过神来第一句话,竟然是还嫌少,汤三顿时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可是袁思齐偏偏像是看不到他的脸色似地,只是用凉凉口味说道,“原来你们家夫人和少主人的命,就只值五十两银子啊……” “好个小子!”汤三却是被他这态度给气着了,气过之后却是笑。好精明的小子,若不是他反应的快,当下差点就说出那句“价值千金”了,若是到时候再被要挟千金,那脸就丢大了。 “再加一锭,够不够?”汤三从怀里又取出了一块同样重量的银锭子,放在了刚才那块旁边。 “原来你家的少主和夫人,就只值一百两银子。”虽然现在银子的数目已经超越了袁思齐平生所见,可是有一就有二,在被第一块银子震撼之后,他见到第二块的样子从容多了,只是挑挑眉看着汤三,那句话似乎又要从嘴里说出来。 “且慢”汤三看着他的动作,却是先一步的叫了停。 “除了之外,却是没有其它的了。”汤三又从怀里掏出一锭三十两重的银子放在外面,心惊临走时小姐吩咐的精准。顾喜梅当初让他带银子,他虽然诧异,却也拿了。不过顾喜梅吩咐他拿多点,说个人的胃口不好填满时,他还想着不过是乡下小子,能有多大野心,没想到还真让顾喜梅说中了。 不过,想到顾喜梅最后说的话,汤三却是有气场了许多,啪的应一声将银子放在桌上,“我家小姐说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家夫人和少主虽然价值千金,但我买的并不是他们的命,而是你的服务。在汤某看来,先生的价值不过如此,若是再高,却是我亏了的。” “你家小姐说的?”袁思齐听到汤三这么说,眼中寒眸微闪,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的把银子笼到了怀中,“好,成交,我收拾下东西,今天就会随你去。” 第十一章 躲得过 顾喜梅的话,说到底其实是对袁思齐的一种讽刺,一百三十两的银子虽然不少,许多人家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可是那句你只值这么多,却足够狠狠的在人脸上打一巴掌,将人所有的尊严都踩到了脚底。 喜梅本不是这么桀骜的人,只是对着某些人,你只能用如此手段对待他。袁思齐的个性喜梅知道,若是好好的请,只怕很难请过来。诱之以利,他的胃口也不小,胆子更是大,漫天要价的手段喜梅是熟悉的,所以最简单最便捷的办法就是既给她个甜枣打个巴掌,既要诱着,却也要狠狠的敲打着。 既然他摆高了姿态划清了界限称她做顾小姐,那她这顾小姐就跟他这小郎中认真的计较上了,可别怪她口里不留情面。 若是别人,遇到了这种事情,多半会甩银子不干,可袁思齐偏偏不这么样,你既然说是买我是吧,那好,小爷就好好的站在这里给你买,你既然已经这样看我,那这大好的银子我凭什么不赚,难道要扔了银子回去给你生闷气不可? 就算是我生气,我也要把你弄得比我千倍百倍的生气,那才解气,袁思齐抱着这样的想法,很快的收拾了他那点可怜的一个小布包行李,跟着汤三离开了仁安堂。临走之前,老掌柜眼睛片刻不离的盯着他,那个情深意切,仿佛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一样,汤三看的颇为内疚不已,想着自己挖去了人家最心爱的弟子,于是想了想,又拿出自己私房的几两银子想要当做赔偿,却没想到银子还没拿出来,就被袁思齐一把给夺了过去,虎虎的看着他,“你不是都说那是最后的三十两银子了么,这是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钱啊”汤三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袁思齐,然后将银子又抢了过来,招手喊老掌柜的过来,“老人家,对不住了,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这点钱你拿去,再请一个得力的学徒来……” 汤三的话还没说完,钱却又被袁思齐抢走了,“平白无故的你给他钱做什么,既然你是来请我的,那这钱归我了” “你,”汤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无赖的人,当场就被噎住了,正打算把钱抢回来,没想到那老掌柜的却已经沉不住气,伸着鸡爪似的手就来抓袁思齐,“这事大人赏我的,你抢什么抢小兔崽子忒抠门了,你得了那么大好处,也不晓得匀给旁边人喝点汤” “凭什么我吃肉就要给你喝汤,老东西,也没看你在我身上赚了多少钱,我不问你要已经是好的了,竟然还想瓜分,没门儿”袁思齐虽然瘦弱,但是跑起来却不慢,见着老掌柜来抓,顺手就拎着自己的包袱猫着腰从他手下溜过,然后东窜西窜的跳到门口,大叫了一句,“傻大个,你再不走我就先走了啊”,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跑了。 “你,你……”老掌柜的见着这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气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怜巴巴的看着汤三,汤三挠挠头也没办法,“大爷,那个已经是我最后的一锭银子了,我身上实在没钱了。” 听着他这样子,本来一副捂着胸口随时会晕倒的老掌柜忽然就直起了身子,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丢下“穷酸”两个字,哼哼的就走了。 汤三见着这样子,这才明白敢情那老头刚才是故意装可怜博同情从自己这里骗钱的,于是心中的内疚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见着自己被晾在这里,只能同样哼哼的出去了:这地方真是邪门,有那样不着调的徒弟,难怪有这样不要脸的师傅。 不过他这会儿再愤怒也是没有人看到了,所以真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只能出了门怒气冲冲的四处张望,恨不得揪出那小子胖揍一顿。 袁思齐其实并没有跑远,汤三出了门口,就看到他正躲在街角的地方数着兜里的银子,还没形象的正在用牙咬。见着汤三黑着脸出现,倏的跟生怕被人抢去食物的仓鼠一样将银子塞进了腰带,死死的按住,脸上满是谄谀的笑,“汤三爷,你看接下来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你还有脸说”汤三见着袁思齐那贱贱的笑脸凑过来,忍不住拳头都发痒了。亏他最初跟他讲价的时候,汤三还以为这是个性格沉稳的,现在看起来,沉稳个屁明显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油子当初的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袁思齐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汤三刚一出拳,袁思齐竟然就往后闪着躲开了他的拳头。汤三见着这个颇为惊讶,算上刚才他冷不防的从自己手中抢走钱,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从自己手中讨得好处了,这小子难道以前练过? 汤三虽然不算是正经的军人,但是长久跟着阎青和却也有着几下子,一般人根本躲不过他的攻击的,也无法轻而易举的从他手上拿走东西。所以袁思齐这举动让他小震惊了一下,汤三忍不住发问道,“你以前练过?” “练过?”袁思齐狐疑的看着汤三,然后摇了摇头,“练什么?针灸?” “我是说,你练没有练过功夫?”汤三出其不意的再次出拳,果然还是被袁思齐给躲了过去。 “哦,你说这个啊,我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闲钱去练武。再说了,你见过有人练得这么瘦的么?”袁思齐听到这话,耸了耸肩,答得很漫不经心。所谓穷文富武,真正的练家子只有富裕人家才养的起,毕竟就算不计较请师父的钱,练武的人吃的也要比平常人多。在一碗米都要计较半天的乡下,这可不是个小问题。 “那你怎么躲得过我的攻击?”汤三唰唰唰再出三拳,这次顾思齐有防备,虽然汤三打的拳风阵阵,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伤到。 “如果你从小被打到他,我相信你也能轻松的躲过这些。”袁思齐险险的避过差点打到自己鼻尖的拳头,脸上的表情倒是无所谓,“汤三爷,试够了没,能不能带我去顾家了?我肚子可是已经咕咕叫了。” 第十二章 小气鬼   汤三本来正在生气着呢,听到袁思齐这话却忍不住笑了,“怎么,你得了那么多银子,竟然还等着去我们家吃饭?”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对么?”袁思齐听到汤三这样取笑他,却是瞪了瞪眼,很理直气壮的说,“这是我的钱,花一文就少一文,怎么能不省着点。” 汤三听到这理论,不由得忍俊不禁的连连摇头,他见过小气的,却没有见过小气成这样子的,就算街头的乞丐得了一枚大钱,也知道买个馒头尝尝鲜,他倒好,揣着一百四十两银子,竟然一个子儿都不肯往外掏。 “怎么,”袁思齐看到汤三摇头,忍不住慌了,当下就有些提高嗓门,“难道你们顾家不管饭,我在那里面住还要一日三餐的食宿自理?” 汤三看到袁思齐那副在乎的样子,实在是很想说是,不过顾家积善之家的名声在那里,他自然不能坏了这名声,若是苛待了请来的大夫那像什么话,于是只能忍着满肚子的郁闷说,“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 “这么说,是管饭了?”袁思齐听到汤三这话,眼睛都亮了,十分开心的问。 “那当然,顾家一个二等丫头一年四季都是吃穿不愁的,更何况你,眼皮真浅……”汤三的口中充满了不屑之意。 “吃穿?”袁思齐听到这俩字,高兴的都快要飞了,“顾家还管穿衣?真是太好了,我本来还打算去旧衣铺子捡几件衣服的,没想到顾家竟然还提供衣服,那我接下来半年这个钱也不用花了……” 袁思齐这话却是把汤三雷的不轻,这人竟然小气如斯,连衣服都想蹭主家的。汤三本来想张口说先前可没有讲包你的衣服,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般跟他斤斤计较显然太小家子气了,所以只能连连的摇头,把手一伸,“算了,我不管你了,把我的银子拿来” “银子?”袁思齐装着糊涂,仰着脸懵懂的问,“什么银子啊,刚才那不是你给我的酬劳么,怎么这会儿又要要回去?” “那一百三两银子是小姐让我给你的,是顾家给你的酬劳,可你后来从我手里抢走的那十两银子是我自己的钱,所以你得还给我。”汤三耐着性子的说。 “可是,你刚才是打算把这个钱给那老头子的?”袁思齐捂着兜儿,一副怕他把钱抢走的样子。 “是,那是我看到老人家可怜,打算……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把钱还我就是。”汤三本来还想解释,但是想到袁思齐那临时师傅也不是好鸟,顿时失去了说的兴趣,只是伸手去拎袁思齐的领子,“小子,别跟爷玩花招,从我手里顺钱的人还没出现呢,老实吐出来。” “汤三爷,你这银子原先给我师傅,是为了给他当失去我的补偿吧?”袁思齐这次竟然没有躲开,站在那里被汤三一把抓住,笑眯眯的说。 “嗯,是,那又怎么样,不是没给成么?”汤三粗声粗气的说,看着这小子乱转的眼珠子,竟然一巴掌没有打下去。 这般泼皮猴儿一样的小子,竟然长了双比女娃儿还好看的眼睛,怪不得这么油,说不得有多少小姑娘就坏到他手里了。长着一双俗称为三白眼的汤三非常嫉妒的想,抓着袁思齐领子的手不由得摇了摇,“拿钱来。” “汤三爷,你看你怎么说,这钱也是为我花的吧。既然是为我花的,那花在旁人身上和花在我身上有什么区别呢?仔细算起来,却是花在我身上还更合算一些。毕竟你是为了请我才来的是不是?你的目的就是让我更好的为你们家主子服务是不是?钱给了我,我会更尽心尽力的为你主子服务,这样算起来也是你更加完美的完成了你的任务,这钱也算你用在正道上了,是不是值到了极点?况且依照顾家的家大业大的气派,定然不将这些许银两放到眼里,只要你花钱办成了事,就算有超支,你家小姐也会补足不是?” “你这泼皮,我还没见过你这般不要脸的。”汤三听到袁思齐这话,忍不住就是一骂,不过从心里来讲,他说的理儿倒也没错就是,自己当初给那老头的钱时的确是知道这钱肯定不会自己出的,可这般袁思齐占了便宜,却仍然心有不甘。 “哎哟,我的好三爷,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了嘛。你想想你是何等的身份地位,若是为这这几两银子还在街上跟我拉拉扯扯,那多丢份儿啊。”袁思齐最是懂得看人眼色不过,瞧着汤三眼里已有了松动之意,于是那嘴巴上跟抹了蜜似的,高帽子一顶接着一顶,闹到汤三只能放了他,愤愤的丢下一句“小气鬼”,然后就吹胡子瞪眼的走到前面去了。 看着前面男人郁闷的背影,袁思齐在后面收了一脸的涎笑,摸摸着怀里的银子,笑的无比的幸福。 伯阳侯府的宅子就在正东大街上,离袁思齐呆得这平民区有不小的一段距离,不过袁思齐先前自己走过一遍,因而倒也有心思准备,一路上并没有再喊饿,只是静静的跟在汤三的背后赶路。俩人在路上遇到了卖炊饼的小摊,汤三本来想买个给他的,但是一想到这小子刚才的恶形恶状,便硬是将两个烧饼都自己吃了,半个都没给袁思齐留。不过这次袁思齐竟然没有抢或者是讨,只是静静的抱着自己的包裹,目不转睛的赶路。 这孩子,还真奇怪……汤三悄悄的看了一眼袁思齐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在心里面下了个评语。 不过,奇怪不奇怪,都跟他关系不大了,反正他的任务只要把人带来就好。 “走这边,不要乱张望,这可是内宅,万一冲撞了哪位小姐,小心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两人到了顾家,得了门房通报之后汤三便按照事先的吩咐先将袁思齐带去见顾风璋,路过后花园的时汤三忍不住叨叨了起来。这小子一路上看起来都不靠谱,不知道在这儿还会闯出什么祸,所以忍不住叮嘱了又叮嘱。 “我晓得,三爷,你就赶快走吧,我还急着见完人好吃饭呢”袁思齐这个时候又一改刚才的痞气,看上去稳重了不少,不过当他懒洋洋的笑着抬头催汤三时,那漫不经心的语调仍然让人想打。 “哼,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以为你是饭桶啊”汤三看着袁思齐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转过头怒冲冲的继续带路,可没想到还没走两步,冷不防的就看到一只红色的球从假山后面飞过来,直直的朝着袁思齐的脑袋打去。汤三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拦,但始终晚了一步,幸好袁思齐那种让人惊讶的躲避技术再次爆发,在千钧一发之际,让那来势汹汹的球擦过自己的耳朵飞了过去。 “喂,你是谁啊,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袁思齐刚蹲下去捡起地上的球打算问汤三呢,没想假山后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一个非常傲慢的声音响起,袁思齐循声望去,然后就看到一个衣着华丽,头上插着一把金钗,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金锁的小胖墩像一个大红包似的从假山后跑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奶妈一个仆妇。 袁思齐瞧着来着不善,捡着球装出一副羞涩的样子指了指,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只用着无辜迷茫的眼神看着汤三,显然把皮球踢到那边去了。 汤三怎么说都是这家里的人,他怎么都比自己有处理经验,所以,这种艰巨的任何就交给适当的人去做吧。袁思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装乖有什么不对的,坚定的站在那里把我是路过的这个角色扮演到底。 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就算他不找事儿,没想到事儿也会找到他。汤三一看到这忽然出现的小姑娘出现就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大妙,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这个魔星啊。 “菀小姐好,这个是给意夫人请来看病的大夫,小人正要带他去见大爷呢。”待着那胖墩颐指气使的走到跟前时,汤三赶紧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把顾凤璋的名头搬了出来,希望能顺利过关。 这忽然出现的女孩子,就是阮冰的大女儿顾菀。自从顾菀和顾玉被勒令从阮冰身边带走交由老太太抚养时,两姐妹就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一天要严严整整的读书写字学规矩作女工也就不说了,竟然还不许多吃,每天规定时间出来运动。虽然老太太说这是为她好,女孩儿家年纪也大了,若是永远这么样子,将来出去参加宴会什么的都不好看。可道理再动听,真的一天三餐被限时限量,到规定的时间还要被老妈子们看着逛花园,姐妹俩就有点扛不住了。 姐妹两人中顾菀年长,顾玉年幼,但要论起没心没肺的劲儿,姐妹俩倒也半斤八两。被老太太强制减肥之后,开始几天还在变漂亮的幻想中坚持了几日,但后面顾玉就坚持不住了,趁着大人不在偷吃,出去散步走路的时候要不然就是忽然跑开躲到石洞里什么的刷掉奶妈们自己偷吃的,就是忽然叫肚子疼躲到厕所里去偷懒,唯有顾菀,竟然一丝不苟的坚持下来了。 第十三章 顾菀 论起年纪,顾菀毕竟比顾玉大了一岁,她也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家里的一些变化。例如家里多了个漂亮的跟母亲一样被称为夫人的女人,自己上面忽然冒出个姐姐。虽然她也不大懂得这是为什么,但却已经察觉到了生活有些变化,因而也有了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危机感。 不过顾菀毕竟年纪小,虽然努力,但却有个限度,更何况她的大小姐脾气也没改,确切的说是随着压力的变大,越来越习惯对着周围人发脾气撒气了。例如今天,她在花园里由着几个丫鬟陪着踢球,她人胖,一跑起来就总是喘个不停,踢了不到一刻钟就累了。可越是这样,她越撑着,因而心情也就越加烦躁了起来,砸向袁思齐这个球就是她一怒之下不小心大力踢过来的。 例如今天,她在花园里由着几个丫鬟陪着踢球,她人胖,一跑起来就总是喘个不停,踢了不到一刻钟就累了。可越是这样,她越撑着,因而心情也就越加烦躁了起来,砸向袁思齐这个球就是她一怒之下不小心大力踢过来的。 换了别人,这样无意识的砸了人,多半都会出来道个歉陪个罪,但是顾菀却不这样想。在她看来,踢就踢了,反正都是她家的奴才,就算被她踢死,只要能让她大小姐解气放松心情,那也未尝不可,所以当感觉到可能踢到人时,她不但没有半点恐慌,反而略微有些兴奋的跑了过来,觉得有这么一件忽发状况好玩极了,至少可以暂时岔岔她踢球的无聊心情。 “我记得你,你是哪个叫什么汤汤水水的,接替了老马的活儿是不是?”见到汤三弯着腰对她行礼,顾菀也不知道让汤三起来,反而是自己歪着头在那里恍然大悟的一点头,直到想出了他的名字。 汤三是新来的,故而顾菀对他不熟,一时连名字都叫不起来,但是她却记得汤三的脸。她清楚的记得这个男人是父亲安排的,母亲为此还跟父亲大吵了一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事后母亲还抱着自己控诉说这个人是那边儿的,所以顾菀便深深的讨厌上了汤三。 若是平时,听着是父亲要见的人,她绝对不敢阻拦。只是这会儿她心里正毛躁着,却听到汤三还在拿父亲压她,顿时心中就愤懑了起来,问汤三的语气很是不善,让汤三听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达到,“小人汤三,的确是前些日子接了马五的活计,负责外门儿的事,还请小姐以后多多指点指点。 汤三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得罪了这位神仙,但是顾菀顾玉姐妹俩的骄纵难缠他却是听过的,因而对上她时十分的谨慎,弯着腰行礼,没有半死怠慢。可没想到顾菀受了他的礼,也并不让他起来,于是汤三只能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心里却已经觉得将顾菀骂上了天:小妮子太不识好歹了,跟她那个妈一样刻薄。她不过一小孩儿,自己对她弯腰行礼只是尊重,并非必须,她却竟然还不知道让人直起身子,也不想想他这老腰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 “指点啊,好说。”顾菀以前在屋里头见惯了别人对着母亲点头哈腰,这会儿见着有这么个年纪大的人对自己行礼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下故作老成的点了点头,接着却是手一伸。 “啊?”汤三看到顾菀这个样子却是一愣神,不明白她要什么,而袁思齐却已经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孝敬啊,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做事,见着主子也不懂得孝敬,我瞧着你这外门管事的位子也做不得多久了。”顾菀伸手索贿要的那是个理直气壮,她以前常见的各种管事给阮冰送钱送东西,耳濡目染之下都已经习以为常,还当这是必然呢。所以当汤三客气的说请她指教时,她理所当然的就要起了孝敬。 “这,”汤三看着顾菀的伸手,那叫一个吃惊。顾菀一个小孩子能懂得这些,显然是耳濡目染下来的,这只说明一点,那就是前任的管事常给她送东西,于是她才能对汤三要的这么自然。先前顾凤璋之所以弄走马五换了他来,就是怀疑马五是阮冰的人,现在看起来,这个怀疑根本就是百分百的事实了。只是以前马五隐藏的太深,找不到他投靠的根据而已。 汤三顶了马五的位子,马五实际上是被外放去做庄子的管事了。虽然地位比不得现在,作用却也举足轻重。这会儿既然知道他是谁的人,那当然要赶快去报告顾大人,让他想办法弄走这个阿谀奉承的小人了。汤三脸上堆着笑,手却在兜里努力的摸着,看有什么小玩意儿是可以孝敬给顾菀的。就冲在她透露了这么重要的一条信息上,也该给她些辛苦费才是。 只是汤三之前出门,兜里出了带银子之外就没有其它,这会儿银子都被袁思齐搜刮去了,他兜里空空如也,根本没什么东西能哄孩子的。摸了半天,这才想起来兜里还有那日人家送的两个银镙子,铸的是花生啊葡萄啊一堆小东西的形状,于是赶紧掏出来递了上去,“这是小的孝敬给小姐的,还望小姐笑纳。” “就这些?”阮冰看着汤三递出去的东西那叫一个失望。她最不缺的就是金银,金子银子铸成的小物件平时都玩腻了,见着汤三孝敬上来的这个比她柜子里扔的那些还粗糙些,顿时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小孩子也不懂掩饰心情,接了过来顺手就给了旁边的丫头,“这个给你了,这么难看的,我才不要呢。” “谢谢小姐。”那丫鬟平白的落了这好处,自是笑逐颜开,只是汤三的脸色却难看了。那东西怎么都说是他珍藏了许久的,这丫头片子要过去就顺手给人,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 袁思齐在一旁看到汤三难看的脸色,以及顾菀意犹未尽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好,当下上前一步,却是从自己的包裹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了上去,“小人也有东西孝敬菀小姐,还请你过目。” “哦,你也有东西?这却是比那个老家伙机灵多了。”顾菀听到袁思齐有东西送给他,当下就乐了,也不管汤三还在身边站着,就数落起汤三来,弄得汤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就这样一个跟着叫花子差不多的人,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旁边刚才得了银稞子的丫头看着袁思齐的打扮,不无轻蔑的说,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主仆俩都是不给人留脸的。 只是袁思齐的脸皮却比汤三厚多了,这般直接的被人奚落,也并未变脸色,面上还是笑嘻嘻的,“这位漂亮姐姐的这句话可是有点以偏概全啊,我虽然是个穷酸,可穷酸也不是没有好东西的么。你瞧,这是什么?”袁思齐走到顾菀跟前,将捂着的手猛然打开,然后露出手心里的一只小鸟儿来。那只鸟是用苇草编成,值钱的话可能不值几个钱,但关键的是做的惟妙惟肖,小鸟的羽翼要飞未飞,无。 第十四章 摸小手 “没想到才短短一日,汤叔你跟他就这么熟了啊。”喜梅也是刚从顾凤璋的书房过来,看着袁思齐和汤三在这边,便走过来打招呼,可没想到刚到跟前,袁思齐就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直接给了她个侧脸,于是她就只能装作不在意的跟着汤三打招呼了,没想到汤三却是个豪爽人,直接扳了袁思齐的头过来,“小姐,小人这次算是达成了你的要求,将你要的这小神医请了回来。” “喜梅看到了,这次的事情真是多谢了汤三叔了,当然,还有这位,小神医。”喜梅见着袁思齐被扳过来的脸一副臭臭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故意将小神医三个字拉的长长的寒碜袁思齐。袁思齐见着果然神色略略的有些不自然,但却也梗着脖子硬声说道,“这话可不敢当,你出多少银子我办多少事,谈不上谢不谢的。” 这小子,汤三在心里暗道袁思齐的不知好歹,小姐只是客气而已,他倒是顺杆子爬的摆起姿态了,真不知道刚才和稀泥的股子机灵劲儿哪儿去了。他瞧着怕喜梅恼怒,见着喜梅跟他们说话时一直左手握着右手,赶忙岔开了话题,“小姐你的右手怎么了,我瞧着你这会儿一直握着。” “没什么,只是这几天可能写字写得多了些,刚才不小心扭着筋儿了,疼的很。”顾喜梅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着,仿佛丝毫不用在意这个的样子。顾凤璋这些天的伤一直没有好,所以来往书信公文全部是喜梅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都包含在其中,这可比当初在乡下写得那些多多了。开始喜梅还能承受,可是一连好几天这么下来,她人小臂力不足,难免有些吃力,今天竟然把手上的筋给闪了,整个手疼的伸展不开,这就是她为什么会破例这么早离开的原因。顾凤璋虽然聪明,可毕竟是个男人家,没有注意到这点小事,直到今天喜梅拧着筋儿了,才意识到自己给这孩子的任务太重了,忙责令喜梅回来休息。 哦?小姐你也真是的,就算好学,也无需太过勤勉而伤了身子啊。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吃到苦头了吧……”汤三看到喜梅这个样子,心疼的念叨着。喜梅这些日子帮顾凤璋写文书都一直保密的,其他人都只当是顾凤璋喜欢这个女儿,每日定时要她去书房教她写字,因而这会儿汤三也只当喜梅是过于好学弄伤了自己,忍不住啰嗦了几句。喜梅听了也不好解释,只能抿嘴笑着的站在他旁边点点头,她对于一切关心自己的人的容忍度总是很高,即便是他们说的不是她想听的,也耐着性子听下去。 只是,喜梅有这么好的耐性,不代表袁思齐也有。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看到她就觉得心烦气躁了起来,因而汤三的唠叨更显呱噪,他站了站,终是忍不住的走过去猛然抓住了顾喜梅的手。 “你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两道叫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汤三见者袁思齐的动作,还以为他想轻薄自家小姐,忍不住恼怒了起来,而顾喜梅的反应就平静了许多,见着袁思齐的动作,只是微微的挑了挑眉,并没有叫,只是任他抓住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指腹间有着薄薄的薄茧子,当握着她的手时,那手上的温度仿佛能把她的手暖化,喜梅忍不住怔了一下,手指也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别动”他低低的说了一句,用自己表面上的严肃掩盖了心里的悸动。她的手很滑很软,冰冰凉凉的,握在手上像是一块冰玉,舒服的让人舍不得松开。当他的手握上她手的那一刹那,袁思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快了好几怕,整个手惊的差点松开。 不过,当感觉到她下意识的想爱缩走的时候,他的手不知道怎么的就稳了下来,一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别动,让我看看你的手怎么回事。” 袁思齐一脸严肃的诊断表情,让汤三和喜梅都静了下来。汤三看着袁思齐小心诊断的样子,顿时为自己刚才的猜想感觉到羞愧:真是的,看看人家,多么敬业的一个大夫啊,自己怎么就能以为人家这么真心诚意的替小姐看伤是意图不轨呢,真是太不应该了。而喜梅看着袁思齐的表情,也是有点小心虚,自己真是太不单纯了,竟然能会错人家的意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毛头孩子,懂得什么揩油占便宜啊,自己想多了想多了…… “是怎么拉伤的?这里,这里,疼不疼?”袁思齐握着喜梅的手,这里捏捏,哪里掐掐,看似在问她,实际上心里头满脑子的都是:啊,好滑啊,软软的,摸起来好好摸,难道所有的女孩子的手都是这样的吗?不对啊,之前给那么多人看过病,也不觉得她们的手有什么好摸的,倒是这小丫头的手摸起来明显跟人感觉不一样。恩,我自己感受一下。 “是写字不小心扭伤的。恩,这里不疼,你这样捏也不疼,这里,这里,啊,这里疼……”看着袁思齐一本正经的样子,身为患者的顾喜梅也只有老老实实的回答,直到被他不小心掐道某个地方,才叫了一声,疼得眼泪都再眼眶里打转…… 这倒不是她多么爱哭,只是当被掐着伤处的时候,那一下的确是疼的人眼泪四溅。 “这里啊,那到不碍事。”找到了痛楚,又知道原因,像是这种小毛病在袁思齐看起来根本就不成问题。他在乡下各种跌打损伤扭筋儿折腰的见多了,对付这种病痛不过是分分秒的事情,于是一边看着喜梅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里面暗想着好可爱,一边就抓住她的附近的指窝摇了摇,然后猛地一使力,喜梅当下疼的叫了一声,不过叫声还没停止,就感觉到袁思齐放开了她的手,“好了,你试着活动活动手指,看看还疼不疼。” “好。”喜梅感觉到刚才疼到麻木的地方的确舒服了不少,她试着活动了活动,然后发现果然一点都不疼了,左动动右动动,莫说是握笔了,就是拿绣花针也没问题,当下就开心的笑了,“果然一点都不疼了,你看,这样,这样……你真厉害。” 喜梅的最后一句话是满含着感激的惊叹出来的,袁思齐心中听了自然很得意,只是脸上却故意摆出一副臭屁的样子跟她作对,“哪里,你花了一百三十两银子,我自然就得让你觉得物有所值。” “你,”袁思齐的这句话不可谓不煞风景,将周围欢乐的气氛一扫而空,连汤三都不由得在他心里怪他不识像,什么话不好说,偏偏要说这种话来扫大家的兴致。 果然是生气了喜梅听到袁思齐动不动的提买这个字,知道他的自尊的确是被伤到了,所以才会动不动拿出来刺人,只是这招他却使错了,她又不是不懂他的心思,难道他以为他这样说说她就会内疚心软或者是不安?所以喜梅当然也是抿嘴柔柔一笑,很是肯定的点点头,“的确是物有所值。” 这下郁闷的可就轮到袁思齐了,他看着喜梅笑意盈盈的样子,只能愤愤的低下头踢着地上的石子儿,借此来发泄了。 “好了好了。”现在的小孩子啊,汤三看着他们一对小儿女的忸怩,只觉得可爱的紧,不想让伤了和气,于是出来打了圆场,“小姐,你刚从书房过来,大人可曾有空?我正好领了袁小大夫去见见他,若是没问题了,就赶紧给他安排住处住下了。” “嗯,父亲在里面正空闲着,你要见的话现在就可以去。”反正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来教训这小子,喜梅才不争朝夕,笑眯眯的回答道,显得格外宽容大度。 “好,那我这就带他去了。小姐你现在时打算回去?”汤三从喜梅这里打听到这番,很是高兴,拱了拱手便要带袁思齐离开,不过临走前还是问了下顾喜梅的动向。自从顾喜梅那次失踪之后,无论是顾凤璋也好,还是她身边的其他人,见着她一个人单身,必定会追问句她接下来的去处。 “恩,不,我等下是打算去母亲那里的。”喜梅本来今天写完字是打算去看书的,不过瞧着汤三领袁思齐来见父亲,顿时改了念头,笑眯眯的说道,还偷偷的望了袁思齐两眼,果然看到这小子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哦,去夫人哪里?那好,只是那边可有人来接。”意娘住的地方离顾凤璋的书房不近,途中又要经过阮冰的小院,汤三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有人。”喜梅看着每天来等自己的纤云弄月在走廊口出现了,指了指给汤三看,然后才欢快的挥挥手,“那汤三叔,我们就等会儿在兰苑见了哦。” “恩,待会儿见。”汤三并没有体会到喜梅这句话中的深意,还当是普通的招呼,点了点头之后带着袁思齐离开了。 第十五章 絮儿 意娘住的地方是兰院,院中遍植兰花,是一处清静雅致的所在,不过喜梅想想母亲的个性,在想想这院子,忍不住就有摇头的冲动。母亲此生最爱的是金银,若是把这里改成金银窝,只怕会更适合她一些。兰?花中君子?那却真是糟蹋了。 有时候,她真的怀疑,这是顾凤璋的反讽。 不过顾凤璋倒没有这么无聊,他的确是爱着兰的,但是却非园中那些枝美叶肥,身价不菲的兰花,而是墙角的圃中那名为三色兰的野花。 “这是我们老家最常见的一种植物,我想你一定见过吧。她生于山间田垄,一到春天便开满天地间,虽然名字为兰,却没有半点名兰的娇气。花有香,叶可食,根可治病,最是实用不过。我记得小时候青黄不接的时节,总是去野地里挖它,一大把一大把的,嫩的擦擦可以直接吃,而那些老的则带回家剥了皮在滚水里汆过,捞了起来拌着腌菜就可以当面条吃……我来京城时,见惯了名花,不知怎么忽而得就忆起了它们,于是当有人去南阳时便托人带了些来,种在这小院中。闲暇时我坐在它们旁边时,总会有种自己仍然坐在家乡的山头看书的错觉……” “那这满院子的兰花是怎么来的?”顾凤璋是躺在小院中的躺椅上说着这番话的,喜梅搬着小凳子坐在他身边,顺手捡起了肩上的落花把玩着,好奇的偏过头去问他。 “送的。我喜欢在这里呆着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世人皆知道我爱兰,却不知道我爱何种兰,于是便想当然的送来了各种各样名贵的品种,不过几年,稀世名花竟然塞满了这个院子。”顾凤璋靠在那里,看着喜梅,“我嫌扔了可惜,权当摆设的放在这里,掩人耳目也好。” “我发现爹爹你总是这样,容忍很多东西来来掩饰你真正的喜好,让人猜不透你。”喜梅玩着小小的扇坠,忍不住问了一句。 “人与人之间真正的了解,不是看这些喜欢什么吃的玩的,而是看你是否了解他这里。”顾凤璋听到喜梅这话,笑了笑,伸出手指指自己的脑子,“养只猫儿狗儿,时间长了你也会知道它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可你真的了解他吗?” “书生意气”听到顾凤璋这种说法,喜梅忍不住噗嗤笑了。 知己难求,也只有书生,才会奢想有人能了解他的志气抱负,他的思想才华,能有人与之心意相通。对于她们这等俗人来说,唯求有人知冷知热便已足以。 顾凤璋听到喜梅的评价,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但笑容里却意外的有几分欣慰。 喜梅到意娘院外的时候,有两个洒扫的丫头正在花盆前剪败叶,见喜梅来了,忙赶过来行礼,其中有一个扎着红色头绳的丫头很是知机的行礼应声道,“姑娘今儿怎么来了,早知道就说一声,也好让吴妈妈她们去接你。” 吴妈妈就是先前常从意娘这里被派去接喜梅的老妈妈之一,她不是这群奴婢中身份最高的一个,但因为对喜梅母女伺候的十分殷勤仔细,所以很得意娘重用,隐隐有提拔的意思。 “没什么,我也是偶然想到过来转一圈,却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喜梅笑着摇摇手,让她们继续做她们的活,然后又很随意问道,“母亲在里面吗?” “在。”那个扎着红头发的小丫头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放下手上的铲子就想带路,没想到刚迈步,另外一个小丫头冷不丁的就出现在了喜梅面前,欲言又止,仿佛想要说什么。 “你想做什么”见着这小丫头上前,纤云弄月俩人比喜梅快了一步,一个人挡在喜梅跟前,一个却是抓住了那个小丫头想要碰喜梅的手,虎虎生威的喝道,生怕她有什么对喜梅不利的举动。 “我,我,”那小丫头本来胆子就不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忍不住就吓傻了,呆呆的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喜梅看她的样子的确像是被吓慌的了,况且三步之内也发生不了什么危险,于是挥挥手让她们松开她,“好了,别吓着她,你有什么话想说,为什么不让我去见母亲?” 这个,那个小丫头见喜梅的态度要和蔼的多,这才堪堪的回过神,“讷讷的说,今天夫人叫了柳姨娘过来,小姐,小姐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柳姨娘?喜梅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那个柳姨娘是何方神圣,当下就明白这丫头的意思了,是怕万一母亲是找人来教训的,自己若是进去了,看着什么不该看的不该听的,总是不大好。不管是说还是不说,都不太合适。 这丫头看着倒是挺知己的,看不出胆子虽小,但脑子却够管用,喜梅于是来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奴,奴婢叫絮儿,是给夫人看花的,不,花儿有姐姐们收拾,奴婢只是负责把姐姐们剪掉的叶子扫起来,免得落到地上污了石板。”絮儿的年龄不比喜梅大多少,胆子又极其少小,见着喜梅问话,坑坑绊绊的好半天才说完整,声音不比蚊子大多少。 “哦。”喜梅应了一声,纤云见她似乎对这小丫头有兴趣,想了想便在喜梅耳边低声说道,“这丫头是才进府里的,不过三四个月,刚刚被调教顺当就送过来了。” 前不久喜梅让纤云和弄月去打听打听身边这些丫头们的底细,想看看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没想到这俩人工作的结果远远超乎了她的预料,竟然连这么个小丫头都没有漏过。 喜梅点了点头,顾凤璋为了防止出问题,在意娘和喜梅处安置的人选要是自己信得过的,要么就是这种刚买回来,还没到别处任职的。 “是怎么进府里头来的?”这府里头的丫鬟,要么是买来的,要么就是府里头的家生子。按道理来说自然是府里头家生的好些,从小都在府里头,懂规矩,而且也有些关系,若是半个什么事儿总比那些买来的顺利的多。只是喜梅却不大愿意用这种人。 这府里头家生的,关系盘根错杂,谁知道暗地里心往哪边儿偏,若是不小心引狼入室,那可就笑话闹大了。所以她宁肯错杀些也不愿意放过,自从知道身边那个绿萼的父母都在府里头当差之后,她就开始在四周寻找如意可心的了。这个絮儿倒是符合她的心意,即聪明却又胆小,最是好调教。 “是人牙子带来的,说是淮河边儿上的,因为家里发大水,父母兄弟俱死了,她本来是被人救起来送到舅舅家寄住的,没想到那舅母却是个厉害的,嫌她是个赔钱货,便趁着她舅舅出门做生意的时候把她卖给了人牙子。府里头本来是不肯收这种背景不干净的,可管买丫头的孙妈妈被人牙子买通了,就塞了她进府。”纤云打听的比喜梅想要的还清楚的多。 ‘哦。‘喜梅听到这句话,心中却是一喜,这种没根没底儿的最是好培植,也不用担心她将来因为家里受胁迫什么出卖自己。 “你家住在哪里?”反正意娘屋里头有人,喜梅不好进去,就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闲扯。 ‘在通城。’絮儿怯生生的说了一句,头都不敢抬头去看喜梅,只盯着自己鞋尖儿。 “那是在哪里?哦,我想起来了,靠河是不是?”喜梅脑袋里飞快的转着,然后在顾凤璋的那一堆公文里似乎有提到过这个名字,却是因为当地的县官贪污了朝廷赈灾的银子,事发之后跑来求情的。 “恩,是,就在淮河边儿,奴婢的爹爹就是河上打渔的。”絮儿听到她这么问,头却低的更狠了,声音里隐约有些哭意。 若是她父母没有在洪水中死掉,恐怕她也不会落到这种被人卖来做奴婢的下场吧。喜梅看着她那样子,恻隐之情油然而生。不过她既然自己没有说明,连眼泪都不愿意让人瞧见,可知也是不愿意提起这段的,所以喜梅就借机用很轻松的口吻问道,“既然是渔民,那你会不会做鱼?” “奴婢手笨,只会做些家常菜,如果小姐不嫌弃,我,我改天给你做几样……“絮儿低着头轻声说。 “哦,你会做哪些菜?”喜梅本来就在岔话磨时间,所以听到她这的会做,当下就笑嘻嘻的问道。 “清炒鱼饼、酱焖鲳鱼、糖醋鲤鱼、清蒸桂鱼、葱香鲈鱼、酸菜鱼炖豆腐、鲫鱼豆腐汤、油泼黄鱼、红烧鱼头、干煎子鱼、金枪鱼白米粥、豆豉鳊鱼……都是小人家乡的常见菜,我跟我娘学的。”絮儿见着喜梅问了,便老老实实的答道,多得竟然让喜梅意外。 “哦,你竟然会这么多做鱼的法子?”絮儿报出的菜名好多都是喜梅第一次听到,她意识到这次可是真的捡到宝了,所以非常开心的说,“我最喜欢吃鱼了,既然你会做鱼,那干脆。” “小人家住在大河边,米面都是稀罕的东西,唯有这鱼是不值钱的,所以才琢磨着如何变着花样的做,不算什么本事。”絮儿听到喜梅夸她,颇为不好意思,小声的分辨着,听到喜梅说的那句“以后就到我身边去伺候吧”这句话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听完了才意识到这意味什么,当下抬起了头,眼睛惊讶的睁得老圆“啊……” 第十六章 机会 对这些丫头而言,去喜梅那里当值是一件非常有前途的差事。因为通常来说她们这些当丫头的,所谓比较好的出路无非是两点,一是给男主人做妾,二来就是配给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做妻子了。 第二种出路的好处是将来结婚了也不会离开这大宅院,照常当值照常过日子,不会一下苦了吧唧的,在主子面前也算是有体面的,但这种唯一的不好处就是,生了的儿子女儿将来也是奴才的命,照样要在府里头当值做事,儿子不能考科举得功名,女儿嫁人也要求府里头的夫人们恩典,不得私自婚配。第一种好处是只要上了床有了名分,也勉强算半个主子,只要夫人不太苛刻,勉强也是过得下去的,将来的儿子女儿虽然不能喊自己母亲,但好歹也是主子,不用再重复老娘给别人当奴才的命了。若是儿子争气,给自己挣个诰命也不是没有先例的。至于其他,也有年纪到了的被放出去的,或者是随便配了小厮跑腿的了,这些无论是面子上还是实惠上比不得前两种,那多半是这些丫鬟们最怕的,因而稍微有些姿色的丫鬟们,都在朝着前面两者奋斗着。 不过在顾家,尤其是在顾凤璋身边,第一条却是死路。先不说顾凤璋不好女色,从初入府开始就对于家中的美婢敬而远之,身边服侍的只重才能不要美貌,只说阮冰的醋劲儿以及那数起莫名其妙投湖投井事件,家中最胆大的丫鬟也不敢起那个心思。而不能爬上男主人的床,家中的管事就只有那么几个,适龄的更是寥寥,所以算起来,家中小姐们身边的丫鬟,就已经成了她们最好的出路。 以顾家的家世,将来小姐们嫁的夫君必定不会差,而最为亲近的她们,多半也是陪嫁的命运。在贵族家通常有这种传统,就是怕未来的姑爷不懂夫妻之道而伤了或者吓到小姐,所以待亲事敲定之后,成亲前都会送一个小姐身边温柔敦厚的丫鬟去试婚,作为一个缓冲。那个丫鬟,只要知趣,多半待小姐进门后便会被扶为正经的姨太太。相比较其他费尽心机爬上这里的方式,这无疑是最顺遂最安全的一条路了。况且这些姨太太们以后的命运也不会太差,承担着帮助称为当家主母的小姐处理家务的重担,成为大宅里小姐最可靠的后盾。只要她脑子不抽风的想要针对自己的主子以及自己的小姐不抽风丢掉主母的位子,那她这一生无疑是十分顺遂却富贵的。 除了试婚丫头之外,小姐身边其他的陪嫁丫头也会在新家里成为管事媳妇儿或者其他,总之待遇都不会太差,这些名额有三四个,几乎是人人有份,所以相比较自己在家里拼死挣活的想要安稳,这简直就是幸福到天堂里去了。 不过顾凤璋实在是不太能生,十年间也不过只有两个女儿,阮冰身边亲信的妈子们早就把自己的女儿塞了过去,所以当喜梅进府里头之后,这对无数人来说都是个机会。先前为她挑奴婢时送礼的人就踏破了管事的门槛,而即便是已经敲定,许多丫鬟也没有死心。这母女俩看起来不是好拿捏的,管事安排的丫头未必合用,换人那是非常有可能的,所以不管喜梅走到哪里总有很多丫鬟不失时机的来展示自己也多半是这个原因。 那个带着红头绳的丫鬟本身就是十分机灵的,她知道自己在意娘这里工作,最是近水楼台,因为毕竟小姐年纪还小,身边的人大都是由夫人指给,自己若是努力,被看中送到小姐那里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来了之后工作非常努力。她人长得可爱,做事又机灵又嘴甜,意娘最近也很中意她,已经隐隐透露小姐不满意身边的一个贴身丫头,要换她去照顾小姐的意思了,所以她这次见到喜梅非常积极,想要事先留个好印象,没想到半途中竟然杀出个程咬金,身边这个扎一锥子都不吭一声木头疙瘩竟然抢了自己的机会。 喜梅这话说出来,身边的四个人,纤云弄月一脸的无所谓,毕竟她们的作用很特殊,再来人也不会影响到她们,絮儿是惊讶兼茫然,而扎红头绳的丫鬟则就是满脸的愤懑了。 絮儿虽然来府中的时间并不久,只有三四个月,可才三四个月就能派来这里当差,本来就能说明她的机灵。因为普通从外面买来的丫头,不教个一年半载根本拿不出手,虽然说意娘和喜梅这次这边是急着要用人,但是以顾凤璋的重视程度,那边也不敢拿半成品糊弄人。 不过絮儿的聪明完全被她自己唯唯诺诺的形象给遮掩掉了。其它人一看她如此胆小,主子问话了别人都是抢着答,惟恐自己表现的不够,而她却怯生生的就算被点名问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自然而然的就给她贴上了没用的标签,对她轻视到了极点。 对于这种状况,絮儿本身倒是不着急的,她也曾寄人篱下的生活过,又见惯了人情冷暖,虽然胆小如鼠,但是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不该出风头的地方乱出风头是会死的,所以还不如低调的做人。就算被许了小厮或者放了出去,也比自己当初担心被舅妈卖了换彩礼好得多,所以她从来都没有主动做过什么事,这次出头还是因为意娘事先就吩咐过不准随便惊扰她跟柳姨娘说话,自己看到红绳为了邀功要带小姐进门,怕违背了夫人的命令惹夫人发怒,自己会被牵连在其中,才出言阻止喜梅的,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被喜梅看重,得了这众人都想要的机会。 不过,絮儿虽然胆小处处退让,却也不是不懂得珍惜机会的蠢货。她常常听说其他的姐姐们议论着将来如何如何,心中也着实为自己的未来发愁。她不比别人有老子娘帮着算计铺路,没权没势,只是最低等的负责剪花枝的丫头,若是不努力一把,只怕连嫁小厮的命都没有,只能待到年纪大了,拿着一点微薄的积蓄被扫地出门。一想到那个场景,就算随遇而安的她也忍不住发愁,所以等到喜梅问她是否会做菜时,她才迟疑的回答了一串菜名,希望能被小姐看重,抬举一下做厨房的丫头,毕竟那里油水多,就算是攒钱也比扫花来得容易。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姐竟然喜欢吃鱼,而自己就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撞对了。 “怎么,你不愿意?”就在絮儿吃惊的时候,顾喜梅笑吟吟的问话将她从震惊中惊醒。 “愿意,多谢小姐不嫌弃,我,我……”絮儿回过神,看着喜梅正在笑意盈盈的问着自己,顿时眼眶一热,当下就跪下来语不成调的磕着头,一副惊喜坏了的样子。 “我也是南方人,从小就喜欢吃鱼,没想到来到这北方,厨房里竟然一旬都吃一顿鱼,真是馋死人了。先前还跟爹爹说过想要找个从南地来的厨子,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可巧着遇到你,真是让人省心。”喜梅笑嘻嘻的说,伸手扶起了絮儿。她虽然是看重了她的老实和聪慧,但是这两点是不能为外人道的,所以做鱼这点就成了最好不过的招牌。实际上就算是絮儿不会做鱼,她也会问做针线做其它,总之总会选出一样絮儿“擅长”而她又“紧缺”的手艺的。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絮儿这个时候已经感动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会反复的重复着这一句,而她一旁的红绳则是嫉妒的眼睛都快喷出火了,但也没有办法。 喜梅本来是过来到母亲这儿等着一会儿看袁思齐的笑话的,没想到半路上竟然捡到个合心的丫头,心里觉得十分的值得。收了絮儿之后,她估摸着顾凤璋带人过来之后还有段时间,正琢磨是要到母亲这里的小厨房装模作样的考校絮儿一番呢,还是去外出转转打发时间,却看到母亲屋的几个大丫环出道了门外,看似是送客的样子。 “梅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那些丫头出来站定之后,意娘却也是跟着柳意娘携手出来了,看着喜梅在外头非常惊讶。因为顾凤璋那里事多,喜梅便跟着母亲说了父亲最近考校自己的功课很紧,要多在书房里呆一段时间,所以她本来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这个时间出现在意娘这里了,所以意娘见了她在院中颇感意外。 “今天汤三带着大夫去见父亲,我不好在里头的,便提前回来了。”见着母亲问话,旁边又有外人,喜梅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之后才回话。她怕母亲担心,并没有说自己是因为手受伤才提前出来的,只道是有意外,提前散了学路过这里顺便转转。 “哦。”意娘对于喜梅的措辞倒也没有起疑,只是应了一声,不过她的话还没落音,就听到旁边的柳姨娘倒是有些惊愕的问,“大夫?” 第十七章 柳姨娘 “大夫?”旁边的柳姨娘听着这话,忍不住小小的惊叹了一声,倒把喜梅母女俩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柳姨娘本来是无意识的举动,察觉到其他人都在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顿时俏脸红了一半,赶紧走过来屈膝的对着喜梅见了礼,这才颇有些神经质的问道,“夫人这么快就请了大夫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意娘的反应不免有些奇怪,跟着母亲说话之间的随便也有些反常,所以喜梅不由得好奇的抬眼望了望母亲,但是却没有从她的脸上得到半点启示,因为喜梅娘正笑笑的点头对柳姨娘说,“嗯,先前夫君就怕有意外,说还是请个大夫在身边人心里头安稳些,这会儿料得应该是合适的人选了。” “是哪家的大夫?还是宫里头的御医?”柳姨娘得了意娘这样模糊的回答后,竟然再一步追问,显然就有些放肆了。但是意娘竟然脾气很好的回答道,“这个我却是不清楚了。你知道的,我刚来京城半个人都不认识,哪里会知道他请的是什么人。再说了,我向来是听夫君的话习惯了,不管什么人,只要是他找来的总没错。” “凤璋自然是好心,只是这家里头的事……”柳姨娘很奇怪的对顾凤璋直呼了其名,又莫名了感叹了两句,“只怕他的好心被人利用,所以我们还是自己多个心眼的好。” “恩,我知道,你放心,我会留意的。”意娘听到柳姨娘叮嘱,点了点头,答应的非常痛快。 “我知道你比我强,可小心总无大错。”柳姨娘含含糊糊的说了这句话,然后这才施礼像喜梅母女俩告别,领着自己的丫头一起远去,而意娘一直带着人送她到了门口。 喜梅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对于这俩个女人刚才在房里发生了什么好奇的紧,就像是有一把爪子在心里头挠一样。不过看看母亲的脸色,她还是压抑住了心中的好奇,待柳姨娘走了之后,跟母亲在院子里扯起了闲话,“母亲,我刚才在你这里发现了个会做鱼的丫头,把她给我吧。” “没想到我这里还有这种人才,好吧,既然你想要,那等会儿让她收拾了东西搬到你那儿去就是。”意娘听到喜梅的要求,看了一眼恨不得把头埋到脖子底下的絮儿,显然对这种人没太大兴趣,敷衍的顺口赞了一句,却是同意了喜梅的要求。 “恩。”喜梅看出了意娘的漫不经心,慢慢的跟她跺了步子到了正屋,让丫鬟们退下,母女俩这才正对着敞开的大门坐下,说起了刚才的事。 “我方才看你跟那个姨娘的态度不一般,这是怎么回事?”喜梅坐在母亲的旁边,看着门外问道。这厅里左右的窗子和门都大敞,不怕被人偷听,所以喜梅才放心的问道。 意娘最是护食,之前还没进府时都想好了怎么对付这个小毒瘤,可刚才对待柳姨娘的态度,却跟她计划中的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温和到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方。 “喏,这是她送来的东西。”意娘坐在那里,将手边放针线的小箩推了过来,里面放着一个小棉袄和一双绣花鞋。棉袄是大红的,五色丝线修成的蝙蝠十分吉祥,一看就是给小孩儿穿的,而那双绣鞋却要大些,鞋面上绣着梅花很是精致。 “这是她送的?”喜梅拿到手上看了看,那背心上的蝙蝠绣的十分精细,而绣鞋更是活灵活,一看都是上等的针线,绝对不是喜梅娘能做的出来的。对于自己这个老娘,喜梅却是清楚的很,她除了会做几道招牌菜以及会赚钱之外,女人最重要的德言容工,她没有一样符合。先前家里穷的时候,连她的衣裳都是自己那歪歪扭扭的手艺补的,可见她的刺绣功夫烂到哪里去了,想要让她做出这种漂亮活儿,还真是重生一趟来的比较快些。 “恩,是。我今天下午没事儿干让人请她过来喝茶,她便带着这个来做礼物,还说过些天帮再做些针线过来。”意娘慢慢的喝着水说道,神色很是淡然。 “为什么会送这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喜梅知道母亲邀请柳姨娘来喝茶,动机绝对不简单,能让最为护食的母亲退步,甚至和平相处,这个女人的手段真不简单。 “你误会了。”毕竟是母女,意娘一眼就看懂了喜梅眼里的东西,摇了摇头,“她这礼倒是送的真心实意。” “哦?”喜梅看着母亲的表情,很是怀疑的问了一句,心里却想着,难道母亲的智商真的进了府就被阮冰那女人传染的变低了,竟然连这种花招都能骗过她? “你放心,老娘才没变糊涂呢”意娘明白喜梅这句哦里的含义,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朝着窗外看了看,这才越过桌子压低了声音,“她不是这屋里的人。” “她不是这屋里头的人?”喜梅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望着母亲反讽道,“难道她告诉你她跟爹爹其实是假夫妻,这么多年一直过得有名无实?你当你在听话本啊~” 这种话连她都不信,难道母亲还真相信这俩人同一个屋檐这么多年真的是清清白白?柳意娘又不是那种长相困难的,当年就艳名远播,这会儿风韵犹存,顾凤璋又不是太监,难道对着这么个送到嘴边的大美人都不曾动心过? 男人永远是爱美女的,若不是母亲有足够的美貌,恐怕顾凤璋也不会费尽心思的把她从乡下接到京城。喜梅坚定的相信着这点。 “你这丫头,我都说了,老娘不是好哄的”意娘看着喜梅这种表情,恼羞成怒的伸过手来敲她的头,情急之下连粗话都爆了出来,“你当我是那种平白无故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啊,我之前就是看着她可疑,所以才趁你爹没注意的时候专门叫她来敲打敲打的,没想到事实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里面的猫腻大着呢。” “哦?”看到母亲如此认真,喜梅也不由得收起了戏谑之情,正襟危坐了起来,听着意娘说起了这个柳姨娘。 “我先前听说她是那个女人抬举起来的,但是接着发现她跟那个女人的关系并不好,这才觉得这其中应该有文章。没想到被我一查,却真的发现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第十八章 错过 这,喜梅彻底的无语了。因为太过荒诞,反而让人无法怀疑。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顾凤璋头上那顶绿帽子也未免戴的有些太大了些吧。喜梅眼神乱飘的看着母亲,真忍不住想要说一句“贵圈真乱”这种话了。 “他就忍得下去?”喜梅憋了半天,最后只能明知故问的问出这句。 这事儿只要是个男人,多半都忍不下去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前面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她不是这屋里头的人嘛,所以说,柳姨娘的孩子不是你爹的,她也不是你爹的,那姨娘不过是个挂名而已。”意娘看着喜梅的样子,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这丫头,聪明的时候精的很,钻起牛角尖也让人头疼。唉,那柳姨娘,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 意娘这才把柳姨娘的故事源源本本的讲出来。原来柳如烟从小就是被老鸨儿买去调教的,她模样好,又聪明,所以一直是重点培养对象,整日里被师傅教导着琴棋诗画,少跟其它同批的女孩子来往,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就那么懵懵懂懂长到了十一二岁,完全不像是老鸨儿教出来的。待她十三岁挂牌时,初以琵琶震惊全场之后,整个人更是因为没有半点风尘味儿而被达官贵人追捧,一时名重京城。 不过虽然成名,但是柳如烟的日子却没有多么好过,她本身就不善交际,只喜欢也只会弹琴,若是让她整天给客人弹琴,她自然是没问题,可是若有客人动手动脚,摸摸小手吃吃豆腐之类,她就怕了。刚开始的时候,老鸨儿想要把她卖个好价钱,自然不会允许人随便揩油,常帮她挡着一些,她的日子还算好过。 ~可是当等到十五岁该接客时,为了先给那些预竞拍的客人们一点甜头,也算是变相的验验货,老鸨儿开始任由客人对她动手动脚,摸手摸脚还算是含蓄的,有些大胆的还借机摸她的屁股搂她的腰,缺乏经验的柳如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惶惶不安之下终日以泪洗面。 不过相比较这些,更可怕的还是老鸨将要给她办的梳头宴了,那晚她将被卖给出价最高的男人,从此真正开始自己的风尘生涯。其实这天柳如烟是早就知道的,她拼命的学琵琶练歌喉就是希望自己的琴艺能成为行业翘楚,凭着自己的琴艺赚够赎身的钱。所以知道老鸨要给她梳头,她跑去跪着苦求,希望自己能用自己的能力还够钱。可是她始终还是太天真了,老鸨把她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卖的这天,琴师哪有花魁赚钱,所以怎么可能答应她的要求。万念俱灰之下,柳如烟借着去寺庙里烧香的机会寻死,然后就遇到了于皓,一个被顾凤璋当做朋友的豪侠。 于皓为什么会跟顾凤璋在一起,这点柳如烟不知道,她从认识于皓起,那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就一直跟在顾凤璋身边,像朋友,也像保镖。柳如烟寻死的那天,顾凤璋是去寺庙里和主持大师谈佛法的,两人在精舍里闲谈,于皓闲不住四处闲逛,便在高塔旁边遇到了想要跳楼的柳如烟。他救下了柳如烟,在听到她的故事之后又感觉到深深的同情,便求顾凤璋帮忙。柳如烟的名头虽然大,但是在顾凤璋这种世家子弟面前却是算不得什么的,所以梳头宴那天,顾凤璋带着于皓去搅了场子,最后让于皓拔了头筹,将两人送入了事先准备好的洞房。 那一夜,于皓和柳如烟什么也没做,不过是一个弹了一夜的琴,一个听了一夜的琴,于皓是个粗人,刀枪棍棒无一不精,可是这琴棋书画他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大老粗,再美妙的天籁之音对他来说也是对牛弹琴。不过没关系,就算不懂,他也愿意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听她弹一夜的琴。而柳如烟,她爱琴,也爱弹琴,也给许多人弹过琴,那些人中不乏青年才俊名流士子,许多人知琴懂琴明琴意,但是从来没有哪个人像于皓那样让她心甘情愿的弹给他听。他听不懂不要紧,只要他愿意坐在这里听,她就很快乐。 从此以后,有顾凤璋罩着,柳如烟过了一段轻松的日子,再也没有人敢强迫她做不爱做的事,于皓只要有空,便常常去看她,听她信手拨一段曲子。顾凤璋见他俩郎情妾意,便想替柳如烟赎了身成全他们,可柳如烟却拒绝了顾凤璋的好意。她的身价不低,就算是顾凤璋,也要花一大笔钱才能带走人,那欠下的钱,是他们一辈子都还不起的。 “我喜欢他,我想嫁给她。”夕阳下,柳如烟侧坐在矮凳上低声的说,脸上的羞意红过了胭脂,“我从小就被人买来买去,卖来卖去,这一次我不想被人买,被人送,我想自己把自己赎回来,然后堂堂正正的嫁给我喜欢的男人。” 她的怀中抱着她最宝贝的琵琶,殷红色的木纹上有斑斑点点,是由一种叫做美人木的异树做成的,其音清,其声脆,是不可多得的好琴,她喜爱异常,就算是闲坐,青葱般的玉指也会下意识的划着那些弦,“我会弹琴,我能挣钱。” “你这样会很辛苦。”顾凤璋听着这不算请求的请求,良久之后,却是一阵长叹。 这世界上,倔强的人总是要辛苦的多。 “我不怕苦。”得到这许诺似的的回答,柳如烟一下子笑了,明亮的眼里有着飞扬的神采,“我最开始学琴的时候比这苦的多,指甲裂了又长,长了又裂,跟那比起来,现在弹十个时辰也不算苦。” 拒绝了顾凤璋的帮助,柳如烟和于皓两个人各自开始了自己的努力。柳如烟把客人小心的打赏都仔细的攒起来,只要有人请,不管金钱多少,她全部会出席,有时候一天弹三四处,只能在轿子里睡觉也不会喊一声累。而于皓也开始前所未有的省钱,他本来是江湖豪客,但凡有银子,不出三天便跟朋友一起挥霍掉,可自从认识柳如烟之后,他再也没有乱花过一文钱,将自己的所有收入都攒到了顾凤璋这里,有人邀请去喝酒吃肉看戏一概推脱,顾凤璋问起,这个磊落的男人第一次有些忸怩的说,“是我娶媳妇儿,我总不能花女人的钱吧。”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这应该是一个温暖而美丽的故事,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愿,谁想到在一年之后于皓竟然因为一场意外而撒手人寰,于是这世间便只留下了柳如烟孤零零一个人。 于皓是为了顾凤璋而死去的,那时顾凤璋正在户部任职,负责清理户籍以及田地,其中有很多措施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明着不能做什么,但是背地里可是什么招儿都使过了。顾凤璋最高纪录都是一天里遇到了三批刺客,于皓遇到的那批是最凶的,他救了顾凤璋,可是自己却倒在了巷口。 于皓死的很意外,根本没有留下什么话,所以顾凤璋见了柳如烟,连交代的话都无从说起。两人相顾无言,待一阵沉默的之后,顾凤璋出钱赎走了柳如烟,带她离开的青楼。 既然于皓是为了他而死,那不论是出自于报答还是义气,他都要照顾好他的女人。至于柳如烟,她爱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已经没有了,她是怎么样离开那个污浊之地已经不重要了。 于皓死的时候,柳如烟已经怀了他们的孩子,面对这个遗腹子,顾凤璋很是慎重,给柳如烟请了最好的大夫调养身子,希望能顺利产下这个孩子。可是因为顾凤璋表现的太认真太仔细太关注了,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阮冰的猜疑。柳如烟是顾凤璋第一个带回家的女人,早先顾凤璋经常出入柳如烟所在的青楼时,阮冰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头牌,这会儿再遇到顾凤璋一掷千金的给柳如烟赎身带她进家门时,她在心里已经认定这个女人是顾凤璋在外面养的外室了,所以即便是顾凤璋告诉她自己与柳如烟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她也是面上笑着装作相信,暗地里却想法子收拾柳如烟。尤其是当得知柳如烟已经有身孕的消息之后,她的怒意达到了最高峰,竟然买通医生弄掉了柳如烟的孩子。 那场流产几乎要了柳如烟的命,所以虽然阮冰做的很小心,但却仍然被顾凤璋查了出来。那是顾凤璋第一次对阮冰发怒,不过柳如烟的反应却出乎人的意料,她很冷静,却没有太过伤心。她告诉顾凤璋,没有孩子也好,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叫别人的爹,更不愿意让孩子因为有自己这样一个母亲而丢人。如果有于皓,他们两个人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可是现在,她一个人支撑不起这些。 “或许,我是天生的孤星命,注定一个人孤零零来,孤零零去吧。”顾凤璋清楚的记得柳如烟在小产之后,脸色苍白的靠在床上说出这种话的样子,脆弱的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不过看到顾凤璋的担忧的表情,她却还是能笑,“你放心,我是不会寻死的,我把我们的孩子弄丢了,我没脸去见她。” 第十九章 两张脸 柳如烟是个令人钦佩的女子,身如柳絮般命薄,却始终让人无法看轻她半分。 顾凤璋本来带她到顾家是为了好好照顾,等到孩子生下来,再遵从柳如烟的决定看如何生活,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阮冰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看着苍白如纸的女子,当时根基并不稳的他毅然下了决心,不管遇到什么挫折,他要留下她,照顾她一辈子。 如同预料之中,阮冰跟顾老妇人竭力阻止。阮冰自然是不愿意让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而对于顾老太太来说,缘由则更要复杂的多。顾凤璋只是她手中的一个工具,他跟着这个顾家没有半分血缘,所以不管他为顾家做了什么,在老夫人心底他始终都是个外人,这顾家的产业最终还是要回到跟她有血缘的人手中。因而,顾凤璋的继承人只能从阮冰的肚子里出来,凡是有可能破坏这个局面的女人,都留不得。 那个时候的顾凤璋,远远没有今天不将老夫人放在眼里的跋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平静的跪在这个老女人面前,“若母亲不允许,那凤璋就甘愿随她而去。” 只有一个儿子永远是顾老夫人的痛脚,不管她多的厉害,若是没有了儿子,那她所有的一切风光和威严都无从摆起,再说旁边还有对她恨之入骨的庶子虎视眈眈呢,她怎么敢让这个儿子离开? 顾凤璋需要她,但是,她更需要顾凤璋。 于是,这场博弈以顾老夫人和顾凤璋的妥协,阮冰被牺牲作为了结局。当然,以阮冰的智商,她一直都不曾知道自己也曾被姨妈出卖过,在她看来,这只是自己打掉了柳如烟肚子里的孩子所付出的代价,姨妈替她做了很多,才让暴怒的顾凤璋平静下来,所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反正那个女人流产的时候伤了身子,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做母亲,她对她毫无威胁,故而阮冰才在姨娘的劝说下,用一个漂亮的姿态同意了这位姨娘的进门。 作为代价,顾凤璋的付出则是跟阮冰生两个孩子。按照顾老夫人的退步,他的嫡子只能是阮冰生出来才行,可也许是坏事做多了还是什么,阮冰第一个生的竟然是女儿,而不是她们期盼的儿子。老太太不甘心,又借着由头逼顾凤璋和阮冰同房,于是有了第二个女儿顾玉。待到老太太还要故技重施的时候,站稳脚跟的顾凤璋却是不依了,搬出了“七出”中的“无子”这条,暗示顾老夫人若要一意孤行,他就以此休了阮冰。老太太这才惊觉到,这个儿子已非吴下阿蒙。 不过,这一切都跟柳如烟没有关系了,她本来就是这大宅门的过客,行尸走肉死的拖着个躯壳在这里游弋,无论周围是繁华烹锦还是寒山古刹,又有什么区别。她之所以不死,只是因为当初答应了爱人好好的活着,所以只要活着就够了。不能生孩子,对于别的女人说也许是惊天噩耗,但是对她来说,唯一能让她甘心情愿生儿育女的男人已经不在了,所以能不能生还有什么意义? 柳如烟唯一苦恼的,便是阮冰的找茬了,但好在她周围的人经过两次事故之后,被顾凤璋细细的如同篾子般的梳理了几遍,全部都是能干可靠的,将她护得严严实实,阮冰根本对她造不成任何实际的伤害。不过柳如烟还是怕,索性缩的更彻底些,除了非去不可的场合,其它的时间能不出现就不出现,连散步也多选在了绝对不会遇到阮冰的晚上。 “她本来是不跟外人打交道的,但是念着你爹的恩情,又听说我怀孕了,所以抽空做了些小东西来恭贺。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观察她,看她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是个能做戏的,所以她说只想安静度日,绝对不给我添麻烦的事情倒有几分可信。这么算起来,她应该是这个家里对我们最没有威胁性的人了。”意娘一直是走南闯北的,见识不比男子差,尤其是在人性方面,所以看人倒是很准。她看起来像是从柳如烟嘴里套了不少东西,给喜梅细细的分析了一遍之后,如此这般的总结道。 “恩。”喜梅应了一声,摸着小孩儿衣服上绣的蝙蝠,从肩头到胸前,这图案寓意着“福从天降”,图案非常漂亮,看来果然是用心的。由物及人,想到柳姨娘的遭遇,喜梅不由得觉得心里头酸酸的,她当初只怕也这样用心思的,给自己的孩子一针一线的绣过这些小东西吧。当年的事情一定给她心里留下了极大的创伤,要不然也不至于刚才听到顾凤璋给意娘请了大夫会恐慌那个样子。 “你这傻丫头,在看什么呢看”意娘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对于柳姨娘身世的看法,同情是有的,不过事不关己,不过是几句轻飘飘的场面话,见着喜梅望着那东西泪意盈盈,她柳眉微蹙,接着却是一把从喜梅手中拉了出来掼在地上,“别看了。” “娘,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啊……”喜梅看着母亲的动作,先是一愣,而后却是一惊,走了下去想要捡起来,却没想到那衣服早一步的被喜梅娘踩住了,满脸不悦的看着喜梅,“你也不看看是谁送来的,流过孩子的人做出来的东西,万一把晦气传给我怎么办” “娘,”喜梅看着母亲,她知道意娘一直是个迷信的人,可是没想到在这事上也做得这么绝。意娘流产那是多么让人同情的遭遇,可是到她这里竟然是她被看低的原因了。 “叫什么叫,不但是这个,就是那绣鞋也不能留,等下让丫鬟收去绞烂烧了埋在地里,免得叫人看见。”意娘扶着腰走了过去,将篾筐里的绣鞋拿出来一并扔在地上,“她那样的出身,你用她的东西也不怕人说闲话” “可是,可是,她又不是故意的,她那么可怜……”喜梅目瞪口呆的看着母亲,她刚才还摆出一副同情柳姨娘的样子,可这会儿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可怜怎么了,她可怜是我造成的么?我刚才不是还同情她了。”意娘翻了个白眼的看着喜梅,然后戳了戳她的脑袋,“你记住,我们已经不是在乡下了,把你以前那套作风通通的改了过去,别做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事情让人笑话。她那种出身,走在哪里人家都是要吐唾沫的,我笑脸迎她只不过是面子上的事,你可别死心眼儿的真对她好了。” “我,“喜梅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里,说又说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 世人不皆如此?无关紧要的同情话谁都会说,可是若真的毫无芥蒂的对待一个出身贫贱的女子,又有谁做得到?喜梅先前还担心母亲被柳如烟骗了,可是现在看起来,柳如烟却更显得可怜些。 喜梅还想说什么,但意娘已经不想听了。她觉得跟女儿说的够多了,站起来扶着腰走到门边打了个哈欠,吩咐她们拾掇了那两件东西,然后才问喜梅顾凤璋说要过来,大概会什么时候过来? 喜梅看着女仆们见怪不怪的样子,显然这宅子里看不起柳如烟的不止一个人,她们也是做掼了这种事,眼皮都没扎一下,心里顿时觉得憋得慌,信口就会答道,“大约是快来了。” “来就是来,不来就是不来,什么叫大约快来了。”意娘数落了她一句,自己站到门边去张望,回过神之后看着她还在那里郁郁寡欢,知道她并未对刚才的事情放怀,于是便咳嗽了一声,有些严厉的教训道,“你别怪我啰嗦,也别嫌我势利,只是她这人走到哪儿都是大家躲着跑的。不管你心里多同情那柳姨娘,她那人你却是不能多接触的,最好见也别见上一面,话也别说两句,撇的越清越好。我们进来虽然有闲话,可也是正正经经的人家,不是她那种倡优之流的。” “可是她,”喜梅想说柳姨娘已经从良那么多年,为什么那些人就不能放过她那些过往呢,可看着母亲有些愠色的脸,想起她是个孕妇,动不得气的,所以只能把话往肚子里憋,脸上摆出一副受教的笑容,“我知道了,你看看我一天这么忙,连到你这儿都是偷空的,哪里有时间理那些个不喜爱那个干的人,你就放心好了。” “这还差不多。”意娘见着松了口气,这才又靠在门边打着哈欠的看着门口,她毕竟是怀过一胎的,怀孕时害喜倒不严重,但嗜睡的时候却越来却多,喜梅来的时候听说她睡醒才见柳姨娘的,没想到这会儿竟然又困了。 “你都是有了身子的人,怎么乱跑这在这风口里站着的呢。”意娘刚打了没两三个哈欠,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说话声,抬头一看,却是顾凤璋已经到了门口,身旁还站着个少年。 第二十章 焕然一新 “我听着梅儿说你要过来,坐等右等不见,便过来瞧瞧,其实也没等多久。”意娘见着是顾凤璋来了,立马精神抖擞了起来,脸上笑得跟花一样。 不管在其他人面前如何,意娘在顾凤璋面前一直是温柔似水的。 “嗯,有点事耽搁了。”顾凤璋点了点头,上前扶住了意娘往屋里头走,顺口对着后面吩咐道,“进来吧,你跟夫人是同乡,不必太过拘束,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很长,早些熟悉也好。” 顾凤璋对着袁思齐没有丝毫架子,语气很是平和,颇有长者之风。不过联系到他日常的作风,这样也不奇怪。喜梅一向认为顾凤璋十分适合做一个欺世盗名的君子就是因为他对于所有人的态度都那么的和蔼,连往常最被人轻视的奴仆乐工也不曾轻慢,所以越是低层的人越对他崇拜的厉害,觉得他是前所未有的大好人。 她就不信,他连一个讨厌的人都没有。 听到顾凤璋的招呼,喜梅往后望了望,却没有看到袁思齐。其实自从顾凤璋出现之后,喜梅就一直站在母亲身后张望,左顾右盼却没有看到要找的人,让她错以为袁思齐没来。可这会儿听到顾凤璋这招呼,才不得不把目光移到顾凤璋身后的清秀少年身上,顿时惊讶的眼睛都睁大了。 满身补丁的旧衣服被换掉了,脏兮兮的脸手洗的干干净净,往常鸡窝似地乱发这会儿妥帖的束在脑后,除了太瘦,脸色不算很好之外,那个翩翩少年身上竟然没有几分像袁思齐的。 “这是?”喜梅迟疑的看着袁思齐,那略有些害羞紧张的神情,怎么可能出现在那个小气鬼身上?还有那惨不忍睹不披红挂绿就浑身不舒服的穿衣风格和站没站相做没坐像的惫怠神情,怎么一下子都不见了?顾凤璋到底是施了什么魔法,让一个人竟然焕然一新。 认识袁思齐这么长时间,顾喜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打扮的跟个正常人一样,当下明显适应不良,忍不住失声惊问了一声。袁思齐本来是不好意思的,可看着喜梅的惊讶,心头的无名怒火蹭的一下就蹿了起来,觉得自己仿佛被冒犯了一样。她的眼神让他觉得她似乎在说自己不配这样的打扮,于是他一下子挺直了腰,恶狠狠的回瞪了过去,用目光无声的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穿新衣服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醒悟过来的喜梅抱歉的笑了笑,用目光传达了自己的歉意,可没想到那个小子竟然顺杆爬,丢给了她一个白眼之后,拽拽的转过头望向一边去了。 “这是给你娘请来的大夫,也是你们老家的人,别看他年纪小,但医术却是不弱,以后要好好相处啊。”顾凤璋正在跟意娘说话,并没有关注到喜梅和袁思齐之间的小动作,听到喜梅惊讶的疑问,这才过来对她介绍。因为袁思齐的秘密并没有被揭开,所以用词上他仍然谨慎的选择了你们老家这种的词汇。至于袁思齐的医术,顾凤璋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一来读的书多,二来经的名医也多,多多少少懂得一些门道,考校考校下人也够了。 再说,他也真的没有把这小子当做一回事,在他看来够日常用就行了,万一有事,还是得找老成的。 顾凤璋并不知道喜梅跟袁思齐熟识,更不知道请袁思齐来是喜梅的主意,所以这会儿反倒正正经经的给喜梅介绍起他来。喜梅见着也不欲揭破,只是笑眯眯等着袁思齐不情不愿的给自己行了个礼,高傲的点点头算是受过了,然后趁着父母没看到的时候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给他,气得刚穿新衣服正感觉到别扭的袁思齐一哼,却是将头偏到另外一边去了。 意娘不像是喜梅刚刚才见过袁思齐,她见袁思齐的时候还是前些日子他来府里头送信的时间,所以受到的震撼没有喜梅那么大,只是小小惊讶了一番,而后才满脸堆笑的说,“几日不见,小袁大夫倒是俊俏了不少,要是你不出声,我还认不出来了。” 不过,她说完话之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女儿,发现喜梅的注意力并不在眼前这小子身上之后,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夫人过赞了。”袁思齐面对意娘的夸奖,态度缺自然的多了,虽然被夸奖的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儿有些泛红,但举止却没有什么出错的地方,大体算得上不卑不亢。 接下来的事情便没有喜梅什么事了,待见过人之后喜梅便被意娘以“做功课到了的时间”为由给支使开,至于袁思齐,既然顾凤璋对他满意,那这事儿也就这么基本定了下来,安排住处以及其他琐事都有人做,已经不用他们安排了。 接下来的日子喜梅过得很平静,平静的都有些无聊了。袁思齐虽然说是贴身大夫,但毕竟男女有别,不可能常在意娘身边,每天看诊的时间都有规定的时辰,喜梅去了几次都没碰到。开始还觉得意外,但是后来也渐渐感觉到意娘的那种提放,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便也不再想着巧遇了,老老实实的过去问安,然后再老老实实的回家。 至于顾凤璋那里,有袁思齐在,顾凤璋的手也就好的快多了,没多时便不用她代笔,于是喜梅的童工生涯也就失业了,整日里除了练练字,绣几块不成样子的花手帕之外,竟然没有其它事做了。 这大家闺秀的日子,还真是无聊啊……眼见着临近春节了,周围的人一天比一天忙,喜梅这小院儿却像是在暴风雨中心一样,安静的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这日难得的出了个大太阳,喜梅让人把躺椅搬到了院中,自己拿了本书,缩在皮毛褥子上乱翻,纤云和弄月坐在她脚边的小凳子上安静的争执着什么东西,而新来的絮儿则是默不作声的坐在喜梅跟前绣着针线。 “你们在说什么呢?”喜梅手上的书是本山川志,她都翻了好几遍了,早就没了兴致,这会儿拿到手上不过是占手而已。今天太阳照的舒服,她靠在那里昏昏欲睡,却不想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两个丫头的声音猛的提高,手上的书不自觉的就抖了下去,啪的一声好大响动。 “小姐,”纤云弄月听到喜梅的询问,双胞胎姐妹猛然的站了起来,然后紧张的看着喜梅,发觉她脸上没有倦意,这才松了口气,讷讷的说,“我,我们,我们在说一出新剧。” “哦,什么剧?”喜梅听到这个,不由得来了兴趣,让絮儿捡了书本,示意两个丫头继续说下去。 “是瓦肆最流行的一处,叫什么木兰行的,可好看啦,讲的是一个将军世家的小姐,因为哥哥父亲在一场大战中亡故,可是国家有难,又没有合适的将领领军,所以她就女扮男装,替父出征,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纤云简略的把剧情简述了一遍,然后愤愤的说,“我刚才在跟妹妹讲,那小姐究竟会嫁给谁呢,是虽然很凶很粗鲁但心肠很好的大将军呢,还是嫁给那个温柔体贴英俊潇洒的太子殿下。” “啊?”喜梅听着这情节,觉得有点晕,这故事有些像她给沈宁讲过的花木兰的故事,可分明是穆桂英的家世背景,以及孟丽君的狗血婚事段子啊。谁这么天才编出这种玩意儿的。 “太子,当然是太子殿下好”喜梅还在沉吟的时候,弄月又跟纤云吵了起来,“那个大将军又蠢又呆,哪里比得上太子好”。 “大将军哪里呆了,那叫憨厚老实懂不懂”纤云不甘示弱的反击着,嗓门一点都不比弄月低,“太子殿下才不好呢,他已经有了太子妃了,穆小姐嫁进去就要规规矩矩的做妃子,再也不能骑马打仗拉弓射箭,有什么好的” “可嫁给太子就能做皇贵妃,说不定还能做皇后” “做皇后有什么了不起,穆小姐才不像你那样俗气” “切,你以为穆小姐跟你一样粗鲁” 两个丫头越争越烈,喜梅在一旁听得头疼,忍不住叫停,“你们说这是瓦肆里的新戏?你们什么时候看过的?” “我,我们没有看过。”两个丫头听喜梅这么一问,脸上出现了尴尬的样子,“我们是听小黑哥讲的,他轮休的时候去看了一出,回来便给我们讲了,书房的劳夫子也看过,他知道的全些,晚上偶尔也会讲一些,我们听了七七八八……” 这戏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喜梅听了倒是一惊,连两个只是道听途说的小丫头都已经懂得为男主争了起来,可见整个故事的精彩程度应该是不容小觑的,她都有些被勾起好奇心了。 “既然这么好看,那不如过段时间请爹爹让他们来演一出。”喜梅听了之后忍不住说了句。顾家也有戏台,闲暇时也有戏剧演出,只是喜梅并没有去听过而已。她倒不知道这个有没有什么讲究,但想来顾凤璋应该能满足她这个不大的要求吧。 第二十一章 巧遇 喜梅本来以为纤云和弄月听了这话都会欢呼不已,没想到纤云是叫了,弄月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怪怪的。 “怎么,你不想看啊?”喜梅合了书坐起来,笑嘻嘻的看着她,“那等我们去看戏的时候,你就一个人在家里看家。” “不是啦,小姐,我想说的是,这出戏不比寻常。平常的戏不过一两折,这个却有六折,从头到尾长得很,要请来唱也要唱好几天,恐怕没那么容易让大人同意。”弄月不怎么乐观的说。 “有好几折?这的确是个问题。”大户人家过世请戏班子,往常都是请好几家,到时候轮番的捡着拿手的唱,尽可能满足不同的人需求,若是这种的特别长,那就值得商榷了。 这两种戏的差别,就是联欢晚会和电影的区别。联欢晚会固然含金量低,可胜在满足不同人的需求,而电影虽然好看,可再精彩的电影都总有人不喜欢,若是考虑到不同的人的口味,组织者当然选前者了。 “那看样子就看不了了。”喜梅说这句话颇为失落,她对这剧也颇为好奇呢。可没想到她这么说,弄月也不见有沮丧之色,反而脸上有种跃跃欲试的表情。喜梅看着她这样子,便知道她有鬼点子,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便好笑的问,“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法子还不赶快说出来” “小姐,这个……”弄月看了看絮儿,那意思非常明显,显然是信不过絮儿,不愿意在她面前说话。 经过这么段时间相处,喜梅对絮儿已经考察的差不多了,觉得的确是个靠得住的人,正想张嘴命令弄月不必避讳的说时,絮儿却像是自己反应过来似地抱着针线箩儿起身,“啊,我想起来屋里头还有些活没做完,姐姐你们在外面说话吧,我先进去拾掇拾掇。” “你,”喜梅看着絮儿这样懂事,本来想拉住她,但是转念一想,却还是闭上了嘴,“好吧,你去忙你的就行了。” 或许是她长大了,或者说是她事故了,现在的她总是很难相信别人。自然絮儿知趣的懂退让,那她就再观察她一段时间好了。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待到絮儿进去了,主仆跟前没有其他人时,喜梅才示意弄月说话。 “小姐,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偷偷自己去看啊,反正又不远,我们悄悄的去,悄悄的来,没有人会发现的。”弄月瞄了瞄四周,才说出自己的法子。 “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这么说的”喜梅见状,却是变了脸色,颇为严厉的喝道,吓得弄月噗通一下就跪下来了,“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私自出府,这可是个不小的罪名,她竟然敢唆使自己做这种事,可见自己平时也是太宠着她一点了。喜梅默默的想到,然后眼睛严厉的在弄月身上妙来喵去,终于确定她这点子是自己随机想出来的而不是被人唆使的,这才稍微放了些心。 这大宅门里规矩森严,她们母女虽然有顾凤璋护着,但自己没有犯错也是个关键,她可没有天真的以为顾夫人和阮冰会真的像面上那么容易的放过自己,只要自己和母亲行径上有半点差错的话,她相信那俩女人一定会不失时机的跳出来抓住自己小辫子不放的。 喜梅看了一会儿弄月和纤云在哪里发抖的样子,觉得差不多了之后,这才抬抬手让她们起来,“好了,下不为例了,以后这些混话可不许说给别人听了。” “是。”弄月纤云见逃过一劫,哪里还敢多嘴,赶紧灰溜溜的站起来,不敢再多言,而喜梅也复拿起书本,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了起来。 有些事你不想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可一旦有人提及,就会总忍不住的往哪个方向想,出去逛逛这个念头就是这个时候弄喜梅脑袋里冒出来的。 侯府的生活实在是太闲了,以前喜梅在乡下和城里时还有母亲做伴,还会有小舅舅抱自己出去闲逛,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可是到了这府里之后,物质上倒没有什么缺乏的,可人却闲的都快发霉了。 当然,这倒不是说喜梅有多喜欢出去逛街,问题是你能不能逛跟想不想逛是个两个概念。也许你并不喜欢逛街,但是当有人不容分说的剥夺了你这个权利的时候,你总会比原来更加倍的渴望去拥有那个东西。 喜梅现在面临的就是这个问题。弄月那天的话,就像是在她心里头撒了个小小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颗种子渐渐生根发芽,越长越大,她开始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其实平心而论,弄月提出的那个建议并不离谱。喜梅住的地方很清静,而且由于她们母女在顾家没有几个亲厚的,母亲又怀孕了,她的小院少有人来,所以出去个一天半会儿也不会引人注目。而且她这里离后门不远,后门一天有许多人进进出出,轮值休假的丫鬟们也会从这里出去,喜梅一个小姑娘搀和在其中混出去的可能性非常大。 喜梅就这样魂不守舍的想了好几天,日也想夜也想,想的整个心都乱糟糟,最终忍不住一横心,决定干脆冒险出去一趟。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违反家规固然可怕,但是那是建立在她贪图顾家的富贵想要留在顾家而言的。如果她丝毫不在乎这,那这点也没什么能威胁道她的,大不了回乡下跟舅舅过去,她还乐得轻松呢。 主意拿定,喜梅这下才叫着纤云弄月到身边,说了自己的打算给她们听。弄月一听自然有些吃惊,张了张口正想要问自家小姐怎么忽然就改了主意,要带着自己做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情,可是被纤云一掐,倒是乖乖的住了嘴,不敢再问半个字。 要说溜出去倒也不难,只要打着个时间差就好了。喜梅一早上起来,给院子里的人说要去母亲那里请安,接下来去书房,然后出了门去书房呆一会儿,再告诉那里的人今天要去母亲那里多呆一会儿,然后去母亲处,接着再告诉母亲自己不舒服,想要先回屋里休息……总之一大早上就饶了一圈,让每个人都以为她会在别处多呆一会儿,然后就平白的赢得了大把时间,接着再躲在每天送果蔬的菜筐里,顺顺利利的出了大门。 接下来的时间,趁着送货的人小解时,主仆三人顺利的从才筐里脱身,然后就兴奋的议论起来到底要到哪里去玩。商量来商量去,先去瓦肆那是肯定的,毕竟那里有着全城最大的戏院,也是卖杂货卖杂耍的聚集地,出来之前弄月已经打听好路线了,路上拦了一辆返程的空轿子,给了十文钱的脚程费,那两个轿夫便乐陶陶的把她们送到了瓦肆的大门口,这倒是省了不少时间。 喜梅这辈子唯一一次逛过这种地方的时候,就遇到发生了踩踏事件,所以对这种地方的剧院还是很有阴影的。不过京城毕竟是京城,不仅地方要宽敞很多,更重要的是戏台以及其他全部是用砖石砌起来的,结实稳固,绝对不会再倒掉。 “什么,你说没有包厢的票了?”只不过她们买票的时候却仍然遇到了一些麻烦,原来这京中的戏院不比乡下,不但戏台修得好,整个院子更是精致,并且考虑到时不时溜出来的达官贵人们肯定不愿意跟普通老百姓混在一起,所以二楼还另辟有包厢,弄月带着喜梅出来,事先也就是打得坐包厢的主意。毕竟喜梅现在的身份非同寻常,纤云弄月也不会不懂事的让自家主子跟着一群庄稼汉混在一起。可是没想到这些剧院的生意实在是太好,她们要听花木兰,一连跑了三个地方,竟然都没有包厢票了。 “是啊,几位小姐,实在是对不住了,我们这里的位子好几天都被订出去了,实在是匀不出票。”买票的汉子看着这几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虽然见她们年幼,却也敢相欺。毕竟这在天子脚下做生意的都得有几分眼力劲儿,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那要看门道,若是不小心惹了哪位白龙鱼服的大爷,那可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算了,大不了我们不看了,去这集市上玩玩就好,我刚才瞧着有几个卖小东西的摊子不错,我们过去慢慢淘淘就是。”喜梅看着买票的人态度很好,也不欲为难人家,所以见弄月跟着买票的人僵持时,忍不住开言劝慰道。 “那些东西都不如家里的,有什么好看人家出门就是为了看这个的,没想到竟然没有位子,我,我……”弄月却是极不甘心,说着说着都拖着哭腔,让喜梅有些忍俊不禁,笑也不是,劝也不是。 正在一行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喜梅忽然听到一个略微惊讶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顾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第二十二章 看戏 顾喜梅转过头,看到身后穿着的华服少女,一时竟然想不起她是谁了,反倒是那人够自来熟,亲亲热热的就走上来想要拉喜梅的手,不过被纤云给挡住了。 “宋,宋小姐。”她这个劲儿却是让喜梅想起来了,狐疑的叫出了这女子的名字。她见过的人里面除了当初那个见人就送钱的宋倩,有几个会有这种脸皮?想到当初虽然刚见面,她就曾暗示过喜梅要小心安全。虽然最后喜梅还是被人给绑架了,但她当初也算是对喜梅有恩,所以想到这些,喜梅忍不住态度温和了许多,示意纤云松手,“好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喜梅这番落落大方的态度,让宋倩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她平常混迹那贵人圈子,虽然也搭得上话,但那些贵妇小姐们没有几个给她好脸色的,哪有像喜梅这样对待她的,所以宋倩一下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不过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等到走到喜梅面前已经恢复了脸上的平静,只是脸上摆出的热情更见了几分诚意“是啊,我也只是出来随便转转,没想到就遇到你们呢。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宋倩瞧着主仆三个打扮的都普普通通,完全不是出门的衣裳,便知道三人应该不是光明正大出来的,她机灵的也不点破,只是关心的询问,看有没有什么是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个,”顾喜梅稍微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问题说出去。宋倩是商人世家,手眼通天,临时帮她弄一个位子应该不难,可是喜梅却不想平白无故的欠人人情。可若不说出去,主仆几个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跑出来,竟然没有看到想要看的戏,这个也太不值了吧,不但纤云弄月两个小孩子不开心,就是喜梅自己也觉得气闷。 宋倩是个玲珑剔透的,那话也不过是口上一问而已。既然顾喜梅主仆三个站在了这门口,自然就是听戏的,要不然她们还在这儿买衣裳不成?宋倩这几日也常往这边跑,自然知道这《木兰行》有多热闹,别说喜梅几个小孩子了,就是她家里头那几个姨娘看了几眼之后也恋恋不舍,所以这几出戏园子都是爆满,如果不事先订座的话,临开场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位置。 她开始张口,也不过想要喜梅买她个好,可既然喜梅为难,她自然也不会将这出戏演下去,若真那样,可就是不懂得看眼色了,于是宋倩见着为难的样子,却是拉着喜梅的手一笑,“顾小姐不知道今天还要不要到其他地方去?若是没有其他的事的话,不如陪我进去听唱戏怎么样?我前些日子在这里订了个房间,虽然算不上特别精致,但也还干净,若是得了空暇在这里听一两嗓子,倒也还算舒适。只是我这人笨得很,只能听个热闹,却听不出门道,久闻顾小姐家学渊源,不知道今天愿不愿意赏个脸,指点我一番?” 宋倩这话就说的极其漂亮了,仿佛不是她帮着喜梅解决问题,而是求着喜梅帮她解决问题一样,让喜梅一听着眉头就舒展开来了。喜梅也不是不懂得宋倩是给她台阶下,她脸皮到底没有有些人那么厚,做不来理直气壮笑纳的态度,见着宋倩那承认的眼神,只能微微的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好,然后跟着宋倩一起进了门。 这戏园子外面虽然简陋,但进了里头却看得出是下了番功夫的,戏台子比喜梅以前在乡下见到的要建的高大许多,而且那二楼的几个包厢从外观上看起来也很别致。宋倩看样子是常客,一进门就小二出来迎接,她们包厢的客人自然不用同那些在大堂中坐的走同一条路,被绕着沿左手边铺了红毡子的楼梯上去,第三间门便是宋倩包下的房间。 喜梅被宋倩让着先进了门,她还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进去一瞧,发现这屋里头的布置十分奢华。对着戏台方向的是一面大窗子,上面镶着这个时候还非常稀罕的玻璃,两边垂着红色厚绒缎子的帘子,看戏时拉起来,不看戏的时候放下来,一行人聊天说话也十分合适。 既然窗户都肯镶玻璃,那屋子里的摆设就可想而知了,西域的地毯,蜀锦的椅套,红木的桌椅,紫檀的花架,墙边的桌案上放着二尺长的象牙雕,墙上更有副不知道哪位名家的书画,若不是窗外正传来一阵阵喧哗声和锣鼓声,喜梅还以为这是在哪家小姐的闺房里。 “这寒酸的地方,让顾小姐见笑了。”宋倩引了她们进来,抱歉的笑道,朝着身边人吩咐了几句,然后等众人坐定之后,便有丫鬟捧了杯盏过来,都是一些时兴的果子蜜饯之类的零食,品相比外面好多了,但这还不是让喜梅惊讶的,她感觉到稀奇的是,这大冬天这边竟然还有新鲜的葡萄荔枝瓜果等物。 “准备的匆忙,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唯有这些勉强能入口了。”待零食送到,宋倩亲自拿了一串葡萄送到喜梅身边,喜梅惊奇的摘了一颗放到嘴里,发现竟然是新鲜的。 “没想到大冬天的,竟然有这葡萄?”喜梅看着那串晶莹可爱,犹自带着露珠,连梗都是绿色的葡萄,忍不住出口赞叹。 “这玩意儿要说弄也不难,找个封闭的大屋通上地龙,弄的跟夏天一般热,然后上面再用玻璃盖上窗户,保证葡萄秧子能照的上光,然后运上几十方泥土,找几个懂得种葡萄的西域人按照他们的方法种,大冬天的也就能变得出来了。”宋佳见喜梅感兴趣,也就不避讳的讲出了自己的法子。她这话说的轻飘,可是其中每一件都不容易,这般大成本弄出的东西,可是比正常季节的贵上十倍百倍都不止了。 “这东西是你家弄的?”喜梅一听,便明白这是反季节蔬菜了。只是在这个没有塑料大棚也没有空调的年月,要用这种土法子种出反季节果子,真是非富豪之家不能用也。她往日里只听着宋家如何如何富,这会儿看着这般吃用,才有了一个比较形象的认识。 “嗯,自家种着完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改些日子送上府上去?”宋倩听到喜梅这么一问,十分豪爽的说,“不是我自夸,京城里还没有卖这种东西的你饿,也就是我家闲着弄了些应个景儿。” 原来这些还是非卖品。喜梅听着开始觉得惊讶,心想这等新奇玩意儿,肯定要卖钱大赚一笔才对啊,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了宋家这样做的用意了。若只是卖,不过赚些银钱而已,顾家的生意那么多,哪项不能赚钱,非要在这个上面抠?况且就算这个赚又能赚多少?还不如索性大方些,当做新鲜玩意儿送到各个府里头,卖了乖讨了巧,落得的好处可比卖瓜果赚钱的多了。 大富豪和小商人,虽然都是赚钱,可落脚点却完全不一样。 喜梅想通了这些,听到宋倩要送她,却以自己身体不好,不敢生食太多瓜果为由给拒绝了。宋倩见状,也不再强迫,这送礼攀关系也是讲天时地利人和的,太过刻意反倒不好,今天收获已经够多了,就点到这里为止吧。 两人坐了没多久,喝了半盏茶之后好戏便上演了。宋倩的包厢位置比较高,虽然离得有些远,但看得清听得响,不失为一处好观影之地。喜梅也算是受过沈宁正规培训的,对于戏剧的要求比较高,但是这家戏园子基本连她挑剔的感觉都能满足,可见水平的确不差,所以喜梅很快就看的投入了,在那里打着拍子。 “这戏,是谁编的啊?”喜梅听了一会儿之后,觉得有些纳闷。她开始还当这出戏是巧合,但听下去之后,越听就越觉得熟悉,好些段子分明是她给沈宁的,怎么会有第二个人知道?难道这戏是沈宁编的? “不知道,据说是坊间的无名氏,叫什么撷芳主人编的,忽然就热了起来。有几家戏园子先唱,赚了个盆满钵装,其他人见之效法,于是满京城的戏园子都演了起来,出处倒模糊了。”说起这个,宋倩倒是比其他人熟悉,所以顺口就答了起来。 “哦。”喜梅听到这个,点了点头不再作答,只静静的听了下去。只是没听到一半,忽然走廊上传来了打闹声,喜梅见状惊愕的望了一眼宋倩,没想到在这地方还会遇到这种事。 顾喜梅的眼光显然也让宋倩觉得没面子的紧,她是地主,这种事情不能不管,所以当下就走了过去开门瞧,可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拉开门看了一眼,就跟瞧着鬼一样的砰的一声关注了门,小脸煞白的压住了门口,“顾小姐,我瞧着,我瞧着外面的事儿我们还是不要管了……” “发生什么事了?”喜梅本来还没怎么在意,可是没想到宋倩竟然忽然变脸,这不由得引起了她的好奇,当下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是谁在门口,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能把你吓成这样?” 第二十三章 一对活宝 “这个,”宋倩听了问话欲言又止,她虽然跟喜梅在一起,却也不熟悉她的脾性,万一自己回答着外面的人是惹不起的,会不会被当做轻视她,不把她大小姐放在眼里呢?可是若不阻止,万一真的招惹了外面的那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办,要知道无论哪边都是自己一个小民惹不起的啊…… 宋倩刚才还觉得今天碰到了顾喜梅,能邀她同来看戏是自己的福气,可这会儿的心理已经变成:我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了! 宋倩正在犹豫着,喜梅却已经拉开门往外看了,只是这一看也呆住了,“怎么是他们?” 顾喜梅虽然因为那个爹,也算是京城中贵族少女圈子里的新晋人员了,但可惜出门并不多,认识的人也有限,因此认识的人着实不多,这会儿一下子碰到俩个,也难怪她诧异了。 因为外面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公爷莫贤和昌平郡主燕笙。这会儿两个人正在走廊上对峙着,一向趾高气昂的莫贤被像是昌平郡主的随从的人按在地上,身边的侍卫也是被打的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而往常习惯冷着脸的燕笙正半蹲在那里狠狠的抽着莫贤的脸,那个愤怒劲儿仿佛是在打什么杀父仇人似的,看着连喜梅都心惊肉跳。 “这两个家伙,怎么仿佛有深仇大恨似的?”喜梅看着外面走廊剑拔弩张的劲儿,心中也暗自疑惑,两条秀眉不知不觉的蹙到了一起。怪不得其它房间的人听到外面这么大动静儿也不出生,京中稍微有脸眼力劲儿的都不会招惹这两位。只是她之前也没被沈宁少教导这京中各世家的龌龊,安南王府没听说跟镇国公有仇啊? 不能让他们再这样下去了喜梅听着那耳光声一连啪啪啪的响了十几声,莫贤那还算俊秀的小脸当下被打的像是猪头一样,当下决定出去阻止一下。昌平郡主的手劲儿极大,要是按照她这个揍法,只怕莫非今儿不死在这儿也要毁容了。 “你要做什么?”宋倩看到顾喜梅拨门准备出去,顾不上尊卑的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一脸紧张的问道。 “救人。”喜梅皱了皱眉,但是也没有拨开宋倩握住自己的手。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救什么人啊,你难道不知道昌平郡主的脾气?她可是整个京城最不好惹的人,若是有看不顺眼的人,就算是王公贵戚也找揍不误。先前她打浔阳侯家的世子时,凤阳公主笑着打圆场,她连她姑姑的面子都没有卖半分面子,若是你这样出去了……”宋倩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却不言而喻。顾凤璋的名头固然能让许多人生畏,可在昌平郡主那里未必会有用。 “宋倩,这地方,应该是你家的产业吧?”喜梅看着宋倩阻自己,心中便有几分不悦,不过她是不会把这些事儿摆出来的,所以只是挑了挑眉,说出这番貌似不相干的话。 从一进门,顾喜梅就悄悄的发现宋倩到此处格外自在,开始还当是因为她是常客的原因,可是看到后来她使唤人以及端东西的架势,分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所以这里应该是她家的产业才是。 “是。”宋倩听到这句话,当下一愣,不明白顾喜梅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那如果这里发生什么事,身为地主的你应该脱不了关系吧。你觉昌平郡主不好对付,那难道镇国公家就是可以随便捏软揉圆的吗?莫非可是镇国公的嫡子,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镇国公治不了昌平郡主,难道还迁怒不了你”顾喜梅看不惯宋倩冷眼旁观的作风,冷冷的丢下这句话,然后头碰的一声拉开了门走出去。 “这……”宋倩被顾喜梅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愣神片刻之后匆匆跟了出去。 “啪”喜梅的开门声不可谓不大,昌平郡主本来在很专心的揍莫贤,听到有响动想抬头骂人,没想到抬眼却看到顾喜梅冷着张笑脸站在前面,一时竟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而莫贤本来也在狠命挣扎,忽而见到没人揍自己了,跟见了救星似的抬头求救,却没想到看到的人竟然是顾喜梅,当下立马低下了头,似乎想要找个坑把自己埋下去似的。 宋倩急急忙忙的跟在顾喜梅身后,本来还以为会听到昌平郡主的怒吼呢,她本来已经做好自己豁出去到时候万一昌平郡主动手了她一定要扑到顾喜梅身前挡着,然后再顺理成章的装昏,这样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事都找不到她的头上来,而且还可以让顾大人欠自己一份情。可她没想到顾喜梅出来之后,这场面忽然变得安静的诡异,根本不按她想象中的套路走。 “小女见过昌平郡主。”在一片安静中,喜梅的声音像是琉璃一样清脆,昌平郡主听着不知道怎么就尴尬了起来。但问题是她尴尬了也没什么表情,仍旧扳着脸,倒是锦儿见状机灵的弯身行礼,周围的人也随身附和,一时稀稀拉拉的应和声响起,若不是地上还躺着个莫非,这场景倒也称得上是和乐融融了。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丫头。”昌平郡主站了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顾喜梅轻轻的说道。她的语调其实本来是很平和的,但偏生的身上带着一股倨傲之气,因而说什么话的态度都带着睥睨之意,让人情不自禁的感觉在她面前似乎很渺小似的。 喜梅看着昌平郡主的打扮,又是艳丽的紫色和金色搭配的装饰,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打扮。这种衣着若是换了其他人穿,总觉撑不起来,满身的金光灿灿有种暴发户的感觉,可是穿着昌平郡主身上,却无端的多了股子威严之意,让人只能想到富丽堂皇四个字。这个,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皇家气度吧。即便是不表现出我比你高贵的意思,可始终也有种高高在上的气势,有意无意的压迫着周围的人。喜梅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不过她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发作。毕竟两人的身份地位在那里差着,即使顾凤璋说过这满城权贵任由她招惹,喜梅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更何况,她天生不是跋扈的料子。 所以,听到昌平郡主的这样问的话,喜梅并没有怎么样,只是应了一身,然后伸手就过去拉着拼命躲闪的莫贤,“小孩子家不懂事,郡主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喜梅也算是看出来了,不管是莫贤是哪方面得罪了昌平郡主,这个惩罚都已经够份儿了,再打下去万一有三长两短,昌平郡主也不是不怕的。实际上她刚才最后打的几下已经刻意放轻放缓了,就是等着个阻拦她的人出现,可没想到周围人或许是被她的凶名给吓怕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口的,所以那莫贤也只能白白的多挨了几巴掌。 “哦?”昌平郡主看着喜梅的样子,目光挑剔的在她脸上溜了一圈之后,慢慢的吐出这个字。 难道是我猜错了?看着昌平郡主的眼神?喜梅觉得背后毛毛的,难道自己揣摩错了她的意思?可根据她的观察,她的确也是希望有人出来阻止这一切啊。 “小孩子,他却比你还要大些呢,怎么就能称得上小孩子。”昌平郡主的目光在喜梅拉着莫贤的手上溜了一圈,略带讽刺的说。 “与喜梅相比不是小孩子,但与殿下相比,莫贤哥哥却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子了。郡主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与他计较,是不是?”喜梅有些紧张的看着昌平郡主,但仍然壮着胆子的拿着这句话去压她。她就不信她堂堂个郡主还真能撕破脸的对一个小孩儿赶尽杀绝了。 “莫贤哥哥?叫的倒是亲热。”昌平郡主不知道怎么回事,听着喜梅这句话后,脸却黑了三分,将这四个字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听得喜梅胆颤心惊,还以为她又要变脸。 不过好在这里,昌平郡主泄愤似的说了这四个字之后,脸上顷刻又恢复了平静,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下之后,又恢复那高高在上的样子,二话不说的带着自己随从走进了旁边的一间包房,像是压根儿没看到她们这群蝼蚁。 见着昌平郡主进了房,顾喜梅才松了口气,感觉浑身脱力的靠在墙壁上缓了一会儿,这才顾得上去看可怜的莫贤,“你感觉怎么样?刚才没伤到你吧?” “呜呜呜呜……”一直安静的不对劲儿的莫贤看了顾喜梅很久,这才发出一串语焉不详的呜呜声,然后不等喜梅回应,就想猛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的将头转向一边去了。 “这是?”喜梅看着莫贤这奇怪的反应,心中纳闷着,这时候莫贤身边的一个从人趴着过来,重重的在地板上磕了几个头,这才道出原委,“谢谢顾小姐救了我家少爷,只是他被人制住了哑穴发不了声,还请小姐宽容一二,容我为我家少爷解穴。” 第二十四章 游方医生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她说这小子今天格外的硬气,竟然被打成这样了还不吭声啊。喜梅哭笑不得的看着被打的跟猪头似的莫贤,让了位置给他们的家的侍卫给他解穴,自己站在旁边貌似无意的问了一句,“你们今天是怎么惹着昌平郡主了,她虽然脾气不好,但看着也不像是无缘无故会对人撒火儿的人。” “这,”莫贤身边的侍卫犹豫了一下,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也罢了,你们要是不愿意说,就当我今天多管闲事了而已。”喜梅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淡淡一笑,口上说的轻描淡写,但心中的怒意却已经充分展示了出来。 她今天可是为了莫贤不分青红皂白的得罪了昌平郡主,若是他们连个缘由都不愿意告诉她,那也未免太不懂事了。这般人着实不值得相交。 不过莫贤身边的那个人到底是懂事的,看着喜梅这个样子,犹豫再三,却是咬着牙把原因说了出来,“多谢顾小姐刚才出面相救,只是今天这事儿并非小人不愿意说,而是,而是实在不好启齿……” “不好启齿?”喜梅看了看刚能说话的莫贤正张着口欲嚷嚷,但不小心扯动了伤口,正捂着脸喊疼,心中的好奇又不由得多了几分。瞧着这侍卫的神色,反倒像是被打的他们有错在先了。 “是。”那侍卫看着莫贤激动的样子,再瞧瞧顾喜梅,硬着头皮把缘由说了出来,“今天昌平郡主打我们家小公爷,实在是因为,因为,我们家小公爷意图轻薄昌平郡主,动手动脚的惹恼了她,她才动了肝火。” “噗,”喜梅实在是很想忍,但是听到这个话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且不说莫贤这么做合不合适,单看两人的年龄,昌平郡主比莫贤看上去大了两三岁不说,而且还高了他一个多头,脸更是比他爹还板的严肃,这样的女人莫贤都能生的起调戏之心,这口味也忒重了些。 当然,不是说昌平郡主不漂亮,只是她那份漂亮太有威慑力了,多数男人估计见到她就吓得腿软了,莫贤竟然还敢对她动手动脚,喜梅不知道是该佩服这孩子的傻大胆还是佩服他的余勇可嘉。 “没想到小公爷你人看起来不大,志向可真是不小啊。小女子佩服,佩服”看着莫贤自从喜梅开始笑了之后就没有变好的脸色,喜梅笑得越发的开怀,还拱着手佩服着他,把莫贤臊的满脸通红。 虽然顾喜梅的出现让自己逃脱了那个女魔头的毒手,可是瞧着现在这个被取笑的局面,莫贤宁肯当初被那个女魔头再多打一会儿。 我今天出门真该看下皇历的,上面准时标注了今天不宜出门很快,莫贤就成为第二个懊恼自己没有出门看皇历的人。 宋倩跟着喜梅出来,虽然没有劝上架,但这会儿醒悟过来,却也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至少善后什么就全都交给她了。镇国公府里头的侍卫,打伤的送回家,给家里报信让再派人来的也回去了,莫贤的脸当下实在是见不了人,连说话都牵着脸上的伤,所以还得劳烦她去请大夫。 “大夫?”宋倩在顾喜梅面前信心满满的答应了,待出了门却比较烦恼,这瓦肆附近吃喝玩乐的应有尽有,但就是没有医药铺子。好些的大夫最近离这里也有大半天的路程,况且人家还没在家,若是自己耽搁了半天还没有找到大夫来,那该如何是好。 “小姐,”宋倩身边也有个机灵的人,他跟着宋倩进进出出,也听到顾喜梅的吩咐,知道自家小姐这事儿办好了是大大长脸的,若是办砸了,那今天好不容易攀上的关系可就没了,所以也非常紧张,当下就向宋倩建议道,“这事儿得找熟悉地头的人来办,老胡整日在这里坐镇,街面上的人都熟悉,你且找他问问这地面上有没有能用的人,若是能找到一个半个,好过我们自己乱请。” “这倒是。”身边人口中的老胡,就是这座戏园子的管理者,外面人都称为胡老板,其实就是宋家的一个管事。宋倩听到这个建议,忍不住拍拍脑袋,她也是急糊涂了,竟然忘记这地头蛇,当下就吩咐身边人去喊老胡来问话。 “小姐要问大夫?这附近可倒是没有。但是若要问能治跌打伤的,倒是有个现成的。”宋倩叫了老胡过来一问,果然有线索,“这瓦肆里近个把月来了个走方的江湖医生,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前些日子荷官唱戏跌着擦了脸,肿了好大一块,连妆都没法上,还是他用了药,第二日就恢复的差不多了。除了这个,前面铺子老王的腿疼,林家女儿脸上的大斑,都是他治好的。说来也怪,这大夫向来不坐诊,只是摆摊,天不亮就出来,夜没黑就收摊,十天出现一次,准的都赶上那报点的西洋钟了。” “喔?竟然有这等人物?”宋倩听到老胡的介绍,第一反应就是想问这人愿不愿意去自家的药铺坐堂。第二反应则是敲敲头怨自己想远了,眼前之急是给那个小公爷治脸才对,所以当下就有些急切的问,“那现在他有没有出摊?” “说来巧了,今天就是他出摊的日子,刚刚藕官才从他那摊子上买了包擦脸的香粉呢。”老胡听到宋倩问,兴奋的一拍大腿,却是要亲自带她去。 “擦脸的粉?”宋倩听到这个,本来焦急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半分,“你不是说他是大夫吗,怎么还卖香粉?” 这说法,本能的让宋倩觉得不专业。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小公爷那脸是平常的脸么,万一碰这个不着调的江湖游医给毁了,那游医掉头是小,连累她们宋家事大。 “是啊,这大夫不但给人治牙疼胳膊疼擦伤打伤,还卖香啊粉啊胭脂啊针线啊女孩子们常用的东西,那些香粉都是他自己做的,说是能越擦越白,蕊官前些日子买了包,的确有效,所以今天藕官才跟着去买的。”老胡夸耀般的说,讲得宋倩当下就有打道回府的冲动。什么神医啊,分明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彪子,你拿我的手牌去惠仁堂找郭大夫,就说我这里有急事,绑也给我把他绑来”宋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从兜里拿出了一枚小玉牌给身边的精壮汉子,吩咐他把自家医馆里最能干的跌打损伤大夫带来之后,这才松了口气的让老胡带着自己去找那个游方大夫了。 看来那路边摊子的铃医靠不住,主要还得名医出马。只是这一去二来也不知道要多少时间,她总得先找个人把楼上那俩稳住,显示出她很努力才行。 有老胡带路,宋倩很快就找到了那游方大夫所摆的小摊。实际上不用老胡带路她估计也能找得到,因为坊市上虽然每个摊子前挤得人多,但是也没有几个像他那么夸张的。 “哎,大爷,别挤别挤,这个是你要的药,一天一包,早上吃饭前冲服,保管你活到九十九。” “大妹子,对了,就是你,这包药三十文一点都不贵,我保准你用了十天之后,脸上的痘一颗都没有。不信你十天后来看,若是还有,我让你掀我的摊子。” “大婶,大婶,别乱拿,这个不是你的,这个才是你的,二十文钱一包,买两包赠一包,沸水冲服后分两次,早晚服用,只要你不乱吃东西,我包你一个月瘦十斤” “大力丸,大力丸,金枪不倒就靠他了,别嫌贵,我告诉你,只要你用了,七进七出那是小意思,大叔买一颗吧,我保证你绝对物超所值” 宋倩只在他摊子外面等了一会儿,就听到他卖出去了四五种完全不同的药,吹的那叫个天花乱坠,不过其中九成九都像是假药,可偏偏那些围观的人都信了,死命的往前挤,生怕晚了就买不到了似的。 真是愚昧宋倩看到这景象,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示意左右拼命的挤开一条通道,然后臭着脸走进去,一睹那个骗子的真容。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先来后到,先来后到懂不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宋倩走到跟前还没有瞧见那游方大夫的脸,就被他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那声音愤怒的好像宋倩抢了他家老母一样。 宋倩生气的拿着帕子擦了脸面,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粒珍珠啪的一声砸在案上,“这个够不够” 她常年出入那些贵人的家里,虽然主要目的是奉承那些主子们,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那些端茶送水看门递话的丫头小厮也不能小瞧,于是这些人也常常要打点到。宋倩出自商贾之家,最怕人说自己俗,所以觉得赏金银俗气,因而兜里总有一袋子珍珠,没想到这会儿却是碰上了用处。 这是她拿来赏最下等的那些丫头小厮们的,品质虽然不算好,但是也值几钱银子,普通的老百姓还是很稀罕的,所以那个气势汹汹的游方医生顷刻就消了声,转而代之的是谄媚到连宋倩都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往后让让,往后让让,没看到这位小姐有不舒服么,我们病者优先,病者优先” 第二十五章 小气对吝啬 “我那里有人需要治疗,你跟我走一趟。”看到这大夫如此见钱眼开,宋倩不由得对他轻慢了两份,说话也是趾高气昂。 “好说。”那大夫将珍珠放在手里看了看,然后用牙咬了咬,这才擦干放入口袋,脸上的笑容很欠扁,“小人出诊,要三倍的价格。” “三倍?”宋倩听到这个,忍不住声音提高了几分。倒不是说她出不起钱,只是她本来就是做商人的,怎么可能这般任人白白占了便宜?这无良大夫明显是坐地起价,实在是欺人太甚。 “若小姐出不起钱,那就只能另请高明了。”那游医的变脸实在是快,第一个字还是笑脸,等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板起了脸,袖子一甩,送客的意思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你,你,你……”宋倩一连说了两个你,差点被气得命人掀了他的摊子。她见过见钱眼开见风使舵的人,但却没有见过将见钱眼开四个字形容的如此生动的人,这脸皮连她都自愧弗如。 “既然你不出诊,那就把我的珍珠还给我”没你这红萝卜我还做不了菜了不成宋倩也是被气得失去了理智,当下连脸面都不要了,直接就伸出手来要先前付出去的诊金。 她花钱虽然大方,可也没有一文是像今天这般白扔的。 “还给你?”无良游医听到宋倩这番话,却是捂住了口袋,脸上那双漂亮的过分的眼睛里全是无辜,“那钱是你付给我的谈话费,你又是插队,又是跟我说了这么多话,算起来已经是赚了,竟然还想要要钱,天底下我还没有见过你这般小气的人呢。” “你,”这种倒打一耙的架势,差点把宋倩憋出硬伤来。她虽然城府颇深,可也不过是个少女,平常玩心眼儿的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断然不会这般带着地痞流氓的无赖劲儿,所以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了,只能憋红了脸站在那里。 “小姐,我瞧你肝火过旺,这样可不好啊,还是回去熬点莲子银耳羹去去火吧。当然,如果想快的话,在我这里拿副药也是可以的。不过我这价钱可不便宜。”还没等宋倩缓过劲儿来,那游方医生却又笑嘻嘻的火上浇油的加了这么一句,然后接着挽起袖子招呼起了后面的人,将宋倩扔到了一边,“哎,大爷你慢点慢点,你是有什么要找我的呢,是晚上风湿腿疼呢还是硬不起来?” 宋倩被他晾了半天,却是头脑有些清楚了,悟到这少年这番作态分明是故意的,可能是自己刚才高高在上的态度刺伤他了,他才故意这样应对自己。可是越清楚,宋倩心中就越不舒服,你一个小小的游方大夫讲什么骨气,连我这种人遇到有些也不得不曲意承奉,你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浪汉,有什么资格去讲尊严。 “啪”待着那游方大夫处理完一个来卖药的老汉之后,宋倩眼疾手快,趁着后面一个人要上来的空荡时,啪的一声将随身带的小袋子砸在了他那薄木板子搭成的案几上,“这里面有八十多颗刚才那种的珍珠,你接下来的时间我都买了。” 你不是喜欢钱么,那本小姐就用钱砸死你。就算你摆十天摊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我看你现在如何取舍,是要你那可怜的尊严还是要钱。 但是,让宋倩大为愕然的是,那游方大夫听到她这话,惊讶了片刻,立马从她手上抢过了钱袋放入兜中,然后将案子上的东西一卷,分分钟就收拾好了行李,冲着前面围观的人群嚷嚷,“今天不做生意不做生意了,我被这位小姐包了,剩下的时间都是她的,你们要看病下次赶早吧。”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丝挣扎为难,灿若星河的眼眸里发出的快乐光芒比金子还耀眼,丝毫没有被羞辱之后愤怒与尴尬。 这人,到底要不要脸当宋倩还在愤怒的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游方大夫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跟看见了骨头的小狗一样围绕在她身边,“小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这个事先可得说好了哦,我包治不包好,如果到时候人没有治好,你可不能扣我的钱。” “……”宋倩对这人的厚脸皮和抠门已经领略的够了,她竟然也分不清他这到底是故意装无赖惹自己生气还是原本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一个人。看着他那 一脸紧张的样子,宋倩张了张嘴,最后做出的决定却是毅然一转身,“你跟我走就是了” 再跟这人纠缠下去,她绝对气疯了不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才没有闲工夫花费在这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身上。 回到戏园子,宋倩问了一声,果然彪子还没有带大夫过来,于是她只能无奈的瞪了一眼自己“高薪”请来的这个水货大夫,“多做事,少说话,能治就治,不能治就做个样子,我也没指望你立功,关键是别惹了不该惹的是非” “是,您就放心嘞,小人做事最是可靠”那游方大夫见状,做了一个夸张的大揖,看的宋倩又是眉头一皱,将原本招揽的心思也都放了大半。 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是看不出他有什么真材实料,老胡说的那些多半是他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吧。宋倩在心里如是这般的想着,然后连名字都懒得问的带着他上了楼。 这般小人物,根本不值得她浪费精力去记。 二楼上还是一片静悄悄,走过昌平郡主外面的包厢时,看着那紧闭的门口,宋倩知道这位大神还没有走,忍不住噤住了声音,挥手示意无良大夫跟自己一样放轻脚步。 这满京城无论谁她都有胆量上去攀关系,可昌平郡主绝对例外。跟着这主儿有什么好处还不知道,可她那恶劣的脾气却是满京城都有名,就连她的几个堂姐妹也不是很敢接近她,由此她有多人见人怕。 宋倩跟顾喜梅呆的包厢本来是靠近昌平郡主的,但是那出插曲之后还有几个人敢呆在这个地方,所以顾喜梅早带着纤云弄月坐到了莫贤的包厢里,所以这会儿宋倩绕过了昌平郡主的门口,带着大夫往里头走去,待到了那包厢附近,深深的呼吸了两口,整理好心情,这才满脸堆笑的走了过去,对着门口的两个大个子守卫行礼道,“小公爷现在可好,我请大夫来了。” “顾小姐你来的正好,”那门口守卫的大个子还算懂事,见到宋倩来,很是礼貌的拱了拱手,让出一条路,“小公爷刚才还说脸上又烧又辣痛得很,你赶快让大夫去看看。” “是。”宋倩听到这句话,心中又喜又惧。喜的是看来自己的这时机赶得刚刚好,惧的却是这大夫看起来不大可靠的样子,止痛,这点他能做得到吗? 宋倩心中担心着,但口上不方便警告,只能用眼睛示意了下,然后就带着那大夫进入了房间里。 “你再叫嚷嚷疼的话,我就让人再把你的哑穴点上,省的你再打扰我看戏”两人一进门,就听到顾喜梅带着浓浓威胁的声音,然后便是她贴身丫鬟的应答,“小姐,我们已经把他的手绑上了,现在要做什么?” 宋倩听到这对话,忍不住脑门子一头冷汗。这个顾小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没想到做事却这么厉害,竟然敢这样对待镇国公的世子,难道她就不怕以后遭报复?算了算了,顾家跟镇国公府是殷勤,这些王公贵族间的事情不是自己能插手的,自己就装到看不到好了。 “哎呀,宋小姐,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快急死了,他一会儿说疼一会儿说氧的,吵得我们家小姐都看不成戏,你再不回来我们就打算把他仍回到昌平郡主门口呢……”纤云一抬眼就看到宋倩,脆生生的话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串,宋倩听了正想笑脸相应,没想到那丫头却忽然住了口,惊愕的叫道,“小袁大夫,他们怎么把你请来了?” “小袁大夫?”宋倩听到这个称呼一愣,而正趴在窗口看戏的顾喜梅也倏然转过了头,看着自己身后的游方大夫,脸上出现了惊讶的神情“你怎么在这儿?” 顾喜梅刚才打听到莫贤挨打的始末,心中不免就有些生气,因为虽然昌平郡主下手的狠了些,可莫贤也确实欠揍。才多大年纪就学着人家调戏女子,若不是遇到了昌平郡主,换成了其它哪家平民女子,那岂不是白白的害了个姑娘?这次的调戏姑娘,加上初次见到自己时的巧取豪夺,喜梅对这个莫贤的感官非常不好,因而见着他后来还唧唧歪歪的喊疼时就非常不爽,劝了几次不要让他碰伤口他还不听,竟然敢对喜梅发脾气,喜梅一怒之下就直接就让纤云捆了他的手,打算等会儿把他丢在这里交给大夫对待。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袁思齐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第二十六章 擦脸 完了,要露馅儿了,顾喜梅看到袁思齐后,脑袋里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就是这个。她可是偷溜出门的,若是被袁思齐发现给告密了,那可就丢大人了。 不过,很快,顾喜梅发现袁思齐的反应也不算太淡定,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有些慌乱,心中顿时大定。以她对袁思齐的了解,他这样做必定心里有鬼,所以,哼哼,喜梅迅速稳住了脚跟,将惊慌掩饰下去,反倒先入为主的问道他,“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家里吗,怎么玩忽职守的跑到这里来了?” “就算卖给你们家的丫头还有休假的机会呢,难道我连丫头都不如”袁思齐到现在还对那个买字耿耿于怀,所以听到顾喜梅这么问,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口气挺冲的回答道,“十旬一休,放假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管得着” “难道那么多钱还不够你花?”顾喜梅看着他大包小包的样子,不用脑子都猜出来他肯定是摆摊来了。依照他的习惯,肯定是在平日里克扣下一些药材,然后制成。 袁思齐进了房间之后,看到顾喜梅在这儿,心里也是一慌,暗道怪不得我今天右眼皮总跳,原来要在这里遇到她想到今天摆摊的经历就一肚子气,好好的来个搅场子的富家女,他本来就很不爽了,可是他越是不高兴就越不会跟钱作对,所以索性逗弄她一番,小赚一笔之后再跟着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捣乱的。可袁思齐怎么都没想到,被领过来之后会遇到顾喜梅。 我绝对是今天出门没有看皇历的袁思齐成为了第三个在心中懊恼没有看皇历的人,早知道过来会撞到自己不喜欢看到的人,就算再多给他一倍的钱他也不会趟这趟浑水。 袁思齐和顾喜梅的这番对答,弄得在场所有的人都一头雾水,莫贤好奇的是顾喜梅怎么跟着这个落魄小子认识,而宋倩考虑到的则是:哎呀,我刚才该不会请了不该请的人吧。 不过幸好顾喜梅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宋倩的顾虑,只见她从窗口走到了椅子旁边,直接示意袁思齐给“重伤”的莫贤看病,然后简要的向屋子里其它人介绍了下袁思齐的来历,“这是我们家的大夫。” “哦。”众人应了一声,顾喜梅答的含糊,但是也没有人有胆子问仔细,宋倩听着是请的大夫,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这些个人的身份比奴婢好不了哪里去,顶多算是有特殊能力的奴婢而已,就算是自己得罪了也不会有多大事。 “看病?”袁思齐冷哼一声,看着椅子上做的那个被揍得跟猪头一样的小子,总觉得哪里不顺眼。这小子跟顾喜梅好像熟悉的很,要不然她怎么看着他受伤,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想到这个,袁思齐就不大痛快了,伸着手在莫贤的脸上揉揉捏捏,丝毫不懂得轻些,故意疼得莫贤哇哇大叫,他倒还凉凉的说,“叫什么叫,还是不是男人?跟个娘们儿似的,连这点痛都受不了了。” 莫贤被袁思齐的训斥训的一肚子恼火,先不说他这个看起来就不怎么样的小大夫就敢跟自己呛声,关键是,袁思齐下手的确不温柔,他脸上的伤口被来还只是麻和氧,可是被他按着之后,就跟忽然着火一样,而且那火还直接伤到了骨头里,难受得眼泪都飚了出来,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话。 “你轻点”顾喜梅不是没看出来袁思齐是带着情绪治人的,所以忍不住在他耳边小声的训斥了一句。她真不知道这小子吃错了什么药,往日看着这些个送上门的患者不都是跟看着钱袋一样满心欢喜么,今日怎么就转性了?所以她忍不住暗示的提醒道,“这可是镇国公府上的小公爷。” “喔~”袁思齐这个哦字可是答的千回百转,脸上看起来没什么波澜,心里却已经不屑的骂娘了:他奶奶个熊,就算是什么小公爷小猴爷又怎么样,不就是个人事不知的小屁孩儿么,值得你还特意的提醒。哼,不让我对他动手,我就偏要对让他吃苦头。 “有没有办法治好?”喜梅只觉得他这个喔字回答的阴阳怪气的,可是也不好多问,只能当做他知道了,转而问正事。 “小菜一碟,要论别的我可能还不够擅长,可是跌打损伤,这个谁能比我拿手。”袁思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愿意让她小瞧,所以当下笑着应道,回答的自信满满,只是那笑容里却有些狡黠,“如果我出手,一两个时辰就会好,不过可能会有点痛,不知道小公爷是不是能受得住了。” 莫贤的脸色肿的像猪头,不过是淤血堆积而成,把淤血推开也就好了,所以顾喜梅觉得袁思齐的话倒也可信,当下点头,“没问题,他受得住” 这小破孩儿已经嚷嚷了许久了,让他早好早完事。只要治得脸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不单单是她,镇国公府和安南王府两家也都省了不少麻烦,所以莫贤能忍也得忍,不能忍也得忍。 再说了,事情本身就是他挑起的,他吃些苦头也是应当。 “好。”得了顾喜梅的应承,袁思齐笑的格外好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让站在旁边的宋倩不由得背上一寒。不过很快的,她就没有空去细细琢磨了,因为袁思齐让人把莫贤按平在贵妃榻上,用布塞住了口,美其名曰的是防止他挣扎害他扎弯了针,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在桌上打开他背上的那堆破烂,拿了一些外人完全看不懂的瓶瓶罐罐,点燃一段香之后,开始治疗。 袁思齐一直吊儿郎当的,但是当他拿起银针对着病人时,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就变成了郑重,整个人的气质也焕然一新。不同的药瓶在他手指尖飞快的转换着,各种药瓶被打开又被盖上,却没有一丝声音。按揉错捏,手法娴熟到了极点,虽然莫贤的脸因为他的动作都有些扭曲了,但是在旁观者的眼中,袁思齐那缤纷的指法已经称得上是神奇了。 除了当事人莫贤,大家的感觉都很好,虽然莫贤疼的快受不了了,可是口被人塞住,袁思齐又插了几根银针,他根本动都动不了,只能乖乖的躺在那里任人鱼肉。莫贤知道袁思齐是为了他好,但是他从小到大从来未受过这种疼痛,早在心里头已经把袁思齐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只想到等自己恢复了正常,定要他好看。 众人看袁思齐的轻巧,其实他本人并不好过,无论是按摩还是扎针都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所以不一会儿就汗流满脸,但偏偏手都在占着,根本腾不出手来擦,所以只能拼命的眨着眼睛忍着。毕竟这汗滴到别处还好,滴到眼睛里就会非常蜇疼。 就在他正忍得难受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一块带着香气的帕子覆上了他的脸,那帕子的主人非常懂事,很是体贴的帮他擦掉了脸上的汗珠,但是又小心的不挡住他的视线,让袁思齐压力骤减。不过他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如果此时分心又要重来,所以也顾不得去看是谁帮他擦汗,只是下意识的把头往那边低了一些,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停。 四周非常静,没有多余的噪音来干扰他的判断,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很浅,只有关着的窗子缝隙里传来不远处戏台上的歌声。袁思齐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将祖传的那套针法实战完毕,看着莫贤那张猪头脸消肿不少之后,他才开始收针。 “好了”好不容易将所有的针都收回,既让那小子好好的疼了一顿,又达成预期的目标,袁思齐不由得长长的松了口气。只是当他兴奋的转过脸时,却差点撞到了顾喜梅的脸。 刚才是她给我擦的脸?袁思齐对上顾喜梅的眼睛,一时间震惊的脸魂儿都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心神不稳之下,差点又一针扎到莫贤手上了。 “我看你有很多汗,不方便做事,所以顺手帮你擦了擦。”刚才看到袁思齐忙的满头大汗的样子,顾喜梅想到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那些急诊的医生们也经常这个样子,所以并不奇怪。只是人家的医生旁边一定有个帮忙擦脸的护士,这里的古代人却没有这个觉悟,看着袁思齐硬忍的样子辛苦,而自己身边这两个丫鬟,打架绑人是好手,但打扇擦脸这种活却是干不来,其他人她又不好指使,只能自己走过来帮他擦汗了。她本来是不觉得这动作有什么的,可是当四目相对之下,看到袁思齐眼里的尴尬时,她也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只能故作冷淡的讲完这句话,然后将那被汗的半湿的帕子随手扔给纤云,自己则是低下头去装作关心莫贤,“怎么样,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第二十七章 坚持 第二十八章 算计 莫贤既然敢口出不逊,那就要做好掉层皮的打算。喜梅看到袁思齐坏笑,就打定了主意配合,这句话真是出的恰当好处,让莫贤一下就愣在了这里。 “怎么,难道小公爷还打算赖掉我这个贱民的钱?也罢,若你实在是拿不出来,那算了也行,只是……”袁思齐见着莫贤不动,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只是这口气里面的讥讽之意,却让莫贤已经受不了了,当下莫贤不等袁思齐把话说话就张口道,“拿纸笔来,我写便是,不过一百两银子,我还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呢。” “好。”袁思齐本来是想借机压着他,让莫贤知道自己这个贱民也不是可以随意折辱的,可是既然现在他愿意咬着牙给钱,那袁思齐也不排斥现在这种结果,毕竟他现在缺钱,银子这种东西是越多越好的。 就这样,在四方的见证下,莫贤痛快的给袁思齐写了个欠条,而宋倩糊里糊涂的,竟然成为莫贤那方的见证人,跟顾喜梅一起做为见证人签了字。看着那纸上未干的墨迹,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这也太刺激了,她这次竟然如此近距离的跟着这帮纨绔们搀和到了一起。 签完契书,莫贤脸不是脸头不是头的,自然没有心情再看下去,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待他走后,喜梅瞧着天色不早,怕自己回去晚了被人发现,于是也就打道回府,而袁思齐也不好再摆摊,自然就跟她一起离开了。几个人走过昌平郡主的包厢时,发现里面的门竟然还关着,于是都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经过了那里,生怕又一不小心沾惹了这位煞星。 在喜梅不知道的时候,当她们离开的时候,楼上包厢的窗幔后面正站着个窈窕的身影在静静的看着他们。 “她们走了?”慵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站在窗前的锦儿听到后赶忙回转身,“回主子,都走了。” “怎么走的?”那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但身为最亲近身边人,锦儿知道自家主子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时候千万不能轻忽,所以很认真的答道,“镇国公府里的小公爷是先走的,脸已经不大肿了,应该是他们请了大夫来看过。宋家的女儿后脚送了顾小姐出门,并没有跟小公爷同路。“ ”哦。“里面人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回答。 锦儿在窗前又看了一会儿,看到宋倩回来,吩咐了什么之后又离开,知道没有后续了,便转折了身子回到她身边伺候。见着自家主子坐在暗处,不悲不喜的样子,忍了又忍,却最后仍然忍不住说,“主子既然关心,为什么不愿意自己站起来看看?” “不想看。”燕笙靠在贵妃榻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听着外面的曲子,又像是什么都没听。 “为什么?”锦儿看着燕笙脸上的倦容,知道主子并不生气,便慢慢的站起来坐到旁边,让燕笙枕在自己的腿上,娴熟的帮她按揉起脑袋。 “看到了有什么用,就算看到不想看的东西,也不能做任何改变,那还不如不看。”燕笙对锦儿的手艺很满意,小小的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那你还要奴婢看。”锦儿轻笑了一下,虽然是小小的抱怨,但并没有多认真。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总觉得不舒服。”燕笙睁开眼,看着描金画银的屋顶,“我也知道不好,可总忍不住操心着。” 锦儿知道她的心事,看着她这样子,在心中一叹,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将话题引导了别处,“那镇国公的小主子也忒不是东西了,他老子我看着还好,怎么却生出那样个儿子” “老来得子,有几个不娇惯的,正常”燕笙应了一声,却是又闭上了眼,“我今天打人是不是打的有些凶了?说实话,如果那个时候不是她出现,今天这戏,还真不好收场。” “是有点,当时奴婢都被吓住了不敢拦,可是,可是那小公爷也着实无礼,竟然敢说那等疯话,受到些教训是应该的。”锦儿想了想答着,手上力道放轻了些,“就算打出了个好歹,也权当是杀鸡给猴看了。” “只怕这越往后,这等麻烦也会遇到的更多。”燕笙皱了皱眉,脸上全然没有教训人之后的畅快,只有重的说不出的犹豫,“我都已经尽量不往人多的地方去了,也不大露面,竟然还会遇到人,唉,莫非难道真得常住寺里头不可?” 锦儿动了动嘴,却没有敢说话。她知道有些话不是她能说的。 “不过,那样的话,却是不便多了。”燕笙自言自语道,却是自己否决了自己的决定。 他本来就是自言自语,并不需要别人的搀和了。 这样呢喃了几句,最后却是忽然抬了抬头,扶着锦儿的手坐起来,问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你说,顾凤璋会不会动了把女儿嫁给镇国公家的心思?他们两家向来走得近,又是门当户对,又有姻亲,喜上加喜也不是不可能。” “这,奴婢觉得不好说。只是顾家小姐那身份,总归是个障碍。”锦儿听到燕笙这么猜测,眉毛惊的一跳,不过回答的却很沉稳。 “在顾凤璋那里,那根本不算什么障碍。只要是他想,什么样的人家敢嫌弃顾喜梅的身份不够名正言顺。”燕笙不屑的哼了一声,却又是自言自语,“顾喜梅跟他长得那般相似,要说不是父女恐怕都没人信。我瞧着那光景,倒真的像是多年前在外面留下的种……” “可毕竟孩子们都还小,我瞧着顾大人也不是那等攀龙附凤的主儿,到未必会愿意把女儿嫁娶国公府。”锦儿想了想,不确定的说。 “就是因为小,他才会嫁,反正不过一说,大不了到时候毁了就事。这事儿别人做不出来,他还做不出来。”燕笙慢慢的沉吟着,说的是八卦,可脸色却分外严肃,“攀龙附凤,外人只看着顾家的声势没有莫家的高,可谁攀谁也不一定呢。” “那这样说,主子是觉得这两家会联姻了?”锦儿顺着燕笙的意思往下说道。 “不好说,五五之数吧。”燕笙敲着桌沿,脸上也是一副深思之色,“我先前还没有想到这个可能,今天看到他们俩才猛然惊醒。顾凤璋向来善于借势,眼前这大好的棋局,他不可能不用。” “那您不喜欢他们这样?”尽管燕笙说的平静,可是锦儿还是听到他话里的情绪,试探性的问。 “我当然不喜欢了,顾凤璋本来就势大,现在又这般局势,我只怕在任由他发展下去,这天下多半都要易姓了。”燕笙听着窗外的锣鼓,冷冷的说出了这句话,却是把锦儿吓了一跳,“我瞧着顾大人不是这样的人啊,他最是……” “最是尽忠职守?”燕笙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嗤笑道,“那等乱臣贼子,怎么可能是你能看得出来的” “是,奴婢愚笨”既然燕笙都这么说了,锦儿自然不会跟他作对,于是应和着,“那主子既然不愿意看到顾莫两家联姻的局面,那是不是要尽力阻止?” “阻止?当然的。”燕笙点点头,但脸上也带了些苦恼之意,“只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麻烦。那两家的根基本来就不好撬,而我现在瞧着那光景,顾喜梅跟莫贤挺亲热的,两人想必之前已经见过,想要撩拨得他们忽然不顺眼似乎也难。” “这有什么难的,莫贤不是打小就喜欢主子,只要主子跟他说一声要他不要与顾家小姐厮混,那不是……”锦儿刚想到一个最容易的法子,信口就说了出来,结果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食言了,而燕笙却也早就被她气得脸色发白,“住口是不是我太宠着你了,让你这丫头也敢信口开河了起来。” “你爹是个好人,我说着去澡堂子洗澡要花三文钱,他听了不像其他人用那种眼神看我,反而笑着说你们家的澡堂子是不收钱的,我爱洗多久就洗多久。我看他诚恳,怎么样 喜梅听着袁思齐的夸奖,忍不住嗤笑道,“你觉得他好,是因为你把他当成冤大头了吧。” “才,才不是呢”袁思齐听到喜梅这话,脸憋得通红的急急分辨了一句之后,这才觉得自己失态的迈过了脸,嘟嘟囔囔道,“我又不是只爱钱,我只是觉得你爹人真好而已,有那么个爹……” 袁思齐后面就没再说话了,望着路边的假山,似乎忽然对那些石头发生了极大的好感,视线片刻都移不开。 喜梅愣了下,看着袁思齐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他那句很好的由来。 袁思齐是没有父亲的,虽然一直嘻嘻哈哈吊儿郎当,可是他心里也不可能对这种事不介意。所以甫一相遇,风度翩翩且温和谦逊的顾凤璋,几乎满足了一个少年对于父亲全部的美好幻想,因而他才那么真诚的说对顾喜梅说,“你父亲人很好。” 真是个妖孽,简直是老幼通杀啊。想到自己那个爹,喜梅忍不住摇了摇,感叹又多了一枚对他盲目崇拜的死忠粉丝。 不过,从这个角度来看,袁思齐也是蛮单纯的。 第二十九章 下棋 顾喜梅这次离家出走的经历,在顾家犹如小水花一样,没有惊起半点波澜。实际上,那天回家时,喜梅走到自己的小院儿,才发现整个院子安静非常,所有的婢女列成了两排在门口罚站,而顾凤璋则悠然自得的坐在庭中,看样子已经等她许久了。 “爹爹。”喜梅本来以为自己是怕的,毕竟偷溜出去玩被发现不是什么小事情,可是看着顾凤璋那守株待兔的样子,不知道她怎么就不怕了,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大大方方的行礼,仿佛自己只是在小花园里逛了一圈一样。 所谓的无欲则刚,她并不想从顾凤璋这里得到什么,所以他生气也好发怒也好,都不是太要紧的事情。大不了回乡下去跟舅舅一起过就好,至于母亲,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地位稳如磐石,自己留在这里与不留在这里的作用看上去都已经不大了。 不过,让顾喜梅意外的是,顾凤璋并没有生气。他看着喜梅进来,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平静的问道,“玩的可好?“ “还不错。”虽然自己是为了看戏出去的,可这半天经历的比戏剧还要精彩的多,所以就算是没看到戏,也过得够惊心动魄了。 “那就好。”顾凤璋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看书,“最近棋学的怎么样?换了衣裳,过来陪我下一盘吧。” “是。”喜梅的琴棋书画里只有书拿的出手,下棋的水平是入门级的菜鸟,跟着顾凤璋这种国手对弈只有被虐杀的份儿。但奇怪的是顾凤璋一点都不嫌弃她的菜鸟,十分喜欢与她下棋。对此喜梅也曾委婉的问过他,可顾凤璋淡定的说,“因为跟你下棋不用动脑子,我很喜欢。” 听到这句评价的喜梅忍不住默默的到角落里内伤,果然我就是用来消遣的小东西啊。 这次听到顾凤璋这么要求,喜梅虽然惊讶,但是也没有反驳,应承了一声,然后看到那些个婢女们在那里已经站到发抖,忍不住开口央求道,“爹爹,能不能让她们都各归其位,如果要惩罚的话,这事是我不对,你罚我就好了,不要迁怒于她们……” ‘好。’顾凤璋扫视了一圈,喜梅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小院不大,又没有人敢说话,十分之静,所以那些人倒也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他这次也颇为大方的同意了,“既然你们主子替你们求情,那看在她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们了,以后好好生伺候。” “是。”那些人本来就极其惧怕顾凤璋怒火,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打被撵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会儿竟然如此简单的就过了这关,顿时欢天喜地的磕头谢恩,然后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干活儿时的积极性竟然比平时还高上三分。 喜梅被服侍换了衣服,然后就坐在院边的枫树下面跟顾凤璋下棋。反正她的水平臭,再怎么绞尽脑汁都赢不了,所以走的十分敷衍。而顾凤璋因为对她段数太高,再怎么不动脑子也都赢,所以下的更为敷衍,一时棋盘上黑白子各半,竟然看上去也势均力敌。 “您刚才是故意的,让我对她们示恩。”反正两个人心思都没有在棋盘上,这旁边又没有别人,喜梅下着下着,就说起这与棋局无关的话来了。 “是。看出来了?”顾凤璋听到她这么问,脸上倒是带着浅浅的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 “你其实并不打算认真的惩罚她们,但却还是摆足了架势,然后让我求情,落这份恩情给她们。”喜梅拿着一颗白子,不知道放在哪里,于是满棋盘的乱瞄,口上的话却仍然逻辑分明,“我想你之所以这么多此一举,多半是帮我收买人心,让她们知道我是个好主子,不是那种关键时候会将她们拿出去做替罪羊的。” “差不多,但是不全对。”顾凤璋耐心的等着她放好了棋子,然后毫不留情的拿出黑子吃掉了她的一大片,“我故意让你对她们示恩,这样有两个好处:一,就是你所说的,你向那些人展示了你会保她们的态度。第二点就是,你像她们展示了,你保得住她们的能力。” “呃……”喜梅放下了捏在手里老半天的白字,然后看着顾凤璋捻子。 “你把人调教的不错,跑出了那老半天,竟然没有走漏一丝风声,这证明了你还是有能力的。“顾凤璋拿着棋子,这次有点为难的斟酌着落子的地方,”但是只这样还不够。恩威并施,能把人掌握在你手里,但是万一遇到外力,很多人都会屈服,叛变,只有你展示了比你对手更强大的能力,让你的追随者知道你 有保住她们的能力,不管情况多危险,你都能救他们出生天,他们才会真正死心塌地的追随你的。” 喜梅听到顾凤璋的话,抿了抿嘴,没有出声。这就是格局不同所看到的事物不同,不过家宅里的小事,被他分析来,却也带了风雷之势。 “你这里的人我帮你试过,没有一个主动出卖你的,可用。”顾凤璋看准了地方,一枚黑子下去,却彻底的困死了顾喜梅的大龙,棋盘上胜负已分。 喜梅低头弄着手里已经用不到的棋子,“你倒是对我上心,只是这些道理有用,我却未必用的上。” 她不是他,不需要什么追随者。就算是宅斗也对她来说也是乏味的很的东西,她早就想好了以后要怎么离开。 或许是个性的问题,若是别人跟她一样有了那被绑架的经历,定然会发愤在心,从而变成宅斗高手。可是对顾喜梅来说,那却是让她彻底的开始厌倦了大宅里的生活。尤其是当她真正的跟阮冰对峙上以后,看着阮冰的可悲可怜,她更加发自内心的厌恶。 人生活有很多种方式,或许有些人就是觉得靠拼靠抢靠偷的称为胜利者才幸福,但是顾喜梅,却愿意选择一种让自己更舒服的方式生活。 这个倒不是说她回退让怎么,只是她在以后做事情的时候,开始越多的注意到,“我”的感受会怎么样。 从这种方式来看,她也是个固执自我到极点的人,因为只要她觉得不舒服的方式,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认为那是最幸福的生活方式,她也不会稀罕。而只要她觉得是自己想要的,不管有多远的距离,她都会去努力到达。 看到母亲因为怀孕,对自己的关注一点点变少,虽然有失落,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解脱。以后,就是我为了“我”而活的时间了。 顾凤璋说的是至理名言,可是那仅对于他的世界而言。 “有用的东西,早晚都能用上,多学学总是没有坏处。”听到她的拒绝,顾凤璋也没有强迫,只是坐在那里淡淡一笑,眉宇间是一片开阔。 喜梅抿了抿嘴,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我以后是不是不能这样随意出门?” “不必。”本来以为会听到肯定的或者是苦口婆心的劝诫,没想到却听到了截然不同的答案,所以喜梅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你说的不必是指不必不出门,还是不必再提出门这件事。” “我是说不必拘泥小节,如果想出去的话,那就出去看看。不必偷偷摸摸,大大方方的从正门走出去就行,我会吩咐她们不许拦你的。”顾凤璋捡着自己面前的棋子儿,一粒粒的放到棋盒里,态度很是悠闲。 “为什么?”喜梅有些诧异顾凤璋这种放任的态度,正常情况下没有哪一个父亲会像他这样同意女儿这近乎于放肆的举动的。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喜欢留在这宅院里,不想出门?”顾凤璋抬眼笑了笑,问的很温和。 “不,当然不是,我是指,一般的父亲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不会阻止吗?你知道的,女孩子这样贸贸然的跑出去,对名声不好,人家知道了会说闲话的,再说……”喜梅被他的反常都弄的语无伦次了起来,正说的紧张,却看到顾凤璋却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看到他这个样子,喜梅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拍着石桌叫道,“你还让我读了女诫、女训的呢。” “名声?你以为我的女儿会需要这种东西?”顾凤璋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对于世俗目光的轻蔑,“我的女儿不需要那种东西,就算你再不好,我也不会任人说你半个字坏话。” 喜梅看到他如此霸道的样子,觉得有些陌生。她见到的顾凤璋是绵里藏针的,是深藏不露的,是温和谦恭的,唯有这样蛮横的几乎不讲理的跋扈,她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父亲,不是普通人。 这围墙太高了,会挡住你的眼,圈住你的心。顾凤璋停止住了笑,说的很认真,规规矩矩的女儿太多了,我不需要再多一个木头桩子。 第三十章 冬日絮语 有了顾凤璋的承诺,喜梅忽然得到了可以随意进出的权力,生活顿时惬意了不少。平日里读书写字,闲暇时带着两个丫头在街上游逛。也不一定非要去什么地方,有时候只是走走,坐在茶楼里听听看看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感受一下这个熙熙攘攘现活的世界,便已经是种享受。 这样一天听得见得多了,喜梅便也喜欢在回家之后写些类似于日记的东西,记述一下一天中可乐可气可观可感的事情。她的古文不算好,但却也没有随着自己的性子随意去写白话文,而是照着沈宁教的那些规则,有些笨拙的一遍遍去练习,有时候一晚上也不过才写一两百多个字。 这手札本也没什么要紧,只是写些京城风物人情俗事而已,所以喜梅也没有特别收起来,只信手放到自己屋里头的床头案上,可不知道怎么被顾凤璋看到了,说是拿过去看看,但是等还回来的时候,上面已经被朱笔用小楷工工整整的批注满了。 “这,”顾喜梅看着那上面从语法到句式到典故到韵律无一不包的修正,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有空。他不是一天到晚政务繁忙的到连回家都不了了吗? “我不想动脑子时就拿这个来消遣,挺不错的。”面对顾喜梅的疑问,顾凤璋风淡云轻的说,完全没有在意喜梅因为她这话而碎成一片片的自尊心。 不想动脑子不想动脑子……果然,她写的东西,就只有打发时间这个用处了么。 “文思还不错,但是文笔太差。”顾凤璋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然后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下了论断,“你需要找个师傅好好的学学作文。” “我又不考科举,学作文做什么。”喜梅撇撇嘴,翻着自己的手稿,在心里暗自郁闷道,被划成这样子,恐怕要重新抄了。 她最讨厌乱糟糟的东西,像这本已经被划成这样的,若不是自己的手札,她非扔了不可。 “我没有让你学八股文,只是这陶冶性情的东西,多会一两样倒也不是坏事。”顾凤璋看了看喜梅手上的手札,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摇了摇头,当下就感慨了起来,“这么漂亮的字配上那么丑的文,实在是太让人无法忍受了。” “我又没有逼着你看”顾凤璋这态度可让喜梅不爽了,她当下就瞪了顾凤璋一眼,虽然面上表现的不在意,可是内心却被小小的伤到了一下。 我写的,真的有那么难看嘛…… “可是不小心看到了,还是觉得很无法忍受呀。”顾凤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说,样子欠扁极了,“我七岁写的都比你这好。” 因为顾凤璋的刻意纵容,喜梅在他面前不太讲规矩,而顾凤璋在喜梅面前,也不像在别人面前那样,处处的把父亲的架子摆出来。 “切,显摆”顾喜梅觉得顾凤璋身上唯一最值得信任的,就是他的才华了,所以对此倒是不怀疑,只是这种态度啊,真的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傻蛋。 “我也很忙,不可能次次都帮你修改,可是为此专门请个西席的话,又显得太小题大做了。”顾凤璋摩挲着下巴,倒是真的仔细的替顾喜梅考量起这件事了,最后却是按着桌子有了论断,“我知道了,你就这样写吧。” “嗯?”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他忽然说有问题,他忽然说有办法了,他忽然说你就这样写吧,完全把喜梅晾到了旁边,最后虽然结果对喜梅没什么影响,但喜梅仍然觉得很不爽,当下就抓狂,“你到底要怎样。” “没怎么样,好好写,写你想写的就好了,我相信我女儿这么聪明,将来有天一定能写出绝世美文的。”顾凤璋笑眯眯的答道,牛头不对马嘴的摸了摸喜梅的脑袋,然后飞快的转移了话题,“好了好了,该吃饭了,你今天想吃什么呢?对了,听说李夫人过几天要请你们姐妹赏梅,你母亲有了身子不方便出行,你到时候就跟你师傅一起去吧,对了,衣裳准备好了没,首饰呢……” 等到顾凤璋转移话题的时候,喜梅才认识到,原来他这样一个男人也可以这么啰嗦…… 随着年关的靠近,京城贵妇们那些无休无止的宴请活动也告一段落,各家都忙着筹备年事,而喜梅的外出活动也渐渐变得少了。她天性怕冷,这大雪天的,当然还是躲在烧有地龙的室内舒服。 “喜梅妹妹,早。”这日喜梅正在练字,听到那熟悉的招呼声,下意识的就抬起头来给了面前少年一个微笑,“思远哥哥,早。” 顾喜梅在顾家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小院儿和母亲的小院儿之外,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书楼。顾家藏书的地方有好几处,顾凤璋的书房是一处,这座有两层楼高,不知道多少间的书楼是另一处。也许是顾家老祖宗一直期盼自家出个读书人的缘故,每代都很注意收集书籍,结果读书人没出几个,书楼倒是建了好几座,家里的藏书更是汗牛充栋。 喜梅平常来的最勤的这处十分靠近自己小院,因为多藏字帖,没什么好玩的东西,所以家里人的孩子都没几个会过来。喜梅不喜欢跟太多人打交道,看中了此处的,让顾凤璋派人在底下给她收拾了一个临时坐卧的空房间,这里才算渐渐带有了人气。开头的几个月,都是喜梅一个人用的,但临到年末的时候,顾思远忽然也到这里来了,据说他是因为明年要去参加科举,觉得自己的字写的不好,才来此处书楼潜修的。喜梅开始也很诧异,问过顾凤璋,得了个不必在意的叮嘱之后,倒也淡然处之了。反正书楼更大,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谁都不会打扰谁,倒也无所谓多个人了。至于其他,一来有顾凤璋,二来又是自家兄妹,就算是想起闲话也得掂量掂量,所以喜梅并不放在心上。 往日喜梅早饭用过便到这里来了,而顾思远因为早上还要上课,往往要等到中午后才能到,所以也就午时见面点点头,下午走时道个别就够了。喜梅不是喜欢多话的人,顾思远看上去也不善言辞,所以兄妹间倒是相处的波澜不惊。因为如此,所以这会儿当他早上出现时,喜梅也只是稍微打了声招呼,就准备继续写自己的了。 只是这次,顾思远打完招呼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喜梅写了个字才觉得不对劲儿,停下笔抬头望他,装做若无其事的问道,“思远哥哥,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是先生有事先放了吗?” “嗯,因为快到年关了,先生也要回家过年,所以从今天就开始放年假了,我从今天起就不必日日去书馆。”见到喜梅与自己拉家常,顾思远却是镇定了一些,不过当喜梅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时,他又是尴尬了,支吾了半天,才伸出了背在后面的手,“我,我,我今日里看着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梅花开的正好,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所以,所以就顺手折了枝给你。” 喜梅看着顾思远手中拿的那枝梅花,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那断梅枝上密密匝匝的开满了花,红色的重瓣,黄色的蕊,层层叠叠,有怒放的,有含苞的,有半绽的,每一朵每一瓣都开到了恰到好处,朵朵相似,朵朵不同,让人在震撼的同时又大赞造化的神奇,竟然能催生出如此钟灵毓秀的东西。 喜梅的名字里虽然带着梅,但住处却一朵梅花都没有。因为这梅花虽然是在寒冬怒放,但是却也只限于南国的冬天,北国的风霜往往能让梅树一夜之间冻死,所以为了培育耐寒的品种,大衍国的花匠们费了不少心思,这才再二十多年前移植成功。到现在虽然经过十多年的普及,但仍然算作是娇贵的品种,不是想弄来就能弄来的。现在京中虽然有很多人家里有梅树,但是成规模上气候的也就只有那么几家,这也是那些个贵妇们动不动就办赏梅宴的缘故,无非就是炫耀而已。 顾家在园子的东北角也有二三十棵梅树,十多年的树龄,虽然比不上那几家,但也算是有面子的了,所以顾老夫人十分稀罕。先前顾凤璋还想给喜梅挖几棵移植过来,可一来喜梅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就跟已经很看不顺眼自己的顾老夫人闹翻,二来也的确觉得这些树不容易,跟自己一样从江南到北地,好不容易才适应,若是再因为移植过程中死掉未免太过可惜,便婉拒了。顾凤璋听过喜梅把树与人比,怔然了很久,便也就消了这个打算,因而喜梅的院子里,这时也只有几棵枫树。 看着顾思远送的梅花,喜梅非常喜欢,喜滋滋的接过来左瞧右瞧,又让弄月去拿了自己房里那只官窑白瓷花瓶过来插着,这才仔细打量顾思远。他口上说的是顺便,可是他住在西南角,要在这偌大的园子里绕半天才能折上这么一枝,连喜梅自己嫌这路程远,他却专门跑了一趟,还告诉她是顺便,喜梅根本不可能不为此而感到感动。 “思远哥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如我送你一副字作为回礼吧。”得了如此合心意的礼物,喜梅立马思索自己能用什么来报答,当目光看到桌上的纸张时,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第三十一章 预兆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当喜梅看着那段梅花时,这句诗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在脑海里,蘸墨提笔,一气喝成,当她收笔之后,看着墨迹未干的十个字,连喜梅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发挥水平最好的一次了。 赠字给人不比自己练字时的蝇头小楷,不能返笔不能断笔,讲究一气呵成,喜梅以前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会儿也是一时兴起,但看上去却很不错。虽然字体并不是个京城中流行的花体,也不是顾凤璋的飞凤体,半像不像,但却也庄而不媚,极为符合梅花的气质。 “好字”顾思远看到喜梅的字,忍不住眼睛一亮,打心眼儿里赞了声。他从小就仰慕顾凤璋这个大伯,虽然自己写的不怎么样,但耳濡目染之下对书法也颇有见地,见着喜梅这字,是实打实的喜欢。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这诗里头的意思,他往日里对着这个妹妹只是怜,从没有看过她的才,这会儿陡然见着她露的这两首,一时被震住了,当下就情不自禁的夸到,“字好,诗更好我往日只当你幼年没有名师启蒙,能认得字已经不错,没想到妹妹却能做出如此有韵味的诗,真是大才。” “呃,诗?”喜梅听着顾思远这样夸奖,有些狐疑的看着他,心想难道这个时代没有人做出这首诗吗?她写的这句出自以前看过一本叫《荆州记》的书里记载的,说陆凯与范晔是对好朋友,陆凯在江南住,冬天时曾不辞劳苦的从江南寄了一枝梅花到长安给范晔,并且作诗说:‘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喜梅很喜欢这首诗,也觉得这寄梅送春是极为风雅的事,所以这会儿顾思远不辞劳苦的折梅送她,她一感动就把这诗给写出来了,谁想到这个世界竟然没有。 “思远哥哥,你别误会,这诗,这诗不是我做的”喜梅见顾思远那一脸钦佩的表情,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赶紧找借口解释,“这个,这个是我爹做的,我听他给人念过,很是喜欢,所以就记了过来。” “大伯平时并不怎么喜欢作诗,每有佳作,必传遍京师。我虽然愚钝,但是身为自家人,却也是句句都能背下,可从来都没有听过他有此佳作。”听到喜梅的这个解释,顾思远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喜梅,目光里写满了“别骗我,我就知道是你做的”的样子。 唉,她怎么能忘了眼前这个小子是老爹最忠诚的粉丝之一呢,只怕老爹的语录他都记得,何况诗作。喜梅想到这里,赶紧改口,“是我记错了,这诗不是我爹做的,是我幼年时遇到的一个老秀才做的,对了,是他做的,他还……” “喜梅妹妹”喜梅还要辩解,却被顾思远重重的叫了一句,打断了话头。还没等她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到顾思远一脸沉重的看着她,眉目间写满了痛心疾首,“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你是怕她们知道你有这等才华嫉妒于你,所以才刻意装作低调的吧。唉,我们家这样,我也知道,却是辛苦你了。难道你小小年纪,有如此才华却……” 顾思远说的凝重,到最后自己都伤感的说不下去了,只是小心翼翼的拿了她铺在案几上的印章,“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总有一天,我会让世人知道你的才华的。” 就在顾喜梅发愣的时候,顾思远却已经自己脑补好了一切,丢给她一个我懂得你的隐忍的眼神,然后才默默离开。 这,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等喜梅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扶着额头在那里苦笑。她无意中写出来的那首诗被顾思远是她做的,然后这孩子将她随口乱找借口的行径当成了她不欲人知道她的才华,然后再把她的这种掩饰认为是惧怕阮冰等人的势力,从而对她充满了同情和钦佩……这孩子,脑补的功力实在是太强大,不愧是宅斗院儿里长大的。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喜梅再解释只能越描越黑,让顾思远以为阮冰真的对她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恐吓呢,所以她只能恳请顾思远不要把她的诗说出去,说自己不想出名,至于他究竟怎么想,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自从顾思远送花那个早上之后,两人又恢复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境地,各自写着各自的字。不过随着年关的接近,顾喜梅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些不安份因子,这些不安份,并非来自于顾府,而是顾家之外。 顾凤璋是个大忙人,他那个官职有着长长的一串名字,对于顾喜梅这个官盲来说,就是重生一遍也记不住,所以她平常也很少管顾凤璋工作上的事儿。她只知道自己这个老爹很忙,自从她们回京城之后,相处的时间颇短,十天半月里能坐着相处一两天就已经是因为顾凤璋对她们母女俩偏爱的不得了的结果,据说阮冰那里,顾凤璋已经很久没去了。 不过以前顾凤璋虽然忙,却也忙的有规律,每十天半个月总能抽出空来陪他们母女俩坐坐,有时候还能抽空到她那里坐坐,埋汰埋汰她蹩脚的文字和针线活呢,可是这快到过年的二十多天,他竟然忙的脸面都没有怎么露,每次见面都是在老太太那里请安时的惊鸿一瞥。 对此,阮冰母女俩当然是幸灾乐祸的,觉得这是她们被打入冷宫的预兆,只是喜梅却懒得跟那母女辩驳,只是自己在心里琢磨。不过最近,不仅仅是顾凤璋忙的厉害,连阎青和也少有露面,沈宁接她去府里头玩过几次,谈话时却也是心不在焉到了极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喜梅想也想不通,又加上顾玉顾菀最近好像对找她麻烦这件事抱有了极大的兴趣,竟然尾随到书楼去膈应她,喜梅懒得跟这俩孩子斗气,干脆除了去老太太和母亲那里请安之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躲在屋里窝冬了。 “咦,我记得,好像许多天都没有吃到鲜鱼了?”这日,喜梅夹了夹碗里头的鱼丸子,有些诧异的问在旁边伺候的絮儿。 絮儿这个丫头,到她这里来真的很尽职,一门心思的在厨房里做菜,保证喜梅每隔两天便有不同的鱼吃。喜梅实际上很好养,对食物也没有挑剔,当初说的话不过是借口,所以平常对此也不是很在意,这次却是的确有很长时间没有吃到鱼了,只有鱼丸之类的干货凑数,这才兴起来一问。 “小姐,不是絮儿偷懒,实在是,实在是厨房里没有鲜鱼了,所以絮儿才不得不拿前些日子做的鱼丸充数。”絮儿在喜梅这里伺候了好多天,胆子仍然不见长,喜梅一问,当下回答的就颤颤惊惊,眼泪差点都出来了。 “没有鲜鱼了?”喜梅听到这个话,却是一愣。京师虽然在北边,但是却靠海,所以此地的海鲜非常便利,价钱算不上贵,连普通的百姓家里都能时不时吃得上几条,何况于顾家这种富贵之家,自然家里时时刻刻都常备着的,要多少有多少。这会儿临近过年,家里备的年货只可能多不可能少,怎么会忽然没有鲜鱼了? “怎么可能没有鲜鱼?难道厨房的人在从中作梗,故意不肯给我们?”纤云弄月也在旁边伺候着,听到絮儿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厨房的那帮人又皮痒欠揍了。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先前由此絮儿去大厨房领鱼翅,那些个厨房的老妈子们看到絮儿人小好欺负,又觉得喜梅这小姐来路不正,身板不硬,所以故意怠慢,以次充好。 若是遇到个不识货的,这事儿也就罢了,可偏生絮儿虽然胆小,却是个聪明人,她从小在海边长大,哪里分不出好赖,当场就犟了几句,那老妈子恼羞成怒之下竟然放肆的抢了东西说不给了。絮儿不敢声张,只能哭着回来跟喜梅回报,喜梅在屋里听了之后,当下冷笑一声,却是让纤云弄月俩人去厨房里大闹了一场,直到惊动了那里管事的。那管事的见喜梅颇为蛮横,领悟到这不是个软柿子,再加上这事也是他们有错在先,立马就罚了那两个肇事的老妈子,亲自带着东西上门道歉,从此厨房里的人才不敢小瞧了喜梅这边,但凡有人去要东西,不管什么,一定第一时间找出来奉上。 喜梅这边好久都没被短缺东西了,纤云弄月听这话还以为厨房又换了个不长眼的管事,正跃跃欲试的准备再砸一次摊子,却是被喜梅止住了。喜梅想了想问絮儿,“这大年节的,海边的渔民巴不得多卖些鱼好过年,怎么会短缺了海货?” “我当时听说也是跟小姐一样的疑问,所以特意去问了管厨房的姐姐,才知道这次不是她们作梗,是真的没有鱼了。据说是东边有民乱,渔民们都不打鱼改打仗了,通往海边的道路全部被堵了,世面上已经没有鱼虾卖了。现在府里头的鱼还是管事派人沿运河下南边去收的,质量数量都查了许多,只能勉强供老太太和几位太太用,其它的小姐少爷们的分例都被停了,拿其它干货补上的。”絮儿果然打听了由来,见喜梅问,赶紧回答道,以证明这个绝对不是有人故意欺负她们而从中作梗。 第三十二章 老爹出征 “既然厨房里说没鱼,想必是真的没鱼了,你们也就别去闹了。”喜梅听了絮儿的禀报之后想了想,却是令身边的两个丫头不要生事。仟云弄月听了虽是遗憾,却也不敢多闹这事儿,便也就这般搁下了。 喜梅起初听到东边弄乱,还想着大行朝国力强盛,这农民起义似地东西估计不过一五天便会歇下去,所以也没太在意。可是不想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桌上的海产品越来越少,而东边的民乱据说也波 及的越来越广,颇有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之态了。 这个是乱国之相啊!听说东边一天胜一天混乱,喜梅也不禁起了忧虑。历朝历代的那些鼎盛王朝,有不少就是因为一场农民起义而大伤元气的。本朝可不能重复那样的旧事啊。不过幸好她一个小女子都能看出的问题,那些个朝中大臣们也不可能没有感觉。所以顾凤樟变得很忙,一连许多天都没有回家,而等到归家的时候却是带来一个晴天霹需的消息:他要去东边。 “这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那地方?我听着那些匪民们凶悍的很,你又不是武将,干嘛要去那地方出生入死。那此个将军们呢?让他们去,让他们去”意娘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差点崩溃了。抓住顾凤樟的手,吼的那叫个声嘶力竭。 “乖,别怕!我也只是去前线督战的,并不亲自上阵,所以没什么大危险。”顾凤樟抱着激动的意娘,耐心的安抚着她“你不要动气,也不要着急。你现在可是两个人的身子,处处都要仔细些才是。” “我……我知道。”意娘擦了把眼,可泪水却仍然制止不住的涌出来。她这也是怕了,好不容易失了十年的丈夫这会儿才得到,却是又听着他要上战场,她哪有不怕的可能。 “能不能不要去?换别人行不行?”意娘神经质的攥着顾凤樟的手近乎于哀求的说。 “没办法陛下已经下了圣旨,这是不可推脱的了。”顾凤樟安抚的拍了拍意娘的手,“你不用担心我,我在外面安全的很。只是你们娘俩我有些放心不下。我走了,你们在家中要事事小心。遇到不顺心的也要忍下去,拖到我回来便是。” “好”意娘应了一声,擦了擦眼泪“那你几时回来?” “说不准!少则半年多则……”顾凤樟说道这里顿了一下,这才说出下半截话:“多则恐怕要一年了” “这么久?”意娘惊鄂的连眼泪都忘记掉了,“那你不是都看不到孩子的出世了?” “是啊!估计是看不到了。”顾凤樟摸了摸意娘圆圆的肚子,神情也很是唏嘘。 顾凤樟这次出发的也是很急,连回家告别都只有一天的时间。他安抚了意娘之后,才对旁边的喜梅叮嘱道:“喜梅,我走了之后,这家里也就只能指望你了。你要照顾好你娘跟小宝宝知道吗?” “嗯。”喜梅应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疲倦中仍然带着从容的男人。她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爹,可是现在他要走了她忽然涌起一种舍不得来。有些哽咽的偏过头去,甩给了他四个字:“你要保重” 顾凤樟第一次从喜梅口中听到关心的话,他先是一愣而后又笑了。伸出手来摸了摸喜梅的头:“放心,丫头!你爹我会平安回来的。有你们等着我,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喂!丫头!丑丫头!”顾凤樟离家之后,喜梅到母亲那里去得便比以前多的多了。这日刚走出门,便听到有人在这么小声的叫。喜梅顿时停下了脚步,左右一看,便看到袁思齐正躲在一棵树后一闪而过的身影。 “我想一个人单独呆会儿,你们在这里帮我看着,有人来就提醒我。”喜梅看了看左右,纤云弄月俩姐妹虽然也听到了那叫声,但是“丑丫头”三个字实在是跟顾喜梅搭不上边,所以也没多想。这会儿听着喜梅要一个人呆,想起最近的烦心事便也没有多疑,点点头的就呆在了树丛边。 喜梅进了树丛中,并没有看到袁思齐的影子。心中疑惑:难道自己猜错了?正惊讶着,忽然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她下意识的想要叫起来,却被他先一步的捂住嘴:“别叫,是我。” 喜梅见是袁思齐,便哄住了声,同他一头走到了树林的深处。等到确定那俩姐妹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时,袁思齐才松开了手,有此尴尬的望着地面不说话。 “小气鬼,你找我来做什么?难道是看到我爹走了,又想趁机加工钱?”自从哀思齐入府之后,一直跟顾喜梅保持着相敬如冰的距离。从来不多看她一眼,多瞄她一眼。所以,这会儿这动作已经是极其亲密的,就像他们当初一样,因而喜梅的口吻不由得随便了许多。 “你看我像那种人吗?”袁思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显然很不满意喜梅这样说自己。喜梅见他那样子不由得开怀笑了起来,“不像?你根本就是那种人。” “哼!我大丈夫不跟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看到喜梅这个样子,袁思齐哼了哼。待要张口说正事时却又扭捏了起来,半天说不到正题。喜梅见状也不迫他,只是耐心的等着他张口。 “听说你爹这是要去战场?” “恩……” “据说那个战场还很危险?” “恩……” “那个……那个……”哀思齐犹豫了好久,才偷偷看着喜梅的脸色“你很担心吧?” “还好。”喜梅这时却是已经猜出他的来意了,心里头暖暖的但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等他下文。 “那个你……你不要太过担心了,你爹那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等他去了,一定能把那东南西北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通通打倒然后凯旋而归的。”袁思齐像是一下得了多动症一样,东望望西瞧瞧、抓头发挠耳朵、看天看地、扫东扫西就是不看喜梅的脸。 “谢谢。”喜梅含笑着站在那里,等到看够了他的局促这才出声。 不管心情多糟糕,看到他时心情总是很容易就转好了。 “哼……”袁思齐见状,似乎觉得自己的尴尬太没面子了,不由得哼了一声“你比别误会,我才没有担心你想不开心情很糟糕呢,我只是担心……担心……” “我知道你只是担心金主走了,没人付你工钱是不是?”喜梅知道他的胖气,故而这会儿笑着椰偷了一句。袁思齐见状,又尴又尬却偏偏还要嘴硬“好了,好了,你知道就好了。我要走了,哎呀,忙死了忙死了!有好多事要做呢。” 他边说边往另一头走去,可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心虚,一路上跌跌撞撞被树桩子差点伴倒了两次,所以到最后几乎是狼狈的跑开的。 喜梅站在原地,看着哀思齐那背影,觉得因为父亲离开而产生的阴霾也少了些。 顾凤樟走了之后,喜梅和母亲的日子果然变得不好过了些。虽然明面上倒是没有什么,但是暗地里的克扣和风言风语却是多了些。 不过这点,喜梅母女俩都不是很在乎。要论流言蜚语,当年在乡下不知道听得多粗俗恶意的取笑。相比之下府里头这些的,却都是太文雅了。至于暗地里的克扣,不提顾凤樟临走时留下的大笔钱财,就只是靠老家小舅舅每季送来的钱,母女俩也够生活的很好了。 意娘当初把生意都给了弟弟王强,因为有着顾凤樟这么个姐夫撑腰。一时间,顺风顺水任何地方都没有人敢为难他,所以生意越做越大,连把店开进京中的想法都有了。他那铺子虽然店小利薄,但架不住人多所以收入颇为可观。再加上喜梅融合了后世物流啊调度方面的先进经验,让王强把规模化经营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因而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赚了大把银子。 只要有钱,没有什么买不到的。看着厨房里故意端来的残羹冷炙,喜梅根本看都不看的让人退还回去。然后自已命人出去采买,自己请厨子做,吃的比原先还舒服些。顾家老太太虽然也因此而把她叫去问话,但是为了母亲和弟弟,喜梅算是豁出去了。在那老太婆面前虽然姿态摆的很低,但坚持的东西却一步都不退。滴水不漏的把老太太想要控制她们的招儿,都挡了回去,让人头一次见到了她的厉害。 这样的生活,虽然喜梅过起来觉得还好,但是落到别人眼中不免就觉得太过辛苦了些。就像顾恩远就觉得她这个小妹妹太可怜了,祖母和大伯母未免太过狠毒,对这样一个小姑娘都没有半分慈悲之心。 可一来他的身份不好让他张口维护,二来他也的确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喜梅。人微言轻是个原因,而父亲厌恶大房,恨不得那边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才好,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只不过虽然明面上帮不了喜梅什么,但是他却没有死心。日也想夜也想,竟然还真的让他想出了一个法子。 第三十三章 好心办坏事 顾思远的法子说简单也简单,那就是帮喜梅找门亲事。 大户人家出身的孩子自小就跟普通人家不一样,尤其是借势一招极为娴熟。在顾思远看来,喜梅之所以被刁难,无非是因为她母亲身份低微所导致。对于深宅大院的女子来说,母族的势力很重要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之一。如果意娘也是如同阮冰那般出自于名门大户,纵然顾凤樟不在,又有谁敢给她们母女脸色看。 对于意娘的身份,顾思远没有异议也懒得去管,反正意娘这么个女人在他眼中也就是暖床的货色。她的身份和处境跟他无关,他想要帮的只是他关心的人。 先前有顾凤樟在,所以喜梅的日子过得惬意,没有人敢给她脸色,这会儿有人敢找茬,无非是因为她的靠山不在了。如果要改变这个状况,第一就是她的靠山回来,第二就是给她找个新靠山。要顾凤樟在短期内回来显然不现实,于是顾思远就只能把脑筋动到了后者上。如果喜梅能攀上一个强有力的夫家,那顾老夫人和阮冰看在这个份上也不敢为难于他的。 这法子虽然荒诞却最实用不过,而且他身边恰好还有这么个人选,莫贤这让平素最是稳重的顾思远也有此蠢蠢欲动了起来。 从自己的父母对于莫贤的态度,顾思远就能看出莫家的家世对于府里头意味着什么。别说是他的那几个妹妹了,就算是眼高于顶的阮冰也是一心想把两个女儿中的一个嫁给莫贤。所以每次莫贤到府里头不仅享尽优待,而且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姐姐妹妹跟着。长辈们也将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用抛到了九霄云外,对于这种这种状况不仅不禁止,还以自家亲戚为冻怂恿,让顾思远看得好不羞愧。 不过要真论起相处,顾思远却是顾家跟莫贤相处最多的人,也是最了解莫贤的。他知道莫贤虽然面上看起来不着调,但是内里却至淳至真,比起京中那此走马章台眠花宿柳的世家子弟好多了,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而且除了这一些,最最重要的是,莫贤看起来对于顾喜梅的兴趣也是高于对府中任何一位的妹妹。他平时来府中见着那些妹妹,多一位少一位也没什么要紧,从来不过问,可是自从喜梅来了之后,他每回到府中拜访,总是拐弯抹角的探听喜梅的现状。顾思远开始还不在意但时间久了也渐渐摸到一此端倪。 莫家的状况他是知道的,若要论匹配喜梅的出身虽然有被人挑剔的地方,但顾凤樟这个爹却足以弥补一切。所以只要莫贤自己喜欢上了那事情便有八九分的成功希望。 顾思远既然打定了主意,便暗地里偷偷实施,每次莫贤来到府里头的时候,他便讲喜梅的各种好处,莫贤果然听得比什么都认真,而当他状似感叹喜梅在家里的为难时,莫贤也会露出气愤的表情,觉得顾老夫人对待这个孙女不公。 顾思远在这边的小手段顾喜梅自然不知道。自从父亲走后,她知道自己跟母亲是个眼中钉,而母亲又至关重要的怀着弟弟,便加倍小心吃穿住用不敢有一丝怠慢。就这样她觉得还不够,过了半个月之后索性搬去跟意娘同吃同住。意娘虽然觉得喜梅有此小题大做,但是看在她是真的紧张自己便也就不再念叨,任由她做了。 喜梅呆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行动也逐渐迟缓。不禁暗自感叹当母亲的不容易。一想到自己当年也是这样被生出来的便对母亲更加耐心,就算母亲因为怀孕而变得有此脾气古怪也一并容忍了进去。 住在母亲身边有诸多不便但有一点却是无比的好,那就是离袁思齐近了许多。因为意娘离产期越来越重,袁思齐也生怕出问题,所以她吃过的所有东西都要检查一遍,故而连吃饭时都跟喜梅母女同桌,两人见面的机会却比之前半年都要多。 “我说,要不然我们喂养几只小动物兔子或者什么的。这样就不用各个菜都要你尝了。”某日待着意娘睡着了,喜梅无事想要到厨房弄几样小菜,却看到袁思齐一个人坐在厨房的台阶上发呆。她瞧着四周无人,想了想便走过去坐到了他身边低声说道。 “哦,是你来了。”袁思齐见是喜梅并没有起身,只是往旁边让了让空出了半个位置给她,待她在他身边坐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的抬起头,“啊,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不要养几只动物来试毒?每次都是你先尝,万一真的有毒你该怎么办”喜梅见着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在顾家其他人甚至是意娘拿袁思齐来试毒这做法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喜梅却一直忧心忡忡。母亲的命是命,袁思齐的命也是命,她实在是看不下去,这种拿一个人的命换另外一个人命的事。 “哦,你说这个啊。”袁思齐听完喜梅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下来说的话却把喜梅气了个半死,“没关系我有很多解药”。 喜梅沉默了许久然后一言不发的站起来,出其不意的拧住了他的耳朵这才把所有的怒气都爆发出来“解药解你个头啊!你就不怕有什么东西一口吃下去,连解药都来不及喝就见阎王了?就你命大,就你命大直接喝毒药,你怎么不喝死算了” “啊!啊!疼疼!!”袁思齐这才从他的魂游天外中醒来见着喜梅的怒气,赶紧捂耳朵叫疼。“我知道了,买买,我这就去买免子去,咱养一窝免子什么也不干就天天喂它毒药玩儿,一颗毒不死啊就再一颗再一颗啊再一颗” “你”,喜梅这段日子神经一直绷得很紧,这会儿,被他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却给逗笑了,当下噗嗤一声就松了口“胡说什么呢,就你嘴贫”。 第三十三章 有外客 这么一笑闹两人的之间的气氛的确轻松了不少,于是喜梅开始问起袁思齐刚才究竟在想什么那么心不在焉的。只可惜袁思齐这个时候的嘴紧的跟蚌壳一样,怎么都不透露,于是喜梅只能作罢。 两人说了此其他的闲话,袁思齐讲了一些意娘的现状之后话题便说到了刚才的买动物试药。这年头没有小白鼠算来算去,却还是兔子最合适,那玩意儿既小又可爱,只说是府里头的小姐喜欢买着一堆来玩儿也不招眼。 商议订罢,喜梅忽然听到园门口有人咳嗽,站起来探头望了眼,却是让袁思齐从另一头走了过来,自己去那边看端倪,还没有走近,便远远的听着是纤云笑吟吟的声音,“大少爷,莫少爷,什么风怎么把你们吹到这里来了。” “老太太派人叫喜梅妹妹过去,我左右无事便顺道帮忙跑趟差了。”回答的人是顾思远,他的语调温和,这些日子喜梅身边的人倒是都听惯了。喜梅在门口听着他这么一说,便知道肯定是那老太婆闲来无事,又要找她的碴让人提溜她去听什么劳子的庭用了。这般是顾思远来请,应该就是这个堂哥也在场,想为她做此分担的权宜之计了。 唉,真是个傻孩子,对于顾思远的这份好意她还是心领的,虽然有时候那无微不至的关心也让她心烦。她毕竟不是那菟丝花,处处都要攀援他人。 “哎呀,真不巧,我们家小姐正在厨房里给夫人做羹汤,只怕一时抽不开身,不知道能不能缓缓。”这会儿说话的却是弄月,这几次老太太的刁难她们也是看到了,所以忍不住为自己的主子拖上一拖,希望那老婆吃顿饭就能忘了这遭。 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若这会儿不去,到时候让人找了个怠慢的由头再刮上一遍更是麻烦了。 喜梅听到外面那两个在给自己打圆场,不想让她们为难便打算出去,没想到外面有出现了一个说话声提醒了她另一个的存在。 “你们家小姐还会做汤。”这声音却是莫贤了。 “对啊,我们家小姐不但能诗会画,还会煮粥做饭。”这次回话的是絮尼,她跟着那两个丫头久了,胆子总算大了些,也懂得回人话了。她一直觉得是喜梅提拔了她,对喜梅感激有加,所以这会儿满带骄傲的夸赞道,“我们家小姐煮的粥可好吃了,都是从古方里学来的,普通人根本见都没见过。” 这丫头未免也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喜梅听到絮儿的语气忍不住心里一笑。她其实并不擅长于做饭,只是以前自己爱吃粥,所以各种粤式的咸粥有研究而已。前段时间母亲吃不下东西,她怕营养不足,便日日在家里变着花样的煲汤煮粥,这里的人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做饭方法,惊奇的不得了,于是她擅长烹饪的传言就那么不腔而走了。 “够了。”喜梅不敢再任她们说下去,自己若不出来,只怕过一会儿在这几个丫头的口中,自己就成了上天八地无所不能的女超人了呢,所以赶忙轻喝了一声,从拱门后走出整整衣衫对顾思远和莫贤见礼。 “妹妹辛苦了。”两厢见了面,看着她似乎又清减不少的脸庞,顾思远觉得有此酸楚那此话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这庖厨之事,自有厨娘料理,你实在是不必事事躬亲。” “就是,就是,那里烟熏火燎,又热又闷的,你想吃什么让下人去做就好了,如果觉得她们做的不合心,大不了我从我家里送几个上好的厨子给你使唤就是,何必自己辛苦。”难得的莫贤竟然也站在了顾思远那边。 喜梅听着他们这话,只觉得没头没脑,好端端干嘛对她这般殷勤,尤其是莫贤他貌似一直在目光闪烁的避着自己的视线,只差没有把“我心里有鬼”这几个字刻在头上了。他想往她的厨房里塞人这到底是何用意。 “你别听她们乱说,我也就是十多天里来上一两次,哪里有她们说的那般勤快。”喜梅按捺住心里头的疑惑脸上却带着甜甜的微笑应付着,“多谢两位哥哥关心,不知道你们到这里来是有何贵干?” “这个,奶奶要喊你过去,我来接你。”顾思远听到喜梅问,摸了摸鼻子目光,却是下意识的往莫贤那里望了一眼。 更奇怪的是莫贤,听到这话却是耳朵一下就红了,尴尬的偏过头去,视线不敢跟喜梅对应。 这两个人在捣什么鬼?喜梅看着他们这个反应越发疑惑了。不过往日里遇到老太太找他碴,顾思远都是能拖就拖,拖不了时也会给她个暗示,唯有此次来见她是脸上笑眯眯的,眼中满含鼓励之色,似乎有什么好事在等着她。 既然顾思远是这幅面孔来看她的,那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喜梅想了又想也只能用这个来安慰自己了。顾思远从来没有害过她,这顾家人里头若说是有谁是为她着想的,恐怕也有他了。 “既然如此,那劳烦你们在这里等等,我换身衣服就去。”喜梅思付完毕对着顾思远点点头,却是没有任何异议。 “好。”顾思远听着点了点头,随着喜梅一起来到小厅,待喜梅带着丫鬟要到屋里头去时他忽然小声叮嘱了一句,“有外客。” 喜梅现在身上穿的是家常衣服,见长辈自然要穿另外的衣服,可是若是去拜见祖母,又外人在跟没有外人在这衣服却也是有讲究的。按照这里说顾思远的叮嘱再正常不过,可是喜梅却下意识的愣了愣神。 有外客? 顾家不是没有客人拜访,实际上老太太在家里,各府里头的年轻辈媳妇儿也好,老一辈儿的夫人们太君也好,隔一差五的便有人来老太太那里贵客不断。不过因为她不喜欢喜梅,所以每到这种露脸的场合,家中所有的姑娘都到齐了,也会端端漏下喜梅一个人。 这一次那老太太怎么就转性了,肯把她往人前提溜了。 第三十四章 吐气扬眉 待喜梅换好了衣裳到屋前头,果然发现屋里头不同寻常,不但顾菀顾玉两个在,其他几个伯母的女儿也倒了,屋子里头挤着十多个姑娘,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仿佛置身于女儿国。 “喜梅见过奶奶,见过二伯母,三伯母……”喜梅还是第一次这么齐全的见到顾家的这些姐姐妹妹,当外面人禀报着三小姐到时,望着四下里射过来的各种探究的眼神,她心里头不舒服极了,可是脸上却还仍然带着笑,规规矩矩的走上去行礼。 顾凤璋虽然比顾仲毓大上两个多月,可是成亲却比顾仲毓晚多了,所以喜梅便纵是比顾菀顾玉大,却也小于二伯的大女儿,因此在家中只能排行第二。不过顾仲毓这个大女儿却是庶出的,这个从一方面倒也说明了顾仲毓的荒唐。 喜梅从这人群中走过时,便听到那些女孩子窃窃私语。这里出场的除了顾家几房,还有几个是亲戚家的女孩子。喜梅平日深居简出,并不大见人,她们虽然或未曾谋面,但是对她的“出身”却闻名久矣。这会私下里一交头接耳,了解喜梅的身份之后,便发出了许多小声的嗤笑,诸如那种女人的女儿这类词,不时的飘进她的耳朵。 喜梅听了这,虽然不悦,但是却也没有什么表示。这毕竟不是她能发作的地方,面对那些个闲言碎语,她只能将脊背挺的更直,将然后昂着头从人群中走过。 “好,起来吧。”顾老太太往常对喜梅从来没有好脸色,但是这回却例外,待喜梅行过礼之后,竟然笑的一脸和蔼的让她起身,然后指着旁边的一个簪金带玉的老太太说到,“这是镇国公家的老太君,今日闲来无事到我们家吃酒,论辈分你们也该叫她一句奶奶了,还不快去见礼。” “是。”怪不得这样做派,原来是因为有外客在,专门做给外人看的了。顾老太太生平最好脸面,总喜欢摆出一副慈祥长者的眉目,所以有外人在时总比平时待她们要宽容许多。喜梅想通这点却是松了口气,温顺的应了一声,低头过去盈盈一拜,“喜梅见过老太君,老太君万福。” “哎哟,这孩子真是太客气了,叫奶奶就好,何必那么生分。”喜梅刚拜下,那老太太便扶着她的手起来了,然后对着她左瞅右瞅,眉眼带笑的说,“这就是风璋的大丫头吧,模样长的真好,有几分你爹的样子。妹妹你做事也忒仔细了,有这么个漂亮孙女都不让我们知道,若不是我家那小子念叨,我还不晓得呢。” 那老太太甚是豪爽,笑呵呵的样子很让人生好感。喜梅借故偷偷的抬眼瞄了她几下,只见她虽然有七十多岁的样子,但是人却不显得老气,一双眼眸乌黑锃亮,发如银丝,整个人有些微胖,处处流露着一种安闲从容的雍容之气,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乡里生活久的了。 听着镇国公府里头的老太君如此夸奖喜梅,顾老太太一笑,“老姐姐你就别这样夸她了,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轻重,万一被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就不好了。至于不让她出来,你也知道的,乡下孩子,总是有些怕生。” 顾老太太这话虽然看似是自谦,在为喜梅着想,但却直接将她贬低成了个上不了台面的姑娘,让喜梅心中好生气闷。她就知道这老太婆找自己来没安什么好心,果然又是为了拿她这土包子衬托她那帮孙女儿,顺便再为她自己博一个慈爱仁善的名声罢了。 “我知道你是家教严的,可也莫太严苛了。瞧瞧这多好的姑娘,到你口中就变成处处毛病的了。小孩子家,还是要夸着些好的,你若不待见这孙女,不如给我好了。”让喜梅庆幸的是,镇国公家的老太君似乎并不把顾夫人的话放在心上,笑着埋怨了几句,然后却是把喜梅搂到了身边,和蔼的问她读过书没有,识不识得字。 喜梅平常做事都是以低调为主的,到顾家之后一是嫌学堂是非多,不愿意惹麻烦,二是觉得那些女孩子的水平太低拖她后腿,所以从来没有去过府里头的家塾上过课,因而顾家的人也都不知道她的才学。今天这事,如果搁在往日,她多半是要回答几句“不曾进学,只胡乱的读了几本书”,但是今天被顾老太太那样刻意的打压,再加上近来的轻视,所以她很自然的就改了答案,“四书五经女训女诫都读过一些,最近正在重温《春秋》。” “哦,”老太君听着她回话,目光顿时一亮,“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才女啊。” “只是胡乱的认识几个字而已,算不上什么才不才的,老太君过赞了。”看着顾夫人因为她这句话而差点变色的脸,喜梅只觉得心中一阵快意。 反正事已至此,也不能再坏下去了,所以只能让这老太婆不开心她就很开心。她不是想要自己衬托她的那帮草包孙女么,她就要她知道,她虽然软弱,却也不是任她搓扁揉圆的。 “可曾拜过先生?”老太君颇为感兴趣的问。 “先前父亲做主,拜了沈夫人为师,小女跟着她学些诗词文章。”这个倒是现成的事实,喜梅不用胡诌也能答得出。 “沈夫人?哦,你说的是沈宁那丫头吧?她一向眼高于顶,连我这老太婆的面子都不买,而今却能收你这孩子为徒,可见你果然有不一般之处。”在京城中姓沈的人不少,但是被所有人都称为沈夫人的女人,却只有沈宁一个。别的女人都是嫁后随夫姓,就她个性的在所有的名帖上都印着是自己的名字。显然老太君对于她的才学也很是钦佩的,听着喜梅搬出这个师傅之后,当下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喜梅笑的很羞涩的低下了头,虽然有些狐假虎威的感觉,可是看看底下顾玉顾菀的神情,她觉得心里比三伏天喝酸梅汤还要爽。 别以为我平时不出声,你们就真比我厉害了。 第三十五章 教训妹妹 果然听着喜梅这番答话,顾老太太的眼神都变了,那眼眸中射出来的寒光似乎要把她刺穿,喜梅却仿若浑然不觉得的,浅笑着,心里平静的想:纵然你生气又能拿我怎么办? 这段时日喜梅也在反思,或许她表现太过温和了,以至于让这此人都以为她是省油的灯。有的时候人要低调,可有此时候却也要记住,人善是被人欺的。 她们可是堂堂正正用花轿从顾家大门抬进来的,又有皇帝的诏书为凭,就算是顾老太太再看不顺眼她们母女,难道还能趁顾凤璋不在的时候打了卖了她们不成? 所以喜梅表现的毫无心理负担。 老太君似乎没有察觉到婆孙俩的剑拔弩张,只是笑着拍着喜梅的手,一副赞赏到不行的样子,“老妹妹你可是有个好孙女啊。” “老姐姐,你就快别寒碜我了,我这几个孙女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们家采宣一个手指头,哪里算得上好。我听说采宣前几日又在学坊里得了第一,做出的诗连皇后都夸了呢。”顾老太太见刚才那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不行,心生一计又从另外的角度入手,将话题从喜梅身上引了过去。 南阳有学坊京中自熊也有,喜梅之前也听人提起过,当初她不愿意上家塾时,顾凤璋也曾提起过送她去京中最有名的书院读书。喜梅起初还挺乐意,但是仔细一想却又拒绝了。她当初在南阳那种地方读书的记忆很快乐,但那毕竟是乡下,没几个贵族,而京中能让顾凤璋看上的书院,那必定是贵族中的贵族学校了,让她跟着那帮眼高于顶的名门仕女们相处,她宁肯在家自学。 老太君的孙女应该也就是在那种地方上学的了。喜梅先前听过那此学校的女孩子中,王公贵族和皇后太后族中的人也不少,进宫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没有掺和比赛。 “侥幸而已,我家那丫头虽然是有此本事,但哪里得的了第一,不过承蒙皇后错爱而已。” 那个采宣应该是老太君最疼的孙女,听这顾老太太如此夸奖嘴上,虽然说着侥幸,可实际上却笑的合不拢嘴。 有了这岔开话题,自然就转到了玉太君的孙女儿莫采莹以及其他一帮书院里的姑娘们身上了,恰好正主儿也在,免不得会到两位老太太跟前来说话,这下的褒贬却是比先前还盛了十倍。 待着两位老太太闲聊完毕便是吃饭听曲一类无聊的消遣,老人家的口味和姑娘们不一样,选的也多是些老套的曲子,听的这里的年轻女孩子都是昏昏欲睡,可为了哄得两位开心,偏生的装的有多么喜欢。喜梅在那里看着只是暗笑,但却也不疏离,只是偶尔恰到好处的说上一两句话,让人不至于觉得她清高不懂事,但也不会被人认为是刨意献殷勤,这法子却是要胜过两个刻意装出承欢膝下的妹妹们许多。 就这样平平安安的到了下午,喜梅借着如厕的时间去了外面,没想到出来时,在小花园外面却看到了三个人影,间或着便有些‘贱蹄子啊’‘狐媚子啊’‘那个女人的女儿’之内的言辞从边上飘来。或许是多疑,她驻足听了一下,然后毫不意外的发现那人果然是顾莞和顾玉,至于另外一个,则是莫采宣了。 喜梅想来不介意人家说自己,但是却受不了别人说自己的母亲,她本来也想当做孩子不懂事揭过便是,可那两人说的却越发不堪,喜梅终于不能忍受,冷着脸急步走了过去。 “你,你怎么在这里?”顾玉正在说着喜梅母女俩的不是,却不料正主忽然出现在面前,阵脚当下就乱了,看着喜梅有一些慌乱,而顾莞却镇静的多,当下却是眉头一皱的斥责:“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这句话问得好。”喜梅本先只是怒着,这会儿看着她们两人毫无悔改之意反而笑了出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伸出手来,狠狠的给了顾玉一个耳光。 “你,你竟然敢打我。”喜梅这耳光来得又急又快,顾玉等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事毕捂着脸之后,还是一副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样子,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不敢。”喜梅垂首在那里,傲然冷笑着,“你是我妹妹,父亲不在,你又做出这等有辱门风的举止,我自然当代父亲打你。” 喜梅这句话却是震住了,顾菀和顾玉她们一直觉得喜梅母女俩好欺负,但是却从来也不曾想意识到,她可真是她们的姐姐。 “你,你,你别以为这还是如同父亲在时,有人偏袒你,我告诉你,”顾玉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捂着脸怨毒的威胁着喜梅,但是喜梅不等她把话说完,又是一巴掌快稳狠准的扇在了她另一边脸上:“父亲不在,你连长幼有序的规矩都忘了。这事儿便是告到老太太那里去,也是你一万个没理” “顾小姐你这样未免太过了。”莫采宣见到喜梅这动作,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喜梅看到她与顾家姐妹一伙便知道,她本就不是自己这边的人,对自己估计也没什么好感,这番张口定然是为她二人说话,所以早一步的堵住了她的口:“我这两个妹妹无状,让莫小姐见笑了。” 喜梅对莫采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笑,礼节上挑不出一锋一毫的错误,仿佛刚才打人的不是她。 莫采宣的脸皮毕竟比不上顾家两姐妹,面对喜梅这种绵里藏锋的挤兑,一时无法回话。她与顾家姐妹相熟,先前听着祖母夸奖喜梅,心中并不服气,下来询问时却又被顾菀和顾玉灌输了一脑子关于喜梅的“卑贱”,对喜梅感官很差。可纵然这样,她在喜梅面前,却也是不能忘了世家小姐的派头的,长幼有序,上下尊卑,这是连她都不能超脱的基本规矩。就算是她家里头的那几个庶姐,她虽然看不上眼,却也不敢公然放肆,所以顾玉先前当着喜梅的面还无礼,本身就落了话柄。 第三十六章 月夜赏花 “那,那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打人啊”看着顾玉嘤嘤嘤委屈的样子,莫采宣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又是一个自以为自己在主持正义的大小姐,这会儿我教驯她你能说我太过了,那刚才她侮辱我们母女俩时,怎么不见你的正义感冒出头来。喜梅在心中冷笑了一句,脸上的微笑却越发和蔼,“怎么教训妹妹是我自家的家事,我不知道连这个莫小姐都要插手,难道莫家的家训就是多管闲事吗?” “这,”莫采宣被喜梅挤兑的说不出话来,一张俏脸憋得通红,最后迸出来的话却是“顾喜梅,你别倡狂” 倡狂。喜梅听到这个却是一笑,被倡狂的人说猖狂,她真是何其有幸。她就是太不猖狂了,才会被这俩姐妹在背后如此编排。 “我就猖狂,你又能奈我何。”喜梅挺直了腰杆,看着她们三个脸上一片笑容。 “若不是父亲拦我,你以为上次的事我会善罢甘休?”喜梅逼近了顾菀顾玉,看着她们俩微微笑,“所以该为父亲离开而忧心的是你们而不是我,惹怒了我,你们就自求多福。” 喜梅说的是上次她微那姐妹俩关在安南王府的事。顾苑顾玉姐妹俩虽然不知轻重,但是却也发觉,自从那事之后,香姑被赶走,自己姐妹俩被从母亲身边领走,意娘进门等一系列的变故。 她们再不懂事,也明白这代表什么,恐惧就此油然而生,再也不敢说什么。 “如果以后再听到你们背后骂我娘,哼。”喜梅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有时候无声的恐吓比明确的恐吓更让人害怕,看着那两个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她也不欲多说,直接就挺着腰杆走了。 “顾喜梅。”喜梅刚走到一半,就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她回头一看,却是莫采宣在喊她。 “莫小姐还有什么事?”喜梅听到这喊声回头,很是礼貌的问着。 “你不要得意,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嫁进我们家的。等一下,我一定会比过你的。”莫采宣站在那里,握着拳头脸色粉白的说着。 嫁?这是什么意思?这小姑娘脑壳坏掉了,她以为他们家是顾家肖想的好人家,她就得跟着顾家其他女孩子一样,对着她陪笑脸的渴望嫁进她们家吗?她真是想多了。 “自便。”面对着这没头没脑的挑衅,喜梅实在很缺乏应对的心情,所以丢下这句话之后就施施然的走开了。 傍晚的时候,喜梅本来以为老太君的侯府一日游就该到此结束了,没想到没看到收拾车马送老太君回家的举动,反倒是瞧见下人们收拾东西,在庭院中点起了一盏盏绢纱制成的灯笼。 这是做什么?喜梅在心中疑惑着,今晚月色很好,月凉如水,照在外面皑皑白雪上显得如梦似幻。待天色再略微暗了一些之后,一盏盏昏黄的灯光亮起,给这冰雪世界平添了几分暖意,等至下人们抬了一人多高的梅树进来,满园梅香浮动之后,喜梅便已经猜出她们打算做什么了。 这是打算赏花。 “往日里我们赏梅都是白日里,却不知道这梅香到晚上才更清更雅。” “承蒙老太君不弃,陪着我们玩这一会儿子,也是我有福了。”喜梅正在发愣着,听着屋里头有人出来,赶紧垂首让到了门边,果然见着帘子掀起,顾老太太跟镇国公家的老太君并排走了出来,说话的却是扶着老太君的阮冰。 “古人有秉烛游园之说,今儿托你这丫头的福,我们这老太婆子也雅上一回了。”老太君披着大氅笑呵呵的走了出来,站着廊下看了一看,又让阮冰扶着她往下走,“果然不错,你这丫头有心了,这灯笼着实扎的漂亮,往这里一放,像许许多多的小月亮,人在其中一走,觉得人似月中游一般,有趣,有趣,让孩子们也下来玩。” 有了俩老人的这一句话,廊下站着的姑娘们都纷纷走了下去,顿时欢声笑语四起,这场面倒是热闹了不少。 喜梅见别人都下去了,自己也裹着披风走了下去。老太太这里的园子本来就不小,那灯与花摆放的又极有讲究,在树下看花却是比树上看花更有一番风致,喜梅逛的正高兴,冷不防被俩人挡住了路。 “思远哥哥,莫,莫少爷。”喜梅本来还以为是顾家姐妹呢,没想到却是顾思远和莫贤,忙躬身行礼。顾思远笑着扶住了她,“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过来找你说说话,你再这样,我可就不敢找你了。” 先前吃饭坐卧时,男女有别,因而那顾思远和莫贤都在外厢,这厢里赏花大家都来了,所以喜梅才能又撞到他们。 “礼多人不怪嘛。”喜梅笑嘻嘻的站起了身,她进顾家之后,为了减少麻烦,把见谁该行什么礼做的足足的,这会儿都成条件反射了。 人站着不动怕挡着其他人的路了,便挪到了个角落里说话。说是人说话,其实张口的就只有顾思远和顾喜梅,往日最是聒噪的莫贤,今天像是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旁边,一声都没吭。顾思远跟喜梅例行公事的问了几句‘这灯好不好’‘这花香不香’之后却是支支吾吾的问道:“刚才老太太找你过去问了哪些话?” “老太太没问什么,倒是莫家的老太君问了问几句在哪里读书之类的闲话。”喜梅答应了一声,然后不解的看着顾思远,“哥哥问这是做什么?” “呃,没,没什么?”顾思远有些慌乱的答了一句,然后过了片刻,又不死心的问道,“难道没有问到什么特别的?” “并没有,只是些家常闲话而已。”喜梅答了一遍,然后不解的看着顾思远,“哥哥,你究竟想问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怕有人又为难了你。”顾思远干笑了数声,然后就逃也似的被莫贤给拉跑了。 喜梅站在原地疑惑了一小会儿,莫名的摇摇头,打算继续逛,却没想到顾家两姐妹和莫采宣从对面走了过来,冷冷的看着她,嘲弄的说:“果然是没教养的女人教出来的贱胚子,只会勾引男人。” 第三十七章 雪夜斗诗 喂,这点过了,妹子喂,大家才几岁,说什么勾引男人,勾引男人是不是有点早?喜梅看着那一些女孩子,有些啼笑皆非的想着。 “心中所思即眼中所见。”喜梅笑了一声,不欲与她们多纠缠的绕了过去。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她没道理非要跟她们纠缠不清不可。 “喂,你,”顾家两个或许是草包,但莫采宣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当下的确就被这句反击给气到了。 顾喜梅的意思莫不是说她们自己内心龌龊,才会看别人龌龊的? 虽然大抵如此,可是莫采宣还是受不了这种的讽刺,当下连着仪态都顾不上了,待着喜梅走到她身边时,直接一把抓住了喜梅的手,“你敢说你刚才就没别的心思” 喜梅回头一看,灯光之下莫采宣的眼中有怒有急,但却也有几分羞意。 羞?喜梅微微一愣,神电光火石之间,却是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做? 难不成这小妮子喜欢上了顾思远,所以见着自己刚才跟顾思远说话起了嫉妒之情,这才没头没尾的找自己的茬? “我有没有别的心思你凭什么过问?”喜梅想到这里,望着莫采宣的眼里就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凑到她耳边轻轻的说道,“怎么,难道你喜欢上了思远哥哥,见不得别的女孩子跟他说话,所以这才过来问我?” “你,你胡说什么?”莫采宣听到她这句话,神色一下子尴尬了起来,连声音都提高了一个八度而不自知。 “哦,”喜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这个音却是欲语还休,话里头该有的意思都该有了,气的莫采宣抓着她的手的力气都不由得重了几分。 “莫小姐,既然你都说了没有什么那便是没有什么。”喜梅笑了笑,甩甩手,“还请你把手从我胳膊上拿开。常言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若还这般紧咬住不放,那让我不得不猜测你是不是有别的意思了。” “你,”莫采宣自问也不弱,但是遇到喜梅却处处居了下风,顿时咬牙切齿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悻悻的放了手。 喜梅摆脱她们的纠缠,长长的松了口气,正欲往回折,却不料前面黑压压来了一群人,正是顾老夫人和老太君,于是她只能站在路边,跟着顾家姐妹和莫采宣站到一旁,等她们走过了。 “这灯好是好,但这面空着未免有些单调,丫头你这可是失算了。”老太君一行人走着走着,却到喜梅身边停了下来,对着庭中的灯做起了点评。 “哪里,夫人这地方可不是忘了构图,而是故意留着给诸位少爷小姐们用的,”老太君的话还没说完,阮冰身边的一个丫头就心直口快的抢答了,阮冰在她说完之后即刻就训斥道:“真是没规矩,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就乱讲话。” 只不过阮冰虽然口头上记斥的严厉,可神色上却也没见得她有多在乎这丫头的失礼。 甚至这话本来就是她安排说出来的。喜梅在心里暗暗的想到。 “哦,那个丫头此话怎讲?留给孩子们用?怎么用?” “媳妇儿是想今晚上花好月好,两位老祖宗又恰逢有兴致,便不如让孩子在月下做上几首诗,一来考校下他们的功课,二来也给两位老祖宗助助兴。”阮冰用目沌请不过顾老夫人之后,这才开口娓娓道来,言语中说不出的贤惠,“也不求他们写的有多好,只要能做上几首歪诠,也就不枉老祖宗对他们的期盼了。” “喔,这主意的确不错,你这媳妇儿可是个妙人。”老太君听到这个主意果然有兴趣,笑着对顾老太太夸了句,阮冰然后点点头,“只是这咋却有些麻烦。” “不麻烦,先前夫君和清客们赏花赋诗的桌案俱在,笔墨也是现成,不过让人搬来布置布置片刻即好。”阮冰看着老太君有纠结笑着说了两句,连忙吩咐人下去准备。 这般做派明显是早有预谋绝非是一时兴起。喜梅看着阮冰的样子,在心里暗中忖度道。而阮冰似乎察觉到她目光中的意思,竟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过喜梅并不怕她,淡然的与她对视了片刻,然后等着阮冰自己移开了眼睛。 果然片刻之后,阮冰已经让人备齐了桌凳和笔砚,因为是游戏,倒也不用太正式,不过是若有人有了诗作便主动去取了灯罩到旁边写起来,写好后送呈到两位老人家面前,等着她们赏鉴品评完毕之后,再放回灯上任其他人围观。因为是跟孙儿孙女玩耍,两位老太太并不严苛,只要稍微上眼便有厚赏,因而开始时上前的人还少,后来就纷纷都去凑热闹,就连七八岁的孩子也写了首打油诗上去碰运气。 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让会场活泼了不少,得了赏赐的自然开心,得不到的凑趣也凑得起劲,微重点表扬的几盏灯下更是围满了旁观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喜梅知道顾老太太跟自己并不对盘,这些人中也没有几个是看好自己的,所以并不凑那个热闹,只是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里,欣赏那些勉强能称为诗的东西取乐。 “你怎么不去写?”就在她自得其乐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喜梅回头一看,却发现是莫贤,于是便转过头去,貌似无辜的摊摊手,“我不会写诗,就不上去丢那个脸了。” “怎么可能,你不会写,我知道哦。”莫贤本来是一脸的不敢相信,但是很快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然闭口,神经兮兮的望了望四周,“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这人在做什么,什么东西不告诉其他人,喜梅有些无语的看着莫贤的谨慎小心,最后决定还是无视了算了,只是点点了头继续转身看自己的。 “那个,我刚才写的你看到了吗?”莫贤像是没头苍蝇似的在她身后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搭了这句话作为开腔。 “嗯,看到了,还可以。”喜梅淡淡的答道,虽然莫贤这人在某方面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但是在勤学好问上,他做的还是比较扎实的,要不然好学的顾思远也不会跟他在一起。不过喜梅却不知道他专程采找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是为了炫耀一下他会作诗吗? 第三十八章 少年心事 莫贤来找喜梅当然不是为了无聊的炫耀,他只为了想在她面前展示下自己也有可取之处,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到了她面前总是笨嘴笨舌,把好好的局面弄僵就像现在这样,心里头明明有无数的话要说却也说不出来,听着她淡淡的回了句,他就像瞎了火的壶彻底没声了。 莫贤不说话,喜梅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两厢里僵持下这里倒比别处冷清了许多, 喜梅见着莫贤怪怪的表现倒也疑惑,只是来者是客,她总不好拂人面子,只能耐性的站在那里等他说话或者是让开。 只是她们这边等着,那边却有人等不得。两人只占了数息,就听到别处有人在喊喜梅的名字,喜梅偏过头去看了看,是老太太面前的玲珑,只想着那老太太不知道又要怎么发作自己,若不是不应惹她生气便不好了,所以就张口应了声然后以目示意,如果莫贤不太笨的话,这会儿也该知道该让开了。 虽然是自家亲戚,但是他堵着自己在这里总是不大好,这顾家的下人向来爱编派自己母女,如此这般被人看去不知道还要说怎么样的风话。 莫贤没有耳聋,自然也听到了玲珑的喊声和喜梅的答声,当下心中也明白顾老太太唤她去,自己当让开才是。只是好不容易逮着这两人说话的时候,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委实不甘心,因而也不动,仍旧跟这个木头桩子般的站在这里。 听着玲珑的唤声越来越近,见着莫贤又是这般不懂得人眼色,喜梅心中一叹,想着这恶人不免要自己做了,所以上前一推,“莫贤,奶奶合人唤我了,若是小公爷没有事,那喜梅就先告辞了。” “你别走”,见着她要走,莫贤又是慌乱又是舍不得,当她走到他身边时,下意识的就拉住了喜梅的手,急急的将一串东西塞到她手里,“你那日送我的东西,我都带在身上。” 这艾什么?喜梅心中疑惑,自己几时送他东西了,不过稍微动动手指,却是认清了那物品的形状,正是一串常见的不得了的金铠子事物,想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抢她的玉笛被她恶整一把,最后她想息事宁人,却不料找不到那罪魁祸首的物件,只能随便塞了串东西给他,没想到他竟然一直都带着。 这金银铠子放到小户人家或许是稀罕玩意儿,但是对于豪门里长大的纨绔们来说,简直是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东西了,连喜梅后来收了都不大放在心上,那莫贤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他这会儿说这没头没尾的话,喜梅根本听不懂,只是快速的缩了回手,冷冷的扳着俏脸,对莫贤说了句,“男女授受不亲,小公爷还请自重。” 这可不是搂搂抱抱都属平常的二十一世纪,在这今年代,若是女子随便跟男子牵手,那可是极其放荡的举动了,她的风言风语够多了,不需要莫贤再来添这一笔。 莫贤听到喜梅这冷言论语却是猛然醒悟的缩了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玲珑就要过来,赶紧低着,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我没有喜欢昌平郡主,上次在戏楼不过是偶然碰到她的手而已,她就恼了打了我,根本不是我轻薄她。” 喔?上次的事情难道还别有内情,按着昌平郡主不喜人近身的习惯,他若是在无意中碰触到她,被打也是情理之中的。喜梅心中不禁同情了他几分,惹着谁不好惹着那个煞星,不过她心里头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却不变,“你喜欢谁不喜欢谁与我何干?” “我、我”莫贤张口结舌的还欲辩解,玲珑却是已经到了,这大丫头极会做人,看着莫贤跟着喜梅站在这边边角私语,神色也未有半分变化,只是对着莫贤和喜梅行过礼之后才禀明来意,“老夫人命奴婢带二小姐前面去,不知小姐?” 她瞅瞅莫贤,瞅瞅喜梅,却是语带迟疑,很显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有劳姐姐传话,我这就去。”喜梅听闻这话却是毫不迟疑的点点头,然后看也没看一眼的就往前走了。玲珑见状看了看莫贤,又看了看喜梅,然后一语不发的跟了上去。 “喂,怎么样?”等到玲珑和喜梅走了没多久,就见到顾思远从一旁的花树绕过来,看着莫贤一个人呆在剩下发呆,赶紧上前去询问。 “不怎么样”,莫贤一脸被打击的表情站在原地,要多沮丧有多沮丧。 “什么叫不怎么样?她拒绝你了?”顾思远的表情却是比莫贤还要焦急许多,急切的问道。 “那倒没有。”莫贤低着摇了摇头,还是跟霜打了的茄子般提不起精神来。 “既然她没有拒绝你,那就是好事啊!你还伤心个什么劲儿?”顾思远听到他这么回,却是整个眼睛都亮了,走过去拍拍莫贤的肩膀以示鼓励,没想到莫贤却幽幽的回答道:“她没有拒绝我是因为我什么都没说。” “啊?”顾思远听到这个却是被吓了一跳,拍下去的手就那么僵硬在了那里,过了半天才回道,“怎么,怎么就什么都没说呢?你事先不是打了很久的草稿,还演练了许多次,说是定要在别人开口前告诉她么,怎么这会儿却是,却是” 却是临阵就慌了阵脚呢?最后这句话顾思远却是没有说出来。莫贤的神色已经很沮丧了。他再不知趣也不会雪上加霜的打击他了。 “我也不知道,我明明是打算好说什么的,可是她一看我,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莫贤说道最后,声音里却已经像是带了哭腔,“我就是面圣也没这么紧张过。” “这,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我见了自己心头上的人也会语无伦次了。”见着莫贤这个样子,顾思远不得不拿自己来做比较让他心里头好过些。 “真的?”莫贤一直很为自己没用耿耿于怀,这会儿听到顾思远如此说,倒是心里头安慰了些。 第三十九章 横生枝节 “真的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呢。”顾思远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句,看了看四周没有喜梅的影子,才问莫贤,“那喜梅妹妹的人呢,她现在到哪里去了?” “刚才你们家老太君刚派人喊她。”莫贤怏怏的答道,正想找个地方去哀悼自己刚才笨拙的表现,没想到却被顾思远一拽,“那想必是在前头正屋里了,我们也赶去看看。” “哎……”顾思远到底比莫贤高上几分,他这样一拉,莫贤不得不陪着他跑了起来,况且莫贤也是极其愿意去的,所以两个人就这样一溜烟的跑了起来。 顾老太太和老太君两个,虽然精神矍铄,但毕竟年纪上来了,也不敢在雪地里多留,逛了一圈便回到了正屋,只由着下人们把写好了的诗句递上去。老太君带来的几个孙儿孙女中有写的不错的,顾家的孩子中也有写的上佳的,两厢比较之下倒是打了个旗鼓相当,也不会令二老脸上太难看,因而一时和乐融融还胜了前面几分。只是老太君着实记性好,等看完了所有送上来的灯盏之后,竟然问了一句,“喜梅丫头的呢?我听说这孩子也是个有才华的,怎么这厢里却连一句半句也不肯漏,莫非是看不起我老婆子?” 顾老太太和阮冰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不过顾老太太也是人精,很快就转了过来,笑的一脸慈爱,“老姐姐这是什么话,那孩子若真能写出来,还能藏拙不是?不瞒你说,我家里虽然家教严,可是这二丫头向来体弱,便也不拘着她跟其她姐妹一起上学,因而只识得几个字看得几本书,要论这诗词歌赋,却是不行的。” “果真如此?”老太君仿若第一次听到这种话,脸上颇为惊讶。 “的确是这样。”阮冰见状,赶紧接口,装着一脸沉痛的样子,“虽说是个不小的遗憾,可这才学二字又哪有平安康健来的重要。我们当长辈的,所求也不过是求孩子康顺,其他却是顾不着了。” “是啊。”老太君听此却是颇有感触,长长的叹声气,“采宣这孩子也是一样,打小身子骨就不强硬,所以每次看着她废寝忘食的,我总是让人劝她不必太过用功。” 见着老太君忽然忆起这事,周围其他人也是一阵唏嘘,连连附和。本来以为这样就完了,没想到感叹完毕,老太君却仍然发话,“把喜梅那孩子叫来看看吧。” “玲珑,还不快去?”顾老太太听到这话,心中虽然不乐意,脸上却是笑的慈祥,立刻让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去请,给足了顾喜梅面子。 反正,不过一个在乡野间长大的小丫头,她就不信能翻得了天去不成。 “小姐,请当心。”来来往往都是人,玲珑也不好事先提点喜梅什么,所以当两人要上台阶时,玲珑忽然殷勤过分的搀了喜梅一把,然后使了个眼色给她。 小心?喜梅看着玲珑递过来的眼色,心中一阵疑惑。这大平地的,又不会跌着摔着,玲珑却扶着要她小心,肯定不是指走路了。那除了这个,恐怕就是暗示她顾老太太找她去不寻常,所以带着进门之后,顾喜梅立马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虽然外面是冰天雪地,但是大堂里有地龙,早烧的跟春天般温暖,喜梅进来之后便有人伺候着脱了大氅,走上前去拜见在上位上坐着的两位老太太。可谁知道头刚磕下去,就听着外面叮叮咚咚的脚步声,却是顾思远和莫贤来了。 “大少爷,小公爷。”门口负责掀帘子的少女知道屋里头都是女眷,觉得这少爷们进去不合适,可却又不敢拦,便有心眼的将声音提高了三分,料得屋里头人听得见,应该会给个指示。 果然,老太君听着通报声,脸上倒是一挑,“那小猴儿不在外面赏花,竟然也拱来了。” 门外头顾思远和莫贤被拦,顾思远念头一转,在莫贤耳边叮嘱了几句,便看到莫贤在门口大声笑着说道,“听奶奶在里头品评诗文,孙儿也想进去见识一番,不知道奶奶允否?” 老太君听着莫贤这么说,看了下手边放着的几盏花灯,倒是恍然大悟,刚才他们将次一等的那些放了出去,做得好的几盏却还在这边留着,想必这俩孩子是见猎心喜,到这儿来求上品了。 “反正也没其他人,就让他们进来吧。”老太君虽然宠孙子,却也知晓这是在别人家里,所以商量的问了下顾老太太。顾老太太心中别有计较,正觉得来的人多却合心意,所以也当下笑了,“难得俩孩子有向学之心,哪有不允的道理。你们几个,把其他小姐也叫进来吧,大家一起玩赏玩赏。” 顾老太太本来就不欲喜梅跟老太君过多接触,这会儿有人分散注意力,她正是求之不得。 “是。”玲珑刚才看那架势,应该是老太君想要问喜梅小姐话,老太太想要从中干涉才是,她生怕老太太和夫人设了什么局让喜梅小姐在外人面前没脸,才特意暗示她小心说话。可谁想到进来还没开腔,大少爷和莫少爷就进来了,看来老太太这是铁定要用一堆人来分散老太君对喜梅小姐的关注了。 也罢,这样虽然少了露脸出面的机会,可是却能保得平安。反正等到老爷回来,什么样的机会没有,倒也不必争在这一时。玲珑心中略一计较,便出去吩咐丫头们请各位小姐过来,很快屋中又济济一堂了。 这是把人拎过来当摆设么?顾喜梅自己心中也在纳闷着。老太太派着贴身大丫头去找自己进来,不可谓不正中,可谁想到找进来之后却又把自己晾在这里干看,难道这就是她们的目的?专门用这个给人没脸?可是要真这样,段数也太低了吧。 喜梅正在疑惑着时,却看到人群那边顾思远对自己眨了眨眼,似乎有什么话说。 第四十章 诬陷 顾思远只是眨眼,并没有挤过来跟她说话,毕竟在老太太眼皮底下不容放肆。不过很快,顾喜梅又被人叫到了前面,因为老太君对她并没有忘记,有那么多人打岔,她竟然还记得从人堆里把喜梅提到跟前,“你觉得这几首诗,哪个好些?” 喜梅不知道老太君这样问什么意思,她又没有别人可商量,抬头看了看顾思远的脸色,见到他点了点头示意,便顺从的接了东西在手上,一一细评了起来。 喜梅没有认真的学过诗词,可是在这个没有经历过唐诗宋词这种文学极其发达的年代的古代,熟读唐诗宋词的她眼界自然不是这些人可比的,细细看了一遍之后,在心里思忖再三,才以不那么张扬的方式将诸首诗词一篇篇品评出来。 只是尽管喜梅已经够低调了,她却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些话的分量,待她说完,那些不懂的姑娘们脸上懵懂,但是顾老夫人和老太君都暗暗变了脸色,一个喜,一个怒。 阮冰那才女的名头有水分,但是这两位老人大家闺秀的素养可不是白搭的,所谓的外行听热闹,行家听门道,喜梅一张口,她们便知道她到底懂不懂。 眼界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突击来的。 “好,好,好!先前你母亲还说你不会做,我险些信了,现在看你说的如此头头是道,怎么可能对此一窍不通。”老太君听完之后抚掌大笑,连连催促到“在我面前你就不要守拙了,给奶奶看看你的大作吧。” 她显然对喜梅欣赏至极,已经当做自己的孙女称呼了。而莫贤在人群里听着她得了赞扬,比自己被夸奖还高兴,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母亲,喜梅先前听这个称呼还有些懵懂,自己的母亲在房中安胎并没出来,老太君怎么听她说话?不过看到旁边的阮冰,立刻领悟到原来母亲是指她。 阮冰跟母亲身份相同,按照礼数来讲,自己的确是该叫她母亲。不过喜梅向来回避这个事实,所以此刻也是低头不语,只含含糊糊混过去。 此时让她烦恼的是老太君忽如其来的欣赏,喜梅没想到自己已经很低调的点评竟然能让老太君欣赏如斯,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来作诗的确不是她擅长,何况她早就答应过沈宁不做什么劳子才女,所以犹豫一会儿却是摇头,“承蒙老太君错爱,我却是不会。” “不会?”老太君不太接受这个,正踌躇着,顾老太太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毒,猛然一拍桌子,厉声训斥道,“我平时是怎么教训你们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就算被人笑了浅薄也切莫不可逞强的偷盗别人所言为己说,喜梅,你这番作为还不知错?!” “知错?”喜梅正在想着跟老太君如何推辞了过去,忽然听到顾老太太这番教训,顿时愣在的原地。 在场其他人本来还在为喜梅刚才的那番高谈阔论而震惊,老太太这么一训斥,顿时四下里嗡的议论了起来。 怪不得她能说出那样的话,原来都是从别人那里偷出来的,怪不得!几乎是所有人心目中都浮起了这样的想法,刚才的震惊都变成了鄙夷。 因为顾凤璋的偏爱和袒护,顾家并没有多少人喜欢喜梅,所以自然也都不甘愿让这么个小丫头将自己踩在了脚下,相比较顾喜梅平日藏拙不显露才能这种可能,大家显然更喜欢顾喜梅为了出风头无耻的剽窃他人观点来炫耀这种想法。 四下里的窃窃私语,喜梅不是没有听见。她站在人群中心,看着那一双双鄙夷唾弃的眼睛,看着阮冰母女恶毒中又带得意的眼神,看着顾老太太貌似痛心疾首的慈爱面孔,气愤的整个人都发起了抖。 她们,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这个貌似慈祥的老太婆可曾想过她将这样一个屎盆子扣在自己的脑袋上的话,对自己的人生将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她就算再不喜欢自己,也不至于非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吧! “我没有!”喜梅咬着嘴唇,拼命的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一字一句的说。 “还犟嘴!”顾老太太的表演简直是影帝级别的,听到喜梅这般辩驳,狠狠的拍了拍桌子,脸上的表情既为顾家出了这样令人丢脸的子弟而羞愧,又包含着对小辈的惋惜和痛其死不悔改的哀伤。 “还不把她拉出去!”顾老太太显然不打算给顾喜梅分辨的机会了,她直接就指着身旁的两个丫鬟命令她们将二小姐“扶”下去休息,然后再转头向老太君道歉,“老姐姐,真是让你看笑话了。我这不成器的孙女啊毕竟是乡下来的,不懂规矩你就多多包涵下了……” 看着喜梅一个小小人儿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夜,顾老太太心目中却是一阵冷笑。她不待见这个孙女,反正她与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她这辈子毁不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顾喜梅是顾凤璋的亲女儿,若是毁掉顾喜梅能给顾凤璋这个“好儿子”带来一点教训,顾老太太非常乐意这么做。 变故来的太快,在旁边服侍的玲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事情就发生成这个样子了,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后的两个撒扫丫头将喜梅拖了下去,心中暗叫着:完了完了,若是二小姐被人拉下去,只怕这名声就全毁了,我得赶快想个法子才行。 可是人越急就越往往想不出办法,玲珑此时就是这样。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手心的冷汗涔涔的往外冒,可脑子里就是一团麻的拿不出个章程。正急的快要七窍生烟了,却听到有人大喝了一声“慢着”,然后就是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奶奶,孙儿想这其中或许有所误会,喜梅妹妹不是那种人。” 阿弥陀佛,终于有人出面救小姐了。玲珑听到这声音大石落定,这才敢睁开眼,却发现出声的人竟然平日里最不会忤逆长辈的大少爷。 第四十一章 坦然面对 看到眼前这场景,顾思远也是又气又急。他知道今天顾老太君对喜梅如此青眼有加的原因是因为莫贤在奶奶面前反复说过顾喜梅的好,并流露出坚定的中意喜梅的倾向。虽然说这大家族的婚姻多半由不得个人爱好,得从家族大局考虑,可是在不冲动家族利益的前提下,长辈们也是不吝于满足小辈们的一些要求,而目前莫贤跟顾喜梅的事儿,就属于这种状况。 国公府的老太君知道自家孙子中意顾府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姐,略一犹豫之后,却也觉得这事儿不是不可以。虽说这女孩儿母族势力不强大,但是一个顾家,一个顾凤璋,便足以弥补一切,所以她对于这桩的婚事的考究,也就重点放在了顾喜梅本人才能身上。 这样就是今天她对喜梅如此“不离不弃”的原因。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忽然会出现这种变故。看着喜梅这罪名马上要落实,顾思远顾不上其它,只是凭本能的高声叫了一声,算是拦下了人。 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顾思远直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山压在了他肩上,让他快都要站不稳了。 他一向不是个大胆的人。 “远儿,你有什么话说?”顾老太太笑吟吟的看孙儿,目光中的警告之意却不言而喻,“你说我冤枉人了?” “不,奶奶,孙儿只是想,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喜梅妹妹她,”顾思远咽了咽口水,只觉得每句话都说的异常艰难,“喜梅妹妹她绝对不是沽名钓誉的人,孙儿见过她的手书,也见过她的诗作,现在京中正流行的《京华游记》更是出自于她手笔,如果她想逞才,早就把这拿了出来,哪里需要再去耍手段。” 顾思远这话出来,却是更引起了一番骚动。京华游记是最近书坊间最流行的一本游记,作者笔调清晰且视角独特,记录了京中游玩时的各种所闻所见,风趣幽默,引人入胜,成为时下最流行的“畅销书”,不但老少爷们喜欢,在闺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女妇人们更是爱不释手,顾家也有人是这书的读者。 谁都没有写到,署名的南柯先生竟然是顾喜梅。 顾思远本来也不相信这个是顾喜梅写的,当初那手札是顾凤璋给他,让他去付梓印刷的,所以他曾经一度以为这是大伯的作品。不过之后跟喜梅在同一座书楼里练字时,他见过喜梅誊写这类文章,还以为是她帮大伯抄书,但一问之下却得知是喜梅自己所做,当下极为震惊。只是当时因为喜梅表情平淡,他也不便多问,于是就将这事儿埋在心里头了。 这次看到喜梅被人诬陷,他急中生智,却是想起这茬了。 我写过这种东西?听到顾思远的话,别人是惊愕,喜梅自己却是懵懂。她不记得自己出过什么书啊,她一向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顾思远就算是为他脱罪,也不该用这个借口才是啊。 难道,不对,喜梅正以为顾思远是随口胡诌的时,却忽然想起当初父亲看自己的手札时的反应了。 “你这笔记倒是有几分意思,只可惜文字太差。” “那又怎么样” “得改。”顾凤璋摇头晃脑的说,然后点了点头,“要不然见不得人。” “自己写着玩的,哪里需要见人。你还给我” “那倒未必。嗯,我帮你改改,你重新誊写一遍给我。” 那段时期她的游记被顾凤璋改了又改,她也从中学到了不少为文的手段,只是每当誊写好的书稿送到顾凤璋那里时却总是有去无回,她只当他是忙忘记了,现在想起了,有那个未必,难道他拿去让人将自己的手稿集册印刷了? 这,难道也是他之前想好的计划之一?看着顾思远,喜梅觉得自己猜的有点走火入魔了,难道顾凤璋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猜到自己某天需要这份名气? “远儿,我知道你护妹心切,但是也不可乱说话。”顾老太太脸色一沉,话语很是郑重。 怎么这么多拦路虎,这人果然留不得。 “奶奶,我没有”顾思远是老实人,他想不通一向最是慈祥不过的奶奶这会儿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喜梅是自家的女孩儿,她的名声毁坏了对顾家有什么好处?她们不是一直想要攀上镇国公府这门亲事吗,眼下人家来求了,她又为何设如此多的屏障? “好了,你不要多说,我知道了。”顾老太太听到顾思远的话,口风没有任何松懈,“喜梅,我只道你年纪还小不懂事,沽名钓誉的想要盗些声名,但是却没想到你竟然恶劣如此,连兄长也哄骗欺瞒。” 反正她现在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认定了顾喜梅是抄袭,既然她能盗用人家的见解出风头,那当然也可以偷别人的书换名声。对于小偷来说,既然能偷一文钱,那当然也能偷一百金了。 唉,罢了。看着老太太的恶形恶状和顾思远的义愤填膺,一直仿若路人的喜梅叹了口气,挣脱了两个抓住自己的丫鬟,“放手,我有话说” 虽然顾老太太急于灭口,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她总不会做的太难看。 果然,看到她第一次开口辩驳,顾老太太挣扎了一下,却也是让人松手,“放开二小姐吧。” “奶奶,你说喜梅作假,喜梅只有一句话说,”顾喜梅站在中间,顿了顿话,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脸,紧张的也好,关心的也好,嫉妒的也好,仇恨的也好,狐疑的也好,平静的说,“是与不是,试试便知,何必弄的如此难看。” 她的平静与周围人的躁动比起来,显的是如此的卓尔不群,让本来就因为刚才事故有些失望的老太君眼睛一亮。 就凭这女孩儿这份处变不惊的气度,大家族的主母就能够当得一半了。 第四十二章 咏梅 喜梅这句话,又是一石激起千重浪。周围的人想过她或许会求饶或许会编辑,但独独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平静的选择硬碰硬,一时连议论都忘记了。 喜梅抬着头看着上面的老太太,姿态摆的比她还高。一个“难看”,便已经说尽了她对此事的看法。 她们起初都以为是在看她的热闹,到这会儿张口才恍然发现,顾喜梅的那双冷眼,竟然都将她们的丑态看了尽去。 她们才是戏中人。 看到喜梅这种态度,只有两个人开心,即镇国公府的老太君,她很欣赏喜梅的气度,而另一个就是顾思远,他一直认为自己这个堂妹是有才华的,只是一直藏拙,而今她终于肯在世人面前展露,他简直比自己在别人面前扬名还要开心。 “即然如此,你们不如大大方方的考校这姑娘一番,我老婆子腆着脸做个见证。”顾老太太哈哈一笑,却是率先出声圆了场。 “好,即然你愿意,”顾老太太坐在那里,面沉如水,眼观鼻鼻观心,却是一派淡然,“那就试试吧。冰儿,她也算你的半个女儿,你来出题吧。” 顾老太太此时对于顾喜梅的厌恶已经到达了顶点,偏偏却碍于场合根本不能发作,于是只能把这皮球踢到了阮冰那里。 她现在是连跟顾喜梅说话都不愿意说一句的。 “是,母亲。”阮冰却不讨厌这个差事,她不喜欢喜梅,这会儿见着喜梅如此放话,也只当是小姑娘被逼急了之后的昏招,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满心只琢磨如何好好的“考”一“考”她。 一番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之后,看着已经站在案几后面的顾喜梅,沈冰沉吟片刻,望着窗外雪中的梅花,缓缓开口,“既然你要我考你,那现在,就以门外的梅花为题,在一炷香内做一首诗来给我们观赏。若你真的有才华,想必这个一定难不倒你的。” 指物作诗,这在文人雅士宴游时最常见不过,但是放到闺阁女子中边难度大大增加了,毕竟女孩儿们学文只是消遣,并没有认真系统的钻研过格律文式等等,要她们指物作诗立就还是有难度的,就算是刚才作品还算出彩的顾菀顾玉以及莫采萱等,诗作也是拿先前得意的句子出来展示,跟今晚的宴会实则没有多大的关系。 所以这会儿阮冰出这个题目,可算是刁钻至极。 果然,喜梅听着她这题目之后,只是抿了抿嘴,并没有立刻动笔,似乎很为难的样子,让阮冰不禁洋洋得意的觉得自己的主意是对的。这个妮子不过是乡下来的小丫头,识得几个字已经了不起了,拜阮冰为师也只是为了给她脸上贴金而已,哪里可能有真本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线香底下也积起一小堆灰,开始还对顾喜梅抱有期望的几个人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失望的表情,阮冰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就在她以为顾喜梅除了“说谎精”这个外号之外还要加一个“大话精”的时候,顾喜梅蘸了蘸墨,忽然开动了。 “墙角数枝梅……”顾思远就站在喜梅身边,看着她动笔,心中不禁一喜,以为她得了什么好句,还不等她写完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起来。只是这一句出口,心中却大叫不好,破题甚为平庸,只怕要惹人发笑。 果然,他的话音还没落,就听到旁边噗嗤一笑,“好诗,真是好诗,墙角数枝梅,屋边一树花,我头一次知道原来这大白话也能算作诗。” 这人说反话的声音还不小,顾思远闻言循声望过去,却发现说话的人是莫家的小姐莫采萱,人家来者是客,他也不好恼,只能装作听不见的继续转过头去看喜梅换行写第二句,不过这次是怎么都不敢出声念了。 莫采萱因为先前被喜梅给了下马威,心中正恼怒着她,这会儿看到喜梅写出了如此诗作,觉得是落她面子的大好时机顾思远不再念喜梅写出的东西了,她便自己一个念了出来。 当初顾喜梅说她喜欢顾思远并非无的放矢,莫采萱的确对顾思远芳心暗许,只是顾思远明显一直对顾喜梅多加照顾,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女儿心思,所以态度一直很淡然,并不热络。莫采萱把这一切都归结为顾喜梅抢了自己注意力的缘故,所以这会儿才加倍的想要让顾思远知道自己做的诗比顾喜梅好千倍百倍,恨不得顾喜梅这次出丑出到家。 但是让她遗憾的是,顾喜梅的第二句明显比第一句好多了,“凌寒独自开”,一个凌字,一个独字,写出了梅花的姿态和风骨,水平却已经超出了她了。 有了这两句打底,接下来虽然莫采萱脸色难看的不欲再替顾喜梅读下去了,但是周围其他许多人却已经不自觉的就随着出声了,“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好诗”四句完毕,顾喜梅写完最后一捺收笔时,顾思远已经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这般诗作,莫说在闺阁间了,就算在书院里,也算得上是好诗二字。 “写完了没?写完了快拿给我看”老太君坐在正位上,看着底下一群人围着喜梅喝彩,心中早就痒痒的了,所以见着她收笔之后,立马吩咐道,“呈给我看,快呈给我看。” 此时顾老太太和阮冰的神色,却已经是一片灰败了。 “是,孙儿这就给奶奶呈上去。”喜梅听到莫家老太君的话,本欲自己上呈,却不料莫贤比她早了一步,欢天喜地的先她一步应承了,她不好拂了他的脸,于是只能任他献宝似地把东西拿了上去。 “好字”老太君看着莫贤呈上来的纸,先是被喜梅那柔媚中又显刚强的字给吸引住了,欣赏再三之后再一读诗,将“唯有暗香来”那几句翻来覆去的念了好几遍,觉得满口生香,当下爱不释手,抬头看着喜梅的眼神充满了慈祥,“好字,好诗,难得这样的字配这样的诗,也只有这样的诗能配得上这样的字了。好一个凌寒独自开,好一个唯有暗香来,我读过咏梅的诗句不知凡几,都在细枝末叶上下功夫,还是头一次见你这般去芜存精的。” “谢老太君夸奖。”喜梅看着莫家老太君的夸奖,心中一片平静,王安石的诗中她独爱这首,如今拿了这来应急,却正是恰到好处。 顾老太太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而阮冰也不知道自己是哭还好笑还好,脸上表情扭曲的厉害。 “这首够了吗?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做其它的。看你是要花还是月还是雪,是要律诗还是绝句还是歌行体,是要诗还是要词亦或者是想要小令。”喜梅神色如常的看着阮冰,轻描淡写却又霸气十足的问道。 她知道她们没有这么简单的承认她的能力的,可她身后有着唐宋元明清那么多位的诗词歌赋家做后盾,她又岂会怕了这两个只能在深闺里霍腾犹如井底之蛙一样的老女人? 不骄,不躁,不急,不怒。她的神色平淡,语音徐徐,用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我,”阮冰被顾喜梅激的快要疯掉了,看着喜梅那淡定的样子,她恨不得一巴掌删掉她的平静,于是当下一张口,真的打算出题目来刁钻她了。但没想到这个时候莫老太君却横插了一杠子,“喜梅丫头你真是说笑了,这诗歌又不是白菜般砍了一茬又是一茬,你奶奶和母亲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粗人,怎么可能会提这样无礼的要求呢。依我看,你这一首便已经足够了。不过这是命题为文,难免有些束缚你的手脚,如果你还想像你奶奶她们证明自己,那不如随意做一首吧。” 莫老太君到底是爱才的,她也看出了那婆媳俩对于这女孩儿的不善,生怕阮冰真的出了什么喜梅无法应对的题材,喜梅因此遭到羞辱,所以在阮冰张口之前就岔开了话题。自有作文比被别人命题来得容易的多,按照喜梅前面的表现,这任务应该不难完成。 “奶奶可曾认可老太君说的话?”顾喜梅明白老太君的意思是维护自己,也知道顾老太太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提出其他意见,但她却还是故意的问了她一声,恶心恶心她。 果然,顾老太太听到喜梅的问话,脸色非常难看,她本来都想装作听不到看不到的,没想到这会儿喜梅却专门点名问她,无奈之下只能随便的丢下一句“可以”,然后迅速的转头不愿意再看喜梅一眼。 “好。”喜梅站在那里,看了看周围人形形色色的脸色,有羡慕的,有钦佩的,有嫉妒的,也有不屑的……她看过之后心中常常一叹,笔尖在墨池里蘸了又蘸,等拿出来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腹稿。 第四十三章 越看越喜欢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一次,喜梅没有停顿,笔走龙蛇的一口气写完了全诗,然后看着那墨汁未干的字迹,只觉得的心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宣泄出来了一样。 无意苦争春,她来到这里,从来都没有与人去争什么,她也一向不认为幸福是靠跟别人争抢就能争到的。她安安稳稳的过她的日子,做她的事,从来都没有打算打谁压谁,可这些人为什么偏偏不放过她? 这首词,完全将她心中的所思所想都说了出来,望着那些字迹,喜梅只觉得眼眶里热热的,不过这个时候,她只能深深的呼吸了口气,将眼中的泪水再憋回去,然后对着案前的莫贤拱了拱手,“有劳了。” 周围但凡识字的,都已经被喜梅纸上的内容所震撼,莫贤也不例外。他看着这首词,品味着里面的味道,一时间都不知道身在何处了,直至被喜梅喊了这一嗓子,这才清醒过来。看着喜梅平静的样子,他只觉得羞愧极了,但是好在喜梅没有发觉到他的失态,只是静静的望着他,于是莫贤赶紧拿起了她刚写好的词,快步朝奶奶走去。 他几乎已经预料到,奶奶看到这个该会多么惊喜了。 这一次喜梅做词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念出来,所以上头的顾老太太和莫老太君都不知道她写了什么,只能从旁边人的神色中猜测究竟。莫老太君看着喜梅周围的人都呆了,便知已是佳作,心中顿时跟猫爪挠一样好奇。但是她的身份在那里,又不可能失态的自己跑去看,所以只能等着那笨孙儿呈上来了。 待莫贤将喜梅的大作递上去之后,最先吸引住老太太的便是她的字。先前喜梅写诗时,用的还是京中流行的簪花体,不过略微清俊些,倒也不太显眼。现在这首是她自己发挥,用的是一种从顾凤璋的字里面化出来的行书体,清雅俊逸中又有行云流水的洒脱之意,让人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 “这字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过,看来改天还得问问这字是从哪里学来的。”老太君在心里暗自忖度道,然后才正文。她一瞄这长短句,便知道是首词,顿时暗暗称道。这孩子应该是为了让顾家婆媳好看,这才变着法子逞才的。一个小女孩子被逼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不管她到底写了什么,自己总要说个好字才是。 莫老太君做好了放水的准备,但仔细一读纸上的内容时,却被顿时把放水的念头扔到了九霄云外。如此精彩的作品,她根本说不出除了好之外的话。若不是亲眼见到,她很难相信是一个小女孩儿写出来的。 不过,将这诗反复念叨了几遍,她却觉得,这正是这孩子写出来的无疑。一般家里头的女孩子,被捧在手心里护着宠着,有几个能有说出这么老辣凄楚的话?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这不就是说她现在的处境吗?据闻自从她爹去了前线指挥之后,顾家老太太就一直将她作为眼中钉,没有给过好脸色。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在这大家族里艰难求生,虽然满目都是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但又跟荒野中的孤梅有何区别? 待到下阕,“只有香如故”的这句铮铮誓言,又说明她并不过分沉溺在那种痛苦之中,悲戚中更见昂扬,让人忍不住钦佩起她的坚毅心性来。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气度,顾凤璋这个女儿却是超出其他顾家女儿太多了。 莫老太君赞赏的看完这首诗,觉得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已经极大的达到了。她将诗页转给了旁边的顾家主母,自己转过头来细细的打量喜梅。嗯,模样好,心性好,才学也好,这个孩子配得上他们家的贤儿。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莫老太君这会儿看喜梅也是奶奶看孙媳妇儿,越看越舒心。想想她写出来的诗句,再看看她那平静的如同无波枯井般的眼睛,莫老太君只觉得这孩子不容易极了,心中升起了一片浓浓的怜惜之情。 以梅花自愈,以严酷的寒冬来暗语自己周围凄风苦雨的环境,这份急才让人敬佩,也让人怜惜。这样的女孩儿,难怪贤儿会喜欢她。他一向不着调,这会儿总算靠得住了一次。 莫老太君心中的千回百绕喜梅并不知道,她只是静静的在下面等宣判,可没想到着自己的作品在她们三人手上换过去换过来,却迟迟的没有动劲儿,于是她自己开口询问“这个够了吧?” 喜梅倒不担心词的质量,她向来喜欢放翁的这首词,觉得千古咏梅花最好的也不过这几首,她只是担心,这三个女是否看得明白。所以,看着那上面久久没有发话,她忍不住想,难道我还得再做一首。 “您觉得这个如何?”莫老太君已经在心里头判定了为上品,但是这不是她能说的算的事情,所以自然得咨询顾老太太。顾老太太虽然极其不想承认喜梅,这是这里有这么多人,这诗以后肯定也会流传到外面去,如果她当着这么多人面再说喜梅的诗不好,那不是让喜梅丢人,而是令自己丢人了。所以纠结之下,她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够了够了,这般好的诗,果然跟你的文一样精彩。”莫老太君跟顾老太太达成了一致,便很欣喜的宣布了对喜梅的评价,那种赞扬欣赏的态度,让莫采萱忍不住都嫉妒了起来。 “您过奖了,喜梅只是想证明,我并不是奶奶口中说的那种人罢了。”相较于顾思远和莫贤的兴高采烈,喜梅的脸上表情倒是很淡。她看了看周围人各种各样的神色,一阵浓浓的疲倦浮上心头。既然这事已经了了,她也没什么心情留在这里,所以一行礼,“孙女疲倦了,请奶奶允许我先离席回去休息。” “去吧。”喜梅的脸色不大好,顾老太太和阮冰的脸色也绝对算不上正常,这番使计让人丢脸,没想到最后跌面子的却是自己,所以她们巴不得让喜梅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听到喜梅主动请退,立马就答应了她的要求,恨不得她立刻马上消失。 周围人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狐疑鄙薄轻视变成了惊惧崇拜嫉妒,但是喜梅看着他们,只深深的觉得与自己无关。这些人怎么看她是他们的事,只要他们不要给自己添麻烦就行了。她平静的从人群中走过,对于形形色色的目光都置若罔闻,心里一片平静。 回到屋里头,大厅里的争斗显然还没有传到这里,丫鬟们照样忙忙碌碌的在做着各自的事情,见了喜梅回来赶紧上前行礼,心中虽然纳闷自家姑娘为何会提早退席,但是也不敢多问。 “姑娘,你是要吃饭还是洗澡?”纤云带着人服饰着她宽衣,很是长眼色的问着。 “洗澡吧,我困了,想早点睡。”喜梅换了家常衣服,坐在椅子上把玩着茶杯,听到纤云的问话意兴阑珊的答道。经了那一出,她只觉得浑身累的厉害,似乎当初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去跟大厅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对抗了,到现在回到自己的小窝,她剩下的只有疲倦了。 “好。”纤云弄月俩平时最喜欢叽叽喳喳,可是也被喜梅的脸色给震住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小心的服侍她洗漱上床睡觉。 喜梅本来是以为自己会做噩梦的,但没想到一夜好眠,竟然安安稳稳的睡到了天亮,连一个梦都没有做。第二天清晨醒来,看着帐顶懒懒的不想动弹,正发呆着,忽然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姑娘醒来了么?” 这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母亲身边的老妈子。 “没呢,昨天回来好像很累,睡的非常沉,奴婢们见着姑娘难得睡个好觉,不敢打扰。”纤云在外间跟着絮儿学做针线玩儿,见着有人来了,赶紧起身行礼,瞅了内室一眼小声答道。 “哦,那看来时我来早了。有劳两位,待姑娘醒来传个话,就说夫人找她。”那老妈妈是个和气的人,听说喜梅没起身也没说什么,只笑着说明了来意。 母亲找我?母亲这个会儿找我来做什么?喜梅在屋里头听着这话却是意外,不过她也就是想想,没有起身留住那人的打算,只放着纤云在那里应付。 “好,妈妈放心,只要小姐醒来,我一定告诉她您来过了。”既然是意娘派来的人,纤云自然非常客气,又寒暄了几句话之后送走那人,这才重新坐下去跟絮儿学绣花。 “姐,姐,”就在纤云屁股刚挨板凳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大叫声。喜梅伸了胳膊垫在脑袋下面,听到弄月又惊又喜的声音,“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什么,原来昨晚上姑娘大显神威,当着外人的面狠狠的煽了顾家人的脸面,那边儿那个夫人回去只是大发雷霆,连自己最爱的茶盏都摔了呢。她还做了好几首诗,这会儿都传开了呢” “你作死啊,姑娘还没醒呢,喳喳呼什么”纤云正在绣花,被弄月这样一咋呼,一下子就扎到了手。看着弄月走没有走样的从户外跳进来,她边伸着指头到嘴里吮着止血,边低低的喝了声妹妹。 不过她倒是也疑惑,“作诗?姑娘在屋里头从来不做诗的,怎么在外面就做了起来呢?” “还没醒来?”弄月听到纤云这么说,也压低了声音,走进来将昨晚的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她声音虽小,但是这里说话里间还是能听到的,所以喜梅也听了大半。 原来在她们心目中,这事竟然是这样可以自豪的。听着弄月眉飞色舞的讲述,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喜梅枕着胳膊暗暗的想着。昨晚上她又怒又愤,又要保持着平静,只想着自己不能不明不白的被人诬陷了,心力交瘁之下许多事都是靠本能完成的,现在想起来,竟然觉得恍然如梦。 听着弄月越说越夸耀的离谱,喜梅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然后懒懒的唤道,“纤云” “哎,来了。”纤云本来也听着入迷,但是陡然听到喜梅的叫唤,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忍不住瞪了下罪魁祸首的妹妹,起身到屋里头去服侍喜梅起身。弄月见状忍不住吐了吐舌头,然后也是笑着一溜烟儿的跑到外面去吩咐她们备水给喜梅洗漱了。 “你们在外面说什么,笑的那么大声?”喜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絮儿在身后拢发,便状似无意的问道。絮儿手一抖,没有出声,倒是纤云瞪了絮儿一眼,然后最快的答道,“没什么,只是月儿在外面听了几个笑话,然后说给我们逗乐子的。” 喜梅知道她明白自己不喜欢顾家人,不想拿顾家人的那些事让自己心烦,顿时心中大感宽慰,于是也就装作不知道的揭过了这一页。倒是纤云这会儿想起意娘那边的来人,躬身小声禀告道,“你睡着的时候夫人那边也来过人,说是让你去一趟。” “好,我知道了。”喜梅起初还不知道意娘为何召自己,刚才听弄月八卦,这才醒悟,多半也是听到这件事的风声然后有事找她吧。只是不知道这次,母亲要说的又会是什么呢? 想也无益,反正去了就知道了。喜梅收拾了东西,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意娘那边第二批来叫人的就到了。喜梅见状,也不让她们准备自己的早饭了,“我过去陪母亲用膳,你们安顿好你们自个儿的就行了。” 母亲那边催的急,她如果吃完饭再去,估计她等得该让第三拨人来喊她了。反正她这会儿心里头也赌的吃不下去东西,晚上一时半刻用早饭也不要紧。 第四十四章 哪里生活都不容易 “娘?”喜梅到了意娘屋里头,看着她正坐在桌前,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放轻了脚步。 意娘现在肚子已经很明显了,人也胖了一圈,但是因为营养一直补充的很充足,所以皮肤并不像一般的孕妇那样黄蜡,而是白里透红,很是健康。她感觉到有人走进,抬头看是女儿,漂亮的脸上绽开一抹明亮的笑容,“喜梅,你来了啊。” “嗯。娘。”喜梅看着母亲的笑容,不禁觉得眼眶一热。昨天在那么多人面前都没有落下来的眼泪,这会儿跟决堤的河一样,扑朔扑朔落个没完。 “你这是怎么了。”意娘看到女儿的眼泪,先是一怔,然后赶紧扶着她坐下,关心的问。 “没什么,我就是看到娘,觉得很开心。”喜梅自己也为自己的反应感觉到不好意思了,擦了擦眼泪,挨着母亲坐下,抱着她的肩膀蹭着她,“有娘真好。” “傻孩子,既然开心,那还哭个什么劲儿,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意娘听着她这个说法,微微一笑,伸手拍着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别撒娇了,我们吃饭吧。” 意娘这里的早餐比喜梅那边要丰盛一些,因为是孕妇的缘故,有鱼有肉有蛋,喜梅帮着消灭了一些,吃的很开心。 待吃晚饭,喜梅喝着消食的茶,意娘端着特意调制的护胎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你爹走了多久了?”意娘看着窗边的飘雪,有些惆怅的问道。 “才一个多月呢。”喜梅喝了口茶,抱着杯子暖着手,因为在母亲面前,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轻松,“怎么,想他了?” “你胡说什么呢。”意娘娇嗔的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却是有些感慨的说,“他在家时还不觉得什么,可是他这一走,就觉得日子过慢了许多,一天跟一年那么久。” “哈哈,这就叫度日如年啊”喜梅笑嘻嘻打趣了一句,却看到意娘意外的点了点头附和,“是啊,度日如年,你爹这一走,说不定得年把天呢。” “你想他?”喜梅听到这个话题,不免的情绪有些低落,低声问了母亲一句,却见她摇头,“还好,我是等惯的人,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算什么,我只是怕,你弟弟出世他看不到。” “呃,”喜梅听到这个,却是无话可说。如果顾凤璋在半年之内回不来的话,那他肯定看不到弟弟的出世了。 这无论是对弟弟,还是对母亲来说,都是个不小的遗憾。 “当初怀你的时候,你爹跟前跟后,生怕有半点闪失,而轮到你这个弟弟时,他忙得脚不沾地……”意娘像是回忆似地喃喃自语着,然后抬头对着喜梅一笑,“算了,这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怨着孩子没福了,连他爹都看不到他出世。不像是,倒是个有福的……” 意娘这话,虽然是笑着说,但是却很酸楚,尤其那话中带话的意思,让喜梅更不舒服。这次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等母亲的下文。 她知道,母亲这么说绝对是有深意的,她不可能一大早没事儿干的把自己叫过来,只为了叨年几句你父亲走了多远的这种话题。 这只是引子。 果然,看到喜梅这个样子,意娘淡淡的笑了笑,却又是从容的开口,“昨晚的事情我听说了,你现在一定感觉到很委屈,觉得自己过得太不容易,怎么可能还算是有福的人,是不是?” “嗯。”喜梅应了一声,但是却没有张口。 她的确不觉得自己是多有福气的,有福气,至少该不会生在这里了吧。 “呵呵,”意娘笑了两声,然后抬起头看着她,淡淡的说,“我知道你是个跟别人不一般的孩子,你对于我们现在的生活其实很不满,你最喜欢的,还是当初在乡下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吗?” “嗯,是。”这还是第一次跟母亲讨论类似的问题,喜梅犹豫了片刻之后,说了实话。 她不喜欢高门大户的生活,不喜欢里面的勾心斗角,相比之下,她更怀念外头无忧无虑的自在。 “果然还是孩子啊。”喜梅娘得到她的肯定,淡淡的笑了,“我以前生怕你受伤害,所以什么事情都没有告诉你,才会让你看到的都是好的。” “你觉得在这大宅门里生存不容易,可天底下哪里又有生存容易的问题的地方。在乡下,有地主恶霸,有村痞无赖,一年到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刨食,但若老天不开眼,洪涝也好干旱也好,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然后便是卖儿卖女,借债投身,家不成家,人不成人,那样子的日子,好吗?” “如果是在城里头,起早贪黑的做点生意赚点钱,看起来不错吧?可须知这样的生活却要防着地痞流氓的捣乱,防着官家的盘剥,防着各色人揩油诈骗,防着同行的竞争……其中劳心劳力的程度,远非你所能想象的。” “我们那些年,你年纪小,不明白我们遇到些多少事。万贯家财有怎么,若是没有势力依仗,随便谁一张口,都能咬下你一大块。这些年若不是你爹一直派人在暗中关照我们,我们母女说不定早就” “那些人,很多人骂过我泼妇,我心里头想,我不泼行么,我不泼我跟我女儿会被那些人逼死,安安静静温温柔柔在家里头做个夫人,谁不想,可我能那样做吗?也有人夸我八面玲珑,说我谁都能应付的过来,我的店里向来没有人打砸抢闹。可我听了一点都不高兴,八面玲珑有什么好,世上所有的八面玲珑都是被逼的,如果我有骄纵恣横的本钱,我哪里需要处处赔笑脸的过日子。我那个时候就想,我千万不让人夸我的女儿八面玲珑,我宁可她笨些蠢些,不通实务一些。至少这样说明,她的生活里,她不用迁就别人。” “可是,天底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何其难。就算是皇帝做事还要顾及到大臣呢,何况我们这些小民。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位子越高的人,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你觉得现在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可是现在的生活却更能让你像个人,让你有闲心去想什么不是你要的。”意娘语重心长的说,“除了皇帝,没有谁能动得了你,你不用担心被地痞流氓调戏,不用担心被贪官污吏强抢,不用担心家产被人巧取豪夺,不用担心一夕醒来家破人亡。你的人生里,不需要看人眼色的生活,不需要将一个铜钱掰成八瓣花的算计,不需要有吃不饱饭喝不了粥的记忆。” “做一个大家闺秀比做一个小户碧玉安全的多,在富贵人家里,女孩儿漂亮乖巧,那是锦上添花的美德,可若是在普通人家家里,那就是泼天的灾祸。我见过因为貌美而受连累父兄祸及家人的例子不知凡几,你不能想象那有多可怕。”意娘轻叹着,握着喜梅的手轻轻拍到,“你以为的自由生活,只是有人替你遮挡住了所有的风雨。你想想,若是没有人替你遮风挡雨,那你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那种日子,才叫真的不如意。”意娘摇了摇头,劝慰的看着喜梅,“我就是知道那有多不如意,才会带着你到这个地方来。这里的不如意,再怎么也好过我们以前的日子。” “我,”喜梅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抿着嘴低下头不语。 “我听到昨天的事情,就知道你今天定然会不快乐,所以才找你来谈谈心。”意娘温柔的看着喜梅,“我就只有你了,我很希望你过得好。” “娘,”喜梅叫了一声,觉得喉咙哽哽的。 “那些不过是两个自视过高的女人捣弄出来的小把戏而已,让别人丢脸却令自己丢了个大脸,这简直就是报应。”说起阮冰和顾老太太,意娘口中的冷漠和嘲弄意味很明显,“你就当她们给了你一个展示你的机会,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只要是人,只要是活着,在哪里都免不了斗。这种在你能力范围用你懂得的方式进行的文斗,总比其他地方那些乌七八糟的比试方法好的多。你不需要为此介怀,也不要为此感觉到委屈,这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你以前没有经历,现在是该懂得了些。”意娘的安慰的说,但是并没有让喜梅感觉好些,她坐在那里知道自己娇气了,可这并没有让她觉得好受些。 “嗯,我明白了,娘你不用操心我,我知道该怎么做。”最后,喜梅开了口,想不通的是她,她没必要用这个让母亲心烦,毕竟她还是孕妇,操心太多了不行。 “你懂得了就好。”意娘看着她这样保证,还以为喜梅想通了,顿时松了口气,然后喜滋滋的才说起另外一件“好事”,“你昨天那么出风头,竟然得了份天大的机缘,这么想起来,就算是得罪了那两个女人也值得了。” “机缘?”听到这个词 ,喜梅忍不住觉得心惊肉跳了起来,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第四十五章 母女离心 “是啊。”意娘没有发现喜梅的诧异,瞧了左右无人,便喜滋滋的说道,“顾家的老太君对你很满意,已经向顾家提出了结亲的意思” “结亲?”喜梅听倒这个,惊讶的手一颤,几点已经失去了温度的茶水滴到手上,凉飕飕的。 “是啊,她是给她的小孙子求的你,顾家那老太婆虽然没有答应,但想必也拖不了多久了,这可是一门好亲事,那莫家的家世你应该也明白的,他们能看上你,却是我们高攀了。”喜梅娘说起这个,不由得眉飞色舞,“还多亏了你昨晚上的出色表现,让他们家的老夫人刮目相看,待你走了之后就向顾家求了。” 喜梅沉默的将茶盏放回了桌上,竟然是昨天自己走了之后的事,早知道会这样自己怎么都不该那个时候离开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种情况下,她纵然不走,又有什么拒绝的办法。 “我不想嫁。”喜梅看着母亲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娘,这对我太突然了,我根本没有准备好,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你就帮我推了这事儿行不行?” 她对于莫贤虽然并不讨厌,但是一想到要嫁那么个小孩子,她就觉得始终接受不了。 “这怎么可以”意娘听到喜梅的拒绝,却变了脸色,“能攀上那样的亲事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人品性如何,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怎么能只看着他的家世就让我嫁给他。”喜梅也火大了,忍不住提高声音说道。 “你,”意娘显然没有想到喜梅有如此大反应,也被吓到了。不过她向来是不甘示弱的人,何况喜梅向来温驯的,所以当下也亮起了嗓门,“婚姻向来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有我做主就够了,哪里有容得你说不要的” “……”喜梅沉默的站在那里,虽然这也许是气话,但是却是意娘最真正的想法。喜梅在这一刻才如此深刻的意识到了意娘是个古人,她们之间隔着不知道多少千年的差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她而说是个荒谬的笑话,而对于意娘来说,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实。 意娘看着喜梅忽如其来的沉默,也收住了声,忽然想起了当初她差点离家出走的事实,才忆起自己这个女儿温婉外表下的刚强。 对于她,用强是不行的。 也罢。意娘叹了声气,然后放软了语气,“梅儿,不是娘对你狠,只是这些事你还不懂,好的亲事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万一错过了这桩,不知道哪个适合才能遇到合适的。这女孩子都是菜籽命,撒到厚处就厚了,撒到薄处就薄了,我只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这样你能过的舒服,我跟你弟弟将来也有个益助。” 女儿家婆家的势力可以成为在夫家的助益,但是夫家的显赫地位同样也能成为在婆家的本钱。意娘知道自己出身一般,若是要自己的儿子将来站得稳,那女儿这支必定得要嫁个好人家才够。所以这桩婚事在她眼中,却是真正的天作之合了,不仅喜梅嫁过去本人会好,就是她跟自己的儿子,也会受益无穷。 喜梅抿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先前还为意娘劝她的那些话感动,可是现在连续着看起来,才发现也不过是为了后面劝她嫁而铺垫。那句你是个有福的,你弟弟没你有福气,绝对不是一句随便说说的话。 看着母亲的表情,喜梅觉得很难过,一股巨大的陌生感铺天盖地的滚来,让她难过的几乎不能自己。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她也不曾如此的绝望,她曾经以为母亲的疼爱是最无私的,可是这次让她无意中窥探了那份心意中的险恶,她只觉得自己如置身冰窖,手脚都被冻僵的不知道如何置放。 亲人带给的打击,永远大过于其它任何人带来的。 她站在那里,听着喜梅娘絮絮叨叨的劝说,千番万般都是为了她好,却没有一个字真正从她的角度去考量。往日里悦耳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变得分外的令人烦躁。 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喜梅只觉得深深的体会到了古代的重男轻女思想,意娘就算是再疼她,可是在她儿子的利益面前,自己还是得让步。 “好了,我知道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喜梅觉得脚站的有些疼,才木然的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梅儿,你,”意娘看着喜梅的样子,明显有些担心,但是喜梅却是退后了一步,避开了她碰触的手,“我没事儿,只是有些累,想要回去躺躺。” “那,婚事……”意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了出来。 她果然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喜梅在心里头冷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又可悲又可怜,但竟然还能语调平稳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回答道,“媒妁之命,父母之言,你不是都说了么,那女儿就听凭母亲做主了。” 喜梅深刻的明白这事儿她想拒绝都没办法拒绝,而意娘也未必能插的上手,所以就该是什么,她也就不折腾了。 只是,心痛却是不可避免的。 见到喜梅这个样子,意娘张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了嘴,让她回去休息了。 喜梅出了门,一路上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纤云弄月跟进也被她斥责了一番,于是只能放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实际上喜梅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只是捡着往偏僻的地方钻,一路上越走越偏,直到钻到连那两个丫鬟也找不到她了。 “喂,你在做什么?”喜梅坐在小池边发了很久的呆,正恍惚着,忽然听到一个人在他耳边大叫了一声,喜梅被吓的差点就跌到了旁边的池里,还是那人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没好气的训斥道,“你怎么越长大越晕乎了,连坐都不会坐了。” “是你?”顾喜梅看着忽然出现的袁思齐,一脸呆滞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我是遛弯顺便遛过来巧遇到的,你信不?”袁思齐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撩着袍子坐到了旁边的一块山石上。 “遛弯?”喜梅看看前后左右,这个地方偏僻到她都没有来过,难道还会巧遇? “说你笨还真笨,这地方巧遇个鬼啊,竟然还真的去想。”袁思齐看到喜梅一脸认真去思索,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是在路上看到你,一路跟过来的。” 他在路上看到喜梅的样子,觉得不对劲儿,生怕她出意外,就一路跟过来了。 “哦。”喜梅低下头去看水面的倒影,一副都兴趣缺缺的样子。 “你怎么样了,发生什么事了?”袁思齐看着喜梅这个样子,忍不住张口问道。 “我,”喜梅本来不想说,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这么一问,忍了许久的眼泪就那么扑朔扑朔的滴了下来,“我娘要我嫁人” “嫁人?”袁思齐听到这个说法,挑了挑眉,竟然平静的说,“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这是很正常的。” “你,”喜梅觉得两人认识了那么久,怎么都该有点交情,他理论上看到自己这样子也会安慰自己一下子,可没想到他竟然凉凉的说出这句话,一时气结的连眼泪都忘记流了。 “我说的本来就是真理么,”袁思齐哼了一声,然后看着喜梅咋咋呼呼的叫道,“怎么,生气了,伤心了,要不要投湖啊?我告诉你啊,我水性不太好的,你要是投湖就找一个浅点的地方跳,太深了我可把你捞不出来……” “你,你”看着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贫嘴,喜梅一下子就被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给气清醒了,眼睛睁的老圆的瞪着袁思齐,恨不得把他剐掉。 “瞧瞧,这样不是好多了。”袁思齐见着她这反应,反倒贱贱的笑了,“能生气能瞪人总比不死不活的好,怎么,不就是嫁个人而已,又不会掉块肉,难道你还真想为此投湖自尽而不成?” “我才没那么傻呢,没道理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整死自己。”喜梅这才醒悟到他的用意,愤愤的瞪了袁思齐一眼,然后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子,狠狠的扔进了湖中。 她说的有气势,但可惜话刚落音,肚子就不捧场的咕咕叫了起来,袁思齐坐在旁边先是一愣,而后却是忍不住抵着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肚子饿的时候不叫啊。”喜梅又羞又恼,看着他低着头肩膀还都抖动着不停,忍不住红着脸捂着肚子叫道。她早上在母亲那里只吃了点早餐,这会儿晃了大半天,日上三杆,可不是正是肚子饿的时候么。 “喏,给你,从厨房拿的,不太热了,将就吃吧。”袁思齐等着笑够了,才变法术似地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馒头递到了喜梅的鼻尖下。 第四十六章 告白 “你竟然随身带着馒头?”如果说袁思齐掏出个其它东西,喜梅倒还能适应,可是馒头,看着他那小身板,喜梅忍不住猜测难道他兜里随时随地都带着吃的? “那怎么可能”对于喜梅的猜测,袁思齐当然是哂笑了一下,然后摸摸鼻子讲到,“我跟着你到这里,看着你一直坐着发呆,想着你发完呆应该肚子饿了,便去厨房拿了个馒头。” “哦。”喜梅应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小感动,难为他想的这么周道,连她可能会饿都算了进去。喜梅接过了馒头,坐在那里慢慢的啃着,袁思齐也四脚朝天的躺在大石上晒太阳。 “你,真的要嫁人了?”就在喜梅以为袁思齐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袁思齐问了声。 “这个还有什么可玩笑的。”最难受的那股劲儿缓过去,喜梅现在倒也无所谓了,淡淡的答道,“镇国公府提亲,我娘哪里可能有不答应的道理。你也知道的,我们母女俩在府里头根基浅,我爹若是不在,那就非得……” “你母亲要你嫁的,就是那天我们在戏院里被我治的那个人?”袁思齐听完喜梅的话,忽然问道。 “对啊,就是那个被你治伤的。”喜梅点点头。 “你喜欢他?”袁思齐愣了下,然后声音凉凉的说道,“那天看起来你跟他的关系不错嘛,既然这样,那嫁给他蛮好的。” “谁说关系不错就是喜欢了,谁又规定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嫁给他了。按照你这逻辑,我还喜欢你呢,那比起嫁给他,我岂不是嫁给你更合理些?”顾喜梅没好气的说道,袁思齐听到他这话,却是哑口无言,莫名的满脸通红。 “以前在乡下,觉得一顿饭有一个白面馒头已经是顶天的幸福了,可是到京城里,才知道有人每天吃着那么好的东西,却仍然不快活。”喜梅没有去看他,只是对着水中的倒影低低的感慨着。 “馒头好不好吃,关键是看跟谁吃。”一向不怎么有见地的袁思齐,这会儿却是说了一句很得喜梅心的话,喜梅听了也忍不住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个道理。” “那,你真的不愿意嫁给那个小公爷?”等着喜梅吃完了馒头,袁思齐忽然又问了这句。 “那当然,不管他是小公爷小王爷小侯爷,我不想嫁的心情是不会变的。”喜梅抱着手坐在那里慢慢的想着如何把自己的话表达出来,“我虽然不讨厌他,但是也谈不上特别的喜欢,以后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是现在,我们连见面都只见了几面,就这样贸然的把自己的一生托付到他手上,我怎么敢?我知道他并不了解我,我们不是一路人,他不会明白我的世界的。一想到要跟这样的人过一辈,我恐惧的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顾喜梅把这件事说的很严重,严重到袁思齐听过之后都愣住了。他好像在想什么问题,眉头皱的很深,最后才很是缓慢的一字一句问,“所以你其实不讨厌成亲,你讨厌的只是嫁给那个人,是吧?” “嗯,还有讨厌自己被当成筹码,当成工具,当利用和随意安排。”喜梅淡淡的说着,她对于婚姻的本质并没有排斥,她排斥的只是将原本简单的婚姻变成不简单的联姻的那些东西。 “哦。”袁思齐点了点头,然后在喜梅伸懒腰的时候,忽然出其不意的问了一句,“那如果嫁给我,你愿不愿意?” “嫁给……你?”喜梅本来在伸懒腰,并没有意识到袁思齐在说什么,直到把这话重复了一遍之后,才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是怎么的状况? “我喜欢你。”虽然很害羞,神色满是尴尬,手脚怎能放都觉得不自在,可是袁思齐还是坚持把这话给说了出来。 有些话如果不及时说,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听到她要跟别人成亲的消息,顿时觉得心如死灰。而听着她不愿意,他又觉得自己的心活了过来,一下子雀跃的不能自己。而当她开玩笑的说出“我还喜欢你呢,那比起嫁给他,我岂不是嫁给你更合理些。”的时候,他的心跳更是因此而漏跳了半拍。 她喜欢他,这个认识让他格外的开心,总觉得仿佛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报偿。 “我,我,我……”喜梅从来没想到从这里会听到这种话,本来两人之间很自然的氛围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她张张口又闭上,挥挥手又搁下,最后憋出一句,“你喜欢我?” “对啊,要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她比自己还紧张,袁思齐一下就松了口气。竟然变得不紧张了,“因为喜欢你,我才会到京城里来。因为喜欢你,我在会入顾府……” “可是你平时,都,都没有特别的……”顾喜梅结结巴巴的说着,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她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遇到人跟自己告白呢,不紧张才怪。只是她这问话出口就后悔了,仿佛显得自己多在乎他一样。 “我平时没有特别对你表示过,那是因为不好意思啊。还有你母亲也警告过我不许动歪脑筋,如果我再有一点点不良的举动,只怕我早就被赶出去了,哪里还能在现在遇到你。”袁思齐嘟囔着,然后偷偷看着喜梅的脸色,“不过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我知道你母亲喜欢钱,还想多攒点钱再告诉你,可谁知道你们竟然走了,后来我找到你们,但你们越来越有钱,我攒再多也比不过……可是,总想着如果有多点钱,或许就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你了。” 一点一点,感情从懵懂到清晰,他渐渐懂得自己是中意她的,从喜欢跟她在一起变成想永远跟她在一起。但身份却像一道巨大的鸿沟,将两个人划在了两边,那无论怎么拼命都补不齐的差距简直可以把人折磨疯。或许等他年纪再大点,再成熟点,再被时光打磨的没有棱角点,他就不会再说出今天这种话来。可是现在,他还年轻,还初生牛犊不怕虎,还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一旦喜欢,有一个合适的机会,他就将那些话通通说出来了。 冒失,但是不后悔。 喜梅愣在那里,看着他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藏在从容下面的紧张和不安,想起他那不遗余力赚钱的态度,一时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想告诉他,我跟你说的那种喜欢不是同一种喜欢,可是却怎么都张不开口。 难道只是怕打击到他?可是,看着他坚定的望着自己的目光,她红着脸低下了头,扪心自问道,真的不是同一种喜欢吗? 不讨厌跟他在一起谈天说地,也不讨厌跟他在一起沉默忙碌,想着跟有些人共度一辈子会恐惧的头皮发麻,但是如果那个人换成他,这种仿佛也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这难道不算是喜欢? “我娘不会同意的。”红着脸低着头,拒绝的话在嘴里头打着转,但是最后吐出来的却是这么无力的一句。 “没关系,事在人为,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他听懂了她话里含义,忍不住喜上眉梢,分外开心的咧着嘴,觉得什么都顺眼极了。 “真是天真,你当嫌贫爱富是那么解决的。”看着他盲目乐观的样子,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泼下大大的一盆凉水,但无论话里头怎么挖苦,但是嘴角却忍不住弯弯的翘起。 “你母亲那边不行,不是还有你爹嘛。他绝对不是个普通人,如果我对你好,说不定他就会同意的。”袁思齐向来是个乐观到不行的人,只要两个人原因,那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天无绝人之路嘛 “难如果他回不来呢?”喜梅想了想,倒觉得按照袁思齐不按理出牌的脾气,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问题是,他真的能回来么?这种隐忧一直在喜梅的心头萦绕,那可是战场啊,管你如何惊才绝艳妖孽横生,但一刀躲不过去,那可就真的是一截两半身死道消了。 “如果他回不来,那我们不如私奔了算了。”袁思齐笑嘻嘻的说,含义不言而喻。 如果顾凤璋身亡,这府里头她们母女也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喜梅虽然懂他暗指的意思,但是听到他说出这种话还是免不得一阵害羞,所以见着他靠进来的时候,忍不住娇羞的转过头将他一推,“你想的美,谁跟你私奔啊” “啊啊啊啊啊……”喜梅这一个无意使得劲儿极大,他又是在她跟前蹲着的,于是一个冷不防,袁思齐就那么被喜梅推到了小湖里,溅起一朵不大的雪花。 “哈哈哈哈哈”这冬季里的荷塘水极少,只有浅浅的一层,下面都是淤泥,虽然说跌进去淹不死,但是冰渣子和冻泥满身还是很惨的。喜梅站在上面看着扑腾成个泥人的袁思齐,先是一愣,然后捂着肚子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这是她最近笑的最开心的一次。 第四十七章 危险 “小姐,袁大夫求见。”喜梅正在屋里头看书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外面的通传,喜梅的手不经意的抖了下,然后就淡定的放下书,一脸平静的让人进来。 “袁大夫最近来的好勤。”等到要出去的时候,弄月却是多嘴的跟着纤云说了一句。 “母亲现在快生产了,时时都要人注意,当然比往常勤些。”喜梅神色平静的解释了一句,虽然脸上一本正经,但是心里头却虚的要死。 “哦。”弄月却是喜梅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喜梅随口说说她也就信了,唯一疑惑的就是,姑娘今儿怎么连这都解释了? 俩人来到偏厅里,果然袁思齐已经等久了,他怀里好像是抱着什么东西,只露出一截白色。因为最近意娘的细节都是不欲与外人道的,所以丫鬟们自然的退下,只剩下两个人在厅里。 “今天有什么事?”等到两个人的时候,喜梅问的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仿佛是为了证明他之前对她不够特别似地,最近总是隔三岔五的找来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见她,弄的喜梅尴尬不已,但是却又有一丝丝甜蜜。 “正事。”往常袁思齐总是扯些闲话,今日一见面神色却有些凝重,于是喜梅也知道,这次恐怕是真有事出现了。 都怪他,整天做放牛的小孩儿,现在狼真的来了,弄的人家都不信了。 “发生什么了?”喜梅的脸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冬去春来,看着离母亲的预产期越来越近,父亲又不在,她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生怕有一丝闪失。 “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买一批兔子来做实验,是不是?我听了你的话,买了一窝兔子,平日里只说是自己爱好的养着,但凡是遇到要进你母亲口里的食物,我都喂它们试过,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送去。”就算是急事,袁思齐也没有忘记在心上人面前表功,待说完铺垫之后,才拿开一直盖着的袖子,露出了怀中抱的东西,“今天早上厨房送来的一碗核桃露,我先喂了一碗给这只兔子,半个小时之后,它蹬腿儿了。” 袁思齐怀里抱来的正是那只死兔子,喜梅伸手去摸了摸,然后整个手都颤了起来,“是谁做的?” “我问过了,说是从厨房里端出来就没有过旁人的手,所以应该是在做的时候就放下了。”袁思齐握住了喜梅,捏了捏示意她不要紧张,将自己知道的合盘托出,“厨房前些时候换了个掌勺婆子,看上去没根儿没底儿的,但是我多方打听之后得出,她有个很疼爱的外甥女的孙女儿在阮夫人手下做事,据说还颇为重视。” 袁思齐来顾家大半年,又长了一张巧嘴,什么人都能骗当几句,所以跟着下人们交情都不错,很是能打听一些事。 “是那个女人”顾喜梅恨恨的说,也难怪了,这府里头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一心想要母亲死。 “不,不一定。”袁思齐看着她下意识的又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掐到肉里头去了,有些心疼的掰开了她的手握住,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府里头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恨你母亲,若是你母亲出了什么事儿,她是第一个洗不清嫌疑的。” “那又怎么样”喜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以她的愚蠢程度,做出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先别气,冷静下来好说话。”袁思齐见着她这个样子,知道是说不通的,所以将她按到了椅子上,拍拍她的肩膀,才把自己查到的另外一些事情继续说下去,“这个厨娘的手艺很是精湛,原先专门服侍你们家老太太的,可前些天犯了重错,才被罚到大厨房掌勺,负责给各房的太太夫人们做早饭的。据说她对于老太太很不满,经常在背地里说老太太的坏话,还因此被老太太放里头的丫鬟们狠狠的训过,不过她仍然我行我素……” “你是说,”喜梅听到这些描述,慢慢的抬起了头,跟袁思齐的目光对视到了一起。 “嗯,是。”袁思齐点了点头,显然俩个人想到一起了。 反常即为妖,这厨娘出现的时机太巧,背景太巧,最可疑的还是她的态度。若是对前主子心怀不满,背后诋毁也就罢了,可她这种处处表现的态度未免有些太过了。一个没有背景的厨娘如此嚣张,最后还能继续做下去,简直是太过不可思议了,顾家老太太又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苦肉计这三个字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了喜梅的脑海中。 “是因为听说那个厨娘跟老太太不合,丫头们才对她不做防备,觉得是可以放心使用的吧。”喜梅让自己平复下来,平静的问道。 “是,我当初问拿东西来的人时,那丫头就是这么说的。因为那个厨娘跟她们一样都对老太太和大房不满,常常陪着她们发发牢骚,所以与她们都把这人当做自己人,关系挺不错,跟我说从她那里出来的东西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袁思齐点了点头,证实了喜梅的想法。 “这药有什么作用?”喜梅深深呼吸了几口气,问了问袁思齐的药效,他应该是对这个最清楚的。 “我拿着剩下的核桃露做了检查,这种药吃下去会造成类似小产的症状,毒性会随着血崩一起流出体外,那个时候再要检查原因就会很难了。”袁思齐点了点头,把这种药的毒性一一说来,喜梅的脸色越听越沉,可是这次没有乱叫。 “这事有人知道吗?”随着袁思齐的诉说,一个想法渐渐在喜梅脑中形成。 “没有。我发现兔子死掉之后,觉得这事没有跟你商量不好张扬,便借故留下了那碗核桃露,然后直接来找的你。”袁思齐做事还是很谨慎的,并没有声张,这让喜梅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如果他这样,那事便可为了。 “好,既然如此,那接下来一段时间这事你也不要张扬,只跟以前那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每天检查之后,把死掉的兔子拿到我这里来吧。”喜梅一脸郑重的叮嘱道。 “这个没问题。”袁思齐点了点头,但是却不解喜梅要这死兔子做什么,“这东西不干不净的,若是作证据拿着一两只就好,你干嘛每天都要?” “作证据?”喜梅听到这句话,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的说道,“这个家里是不需要证据的。” “呃?”袁思齐虽然聪明,但是对这大家族内部的事,知道的却还是不多。 “若是下手的人是别人,我们还能拿着那粥,拿着那兔子去闹一场,告告状,争辩个对错。可是下毒的人本来就是裁判者,你让我们到哪里去告状?就算你是铁证如山,她们一口气就可以将结果吹翻。”喜梅淡淡的说,“核桃露里面的毒可以说是我们下的,兔子是我们自己弄死的,到时候我们不但不是受害者,没准儿还被赖为是趁机诬陷长者的不肖子孙,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惩罚。” “竟然有这么无耻?”袁思齐听的不敢置信。 “就是有这么无耻,甚至还可能比这更无耻。”袁思齐的惊讶成功的娱乐了喜梅,倒让她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袁思齐本来以为这个发现还能帮着她些什么,但这个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个发现除了消极的防御,不让意娘吃任何有毒的物品之外,竟然没有任何作用了。申告无门,竟然还有可能被倒打一耙。 “怎么会什么都做不了呢,”喜梅这个时候已经有腹稿了,笑的很轻松,还有心情调侃一下袁思齐,于是伸出手指了指上面,“举头三尺有神明,作恶的人会有报应的。” “如果报应有用的话,还要官府做什么”袁思齐撇撇嘴的说,知道她这样是有办法了,未免有些失望,“看来我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种状况,说不感觉到挫败是假的。 “怎么会呢,你帮我发现了潜在的危机,保住了我妈妈和我未来的弟弟或者妹妹,已经是最大的功劳了,怎么能说你帮不上忙”看到他一脸的失落,喜梅赶紧站起来安慰,本来还想拍拍他的肩膀的,但是没想到两人的高度差会那么大,于是挣扎之下只能把拍肩膀变成了拍手臂,“有你在,我已经觉得轻松了大半了。” “嗯,你放心,我会变的更强的,直到能保护你。”不管怎么样,她的安慰还是起到了作用,袁思齐很快又振作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喜梅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 “我不喜欢被人揉脑袋。”喜梅无奈的仰头看着他,哀叹自己的个子又被人歧视了。她认识的每一个人,无论是顾凤璋还是阎青和,包括顾思远,以及现在的袁思齐,都喜欢揉她的脑袋。 小个子就活该被人歧视么。 第四十八章 布局 “纤云,奶奶身边有没有高手?我是说,可以发现你的那种?”待袁思齐走了之后,喜梅召来纤云问了这个问题。 这顾家的事情她并不太清楚,高手之类的东西,想来既然她身边都安插的有,那顾老太太那里没道理没有。 “有两个老妈妈是练过的,功夫并不错,但是要真动手,我也不一定会输给他们。”纤云听到喜梅的问话,很认真的想了想后回答,语气还是非常自信。 “哦。”喜梅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却没有再说话。 “小姐,你是想?”纤云看到喜梅这个样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她并不担心自己的武功,她只是有些忧心喜梅的用意。 “你放心,我不是让你去打硬仗,我只是想让人,”喜梅摆了摆手,让纤云安心,然后自己按了按脑袋,想要理清思路,看看怎么样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 纤云和弄月虽然是双胞胎,但是个性却不同,一个细致缜密,一个粗枝大叶,她记得她们姐妹的功夫也是配合着俩人的心性,一个专练保命的轻功,一个专练御敌的硬功夫。 喜梅这计划还非得有一个像是双胞胎这样的高手配合不可,再加上个人性格以及功夫套路,纤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要怎么说才能让她接受,这是让喜梅头疼的问题。 “奴婢不怕打硬仗,既然顾爷把我给了你,那我们姐妹俩就会处处以姑娘的意愿为意愿,哪怕就算您让我去死,我都不会眼睛眨一下的。奴婢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是,姑娘想要做的事情,对你自己有危害。” 纤云平时都是笑吟吟的,最是守规矩,这会儿说起这些话已经是破天荒的出格了,所以她也紧张万分。她最怕的是喜梅看不惯老太太,让她直接去把老太太给捅了,她倒是不怕杀人,但问题是这种事牵扯太大,顾凤璋不在,谁也不会料到发生什么事的。万一喜梅出了问题,她可就是万死难辞其罪了。 她是被训练出来的死士,保护主子是第一要遵守的。 喜梅听过了之后,倒是对纤云另眼相看了几分。她瞧着她诚惶诚恐的样子,想了想却是指了一旁的椅子,“坐下来说话吧。” “奴婢不敢。”看到喜梅语气这么温和,纤云反倒更怕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刚还说不管我说什么都听呢,现在就不听我的命令了?”喜梅挑了挑眉,拿出了她刚才的话。 “奴婢不,”纤云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喜梅的脸色,不敢再说什么,唯唯诺诺的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奴婢遵命”。 “看看,这样子不是好多了嘛。”喜梅点了点头,然后却问了一句无关的话,“认识这么久了,我倒是一直没有问过你们姐妹俩的家世。看样子你们也不像是顾府的人,我爹是从哪里弄来你们两个的?” “这个,”纤云想了想,也不是不能回答,所以就应了,“奴婢和妹妹都是罪官的女儿,按律当判流徙或者没入官妓,是顾爷救了我们俩,又让人叫我么本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对顾家不亲。对于她们来说,救命恩人是顾凤璋,所以效忠的人也只可能是顾凤璋这边的。 “我明白了。”喜梅点了点头,然后笑笑安抚着纤云,“你不用担心,我也没想谋谁的命。我很胆小,比任何人都怕死人的。” 看着纤云那个样子,喜梅保证道,“你放心,我让你做的事,绝对是不见血的。” “那姑娘想要奴婢做什么?”纤云心里头安慰了一些,但仍然有些疑惑的问。她杀过人,并不怕见血,她只是担心局面会变混乱而已。 “这件事情,你得保证不能告诉任何人,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喜梅在告诉她之前,却要她发誓保守秘密。 “姑娘放心,奴婢发誓绝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若是告诉了第三个人,我就牙根儿通通坏掉,肠穿肚烂。”纤云见到喜梅让她保证,便发起了誓。 “好了,我知道了。”喜梅对于赌咒并不怎么信服,但纤云要赌咒她也不会阻止,这个世界的人还是很崇拜神灵鬼怪的,她也就姑且听之了,反正就算她泄露出去,她也有其他的法子应对。 等着纤云发完誓言之后,喜梅才继续往下说,“我要你做这个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毫不夸张的说,是关系到我跟母亲,以及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生死存亡的关系。” “啊,是关系到夫人和小主人,那发生什么事了?”纤云听到这个果然吓的大惊失色。 “有人要害死我娘。”喜梅努了努嘴,让她看看桌子下放着的那个篮子,纤云蹲下去拿出来看了一看,发现里面躺着一只死兔子。 “这是……”纤云呆住了。 “这是证据,这只兔子就是吃了给我娘吃的东西才死掉的,但是这个证据没办法用。”顾喜梅云淡风轻的喝着茶,缓缓说道,“因为凶手就是奶奶。” “老夫人?”纤云的手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平静了,“那小姐要奴婢怎么做。”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虽然母亲那边有大夫盯着,可谁也不能不保证哪次不会出现岔子,所以这事情不能再发生了。”喜梅淡淡的说道,然后望了纤云一眼,慢慢的说,“所以我这次要你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只兔子放到奶奶的床头。” 听到这个问题,纤云松了口气。老太太的房里自然也是有人守着的,她虽然不畏惧,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心中始终还很忐忑。但是若只是往房里送一个东西,那就容易多了。天底下能拦住她的人不多,顾府现在还没有一个呢。 只是,这种温吞的做法有用吗?不过是一只兔子而已,对着事情有什么帮助。 “这只是杀鸡儆猴而已。我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告诉她,我们已经识破了她的轨迹,而且如果想对她做什么话的易如反掌,所以她如果不想出意外的话,最好以后都收起那些小动作。”喜梅看着纤云的表情,耐心的解释给她了一下。 这个方法还是喜梅从红线女的故事里得出的灵感。相传红线女是唐朝节度使薛嵩的义女,因为薛嵩的辖区和田承畴的接近,却又富庶过田承嗣,田承嗣便起了觊觎之心,大兵压境意图侵占潞州。薛嵩心忧再起站端,于是整日里长吁短叹,红线女看到,便打算替父分忧。她乘夜色越墙深入护兵把持极严的魏城节度使府中,从田承嗣的卧榻旁取得他枕边放置官印的锦盒。田承嗣拿到薛嵩送来的官印后心中大惊,从此不敢再犯。 喜梅的方法基本上也和红线女一样,既让老太太知道她的计谋已经被识破,又让她不敢再下毒,然后求得一时的平安。至于有其他,那就丢给顾凤璋回来处理吧。 纤云听到喜梅的这个指挥,倒是非常认同。不用暴力手段就可以达到目的,这是最好不过了。于是当夜她就跟其他人换了班,每日晚上去喜梅房间里值夜,然后等到大家睡着,再潜入顾老夫人的卧室内,把当日的死兔子放到她的枕边。 喜梅这样做了五六日,袁思齐便来报告说那边果然已经停药了。喜梅闻此心中大定,不过却也告诉他不可放松懈怠,这大阎王算是应付了过去,底下小鬼们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的确是风平浪静,因为那边说是顾老太太生病了,意识有些不清楚,连带的将阮冰也整日焊在那里,侍奉汤药未曾远离,根本腾不出手来害她们。喜梅先前听说顾老太太病重,便也去请了一次安,只是看着她的状态果然很糟糕,所以也就不再去了,只是整日里守着母亲悠闲度日。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春到夏,意娘的预产期越来越近,顾凤璋还没回来,喜梅却越来越紧张。她像是得了强迫症一样隔三差五就把已经背熟的准备事项再罗列一遍,接生婆子和奶妈也全部到位,没事**还会测试下周围丫鬟们的临场反应,为迎接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做了十足的准备。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顾家还没有来得及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出世,就先走了一个人。 顾老太太竟然死了。 喜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意娘的小院儿里测丫鬟们的临场反应,万一开始阵痛应该怎么怎么样,万一羊水破了该去找谁找谁,连袁思齐这个大夫都陪着在临场压阵顺便检查疏漏,所以当报信的来通知喜梅说老太太过世了时,她脸上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这个,应该跟我们没有关系吧?喜梅在心里暗自忖度着,看着纤云投向自己紧张的目光,给了她一个不要紧张的眼神,这才换了衣服随人去了大厅。 第四十九章 余波 很多天之后,当喜梅知道顾老太太的真实死因是,不由得哭笑啼非,这可是典型的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原来,当喜梅天天让纤云去送死兔子那几天,老太太睡醒后看到枕边的兔子,大惊失色,叫的那叫个惨烈,一巴掌就将那个兔子打落在了墙角。当时她的动劲儿实在是太大了,纤云在旁边看效果觉得恐怖,便趁人所有人进来第一个奔向床上的老太太时偷偷将那死兔子给收了,没有让第二个人看到。 于是这样,一连几天顾老太太的房间里都会出现这样个状况,老太太早上被死兔子吓醒,丫鬟们奔进房里却连一根儿兔子毛都没有见到,几次三番之后,便都偷偷在底下流传说,老太太糊涂了,半夜总是被噩梦惊醒,怕兔子以及跟兔子相近的一切其它白色皮毛,这症状在喜梅没有扔兔子之后仍然没有改善,还愈加严重。 为了治顾老太太这惊悸,顾家请了不少大夫来瞧,但都找不出病根儿,老太太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除了精神开始恍惚,茶不思饭不想之外还有了其他诸如胡言乱语的状况。年纪大的人身子骨本来就不好,经不起这么熬,过了不久之后竟然一命呜呼了。 喜梅开始还奇怪为何一只兔子就能让老太太起如此大的反应,但是从下面的闲言碎语中知道了原来容夫人,就是二少爷的生母,皇上塞给上届老侯爷,那个公主出身的夫人的死因后,才恍然大悟。当初那个公主的死状跟袁思齐说的极为相像,都是月事不调造成的血崩,整个人就这样香消玉损了。当时容夫人死的时候,她最爱的一只小兔子竟然也跟她一起死了。其他人不知道是为何,都念叨的主仆情深,但喜梅暗自猜测,应该是那位夫人也将自己吃的东西一并喂了宠物,所以才导致一起身亡的。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药的药性,但是老太太是下药的人,所以这动物身上是啥反应,她一清二楚,只要看一眼就会明了。在旁人眼中这不过是只平常的死兔子,但是顾老太太一眼就看得出这是因什么而死的兔子。她当初害过别人,心中自然心虚,这会儿兔子每天出现,又没有其他人看到,她便想当然的会认为这兔子是替容夫人来索命了。年纪大的人本来就疑心病重,何况她这原本就做了亏心事的人,日日煎熬之下,居然就真的身亡了。 喜梅想通前因后果,不由得暗叹命运之奇,竟然在这里得到了报应。她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和推测告诉了纤云,纤云也果然大大的松了口气,“不是我们的关系就好,害人性命这事儿太折阳寿,奴婢真的担心损了姑娘的运气。” 喜梅听到这个倒是无所谓,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才不信,所有的一切归根到底,还不是人自己的人心在作祟。若顾老太太的心再狠一些,一直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那也就不会因为惊恐而亡了。 顾老太太过世之后,家中很是忙乱了一阵子。要论最开心的人,莫过于顾仲毓和他的几个兄弟。他们是最盼望这个老太婆死的人,这个招人恨的嫡母死了,而顾凤璋这个哥哥又不在家,那可就真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而最失落的人莫过于阮冰了,平白无故失了一个依仗不说,竟然连日常坐卧都“沦为”跟其它妯娌平起平坐了,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可忍受的。但遗憾的是此时再也没有人为她撑腰,她本人又着实能力有限,那几个往日被婆婆压着,人家受够了她的气,这会儿翻身做主,没有一个把她放在眼里,吵了几架之后,她不但没有恢复自己的权益,而起气的连治丧的权利都丧失了,凡是葬礼一切环节都由顾仲毓处理,连招待女宾都变成了顾仲毓的夫人应酬,完全没有她什么事儿了。 不过整个过程中,喜梅和母亲的待遇倒还好。意娘怀孕本来就不常出去走动,这会儿正是避开她们争斗的天然好借口,不管谁争谁抢都不关她们事。喜梅对这种生活很满意,坐看风起云涌。但意娘则未免不甘心,这些个人从大房这里抢走一分,就意味这会着她儿子将来便少分得一分,故而她那个急啊,喜梅怎么劝都劝不住。 喜梅见她一心想要搀和,也就无奈的只能让她见了几面二房的那些人。顾仲毓夫妇虽然在府中占了上风,可未必就不怕顾凤璋回家之后的清算报复,毕竟他们这会儿欺负阮冰也算是欺负的狠了。所以知道意娘对此有意见,见了几次面后又觉得意娘这个嫂子比阮冰看的顺眼许多,便大方的将从阮冰手里夺走的一部分财产转给了意娘,美其名曰说因为兄长不在家,嫂子和侄女过的清贫,略微资助一点给她们补贴家用。 顾仲毓夫妇之所以如此大方,打的无非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主意。他们得罪狠了阮冰,又知道阮冰跟意娘势同水火,自然就愿意给意娘搞好关系,这样就算顾凤璋回来,一来意娘能为他们遮掩一二,二来他们也可以摆出我并非恶意侵占你们这房的财产,而是实在看不下去大嫂欺负小嫂子,为她们母女主持公道了。反正明面上阮冰手下的一部分财产也是真的转到了意娘手中,至于期间有多少是被他们公正到他们的腰包里了,那就很难说。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却小算了意娘的胃口。本来觉得一个乡下的妇人肯定没见过世面,手缝里露的一点就够她千恩万谢的了,可没想到意娘的胃口却不小,竟然巧舌如簧的拐走了一半多,让那俩夫妇吃了个暗亏。不过就这样,待他们走后意娘却仍然是不满足,在屋里头骂道,“这俩小气的杀才,竟然敢把老娘当枪使,等我男人回来,我定要他们好看。” 她并非不懂,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乡下小妇人的算计劲儿,是这些豪门里的少爷小姐无法理解的。 “行了,你已经拿的够多的了,至于其它,还是等爹回来再说吧。”对于母亲的贪得无厌,喜梅也深感头疼,但是只能以安抚为主,毕竟是孕妇,一切只能任着她的性子来。 意娘自己拿了店铺田庄,兴奋的连夜查账,被喜梅吼了几次,终于把连夜改成了连续白天。不过等着她盘完账之后,再次大骂这一家子的败家子儿,竟然让人给坑了这么多,若是换她经手,必然会翻上几番。 喜梅对此头疼很多,连带的连脾气也变得不好了。意娘心里头总还是有些怕这个女儿的,于是接下来一段日子就安分了不少,见着喜梅不悦也陪着笑脸,“我这不是为你们着想么,我多抢点,将来你弟弟也多点,嗯,你的嫁妆也丰厚点,不至于让国公府的人看不下去啊。要知道这女儿家的嫁妆最是重要,显示了你在父母中的地位,若是少了……” 行了行了,看到她又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扯,喜梅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落荒而逃了。说到镇国公府的婚事,莫家老太君竟然还没有死心,在吊唁时又跟顾仲毓提了起来。上次是被老太太借着孩子年纪还太小将事情拖了下来,这会儿这个阻碍没有了,正是商量的大好时机。反正顾老太太只是奶奶而已,她的丧礼喜梅只用守三个月孝就够了,若是两家谈得拢,那就先过文聘,将这事儿给订了下来,成亲的话拖上一两年也倒无妨。 说实话,莫老太君提着这个建议正是时候,顾仲毓正在想办法清除大房的势力,莫说顾喜梅了,就是顾菀顾玉,他也恨不得找个借口嫁出去才好,这样就算是顾凤璋回来也是木已成舟反不了悔了。而至于这个几个,就算嫁的再好又怎么样。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总不能仗着婆家的势力帮母亲夺权吧。 顾仲毓不反对,意娘更是举双手双脚的赞同,这婚事差点就这么定了,当喜梅知道风声时,差点吓的魂飞魄散,当即心生一计。顾老太太出殡时,她哭的那叫个惊天动地,将所有宾客都惊动了,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当着众多达官贵人面前发誓,说父亲最是孝顺,如今父亲因为国事忙碌不能回家尽孝,她这做女儿的甘愿代父亲尽孝,为奶奶守孝三年。 喜梅这一出,不可谓不惊天动地。顾老太太出殡本来就有很多显贵到场,连皇帝也莅临了,喜梅这誓言更是得到了皇帝赞誉,相当于是承了圣旨的,于是莫家和顾家结亲的打算就此泡汤了,毕竟谁再大胆也不敢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其他人没想到喜梅会有这种心计,还只当是至孝所致,但意娘却是懂得自己女儿的花花肠子,明白她这是与自己作对,因而再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理喜梅。喜梅心中愧疚,对于母亲的侍奉倒是没有半点松懈,还和以前一般。 于是就这样,在母女不慎和睦的对峙中,喜梅的弟弟在六月份如期而至。 第五卷 迷城 第一章 入宫 “顾姑娘,就是这里了,拨下来的宫女太监大概会下午才到,劳烦你稍微歇息等待一会儿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会让人添置的。”宫装的老宫女屈了屈膝,冷冰冰但是却不显得很冷淡的说道。 “有劳姑姑了,今后的日子还请多多照顾,这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喜梅看了看干干净净的小庭院,随身从纤云那里取了一个荷包,笑吟吟的塞到了她手里。 “这个,”那老宫女看了一眼,显然有些心动,但是碍于面子又不好动手,最后却是喜梅强行把东西塞到了她手里,“一点小玩意儿,不必介怀。” “那奴婢谢谢姑娘了。”那宫女见状,不动声色的将荷包塞进了袖带,死板板的脸色也有了一些缓和,“奴婢是尚宫局司记司的掌记,贱姓木易杨,以后若是姑娘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派人去司记司叫我一声即可,说声杨姑姑那里都知道的。” “原来是杨掌记,我记住了。”喜梅听了之后笑着回了个礼,然后又寒暄了几句,这才让她离开。 “哼,就是这么破的地方,竟然还是托人通融分下来的,皇宫里头的人还真小气。”待着杨掌记走开了,弄月一下子就活泼了起来,东瞧瞧西望望,然后四处挑剔着。 “这是皇宫,姑娘是来当差的,自然不能跟在家里一样挑最好的屋子住了。”弄月斥责了妹妹几句,然后才有些肉疼的念叨着,“姑娘啊,你也太不识数了,那个荷包里装了足足有二十两银子的银票呢,都够一个小康之家过一年了,你竟然只几句话就打赏给人了。我们这次进宫虽然带的银子够多,可是也禁不住这样的花销。” “该花的地方是不能小气的,你没看到,有了打赏,她说话都不一样了吗?”喜梅带着三个丫鬟推了门走去,这地方虽然不大,但是修缮的还不错,成年香积木为主体的客厅和正房,行走间就可以闻到淡淡的香气,这种手笔也只有在皇宫里能够见到。其他地方不是说建不起,只是这香木规定了非亲王不能用,其他地方的人是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用的。 “有什么不一样?”纤云多嘴的问了一句,她倒是没有发现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只是肉痛那花出去的二十两银子,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她先前只是说让我们有事去找她,但并没有说明她叫什么,也没说么去哪里找她,可见只是客套话。而后面却把自己的官职名字住址都说清楚了,这就带了几分真情实意了。”絮儿在一旁边怯生生的说道,然后被弄月一看,立马就低下了头,嗫嗫的问,“姑娘,我说错了吗?” “没有,你说的很对。”喜梅点了点头,倒不意外絮儿能看出来。她虽然话最少,但一向心细,又最聪慧,能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细节。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她只不过是个正七品的小官儿而已,宫里头一抓一大把,她能帮得上什么忙。”虽然明白了那二十两银子的效果,可弄月却仍然不怎么为意,“姑娘可是皇帝钦点入宫的,难道她一个小小的女官还敢不敬?” 宫中管理后宫事物的尚宫局分六宫二十四司,六宫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工局,每一局又有四个部门,除了司乐、司膳二司是每司各四人之外,其余二十二司,每司各二人。各司下又分设司典及司掌,作为司长的副手。这么算下来,六尚有十人,司长有二十八人,司典二十八人,司掌二十八人。因为司典和司掌是平级,所以宫中这个官职的女官一共有五十六人,杨司掌只是其中的五十六分之一,简直是微小到可以不计数了。 顾喜梅虽然没有官职,按道理也算是宫女,可她的地位跟这些女官们有着天壤之别。要知道这宫中的宫女有两种,一种是皇帝从贵族间征召来的,年纪多在十三至十六岁。她们未进宫之前是各大家族的掌上明珠,进宫之后一般都会被封为皇帝的嫔妃。若是不会成为皇帝的女人,也会被赐婚给王公贵族们,所以身份地位崇高,很多人进宫时都会允许自己带婢女,带首饰衣服等各种财物。她们这群人构成了宫中的上层,入宫后被封的品级最低也有五品。 有了这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们,自然也就得有伺候她们以及伺候皇帝公主皇子的人,于是另外一种宫女,是宫中最主要的也是最庞大的人群就应运而生。这批宫女多出自普通人家,中人、白丁、士大夫女儿不等。她们入宫后从小宫女做起,长大以后成为宫中掌管不同部门的女官。她们入宫当小宫女的年龄由四、五岁至十多岁不等,终身不能离开皇宫,只能等到年老体衰疾病缠身,或者服侍的主子病逝才能回家,回家后也不能嫁娶。 同样是宫女,喜梅是前一种,而杨掌记则是后一种。喜梅在家接到圣旨时,就已经被封为了正四品的御笔,而杨掌记所在的尚宫局,最高尚宫也才正五品,所以说两者之间的地位差距那是天差地别的。而且喜梅还是因为才学被征招,也就是说她进宫并不会成为皇帝的女人,而是类似于引进人才一样,负责管理皇帝的字帖笔墨等物,最大的工作内容也不过是陪皇帝聊聊书法,等到适合的年纪就会被家人接回去或者是被皇帝安排指挥给某位大人,她的地位和待遇都比杨掌教高多了,等到以后她办理了手续领了印章牒书,杨掌记见面就得给她行礼了,所以在弄月看来不但喜梅不用给杨掌记送礼,杨掌记应该反过来巴结喜梅才对。 “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只是住三五年,人家却是呆一辈子的,万一遇到了麻烦,有些事情她们解决起来却是比什么娘娘都容易。”三人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喜梅坐在絮儿收拾出来的榻上,端着热茶笑着算到,“不可别看这个杨掌记官阶低微,但是她却是个在这宫中能办事儿的人。尚宫局本来就是六宫之首,她又是司记司的,掌管所有宫中内人的考核升迁,就相当于朝廷里的吏部。尚宫局的尚宫要管六司,司记司的司正又要应付上面的贵人,真正做事的这就她跟另外一个司典,你说她的权力有多大?这宫里头就算其他部门的事,想必她也能说得上话,付几十两银子买下她这个关系,我们以后做事可就便宜多了。” “原来如此。姑娘真英明”弄月虽然懵懂,但是好处却是从来不顶嘴,这会儿一听到喜梅讲清楚,立马不失时机的拍起了马屁,弄得喜梅又好气又好笑,只能点了点她的头,“你啊,在这宫里头嘴巴就收起来些,免得咋咋呼呼一不小心就犯了小人。这宫里头水深,谁知道一个小宫女有什么背景。” “奴婢晓得了,我绝对步步小心,不会给你闯祸的。”弄月听到喜梅的叮嘱,吐了吐舌头。她知道姐姐和絮儿都是谨小慎微的,会闯祸的人也只有自己了,所以连连保证。 四个人正在屋里头说笑着,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弄月跑出去一看,俄而又兴奋的跑回来禀报着,“姑娘、姑娘,分拨的宫女和太监都到了,还有御膳房的饭菜也送到了,真好,我还说我们中午只怕要吃干粮对付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送东西来了。” “看吧,这就是那二十两银子的好处。”喜梅想了想便笑了。她这一笑,其他三个丫头也都明白了,只怕这就是刚才杨掌记拿了好处卖了面子,帮她们催了一通,才让这些服侍的人比预计中的早来了大半天。这些小事虽然帮不算多大,但是却让人舒服。 看来那个杨掌记也是个会做人的。 按照份例,喜梅除了自己带来的弄月纤云以及絮儿之外,还有六个负责洒扫的宫女以及四个负责跑腿收拾花木等的小太监。新来的人往喜梅面前站了一圈,训过话,发了赏钱,给个棒子喂个甜枣的戏码喜梅已经做惯了,倒也顺手。这宫中的小宫女小太监虽然也有俸禄,但是却低得可怜,因而喜梅的出手足以让他们知道跟着这位有好日子过了。 接下来的时间,弄月领着人打扫屋子,絮儿带着人去收拾厨房,纤云跟着人前前后后的领取各种物品,屋里头竟然就只剩下喜梅一个大闲人了。她觉得自己在屋子里头碍着那帮干活的人,于是便信步走出了小院,站在院中的那株大桂花树下,望着碧叶从中的点点碎金色,只觉得近日来的日子恍如隔梦。 弟弟出生之后,喜梅跟意娘的关系并没有缓和,相反还隐隐有些恶化。意娘虽然是女人,但是骨子里头重男轻女的思想却可怕,她自从有了儿子,心中念念的一切便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喜梅在她心里头的分量越来越轻。虽然对此有些伤心,但是以喜梅的成熟,自然也不会跟她计较什么的,但是当意娘越来越多的流露出牺牲喜梅的利益来为还在襁褓里的儿子铺路时,喜梅就有点受不了这个了。因而当看到莫贤出现在自己门口,而意娘满脸笑容时,她就不可抑制的对母亲愤怒了。 至于莫贤,这个也是个让喜梅头大的人物,先前还不温不火,但是自从她婉转的拒婚之后,他竟然像是死卯上她一样,三番四次的从各种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地方蹦跶出来,各种的套近乎说话,而顾家的房门也像是不设防的一样,在这个人面前统统放行,连喜梅的卧门他竟然也能长驱直入。顾家人,尤其是意娘的纵容,分明就是想要造成既定事实,以便于将来能将两人送做堆。 “莫公子,我明确的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你的”喜梅是个好脾气的人,被逼成这样也算是难得了。在莫贤纠缠许久之后,她第一次如此发飙的对着一个小自己数岁的男人吼叫,但是让她郁闷的是,这一拳就跟打到了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道。 “我,我喜欢你。”他低着头踢着石子,红着脸说。 “我不喜欢你”喜梅憋了一肚子气。 “没关系,我们有很长时间,我现在正在努力学习xx,xx,xxx,我会努力变好,将来一定能配得上你的。”莫贤终于抬起了头,像小狗一样的眼珠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即委屈又向往。 “莫公子,我听到你上进的消息我很高兴,可是我真的真的不喜欢你,这点不因为你的才学高低而转移好不好我喜欢的人,就算他是文盲我也会喜欢的”喜梅只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怎么也说不通。 果然,莫贤对她的所有怒嚎都充耳不闻,只是很憧憬又很坚定的说,“我知道你以前对我有一些误解,我相信只要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定会解开这些误会的。喜梅,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以后你嫁了我的话,我回对你好,对你母亲好,对你一家人都好的。” 顾家那边诚心送做堆,莫贤这边又没办令他放弃自己,喜梅无奈之下只能自谋出路。所以当皇上下圣旨说听闻顾家二小姐才学出众,尤擅书法,召其进宫伴驾时,她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家里头没有老太太,母亲既有儿子傍身,处事又八面玲珑,想来也没有谁能让她受委屈,所以我进了宫倒也不用担心其它。只是那个傻蛋,唉……”喜梅想到袁思齐,却又是一阵烦恼。他听到莫贤对自己的追求,抽风的趁人家来府里头的时候在莫贤的茶水里下了一大包泻药,差点把莫贤拉的丢了半条命。等着意娘生下儿子,他功成身退的从顾府离开,并没有像喜梅想的那样去开家医馆,而是剑走偏锋的开了家酒楼,理由竟然是为了尽可能赚够娶她的钱,这让喜梅开始担忧,这酒楼究竟会被他开成什么样子。 第二章 刺客 喜梅住的这小跨院,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不少,因而收拾起来也颇为累人,忙了好半天才将喜梅坐卧的地方收拾齐全,至于其她地方就留着以后慢慢整理了。那些宫女有些是要住在这里的,有些却是每日当值到此间就行,喜梅懒得料理,就通通都派给了纤云管理,而弄月负责联络,絮儿则掌管厨房琐事。 或许是因为换了个地方的缘故,喜梅总不大容易入睡,晚上在房间里翻来覆去都没有一丝困意。正胡思乱想着一些声音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立刻就和衣坐了起来。 这是皇宫啊,难道还有人在这里生事不成?那胆子也忒大了。喜梅在心中暗想着,外间守夜的纤云弄月显然也惊醒了,生怕喜梅有什么闪失,都奔了进来。喜梅点了点头,要她们不要慌张,侧耳倾听了一番,只觉得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便觉得这事儿应该小不了,便让她们找了个熟悉环境的小宫女出去探探情况,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弄月派了个人出去,守着一会儿回来便有了消息,原来是宫里头离她们不远的一处地方出现了刺客,竟然大胆的刺伤了皇帝。当时陛下身边并没有人,所以也没有人能捉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逃了,这会儿正在四处搜人呢,隔壁几个院子都被搅的鸡飞狗跳,这会儿正快朝这边过来了。 刺客?自己的运气真是好的让人发指呢,一进宫竟然就能遇到传说中的刺客。喜梅听到回话,在心里头自嘲的苦笑了一下,这事儿跟她们没有太多关系,是应付检查而已。不过自己也听说过那些查夜的行事,总是喜欢随手顺点东西走,她这边大大小小还有不少贵重物品,不是随便能给她们的,于是吩咐纤云和弄月两个人分头行事,弄月去将自己带进宫的东西清点收好,而纤云则负责带着宫女太监们先查查自己这处有没有什么问题。 “小姐,我去给你沏杯参茶吧。”絮儿没有什么事做,看着喜梅在旁边坐着坐着就打起了瞌睡,赶忙问道。喜梅正巧口渴,便点了点头让她去了。 那搜查的人还没有搜到这里,喜梅折腾一番也是真困了,于是坐在那里不知不觉的就打起了瞌睡来,正迷糊着,忽然感觉到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正抵着自己的脖子,低头一看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整个瞌睡都醒了。 “你,你想要做什么?”喜梅看着那刀,吞了吞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免得刺激了这位刺客大哥。 纤云弄月都在外面,这家伙是怎么摸进来的?难道她的武功比自己那两个丫头还要高出一截? “不许大叫,要不然我就捅死你”那个声音恶狠狠的说,然后刀锋又朝着喜梅的脖子近了近,喜梅吓的连头都不敢点,只能乖乖轻声嗯了一声,生怕会激怒这位刺客大哥。 怎么搞的啊,哪个家伙告诉她皇宫是最安全的地方啊,安全个毛啊,这种三天两头小命儿就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有哪里安全了,喜梅在心里头咆哮着,脸上却努力挤出了让人放心的微笑,“大哥,那个,咱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动枪好不好?” “少废话,你,”那刺客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满喜梅的絮絮叨叨,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一咳,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捂嘴,就放松了对喜梅的挟制,喜梅赶紧趁机把她一推,跳着从椅子上逃开,张口就欲喊人,却不料在看到那个“刺客”的脸时却呆住了。 “燕,燕笙?”看着那张苍白中写满桀骜的脸,喜梅的嘴巴惊讶的张成一个o字,简直都能塞下一个苹果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那个刺客看了喜梅两眼,却也是变了脸色,“你是顾喜梅?” “对啊,我是喜梅。你怎么在这里,还弄成这个样子”喜梅看着燕笙这副样子,也非常迷惑不解,她不是郡主么,好端端的怎么变成了刺客。还有,她身上的衣服,怎么会是男装? “该死的,竟然是你在这里,”燕笙看清楚是喜梅在这里,先是一皱眉,然后就下意识的往外走,“不行,我得赶快离开,不能连累你。” “你做了什么?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还有,你的腿正在流血”喜梅看着她站过的地方那不引人注意的血迹,立马拉住了她,“你要到什么地方去,你这个状态不能乱跑的。” “我留下来会连累你。”这句话燕笙说的非常迅速,让喜梅小感动一下。但是看这么一动她的血流的更多了,于是又拽住了她,“不行,你流血都流成这个样子了,要是出去会死人的。你不是郡主么,怕外面那些人做什么。对了,还有……” “你啰嗦不啰嗦”看到她这种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往外冒的样子,燕笙果然烦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我就是她们抓的那个刺客,她们找到我会把我碎尸万段的,先前我本来是打算随便找个人嫁祸,但是现在是你的话,我不能这么做了,所以得去找下个目标,懂不懂?笨女人” 嗯,嗯。喜梅被按住了嘴,只能点头表明自己听懂了,不过等到燕笙一松手,她立刻抓住了她的手,“可这个时候你出去在找人嫁祸,来得及吗?” 当然,喜梅心里头更想说的是,好端端无辜被你嫁祸的那个姑娘,该有多可怜啊。 “另外找个地方当然是,”正说话间,这里外面已经传来了喧闹声,燕笙听着那响动,有些咬牙切齿的说,“来不及了。”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办法了。”喜梅显然也听到了那个。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还是自己害了燕笙的事呢,所以她不得不做点什么补偿。至少,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无辜惨死喜梅瞅着屋子里的陈设,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当下就把燕笙一拉按到了床上,“你等等,别动。” 燕笙穿着的裤子已经被划破了,喜梅索性拿着匕首将整个裤子划开,然后敷上止血药。当初进宫之前袁思齐专门给她做了个“医药箱”,各种常被的药材应有尽有,而且都是他秘制的,见效很快,刚涂上去不久之后血就止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燕笙被她的动作弄懵了,正要出声,就见到喜梅将扯下来那些带血迹的布料都扔到了床底,然后收好医药箱将她往里头一推,解开衣服就上了床。 “你,你这是做什么?”很意外的,燕笙看到喜梅这个动作却结巴了起来,耳根上都飞上了红霞。 “睡觉啊。”喜梅把她往里头的推了推,然后扯开被子盖住了两个人,“我都不明白你跑个什么劲儿,你是郡主啊,亮出身份足能够把那些人吓的死去活来再活去死来了。至于伤口,说是遇到刺客被刺客刺伤的不得了。” “哦,对哦。”燕笙应了一句,看了看喜梅近在咫尺的脸,不自在极了,扭来扭去的。 “你干嘛啊,被子都漏风了”喜梅觉得她扭动的过分,这人睡觉怎么这么不老实啊,瞪了她一眼,等她老实了,这才从被子里头伸过手去把她那边掖紧,然后躺在她身边说,“等会儿他们来了,你你就说你听到我入宫便来找我玩,临到门口时想要吓我一跳,改而从墙上翻墙过来,却不想上面有碎瓷片,划了一身的伤口。” “这种理由,他们能信么?”燕笙显然对这个抱有怀疑态度,觉得不太靠谱。 “不信也得信,我听说搜寻的都是禁卫军的那些侍卫,我们两个躺在这里,难道那些男人敢来掀被子检查看你伤到哪儿了?”喜梅理直气壮的说。 “这倒是。”燕笙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喜梅,然后沉默不说话,显然认同了她的主意。 “纤云”喜梅想到这里,又觉得不放心,对着门口叫了一声,喊来了在外面忙活的纤云,把刚才跟燕笙套好的台词说了一遍。纤云看着喜梅床上忽然出现了个人,吓得魂都差点飞了,不过好在是自家小姐认识的人,又是“闺蜜”,她也就接受了喜梅那个很不靠谱的说辞。 不过,姑娘什么时候跟郡主的感情那么好了,好到郡主竟然连夜不走正门的翻墙进来看她?还有啊,自己这才进宫半天,谁都不知道,连姑娘的师傅沈夫人特意为她们打点的懿妃娘娘都没有召人来见她们,昌平郡主是怎么样知道她们已经入宫的? 这厢里纤云还在满腹狐疑,举着火把搜查的队伍却已经到了门口,看着那群搜查完外围的士兵已经集合,举着火把要搜里面了。纤云见状赶紧拦住了他们,“站住,再往里面就是我们家姑娘的闺房了,你们不能进去” 第三章 被揭开的秘密 “来了来了。”喜梅在屋里头听到外面的谈话声,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直接伸手就在被子里头扒燕笙的衣服,“快脱掉,快脱掉。” 睡觉嘛,当然得把衣服脱了。 “不,不要。”燕笙憋红了脸,一手反按住喜梅的手,表情要多不自然就多不自然,“我这样躺着就好,你说了,反正他们也不会真的掀被子检查……” “既然做戏就得做真点嘛,你看你肩膀的衣服都还看得到。” 喜梅还是第一次见到燕笙这样慌乱的样子,觉得意外极了,笑着取笑道,“不就是脱个衣服,我们都是女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燕笙躺在那里,轻咬着唇,把自己包的紧紧的,“我,我不大习惯跟人睡。” “难道你以前都没有跟你母亲一起睡过?或者是,贴身丫鬟?呃,那好姐妹呢?”喜梅好奇的看着她,两人挨得极近,几乎都鼻尖都碰上鼻尖了,一张口都能感觉到对方口中呵出的热气。 “没,没有。”往常飞扬跋扈的人,这会儿就那么缩在那里,竟然看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望着她鼻尖沁出来的细密汗珠,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被吓的。喜梅觉得挺好笑的,没想到这么凶的人还有这弱点,要是有照相机留念就好了。 不过,虽然没办法像是后世那样留影纪念,但是却也可以用其他方法留下点纪念啊。喜梅呵呵偷笑了两声,兴起了作弄燕笙的念头。 “好了,不脱就不脱,那你可得把被子捂紧点,免得被人看到了。”喜梅一本正经的说,然后作势要去帮她掖被子,燕笙不疑有她,乖乖的躺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却不想喜梅的手走到一半,忽然就转向了,趁燕笙冷不防揭开她的被子,趴在她身上拉扯她的衣襟,“害羞什么嘛,哪里有我都脱光了你还穿着的道理。” 呵呵,她就不信这次这样子,下次她见到自己还能端起架子来。 只是下一秒钟,喜梅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平的? 她看着因为震惊还来不及掩起胸膛的燕笙,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再天真无邪,也不会以为这么平坦的胸部会是女人长得,更别说“她”的喉结了。 怪不得“她”总是穿高领的衣服,怪不得“她”总是还好有着华丽花纹的衣服,因为这两样一个能遮住他的脖子,一个能掩饰住胸部的平坦。 怪不得艳羡安南王府权势,想要攀上这门亲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自从昌平郡主及笄之后媒婆差点都踩平了安南王府的门槛,可昌平郡主的婚事仍然悬而未决。原来安南王府压根儿不是要找女婿,而是选媳妇儿。 怪不得…… “这,是欺君之罪。”喜梅下意识低声的说了句,怪不得刚才看到他会那么慌张,若是让人发现了经过皇家册封的昌平郡主竟然是个男子,那么不但是他,连带的整个安南王府,都会犯上欺君之罪。 “是。”燕笙也没有料到这个秘密会这样被人揭开,一时也愣在了原地,不过很快外面的喧闹声让两人不得不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现在。 “里面是我们家姑娘的卧房,你们怎么敢……”这是弄月的声音,她的声音很高,显然是气坏了。 “小将军,我知道你们执行军务不容易,可女儿家的名誉毕竟要紧,你们这堆人闯进去了,那我家小姐以后要如何见人?这个恐怕我家老爷回来之后,却是要生气的。”这个不温不火却暗含威胁的声音,却是纤云的。 “恐怕是他们在外面发现了线索,这才要执意进来检查的。”燕笙撑起手肘做起来,看了一眼发呆的喜梅,抿抿嘴拉开衣襟,“我不连累你了,我走” “站住,这么多人你往哪儿走?要是你能逃出去还好,若是你逃不出去,我才是真的连跳进黄河里都说不清楚了”喜梅回身过神来,狠狠的一咬牙,却是三下五除二的剥光了他的上衣,将他按在了床上,恶狠狠的说,“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有胆子掀帘子。” “……”燕笙被喜梅按在那里,看着昏暗的罗帐里少女那咬牙切齿的表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喜梅按下燕笙,拨乱了自己的头发,这才将帐幔掀开了一条缝,朗声叫了句,“纤云” “奴婢在。”正在跟外面的领队小头目交涉的纤云听到喜梅的叫唤,立即住了声,瞪了一眼站在自己对面那个毫不通融的甲胄之士,这才应道。 “你进来一下,我害怕。”喜梅的嗓子最近正处在变音器,稚嫩中又带有一些圆润,并不十分难听,这会儿说起“我害怕”那三个字,当真是我见尤怜,十分令人信服。 那穿着甲胄的将军听到喜梅怯怯的声音却是一愣,这宫中的侍卫都是从王公显贵的少年子弟中选出来的,他能成为队领,出身自然也不低,对京中的各家都清楚,因而也明白这院落中住的是哪家的千金。 顾凤璋在这些少年心目中那跟偶像似的,所以这堆纨绔少爷兵们刚听到纤云弄月报出顾凤璋的名头,也就并没有为难她们,只是打算草草搜查一下就收队的。可不想走的时候却有人发现了墙角的血迹,这一下就麻烦了。他们不往里头搜搜是不可能了,但顾喜梅已经安睡,两个贴身大丫鬟又不会应允他们闯主子的香闺,因而才会在喜梅门前吵起来。 那少年本来觉得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刚正不阿秉公执法,最端正不过。可是这会儿听着喜梅这般怯怯的声音,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太凶狠了些,有些仗势欺人持强凌弱的架势,所以被纤云那么一瞪,忍不住低着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的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入宫当了两年差,但仔细论起来,却也仍然算是孩子。 纤云对于喜梅的那声害怕倒是没有怀疑,虽然喜梅的老成聪慧她是见识过的,但她已经十六了,喜梅才不过十三,所以在她心目中只是个孩子,再聪明再机灵,也只是个比别人高出数筹的孩子。今天晚上这些人又是明火执仗舞刀弄枪的,连她都有些心惊肉跳,何况于一直养在深闺的小姐家,所以还当这些人真是吓到了小姐,瞪完那个不讲道理的莽夫之后就推门进了去。 “姑娘,你别怕,他们只是来抓坏人的,检查完了就走,不会怎么样的。”纤云进了门,看到喜梅在床上坐着,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看情况,赶紧走过去劝慰道。 “嗯,我知道,只是他们吵得我头疼,”喜梅皱了皱眉,然后吩咐道,“你让他们进来检查吧,赶紧看一眼就走人。” “这怎么可以”纤云听到喜梅的吩咐,吓得大叫了起来,坚决不同意,“这不行,奴婢死也不会让他们踏入半步的。” 可是他们若不进来检查就不会走,他们若不走燕笙就没办法离开,若事情闹大到皇帝来了,那可真就是一死死一堆了。喜梅在心里头嘀咕着,脸上却出现了不耐烦,“可他们不检查到死心就不肯走怎么办让他们在这里守上半天,明儿把话传出去,还真以为我窝藏了刺客呢。那时候我可是张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 “这,”纤云被问得语塞,却是答不出来了。在大宅院她都见识过那些嚼舌头的人捕风捉影的功夫,更何况在皇宫这个豪华升级版的超级大宅院呢。这么下去就算事情被解决证明自家小姐是清白的,可外面的风言风语恐怕也会传到不堪。 “让他们进来吧,反正地方也不大,一下就能看完,不要让他们留的时间比别处久了。”喜梅看着纤云的脸色,便已经知道她动摇,便吩咐道。 “是。”纤云见状,也只能无奈的答应了。匆匆走到门口,看着那个在心里头被她称呼为阎王脸的青年将领,没好气的说,“我们家姑娘同意你进去搜查了。” “多谢尊小姐通融。”那年轻将领听到这个也大大的松了口气,当下就要挥手让人进去,没想到却被纤云挡住了,“慢,我说的是你,可不是你们我家小姐那是什么身份,难道是你们这一大群人都能随随便便见的吗?” “这?”那年轻将领听到这句话,有些疑惑。 “进去搜可以,但是只有你一个人。眼睛放亮些,我带你进去走一圈,没事儿你就可以带着你的人离开了,免得让我们家姑娘的名声蒙羞。”纤云虽然比他矮一个头,可是气势却摆的十分足,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那少年将领也是将门虎子,在宫里宫外都是被奉承大的,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把他放到眼里的丫头,忍不住多看了纤云两眼,然后点点头,心中暗想着:她虽然无礼,但是也算护主心切,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第四章 对质 那军官随着纤云进了屋子,看到这卧室并不大,一幅博古架将房间隔了两半,外面是小姐梳妆洗漱坐卧的地方,里面则是床和衣柜。因为新搬来的缘故,东西还摆放的不齐全,古玩玉器都有限,基本上可以一眼望透。 他站在外面看了看,把外间细细的查探了一番,看着桌椅板凳之间的空隙,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地方决计是藏不下人的。至于其他的地方,除了衣柜和床之外,似乎也没有容身之处了。 衣柜?他沉吟了片刻,走到里面那半间,看着顾喜梅凑在外头的小脑袋,微微一怔,而后却是行了个礼,“职责所在,还请姑娘见谅了。” “无妨,爹爹教导过我的,何为公何为私喜梅还是分得清楚的。”喜梅冲着那个人甜甜一笑,琢磨着他看样子还不过二十,竟然也能当到其中的小头目,多半也是因为家庭的缘故了,要论实际经验,应该并不多,所以骗过他难度还是不是很大。 那少年军官看到喜梅也很是惊讶,他对于顾凤璋崇拜,爱屋及乌的同时自然对顾凤璋的女儿也非常有好感,不过这一切都比不上见到喜梅本人的冲击。有那么个妖孽爹和一个美到让人不介意她村姑身份的娘,喜梅的相貌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当初年纪尚小还看不出来,这会儿正在发育阶段,眉目渐渐张开,除却脸上一点点婴儿肥之外,五官的精致已经显现。 那少年进来的时候,喜梅只露出了一个头,脂粉未施,却更显得肤如凝脂。待着他过来行礼时,小姑娘一双黑白澄澈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他,让人自然而然的就想起来目似点漆这四个字。他说话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目光里始终带着几分好奇,几分畏惧,一头乌黑的长发泄下来,那小模样楚楚动人的颇惹人怜爱,让他暗想若自己年纪再小了些,多半就要被这丫头迷惑去了。 这军官虽然才十八九岁,但在这个朝代却是早已经有了妻室的人,实际上他也是的确有了夫人,所以见到喜梅这样的姑娘,也就只是看看而已,动不起其他心思。若是普通人家,这般绝色还可以收来做妾,但他家门楣虽高,但是顾家的门槛也不低,这姑娘在哪家都是做正室的身份,他也就再无奢望了。 不过顾家将这闺女也藏的真严实,他常在京城,也没听几个人说过这位小姐的美貌,母亲姐姐们也对她少有提及。之前倒是听过她是沈夫人的女徒弟,书法才学都很好,还做出了“只有香如故”的绝妙咏梅诗,他还以为又是位长相不行只能拿才学凑的姑娘呢,没想到本尊竟然如此漂亮。这么看来,他们先前还笑着莫家那位小公爷死追着这位是傻瓜,现在看起来他们这些倒是傻的了。 电光火石之间,那少年军官脑袋里便已经想了一大串有的没的东西。反正他这个搜查也是例行检查,按照判断,那刺客功夫高强,又对皇宫极其熟悉,要真想躲他们这些执勤的也没办法,关键还是得看守门的那几块有没有溜走不该走的人,所以心中本来就不怎么警惕。见了顾喜梅,说了几句安抚的话,然后又适当的表现了一下对于远在边疆指挥战斗的顾凤璋顾大将军的尊敬之外,他也就开始例行公事的进行检查了。 “这是什么?”他示意纤云打开衣柜,然后又要检查箱子。在喜梅的示意下纤云脸色非常难看的照办了,里面的衣服大约是因为刚来的缘故,只有小半柜子,薄薄一层一眼都能看透。他瞄了几眼,确定这里没有危险之后,只能点点头示意让纤云又合上了。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那能不能请姑娘出来,让小人检查一下你的床铺。毕竟,刺客非常狡猾,已经……”检查到这里,若换了别人就该走了,但是那少年军官进来之前就是因为有人禀报说有血迹往这边过来,所以考虑到顾凤璋的关系,他不得不慎重对待顾喜梅的安全问题。这会儿房前屋后房梁都看遍了,连刺客的毛都没有找到,他见着喜梅躲在帐子里头的样子,又担心万一刺客挟持了他,于是想要暗示着问问呢,没想到却被纤云误会了用意。 “你想做什么?”纤云看着他望着喜梅的床的样子,误会他想要检查那里,立马把他当做那些垂涎喜梅美貌而借题发挥占便宜的人,当下就火大了,直接吼叫道,“喂,那谁谁,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的啊我家姑娘岂是你能唐突的,要是你赶冒犯她,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那少年军官自己说完这些话,也觉得有些唐突,毕竟人家一云英未嫁的姑娘,他在这种状况下见了就已经属于唐突,若是要再进一步,可就真成了登徒浪子。他此时正想接着解释,没想到有另一个更加威严的声音响起来了,“徐耀,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姑娘家的卧房也敢窥视了,要不要连我的卧房一并查了。” “我,”那军官正在找词,没想到却忽然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不敢置信的抬头望去,只看到那小美女旁边有一双玉手挑开了一丝帘子,然后露出了昌平郡主的脸。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枕在那小美人的肩上,凤眼微眯,姿态非常悠闲,却听得徐耀一身冷汗。 昌平君主是个难缠的存在,无论是在宫内还是宫外这早就得到了共识。脾气乖张性格暴戾几乎是所有人对她的评价,上一刻钟内还笑脸对你,下一刻钟就翻脸不认人。你以为你讨好了她,但下一秒钟你就会发现你不知道怎么回事犯着了这位的忌讳。总之,她的脾气比七月的天还难测,但是偏偏又身份高贵怠慢不得,因而去伺候这位主子或者到她身边去巡逻已经成为了一件苦不堪言的事,徐耀身边的哥们儿一听到被轮值到这位郡主的小筑附近,十个有九个的都会找理由装病,至于剩下的那个,早已经真病倒在家里了。 那军官不知道好端端的,这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顿时那表情堪比见到了鬼,还没回过神已经自然而然的出口道,“您怎么在这里?” 喜梅见着徐耀真的想要检查床铺,心中就有些发虚。正紧张着,却感觉到燕笙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下一刻,他搂着自己既的腰坐起来,借着自己的身形挡住了她可疑的地方,神态从容的张口了。她这一张口,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很容易的就让徐耀转移了注意力。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昌平郡主是从来不讲道理的,所以燕笙在这里回徐耀的话也跟往日一样飞扬跋扈,“难不成我到哪里去见什么人,都要提前通报徐大人你一声?” “小人不敢。”听到昌平郡主这样质问,徐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连忙磕头求饶,“小人只是职责在身,不得不多问几句,还望郡主息怒。” “得了。”昌平郡主听到这话,轻哂一声,然后淡然的说,“既然你要知道,那我告诉你好了,这位是我的好友,听闻她进宫,我来找她叙旧,夜深了懒得回去便留宿在这里,这个理由可以了吗?” “可,可以。”明明是他审问人,可徐耀却觉得压力山大,自己比被审问的人还要紧张。 “那还不快滚”果然,上一秒钟和颜悦色,下一秒钟就暴跳如雷了。 随着昌平郡主的吼声,徐耀抖了抖肩膀,告饶的站了起来,不过临起来的时候看到放在床前的两双鞋,却又忍不住踌躇了,“那,从郡主的小筑到此处,并不需要经过泥地,为何郡主的鞋底沾满了淤泥,而且还有点点血迹?” 徐耀在临走前看到了鞋上的污血,本能的就想到这应该就是属下所报告的血迹的来源了,这事儿不可不问清楚。 昌平郡主显然很不满意被徐耀这般冒犯,挑了挑眉,正要张口,却是柔柔弱弱的喜梅先一步张口打了圆场,“徐大人,这是因为刚才郡主姐姐想逗我玩,故意从后面墙上翻过来吓我,可不想那墙头上有防盗的瓦砾碎石。她不小心被那个划伤流了些血,心里正为此不高兴呢,你就不要追问了。” 原来如此。徐耀见状却是恍然大悟,自以为是的脑补道,怪不得郡主脸色这般难看,定然是因为做了这番丢面子的事情,不想要被人知道才处处躲躲闪闪的,自己还这样一再追问实在是太不聪明了,难怪她会发火。唉,这次还是多亏了顾家这姑娘,若是没有她打圆场,自己还不知道不小心呢犯下多么大的错误呢。 徐耀心中这么一想,自然对喜梅充满了感激,同时也不敢再问昌平郡主任何问题,匆匆的行完礼之后便出了门,点齐自己的人马,朝着另一个方向搜查刺客去了。 第五章 秘密 “纤云,你先下去吧,这屋里头的事不必跟她们几个说,等会儿你去郡主的住处,通知一下,”喜梅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侧着头看燕笙。 “通知锦儿,就说我今天在这里过夜,明天让她带套衣裳来。”燕笙会意的接了下半句。 “奴婢晓得了。”纤云把两人的吩咐一一记下,然后点了点头。 “好,那你下去吧,晚上不要让人进来,也不必派人职业,这里有郡主姐姐陪我就够了。”吩咐完正事,待纤云要退下时,喜梅叮嘱了一声。 “遵命。”纤云是稳重而不是愚蠢,刚才见到喜梅跟昌平郡主的神色不大对,再加上今天郡主出现的的确蹊跷,就猜到两人肯定有事,所以这这会儿被这么一吩咐便乖乖的应了声,然后关着门出去,指挥各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等着所有人走尽,喜梅才收了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瞪了一眼还赖在自己身上的燕笙,“还不松手。” “喔。”燕笙应了一声,这会儿哪里还有刚才在外人面前跋扈的样子,自知理亏的松了手,慢慢的挪到角落去,活像受气的小媳妇儿。 “我,” “我,” 两人同时张口,却都又同时闭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的别扭。他们现在坐在一张床上,又都是只着着贴身小衣,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才怪呢。 “我会对你负责的”过了好一会儿,燕笙才忽然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怎么对我负责?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难不成还让我嫁给昌平郡主啊?”喜梅本来在怒着,却被她这句话气笑了,挑眉看着他反问道,将那个女字咬的分外中,果然看着燕笙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十分难堪。 “我总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我有天恢复了男儿身,我娶你就是。”燕笙咬着牙说道,像是发誓,又像是哀求,那种愤怒不堪却又无从发泄的无助神态,让喜梅看着看着,最终还是被勾起了同情心。 “唉,算了,我知道你也不容易。”看着他那样子,喜梅叹声气摇了摇头,拉着被子躺下,拍拍身边的地方,“我不要你负责,今天这事儿只是个意外,也怪我手欠,非要闹你,你看吧,这下好了,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你不信我?”喜梅轻描淡写的态度显然惹怒了他,他坐在那里,目光中隐隐闪着怒火。 “我信你,只是这并不代表我为了让你报恩就赔上我一辈子的幸福。”喜梅闹了半天,却也是累了,半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漫不经心的答道,“不过就是看了我穿睡衣的样子,又不算什么……” 她可不是那种被人看了一眼手臂就哭哭啼啼说毁了清白要以死明志的傻姑娘,这个朝代的人都把名节看的很重,不代表她也要那样。她是入乡随俗的人,但却并不随波逐流。 “那怎么能说没有什么呢,我们,我们这个样子,还躺在一张床上,你怎么能嫁别人”很显然,身为土著的燕笙同学自然接受不了喜梅的无所谓,当下就急了。 “为什么不能嫁别人,我们坦诚相见是因为要救你,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是因为别无他法。”喜梅笑了笑,然后真开眼觑着他问,“难道因为你会因此而觉得我不知羞耻?或者,放荡?” “当然不会。”燕笙这句话就说的又急又快,生怕慢了喜梅就会遭到伤害似地。 “那不就结了。我不需要你为我负责,你也不会因为我不要你负责而看轻我,这不是挺好的。”喜梅笑了笑,拍拍身边的地方让她躺下,“睡吧,明天你的人来接你,你回去后当着今天的事没发生就行了。反正他们都当你是女的,在这里留宿一夜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万一有天我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你的名声岂不是都毁了?”燕笙慢慢的躺下,心中却还为这件事纠结。 “毁了就毁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我爱的人我在意的人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我有什么好怕的。”喜梅合上眼,一脸平静。 “那万一,他们在乎呢?”燕笙不甘心的问了句。 “如果他们在乎,那就说明他们不够爱我,那我也不需要去介意那些信别人胜过信我的人的感觉了。”喜梅淡淡的说。 她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信,就全心全意的去相信,而一旦遭到背叛的话,那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从悲痛中站起来,将那些人划出自己的名单。 燕笙躺在旁边,用探究的目光看了她许久,才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你跟别的姑娘家很不同。” “每个人都跟别人不同,这世界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喜梅自然的回答了一声,并没有睡着。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是男扮女装的吗?”燕笙今天经历的太多,反而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看着她闭着眼睛的样子,忍不住又问了。 这个秘密一直像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让他辗转反侧坐卧不安,唯恐有人发现。而这会儿喜梅意外的知道了他的这个秘密,燕笙先是惊恐慌张,但最后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有种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倾诉的人的喜悦感。 “不好奇。”喜梅果然也没有睡,不过她回答的很一板一眼,完全是兴趣缺缺的样子,很是让人扫兴。 “为什么?”燕笙以前只是觉得喜梅好玩,这会儿换了种环境换了种心情,却又种不同的感觉在心里头滋生,让他很想去探究,这个怪怪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样想的。 “因为麻烦。”他缠的分外紧,连她假装睡着都能感觉到他火热的眼神探究的在自己脸上游弋的感觉,所以喜梅不得不睁眼开,有些无奈的望着他,“你父亲是王爷,你一出生就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天底下能动得了你的人少之又少。如果是女扮男装,我还可以当成为了继承爵位或者说王府家眷里的嫡庶之争造成的惨剧什么的,但是你现在是男扮女装,那就说明事实远比这个严重的多。” 男扮女装本来就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随着年纪的长大,男女之间的特征越来越明显,想要隐瞒人众人的眼光已经很难了。何况安南王府这种永远站在风头浪尖的世家,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看着,稍有不慎那就是满门抄斩的罪。 “天底下,有什么事能让你这样身份的人冒着欺君之罪的男扮女装,而且一扮就是十几年?”喜梅无奈的看着燕笙,“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会喜欢被打扮成女人,一装就是许多年。所以你说这背后是不是代表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我避之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自己往枪口上撞。” “有道理,你果然聪明。”燕笙由衷的赞了一句喜梅,然后目光更加炙热的看着她,“可你这样一说,我却更想让你知道这个秘密了。” “不是吧,大哥”喜梅有些惊恐的看着他,“你平常都是故意对所有人恶声恶气,不让任何人靠近你,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你的秘密,我这会儿主动退避,你怎么就自己撞上来了呢?” 不要这么厚爱她行不行,她可是了解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这个真理的,拜托她只想安安心心的活上几十年行不行。 看到喜梅慌张,这下子轮到燕笙得意了,一伸手将喜梅搂到了怀里,蹭着她的发笑嘻嘻的说,“我喜欢你,我想要跟你分享我的秘密,这个理由够不够充足?” “喂,你,你别动手动脚的。”喜梅被燕笙忽如其来的亲密给弄蒙了,愣了片刻,然后挣扎了起来,“你放开我,要不然我喊了啊” 她之所以敢跟燕笙躺在一张床上,一来是两人年纪还算小,也出不了什么事儿,而且燕笙虽然脾气不好但也算君子,不是那种平白占人便宜的人,二来就是这毕竟是她的地盘,外面还有人守着,只要招呼一声就有人进来,也不怕燕笙能做出什么事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货竟然能这么禽兽。 “不要喊。”就在喜梅要出声的时候,她感觉到他的头埋在她的肩窝,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了一些央求的味道,“让我抱抱吧”。 “你,”喜梅愣住了,他情绪的忽然转换让他措手不及。 “我从来都没有抱过人,”他抵着她的后背轻轻的呢喃着,语气中的那些小心翼翼让人忍不住就心酸了起来,“因为不能让人发现我是男孩子,所以一直要跟所有人保持距离,除了最亲近的侍女之外,谁也不许靠近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知道吗,其实我本来是个已经死了的人,顶着别人的名字,别人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我自己感觉我其实是躺在棺材里头的,我看着这个世界的,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看到我,被埋得呼吸不了,但是却怎么喊都喊不出声。” 第六章 清晨 像正常人一样,有朋友,有家人,可以大哭,可以大笑,可以走马观花遛鸟斗狗,可以呼朋引伴赏花吟月,这些在普通人看来都太正常不过的东西,对于燕笙来说,却都是奢望。 “我的腿小时候受过伤,那年看着母亲在我面前被烧断的房梁砸死,我觉得这辈子就再也站不起来。若不是遇到你,说不定这辈子也就是个废人了。所以,我很喜欢你,总觉得你像是颗福星,不管走到哪儿遇到你都会很开心。” “安南王,其实不是我的亲爹。我的父母都已经死了,其实在当初那场火灾里,我本也就该随着去的,但母亲不甘心,舅舅也不甘心,好多好多人不甘心,因为他们不甘心,所以我活下来了,背着他们的仇恨和不甘心,等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现的希望。” “我很累,也很绝望,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辛苦总有报偿,我会等来云破日出拨云见日的那天的,可有的时候又会觉得,觉得自己的存在不过于一个荒诞的笑话,我所渴求的一切,只是一场白日梦。” “我知道我不算一个好人,我什么都不好,脾气很差,太过敏感疑心,喜怒无常,总觉得有人看穿了我。我对周围人不够好,那些倾心帮助我的,那些全力支持我的,我对他们都过于任性恶劣,我有时候也想交上三五知己,可我的身边,永远不会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我真没用,我想做的事情做不好,而别人希望我做的事,我也做不好。每当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在想,我存在着,或许还不如不存在。” 他的声音很低,也没有太大的逻辑性,就那么支离破碎的呢喃着,像怕冷的人抱住了最后一点温暖。 喜梅本来是想推开他的,可是听着他那般呓语,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改为轻轻的握住了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 “别怕,你不是一无是处的人,你很有用。你努力的活着,让很多人有了努力的希望,这本来就是一项了不起的事。”她的声音很温暖,握着他冰凉的手指,想着他平日里那不可一世后面的恐惧,一种心疼忍不住浮上心头。 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能让众多人拼着身家性命保下来的孩子,想想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背负了太多的希望,为了太多人生活,反倒没有自己了。 今夜忽如其来的巧合,让他不小心暴露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而无意中闯入进来的喜梅,无法对此置之不理。于是她握着他的手,慢慢的劝慰着,一点点抚平他的不安。 “让我抱抱,我想知道抱一个人的感觉是怎么样。”面对他这样卑微的请求,她无法拒绝,只能让他抱住了自己。 清晨在一个人的怀抱中醒来,这个感觉其实还是挺新鲜的。喜梅睁着眼睛半天,才想起来后面抱住自己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呃,幸好记起来了,要不然万一惊叫就丢人了。 “怎么,醒了?”她翻了个身子,抬头看到头顶燕笙若有所思的表情,下意识就给了他一个笑容。 “嗯。”他应了应声,有些不自然的往里面挪了下,握在腰上的手却没有动,像是贪恋玩具的孩子舍不得放开玩具。 看来自己还真被当成疗伤抱枕了,喜梅暗笑了一声,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忍不住出声揶揄道,“抱着人睡觉的感觉怎么样?” “呃,很舒服。”燕笙应了一句,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红晕,非常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那么多事,你该不会接下来想着怎么把我除了吧。”喜梅发现脱去那层张牙舞爪的外衣之后,燕笙本人竟然是十分容易害羞的,真是不可思议。 “不会的,我不会除掉你,也不会允许别人除掉你。”听到她这句玩笑话,燕笙竟然十分紧张,抱住她非常认真的说。 喜梅愣了片刻,而后却是笑了,“好,那我承你的情了。” “你不信我?”燕笙对于这种态度,显然有些不满,“我想对你好,不用你承我的情的。”。 “你这人怎么那么疑心重,我只是一句随便的玩笑而已,不要什么都往信不信你上面无线拔高。”喜梅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敲了敲他的头,“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我信你信你还不成了?赶快收拾起来,再玩纤云她们就来掀被子了,到时候让人看到,只怕你要灭的口就得翻倍了。” “我哪有像你说的那样凶残,跟暴君似地。”燕笙恋恋不舍的松了手,滚到角落里躺着,并不起身,一眨不眨的看着喜梅坐起身来拢头发。 “你在看什么?”喜梅拢好头发,一转身就看到燕笙的神态,好奇的问。 “嗯,没什么。”燕笙飞快的移开了眼睛,左望望右看看,直到被喜梅盯的受不了了,这才嗫嗫的说,“我才发现你挺好看的。” “我本来就好看。”喜梅听到这话,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而后看着他躺在锦被中那被乌发萦绕着显得更白皙的脸,忍不住又笑了,爬过去趁他不被的捏着他的脸,“不过话说回来,你没觉得你长得比我还好看?这小脸嫩的,连我都嫉妒了。” 燕笙显然还是第一次遇到有敢捏他的脸的人,当下就石化了,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干巴巴的说了句“不觉得”,变了脸色的转过了头。 喜梅现在也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发火,所以见着他变了脸也不害怕,只是笑着伸手去掰过了他的脸继续问道,“怎么。生气了啊?不喜欢被被人夸好看?” “我没有生气。”明明脸上写着我我不爽,可最上仍然嘴硬的燕笙不自在的转过了头,跟他目光对视着,有些撒娇又有些抱怨的申明,“我是男人”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男人。”喜梅知道他介怀这种事,所以故意拿出来说,就想要他看淡这件事,“但男人也可以很好看啊?” “我才不管,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夸好看”说到底燕笙心里头还是很介意被当成女人这件事,难怪之前夸“她”漂亮以及想要占她便宜的人,都被他打成了猪头。 “不管别人眼中的你是女人或者男人,只要你心里头知道你是什么人就可以了,不需要太介怀外人的评价。有的时候你以为的侮辱,或许也只是不明真相的群众的夸奖。”喜梅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胸口拉他起来,“行了行了,起床了,别赖着了,要不然太阳都晒着屁股了。” 锦儿走进喜梅住的桂园时,整个脚步都是发飘的。她简直不能想象昨晚主子是怎么过的,只是说是去祭拜娘娘而已,然后满宫里就闹起抓贼了,她正心忧着这跟主子有没有关系时,幸好刚入宫的顾家小姐派人来说主子在那里。她刚松了口气,却听到通报的说主子今晚会歇在那儿,顿时又闹的柔肠百结。主子是个男子,人家顾家小姐是个姑娘,他怎么就歇在那里呢 不过那个时候已经过了宵禁,宫里头都在抓刺客,戒备森严的连一个苍蝇都飞不过去,所以锦儿也都没办法,只能枯坐到等到天明,这才匆匆的带着东西到了桂园。 “锦儿姐姐你来的可真早,主子好像还没有起来呢。”锦儿到了桂园,纤云弄月姐妹俩正在桂花树下摇桂花,见着她来了,纤云昨天送信过去见过一次,知道她是昌平郡主身边的大丫鬟,连忙过来行礼,弄月也懵懵懂懂的跟在后面福了一福。 “还没起来?”听到这句话,锦儿倒吸了口冷气,主子一向早起,今儿怎么现在还在榻上?莫非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锦儿姐姐,你怎么了?”纤云看到锦儿的表情,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扶着她,关切的问。 “没,没什么,刚才走得急,有点闪着腰了。”锦儿抽了抽嘴角,勉强笑了笑,几乎不报指望的说,“敢问昨晚我家主子在哪里歇着的?我想进去看看她有没有起来?” “郡主殿下昨晚跟我们家姑娘睡在一起呢,这会儿摸约应该起来了吧。”纤云不觉有他,笑嘻嘻的回答道,显然觉得自家姑娘跟郡主感情好也没什么不对,可锦儿听到这话,差点一个背气的晕了过去。 “同睡一床?”她问着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打着颤。 “对啊。”纤云看着锦儿站都站不稳,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她,心里想着这姑娘怎么身子骨这么弱啊。 “早上起来没用膳,这会儿头有些晕。”锦儿抖抖索索的抓住了锦儿的手,嘴里头有些发苦的说。 天啊,这都什么事主子,主子怎么能跟人家大姑娘同睡一张床呢。若是别人倒还好了,偏生又是顾家的,那顾将军可不是好惹的啊 “既然没吃,那不如跟我一起吃吧。”纤云赶紧吩咐人将锦儿扶到了屋里头,殷勤的让人端茶送水。 第七章 同情 “不,不用了,我还是去看看我们家主子怎么样了吧。”锦儿带回过神来,无力的笑笑,却是推辞了纤云的好意,“她早上还有课呢,最讨厌我们晚叫。” “哦,原来如此。”纤云点了点头,“不过我们家姑娘却例外,说早上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小孩子起早了长不高。” “这,你们家姑娘还真是天真烂漫啊。”锦儿听到这奇奇怪怪的言论,应了声想起记忆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由得更哀叹起自家主子的“禽兽”来了,人家那么一单纯的小姑娘,他怎么就忍心下得了手呢。不过自己这当下人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心里头哀叹几句,希望结局不要太惨。 纤云见锦儿如此焦急,也不好多拦,便答应帮她去看看。不过她也说了,是以看为主,要是两位没有起身,她是决计不会开口叫的。锦儿听到她的要求,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瞧瞧,你们家的人来接你了。”纤云和锦儿在门口窃窃私语的时候,喜梅便已经起身了,隔着帐幔看着外面隐隐绰绰的身影,笑着回头对燕笙说。 “嗯,是啊。”燕笙应了句,隔着锦帐看了眼外面的人,心里却只感叹为什么来得如此之早,让他想多留恋一点都没有办法。 燕笙感叹完,却看到喜梅不知道在偷笑着什么,好奇的问了句,就看到喜梅忍笑的回答,“我只是想起你这事儿早有蛛丝马迹,你们家锦儿好像一直都管你叫主子来着,其他几个丫鬟也没人称过你是郡主,看起来你十分讨厌这个称号。” “可不是,被迫扮女人已经很郁闷了,谁还愿意天天被人提醒好几遍。”燕笙哼了一声,然后坐起来看看凌乱的内衣,当下很自然的就抬起手来,“帮我弄。” “可真是衣来伸手的大爷。”喜梅笑了一句,但却是跪着爬过去,坐着他身边帮她弄好,免得等会儿被人看出来,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所以,上次遇到你的时候,喊你郡主姐姐,你的脸色就很难看,这会儿想起来原因,只怕心里头被我气得不轻吧。” “可不是,恨得牙痒痒,又不能命人拖你出去打板子。”想到上一次的情况,燕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俄而又虎着脸瞪着喜梅,“这次你知道了,要是下次再故意惹我,看我,看我还理你” 他想要找点有威胁的东西来吓吓喜梅,可又着实想不到其它,于是话在口中转了半天,最后出来的却还是这么不痛不痒的。 “好好好,知道了,我知道了。”喜梅见状捂着嘴笑了声,帮他把衣服穿得严严实实,这才掀开了帘子喊着正偷偷摸摸想要过来看她醒没醒的纤云,“我起来了,准备服侍我洗漱吧。” “是。”纤云冷不丁的看喜梅探出头来,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喜梅身后不大清楚的燕笙,“那郡主呢?” “他们家的人应该也来了吧,她们自己会做,有什么需要的器物,咱们人一应供给就是。”喜梅吩咐完,然后笑着转头问燕笙,“这样可好?” “嗯,可以。”燕笙答了句,在外人面前,他又恢复那种高高在上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了。 “是。”外面的两个丫鬟都应了一声,锦儿抬眼看了看两人都整整齐齐的衣服,心才稍微放下一点。 看起来倒是不像有过什么事情发生的样子,锦儿心里琢磨着,但是样一想到昨夜,稍微平复的心又揪了起来。不过喜梅已经跟着纤云去外间洗漱了,留下这里给他们主仆使用,锦儿不敢怠慢,赶紧捧着衣服上前,帮燕笙穿戴了起来。 喜梅和纤云在外间忙活,不知道喜梅说了什么,只听着她们外间笑声不断,闷笑的是纤云,大笑的弄月,低笑的是絮儿,还有其他一旁宫女的声音,但燕笙跟锦儿主仆俩在里间则沉默的一句话都没有,只一个抬起手来,一个低着头忙活。 看着主子平静的脸,连一向最是会揣摩他心意的锦儿都有些心里头发沭,不知道这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待着燕笙理装完毕到了外间,喜梅正在梳头。从镜子中看到他的身影,想到他是男扮女装,喜梅就忍不住想要转头去望,却被正在梳头的纤云一把抓住,“姑娘,转不得,你要转我这头就梳歪了,又得重来。” “好。”喜梅听到她这话,乖乖的坐在那里不敢乱动,只拼命的用眼角瞄。燕笙在旁边看她瞅得难受,索性走到她梳妆台钱,任着她大大方方的看。 她要看就让她看吧,笑笑也无所谓,反正他一年到头都是这样见人的,没道理别人看的得,她见不得。 再说了,就像她说的那样,外界的目光笑声无所谓,只要我自己内心认清自己就够了。 那几个丫鬟见着燕笙过来,都纷纷行礼,纤云正在忙活着脱不开身,便象征性的屈了屈膝,然后就被燕笙阻止了,“你忙你的,不用行礼。” “是。”纤云应了一声,只能手上动作加快,旁边的弄月递梳子簪子,看到燕笙的发型,由衷的感叹了一句,“锦儿姐姐真是手巧,这么快就梳完了,不像我家姐姐,笨手笨脚的都要忙半天,每次都弄到姑娘不耐烦。” “呵呵,我也是熟能生巧,若是云儿妹妹喜欢,改天我教你几个小窍门就是。”锦儿看了看燕笙的眼色,看到他允许自己回答之后,便笑盈盈的说道。 “好啊。”这次喜梅做主,为纤云应了下来。她看着燕笙简单大方的发型,知道他定然是最讨厌女子繁琐的发式的,所以锦儿巧手的把许多发型都做了变化,梳出了简单却不失华贵的发型,若是纤云能学会这套本事,自己也可以少受许多罪了。 不过,他这样子看起来还真漂亮,若不是自己昨天夜里瞧的真切了,只怕单看这外表,她也只当他是位高傲的皇室公主。 燕笙长得的确漂亮,与喜梅温婉楚楚可怜的美不一样,燕笙的漂亮是带着威严极具有压迫性的,那种气势本来就宜男宜女,更何况这个时候骨架还比较小,只要注意下日常的行走以及谈吐,伪装起来也容易。 这个,恐怕也是安南王府想出的最适合燕笙的打扮了吧,若是真的让他每日里跟自己这般细细梳妆,只怕他的脾气比现在还要糟糕数倍。喜梅看着他的装扮,忍不住又想笑了,心里暗道幸好没长开,要不然有了喉结皮肤又粗糙了,那个扮女人可真成如花了。 不过,没长开?想到这件事情,喜梅忍不住又愣了,燕笙比自己还要大两岁,这会儿正是发育的时候,怎么浑然没有动静儿?记得当初还没入京时的相逢,就觉得她长得极快,半年就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可这会儿怎么反倒是不见长了,一年多也是如此?算起来他的年纪应该跟袁思齐相仿,在顾家的那大半年,袁思齐就跟浇了水的春笋一样蹭蹭蹭的往上涨,燕笙再怎么营养也比袁思齐充足,没有道理长不过袁思齐啊? 莫非,瞬间想到燕笙昨晚说的那句每天都要喝药,忽然就明白了。恐怕为了不露馅,王府的人专门弄了什么抑制发育的药给他喝了吧。喜梅先前也听说过,有人富贵人家喜欢美少年,便寻了长相清俊的小男孩儿,喂给他们某种抑制生长的药,让二十多岁的人还保持着十五六岁的外表,以便于供那些达官贵人们狎玩。 这种药,安南王这种身份的人并不难弄到,所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燕笙回京城之后,连喜梅都长高了些,她的身量却没变化过。 他是那般高傲的人,这会儿却要跟那些个被狎玩的少年一般天天喝那种药,只怕心中一直肯定会觉得非常耻辱,怪不得他的脾气那么差。 一个人遭受到这么多压力痛苦却无法诉说,不暴躁敏感才怪呢。 很多事情,换个角度看就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就像是以前喜梅一直觉得他太喜怒无常暴躁跋扈,可是现在知道背后的故事,再一看却又觉得十分可怜,那些都成了可以原谅的。 “你在看什么?”燕笙拉了张凳子坐在喜梅跟前,正在拨拉着她台面上放的首饰,却不料一回头就看到她一种和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燕笙被她看得难受,忍不住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想到等下要去报道领牌子,过几天就要上工了,就觉得很痛苦。”喜梅当然不会告诉燕笙我是在同情你,所以赶快拉开了话题。 “哦,原来是这事儿,的确很烦。”燕笙点了点头,却是问喜梅,“你进宫是做什么的?” “应该是秉笔司的女官吧,负责字帖书画什么的,正好是我兴趣所在。”喜梅回答道,看了燕笙一眼,却是好奇她为何在皇宫,“你也是被征召进来的?” 第八章 你不知道的原因 “征召?不,我是来宫中修养的。”听到喜梅的话,燕笙先是摇头,俄而却是停住了,“你是被征召入宫的?” “对啊。”喜梅点点头,看到她那个眼神,却看到燕笙眼色古怪,分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怪不得我说你能单独分一个小院呢,原来是这样。”燕笙听到之后当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绕了一圈才问,“你这里备下早膳了吗?” 喜梅不知道她问这些干什么,抬眼望了下絮儿,絮儿赶紧出列回话道,“备了。” “那好,那今儿就在你这里吃了吧。”燕笙点点头,却是说了这句话。喜梅倒是无所谓,锦儿听到却急了,“主子,奴婢出来的时候已经备下了午膳,你还是回去吃吧。” 她还想等走到路上问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要知道她到现在为止都是一头雾水。 “备下就备下了,要么让人撤了,要么你自己吃,今天早上我要留在这儿。”燕笙向来蛮不讲理,见到锦儿着急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很冷淡的吩咐道,然后催促着快要梳妆完毕的喜梅道,“快点,我饿了。” “是。”其他人没办法违抗她的命令,只能加餐的加餐,撤菜的撤菜,忙得鸡飞狗跳。待忙碌完毕,两人上了桌时,看着周围站着伺候的一溜太监宫女,燕笙却又是有了理由,将象牙筷子一摔,“你们这么看着我怎么吃得下饭?都下去” “都下去吧。”喜梅知道她这是借机发挥,也就顺水推舟的吩咐道,让周围人退下了,等到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她才端起碗慢悠悠的喝起粥来,“说吧,有什么事?” “我觉得,你这次被征召入宫,只怕十有八九是做人质来的。”燕笙一张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抛出的内容将喜梅吓了一跳。 “人质?我一个平白无故的小女子,哪里有价值做人质。”喜梅却是吃了一惊,她只是借进宫来躲避那场荒唐的婚事的,怎么会想到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你忘了你爹了。”燕笙对喜梅在这方面的迟钝忍不住叹气,一脸的沉思。 “可我爹在辽东啊,他怎么?”顾凤璋自从一出征,那就跟丢了似的,快一年都没有回来过。喜梅跟意娘在家里聊过,也曾忧心,但是女人家对于这军国大事实在是不太在行,所以也就是说说而已。 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事儿会跟自己有关系。 “顾凤璋顾大人去年十月去了东海,生平第一次带兵,就以多胜少大败敌军,解了阜城之危。而后又是调动辽东三十万兵马,东南二十万兵马,关中十万精兵,荡平东海倭寇,挥师北上,沿途七站七胜,救民于水火。”燕笙说道这里顿了下来,看着顾喜梅,“这些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捷报频传,顾家还兴奋的祭过几次祖,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喜梅点点头,却不知道燕笙提这个做什么。 顾凤璋的大胜,为他的传奇人生又添了一抹色彩,喜梅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在心里头直呼:到底有什么是这个男人不会的 “那你可否知道,顾凤璋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斩了先前皇帝任命的一干将领,而后又违背朝廷的旨意,在皇帝要他出击的时候收兵龟缩不出,而在皇帝让他收兵的时候又追击敌兵几千里?”燕笙又问。 “这,我却不知。”喜梅听到这个却愣住了,以顾凤璋的心性和脾气,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喜梅并不怀疑别人造谣。从战略的角度来说,顾凤璋的做法也是正确的,皇帝在城中,哪里知道战场上的具体情形,而战场又是千变万化的,若是要取得胜利,便不能听这些人的瞎指挥。 但是,问题是那是皇帝啊,你人刚到就把皇帝派去的人咔嚓了,然后又把圣旨当草纸用,爱怎么打就怎么打,你这样让皇帝的脸往哪儿搁?喜梅听着这辛秘,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后面升起来,手脚变得冰凉。 “皇帝先前是倚重顾大人的,但是顾大人出京之后,一来不在圣前,有小人时时进谗言,自然就生疏了。二来也就是顾大人的战绩实在是太彪悍,七战七胜,这让皇帝,不得不防。”后面四个字,燕笙说的很重,也很谨慎,不过他的神情却显然表明他是站在顾凤璋这边的。 “怪不得。”喜梅低声说了一句,但张张口却没有下文。 “先前东边平定了,但是皇帝却不允许顾大人班师回朝,而是要他挥军北上,平定辽东。辽东那地方,本来是我们大衍国土,但是被异族占去已经百余年,根基颇深,可不是东南水寇流民可比的。”燕笙见着她那样子,停了停,却是继续给她解析里面的用意,“皇帝的用意,是不准他回京。” “不准他回京?”喜梅听到这里,手抖了一下,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只是说平定东边的乱民,一去竟然逾年还未回。 “可是,为什么?皇帝不是觉得他在外面是个威胁吗?那与其放到外面,不如砍了羽翼放到身边安全些。” “是,到底是这样的,但你说的这个办法,只适用于他羽翼还没丰满的时候。像是现在,他已经大权在握,将士归心,即便是解了他的兵权,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也在,所以皇帝不敢放这么头猛虎入城。”说道这里,燕笙也不禁用上了佩服的口气,“你爹也的确聪明,我觉得他就是当初知道皇帝有卸磨杀驴之意,他才故意拖到等彻底将军队握在手中之后才请调回京。这样的话,就不是他不回来,而是皇帝不让他回来了。所以现在,无论是大义还是名分,他都占了上风。” “我知道。”喜梅淡定的点了点头,“但仍然禁不住心里头的冰凉。” 在众人眼中,顾凤璋这么做,势必会连累京城中的老小,就算是为了家里头的人,他也必定会收敛许多,但是喜梅知道,顾家这一大家人并非他真正的家人,这是全家人被斩光,他也未必会眨眨眼。 这京城中,真正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只有她们母子三个。 可显然,他并没有那么在乎他们。 年前皇帝不许顾凤璋入京,可能是觉得顾老夫人发丧不许他扶灵是种惩罚,可顾喜梅知道,对于顾凤璋而言这不是惩罚而是种解脱,他本来就憎恶着顾老夫人,能不参加那个葬礼是最好不过。 他们都以为抓住了顾凤璋的把柄,可是实际上,那根本就是顾凤璋故意给他们抓的,那个男人啊,把一切都算尽了。 所以,她们母女俩,是否又是他布下的一步棋? 喜梅不知道,只是越想越觉得心凉。那个男人的心太大,有太多的东西要装,所以她们母女俩,便成了小的不能再小的存在,说不定随时都可以抛弃掉。 “现在你爹在全国的声望都很高,虽然说他以前也很高,但是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燕笙没有发现喜梅的异常,只在那里帮他分析着,“功高震主,这会儿皇帝应该也是真的忌怕了他,所以才想办法召你入宫,名义上是看中你的才学,要你进宫伴驾,但实际上却是拿你做人质,彰告顾将军,若他有任何异动,你则危矣。” “没用的。”听到燕笙分析这些,喜梅才明白那道无缘无故的圣旨是因何而来,先前的一点小骄傲和小自得也会不满,原来人家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连威胁也是因为有那么一个爹。 “怎么没用,据说顾凤璋曾经承认过,他最看中的儿女就是你。”燕笙惊讶的看着喜梅,不明白她的脸色怎么一下子如此苍白。 “那个人啊,他说的话你也信?”喜梅笑着摇了摇头,“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反正我是不信,他的话虚虚实实,你们能看到的永远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你的脸色看上去很难看。”燕笙这才察觉到喜梅的低落,伸手想要安抚她,却猛然意识到男女有别,手就那么停到了半空中。 “我没事儿,你放心,又不是第一次遇到。”相较于燕笙的紧张,喜梅却很淡然,拂开耳边的发,抬起头冲着他笑笑,“好了,我知道自己是被作人质,倒是松了一大口气,想来有那么个爹在外面,这里是没有人敢动我的,他越令皇帝害怕,我就越安全,这么说来也还省了那番小心翼翼。” “你倒会想。”燕笙没有想到她会恢复的那么快,怔怔的看了她几眼,然后也是笑了,“也罢,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开心就好。” “对了,你在这里头是为何?”喜梅说完自己的事,才想起来燕笙在这里的缘由。 “跟你一样,名义上是进宫请安,然后养病,实际上是皇帝忌惮我父亲的势力,将我软禁在宫中作为人质要挟。”说道这里,燕笙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嘲讽,“一国之君竟然没有自信到这个地步,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控制臣子,真是可悲。” 第九章 寥落古行宫 “主子……”从喜梅那里出来,燕笙与锦儿主仆俩走在御花园的小道上,锦儿欲言又止了半天,想要问问燕笙昨晚的时候,但最后却还是没有张口。 “她没有发现。”像是察觉到她心里一样,燕笙意外是站下脚步,率先开口回答了锦儿的担心。 “这,这怎么可能。”两人同窗共卧,顾喜梅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燕笙是男子?锦儿不大相信这种说辞,下意识的呼叫了出声。 “怎么不可能,你想想她的年纪和身份,有哪个敢不长眼的跟她讲过床第间的事?她连男人都没有见过几个,又怎么分得清真假。”燕笙转过头去,云淡风轻的解释了几句,然后又重新走了起来。 “这,如果是这样,那自然最好不过了。”锦儿听到燕笙的话,虽然不甚相信,但是转念一想却也觉得的确是这样,都还是小孩子,尚未被教导过男主之事,就算被占了便宜也不一定发现的了,所以即便是两个人一起是睡,只要主子小心,没有被发现是很正常的。 想到这里,锦儿总算觉得安慰了一些,虽然对不起顾家小姐,但是主子是最重要的。 看着锦儿脸上的表情,燕笙也在心里头松了口气。她虽然是他的贴身侍女,但是也听从安南王爷的吩咐,若是她去王爷那里禀告了什么,只怕到最后受到危害的还是喜梅,所以能糊弄过去最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喜梅在宫中的生活如同所预料的那样,是一种极其安逸的软禁状态。虽然名义上是因为才学征召的,但是皇帝召见了一两次之后很快就把她忘到了脑后,并不常召见,所以喜梅需要做的便每日在宫中按时去当值。但是就算是这样,随着顾凤璋在外面的声望越来越显,宫中也没有人敢怠慢她,在各种吃穿独用上都不敢短缺。皇帝虽然不见,但逢年过节她收到的赏赐也是数一数二的丰厚,这不得不说也算是一个奇葩了。 “顾御笔,今天太阳正好,库房里的字帖要不要拿出来晒晒?”当身边的小宫女来请示的时候,喜梅正在发呆,看着外面碧空如洗,万里如云,她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同意,“拿出来晒晒吧,你们注意,莫要弄坏了哪里。” “奴婢晓得。”宫女们应了一声,便开始各处忙碌,开柜子的开柜子,点数目的点数目,搬桌子的搬桌子,忙忙碌碌的如同工蜂,喜梅坐在案前端着热茶,看着她们整理那一摞摞的字帖和各家真迹,对各种笔墨纸砚分门别类,望着阳光中飞舞的灰尘,想着一些有的没得的事。 宫中岁月安稳而又死气沉沉,最大的好处便是消息灵通了许多,各处的八卦汇总,就连朝堂上的大事也能闻知一二。就像喜梅现在已经知道,顾凤璋的战事越来越顺,在辽东站下了脚跟。虽然尚未取得全胜,但是小心经营,收复百年前的失地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虽然日前他又上旨请辞,但朝中一片反对之声,请愿的奏折像是雪花片儿一样的飞上了御前,都说顾大人是镇守辽东的最佳人选,请勉为其难的继续在那里驻扎,朝廷愿意最大能力的出钱出力,以求恢复祖宗基业。 若是一年前刚入宫,喜梅还会以为他们真心是为国为民着想,想要收复失地,但是经过这半年的锤炼,喜梅也明白了朝中那些大臣们的心思:他们现在比皇帝还畏惧顾凤璋的还朝。因为顾凤璋还朝,对于皇帝来说,只是有可能造反,但是对于京中大臣来说,顾凤璋的还朝会百分百的威胁着他们的地位。因为像是顾凤璋这般功劳,凯旋而归后必定会得到赏赐,而且还是大赏。他受到好处,其他人的利益必定会遭到损益,甚至某些人还必须提早致仕为顾凤璋腾出位子,那些人怎么容得了这个,所以就算他们知道皇帝恨不得立刻让顾凤璋变成光杆司令的把他召回来,他们也会合力将顾凤璋排挤出去。” “说道这里,也难怪燕笙瞧不起他们,那些人真是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连国家利益斗都不顾了。”手中的茶杯不知不觉的凉了,喜梅放下茶杯,看着那没有喝上两口的茶,正想端起来一饮而尽,却被旁边的絮儿眼疾手快的给挡住了,“冷茶伤身,姑娘仔细些,免得改天又疼的让我们手忙脚乱了。” “真是小管家婆。”喜梅被她这么一说,虽然嘴上不情愿,但是却还让她夺去了手上的杯子。絮儿说的疼是指她那葵水来的那几天疼的厉害,整个人都面色苍白只出冷汗,有次更是险些晕厥。后来虽然请了御医来诊治,但是御医把脉之后也说没办法,她当初在胎里头就虚,幼年时候又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所以就落下了病根儿,现在只能从日常起居里仔细调养了。 太医说这话,喜梅倒是不意外,她后世见痛经的姑娘们多了,所以很是淡然,但是身边的几个丫鬟却是放在了心上,不但在日常的食物上细细思量,连她平常的生活习惯都给监督了起来,不许熬夜看出,不许喝冷茶吃冷粥,管的严严实实,让喜梅忍不住埋怨,“你们这些倒是比我娘都管我管的紧了。” 喜梅这话倒也说的不虚,意娘之前经常把喜梅一个人丢在屋里头的去做生意,饥一顿饱一顿 ,吃什么都靠喜梅自己折腾。后来到城里头,她又是忙着店里头的生意,喜梅便是交给了老妈子带,后来又是王强照顾,仔细算起来,她对于这个女儿虽然喜爱,但是却很少把她像是个孩子一样的关心。 “若是姑娘嫌我们烦,改天让人撵了我们便是,我也就不在这里晃着讨你嫌了。”喜梅这句玩笑话,却是惹得絮儿动了委屈,站在那里咬着唇,眼眶里的泪水晃啊晃,“我知道我没用,只会这些碎嗦的念念叨叨,可到头来我还不是希望姑娘你好些,若是你,你也……”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我只不过说笑你几句,怎么好端端的就生气了呢。”喜梅见絮儿这样,赶紧哄道,好说歹说,才总算让她不要那么伤心了。 “不是我爱担心,只是姑娘你自从进了宫之后,一直都不大开心,饭吃的少了,书也看的少了,茶端到手上从热到凉也不见得你喝上几口,奴婢真担心,是不是奴婢伺候的不好,让你不开心了。”絮儿擦干了脸色,却说的可怜巴巴。 她虽然年纪比喜梅大,却总觉得一直都看不透自己这个深藏不露的小主子。 “这个,不管你的事。”喜梅听到她担心的是这个,愣了愣之后,却笑着摇了摇头,“是我不开心,有点想以前了,你不要在意。” “姑娘想要出去?”絮儿听到喜梅说怀念以前,有些迷惑的问道。 “嗯,算是吧。”喜梅想了想,含含糊糊的说。 其实她想要的,不是出去,而是离开。前些日子,接到了母亲的家书。虽然意娘不会写字,但是却可以口述让别人代笔。自从喜梅入京之后,她似乎跟柳姨娘的关系好了起来,所以家里头的书信也多了起来,都是由柳姨娘代笔,讲述一些在家里头琐事。从那些家书里头,喜梅知道母亲过得很好,弟弟也很聪明健康,会爬了,长牙了,能站起来了,会走了……字里行间都是幸福,但是却总是忘了问一句,她在宫中过得好不好。 接到家里的信,喜梅总是很开心,但是除了开心之外,却也总是有些伤感。她越来越觉得,那个家自己已经融不进去了,母亲将全副心神都花在弟弟身上,她所熟悉的家,渐渐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曾经维系她的亲情,也渐渐的变单薄。 母亲对她的关注,甚至还不如身边的外人。 想到母亲曾经劝过自己的那些话,在哪里生活都不容易,在哪里生活都有束缚,可是现如今,在这皇宫之中,她看着望不到尽头的宫墙时,总有种快要喘不了气的冲动。她终于明白,就算不容易,自己也喜欢那片一无所有的自在。 人跟人终归是不一样的。母亲更喜欢安逸的生活,她是聪明的女人,爱慕虚荣,喜欢金钱权势,更懂得怎么样让她自己获得她想要的,可是喜梅却无法跟她走上同样的道路。有些事情她就算能做也不想去做,而有些事情,例如她现在想离开,却想做也无法做到了。 “姑娘,如果不开心,要不然去写写字?”看着小太监们进进出出的帮忙搬着桌椅板凳,絮儿望着又习惯性神思的喜梅,忽然开口劝道。 絮儿不知道喜梅怎么了,她只能看到笑着的姑娘,忽然忽然就落寞了,于是只本能的想要拿姑娘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喜梅并不想练字,她本来打算拒绝的,但是一抬头看到絮儿担心的眼,想了想之后却还是点头,“好吧,你让他们在树下备纸,我想要练字。” 第十章 宫花寂寞红 练字只是应付絮儿,所以喜梅也并没有认真的去写,只是摆了幅字帖在旁边,望着墙角边几株怒放的菊花,,信手随意涂抹。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寂寞说,”看着不知道何时出现在纸上的这行字,喜梅愣了愣,停住笔端详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道是言为心声,她怎么,怎么就把这字给写出来了呢。 当初读这诗,只觉得极其玲珑婉转,这会儿换做自己成了诗中人,一日日数着那花儿开了又谢,这才体会到诗中透骨的哀伤。 “寂寞说是什么?”就在喜梅发笑的时候,却听到耳边响起一声问语,结果就是有人一伸手,从她桌上将这纸抽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喜梅回过头一看,是燕笙,倒也没太大奇怪。这一年来,或许是因为入宫那头一天的遭遇,她知道他最深的秘密,两人的关系倒也亲近了许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燕笙经常出现在她的周围,她都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 “又被召进宫了,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所以请完安之后就来看你了。”燕笙随便说说,看着信手翻起她桌上的手稿,对于她刚才信手涂着的那首诗颇感兴趣,“闲坐说什么?” “宫女们,闲着无聊,除了说是非八卦,还能说什么。”喜梅不知置否的一笑,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下“玄宗”两个字。 说来也巧,这里前朝的前朝的皇帝,庙号正是玄宗,那时是整个国家最繁荣富强的时候,于今相隔不过五十多年,当初的宫女们正好白头,闲坐说玄宗,的确也是非常贴切。 “诗是好诗,只是,若是让圣上看到了,只怕你有灾祸。”燕笙看了又看,叹息的说了句,放下手中的纸,目光很复杂。 “我知道,所以只是随便写写。”顾喜梅可没有当什么忠言死谏的臣子的觉悟,入宫半年,对那位大老板的脾气也略知一二,知道他为人气量狭窄,或许是那皇位来路不正的缘故,最见不得有人写对本朝有讽喻意味的诗,为此还抓了好些文人惩治,以儆效尤。所以她得了燕笙的提醒,伸手去拽那张诗稿,打算撕掉,不料燕笙却是比她先一步的伸手揉了那纸握在手心,“我等会儿路过湖边帮你丢掉吧。” “好。”喜梅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随便应了。 “我看你这抄的,竟然都是山川地理,竟然想出去到如斯地步了?”燕笙翻看了那些手稿,发现内容大多相近,忍不住开口问道。似喜梅这种年纪,姑娘家一般都喜欢小说戏曲,再不然也是诗词歌赋,抄山川地理志的倒是少见。 “只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写写解闷,你那么认真干嘛。”喜梅怕自己无意间又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话,抓过他手上的草稿,一把按在了手下。 “我还说你如果喜欢的话,我就送你几本游记呢,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看着她这幅反应,燕笙佯怒的说,眉眼间倒满是笑意,一看就知道在逗她。 不过让燕笙意外的是,喜梅这会儿却是真的敛眉低头,“我不要。” “为什么?”燕笙大感意外,喜梅喜欢游记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还特意去搜集了几本带来给她解乏,没想到她却不要。 “不见便不念,不想便不思。我此生又没办法像那些男人一样亲自踏遍那些名山大川,那干嘛还要看那些书。看了,徒增挂念,看了,徒添伤悲。”喜梅收拾着那些东西,淡淡的说。 这也是实话,在这个时代,女人终归要受到束缚,更何况她现在身在皇宫中这座天底下最大的牢笼里。想到连过年皇帝都不准她归家,看起来是铁了心的要把她锁死在这儿了,除非改朝换代,她此生很难再出去。 这个结局,当初阮冰也是料到了吧。因为当初的圣旨就是择顾菀顾玉姐妹中一人入宫的,但是阮冰听后大惊,买通人在皇帝面前散出风声,说顾喜梅才是顾凤璋眼中最看重的女儿,才让皇帝改了心思。 这些小道消息,也是喜梅入宫之后才听到的,连皇帝召见她,也说过难怪顾卿最得意你这个女儿这句话,看来已有八九分真了。 可惜事已至此,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也做不出任何举动,只能随遇而安了。 “唉,不过是不能出宫而已,何必如此灰心。这世事无常,天底下没有什么绝对的,说不定过了一两年,你就能回家了,又说不定,”燕笙看着她这低落的样子,想了想安慰道,正打算说话时,却不料身边又有人出生,“又说不定,过几年你就出嫁了。放心,喜梅,若是你嫁了我,我定然不拘着你,天地之大,任你爱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 燕笙刚才过来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他们,于是便命令宫人四散退去,却不想竟然有人端了空子,直接跑了进来。 “莫贤?”见着是他,喜梅先是瞪大了眼睛,而后却又是笑着捂住了嘴,“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过这皇宫里不比顾家,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还不赶快走。” 这天底下,若是有让喜梅看着就忍不住发笑的,那就只有莫贤了。虽然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莫贤比她大上一岁,但是按照心里年龄,莫贤在喜梅心目中不过是个小dd罢了。他从小生活一番风顺,又是众人捧着的,根本没有经过风雨,所以不像袁思齐和燕笙那般早熟,整个人还跟小孩儿一样,听风就是雨。 虽然他是导致喜梅进宫的主因,如果不是他逼迫太急,喜梅为了躲避他,也不会那么痛快的就答应入宫了。但后来相处久了,就发现他这人实在是单纯到底,不禁也为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而有些哭笑不得。 喜梅进宫之后,莫贤并没有放弃,经常找借口进宫,然后趁人不备就溜号到她这里来诉衷肠表深情。种种花样,在喜梅看来就是初中小男生遇到了喜欢小女生的反应,跟本谈不上深情,搞笑倒是真的,闹得让人哭笑不得却又生不起气,所以只有冷脸以对。可是有次她不慎落水,莫贤在御花园里吓的大吼大叫,然后浑然不顾自己不会水的事实就跳进去救她。虽然最后是喜梅把被灌的差点挂掉小命的莫贤给捞了出来,但是从那之后,喜梅就实在是没办法对他冷脸以对了,只能在心里头把他当个小dd。 “这次可不一样,我有差事了,以后就在宫里头当差了。”莫贤说着就从腰间拿出了个腰牌,兴致勃勃的往前凑着拿给喜梅看,“我跟我爹说我年纪不小了,老在家里混着也不成事儿,要他帮我谋个差事,还指定要宫里头的,他就帮我弄了个金吾卫的差事。” 莫贤最初见着喜梅就紧张的说不出话,可是自从喜梅进宫之后,他被狐朋狗友那堆“舍不得脸皮套不着媳妇儿”的理论给大大鼓励了,从此一百八十度转弯儿,见着喜梅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了,跟着牛皮糖似地。 他这会儿说着轻松,但为了弄这个小牌子,他在家中可没少跟父母闹,绝食跳水什么都玩遍了,只差没有滚在地上撒泼打滚。镇国公实在是对这个小儿子没有办法,虽然知道他的目的,可是想到想要差事也算是上进的表现,所以勉强就同意了。 不过进了宫见着漂亮姑娘多了,或许对顾家的丫头就不那么执着了,镇国公心里头未尝也不是抱着这种打算。 “哦,金吾卫,那可就恭喜了。”喜梅见这他开始“找工作”了,不禁感慨这个世界的孩子的早熟,要搁自己那会儿,还都是上初中高中的时候呢。 “哼。”不过就在两人说的热络的时候,一只手从天而降抽走了莫贤的腰牌,两人这才注意到刚刚被他俩忽视的燕笙。 “什么腰牌,真是丑死了。”燕笙哼了一手,在手里把玩着莫贤的腰牌,然后忽然手一扬,脸上出现了坏笑,“不如扔掉算了。” “不要”莫贤听到这句话,当下就叫了起来,喜梅也紧张的捉住了燕笙的手,“别闹,他只是个孩子而已,你别吓他。” “你护着他?”燕笙听到喜梅的这话,脸上虽然还笑着,眼睛却危险的眯了起来。 “什么护不护。”别人怕他,喜梅去不怕,见着莫贤急的眼泪汪汪的在那里打转,却碍于“男女之别”不敢上前来抢的样子,她直接就攀着燕笙的手臂把莫贤的腰牌给拿了起来,然后瞪了她一眼,“小心眼。” “小心眼总比这花心鬼好。”被喜梅这么一编排,燕笙心里头不爽,可又不会把怒气发在她头上,所以眼珠子一斜,笑嘻嘻的凑过去拿莫贤开涮,“小公爷,你何时娶奴家呢?我可是记得你六岁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将来要娶我的哦?” 第十一章 我想要你对我好 燕笙这句话出来,莫贤却是变了脸色,猛然往后一退,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样:“郡主,此事,此事,那不过是童言无忌,你老人家千万别放在心上。” “老人家?”燕笙听到这个词,却是凤目一挑:“你觉得我老?” “不,不,不!小臣没有这个意思!郡主你千万,你千万别……”莫贤看到燕笙这个样子,更是吓得脸色惨白,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最后竟然是一收腰牌,然后对着喜梅拱拱手,丢下“我改日来看你”的话,然后就落荒而逃了。 “这,”喜梅看着眼前的景色,先是惊讶,而后就是掩着口大声的笑了起来:“我只道他烦,想了千百种方法摆脱他,却没有想到竟然有你这般容易的法子。” 燕笙跟莫贤这桩胡乱官司,喜梅却也是有耳闻。原来莫贤小时候第一次见着女装的燕笙,惊为天人,仗着自己小霸王脾气,当下就哭着闹着要娶她当媳妇儿。可他这句话却着实犯了燕笙忌讳,燕笙也没客气,把他当场打的满地找牙,让莫贤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后来他畏顾家的女孩子如猛虎,也不得不说是燕笙这彪悍的作风给了他太深刻的印象。 看着喜梅笑,燕笙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若是你以后讨厌他,我倒有法子让你见不着他。” “不用不用。”喜梅听到这话,赶紧笑着摇摇手:“我只是不耐烦每次见面他总是提要娶我的事,但若论内心,我倒是没有多讨厌他,你别动手。” 燕笙现在对她再好,可喜梅却始终没有忘记他飞扬跋扈的那面,他若是真的对莫贤动手,那可不止不会烦她那点了。 “你对他真好。”沉默了一会儿,燕笙却是这样怏怏的回答道,倒是没有再提收拾莫贤的话,但脸上带着明显的失落。 这人,实在是攻击性太强。喜梅见着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道。或许因为之前一直是一个人的缘故,所以自从认识喜梅以后,燕笙一直很护她,同时对她周围的人都有很强的排它性。 “我对他好,我对你就不好吗?”喜梅听到燕笙这样说,伸手挽住了他,笑着反问了他一句。 “好。”燕笙望着她的眼,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可却犹自不满足,“你对我好,可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好。” “不是你想要的?”喜梅愣了一下,懵懂的问道:“你说我对你的好不是你想要的好,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好?” “我,”燕笙张了张口,却又语塞,最后半天只冒出一句:“算了,以后,你会知道的。” 燕笙这一入宫,没个把月是不会走的,喜梅倒是有些开心,毕竟他在,她也多了个说话的对象。所以这日她当值回来,想起前些日子里自己做的桂花糕被他称道过,便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然后做了一小篮拿去看她。谁知道刚走到宫门口,就看着宫人四处奔窜着出来,里面还不时传来了咆哮声。 “这是怎么了?”喜梅看着这景象倒是懵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随便抓了个宫人问,却没想到那宫人看到自己之后满脸惊喜,抓着她就叫了起来,“顾御笔来了,顾御笔来了!” “这是做什么?”虽然喜梅往日来也受到这些佣人的欢迎,可从来都没有受到这种待遇,当下就愣了。 “顾姑娘,原来是你。”听到外面的叫声,里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两人一照面,喜梅却被锦儿额头上狗血迹给吓住了:“锦儿,你这是怎么了?” 锦儿的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给砸到了一样,正归洒的往外冒着血。 “没什么,顾姑娘不用顾忌奴婢的小伤,你赶快进去吧,现在也只有你能劝住主子了。”锦儿见着是喜梅,眼光一闪,却是飞快的卸下了她手上的篮子,推着她走了进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喜梅踏入门槛,这才发现里面人已经跑空了,重重幔布在四下里飞飘荡着,影影重重间根本看不到人影。 “赐婚。”锦儿眼睛红红的,显然一切都在不言中。 喜梅愕然,这才明白燕笙这般发疯是为了什么。 “求求你,顾姑娘,现在主子或许就只有你的话还能听进去一些了。他把我们通通都赶了出来,自己一个人呆在里面。锦儿受伤不要紧,但是,请他千千万万的不要伤到他自己!”锦儿见着喜梅没有立马动身,还当她被吓住了,生怕她不答应,当着众多人的面哭着噗通一声跪下去。 “你这傻丫头,”看着平静最是冷静自持的锦儿竟然慌乱如此,喜梅轻轻一叹,伸手扶住了她,“锦儿姐姐,你起来吧,他那里,我去说说看。” 若只是普通的主仆情谊,她断然不会这般失了分寸。想到她也是对燕笙真是身份了解的人,看着她对于燕笙那么多年的悉心服侍,喜梅却是忽然懂得了她为何而焦心。 若非把他放到了心上,何至于连女儿家最重视的相貌都顾不上了,只顾着要他不要伤害他自己?! 喜梅扶起了锦儿,伸手拉住她想一同往内走,没想到锦儿却挣脱了喜梅的手:“不,奴婢不能进去。” “为什么?”喜梅不解,“你不是关心他吗,那正好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劝劝他,万一我拽不住,你还能帮我拉拉呢。” “因为主子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看到奴婢,所以,我不能出现,免得他心烦。”锦儿低声说道,然后一推喜梅,“所以你劝劝他吧,就算是再棘手的事,也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我会尽力的。”听到锦儿的嘱托,喜梅点了点头,但是却也不敢保证,“只是我不确定,我说的话他会听进去。” 见着他将所有人都赶出来了,喜梅觉得自己说不定进去也是差不多的待遇吧。 “不会的。”锦儿垂着眉,轻轻的擦去额头上的血迹,轻轻的说,“因为在主子心目中,姑娘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第十二章 是这种喜欢 每次锦儿的话让喜梅不解,不过锦儿也没容她多想,直接一把将喜梅推了进去,然后关着门到了外面。 “锦儿,锦儿”喜梅喊了两声,看到那丫鬟没有打开门的意思,只能作罢,自己跨着满地碎渣四处拨寻着燕笙的身影。 越往里头走,破坏的程度越比外面严重,四处是摔碎的瓷器碎渣,还有掀翻在地的桌子铜器等摆设,缠着被排下来的幕布四散的到处都是,整一个台风过境之后的景象。 不过屋里头虽然乱,想要找到燕笙却并不难办,四处的烛台都已经倒塌,就只剩内室里还有点点烛光口,喜梅一路摸索了过去,还在外面就听到了砰砰的声音,等到走进了从门边一看,就看到了背着门口站在室内的燕笙。 跟往常的井井有条不一样,他今天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手上正拾着把寒光闪闪的剑,发疯似得砍着一张案几。也不知道那案几是什么东西做成的,竟然坚固异常,让燕笙这般踝蹦,却也没有碎掉,只发出一声抨抨的闷响。 喜梅看着他这样子,心道怪不得那此宫人会逃跑。任谁看着这样个手拿利刃发疯的人,都得逃命去。只是她现在让锦儿给塞了进来,担负着抚平这头狮子的重任,不能做也得做了。 只希望锦儿那句自己在燕笙心目中是持别的话没有错,要不然今天交代在这儿了的话哭都没处哭去。 喜梅看着自己离燕笙的距离比较远,觉得贸然大叫的话说不定刺激到他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所以索性踢手踢脚的走过去想要观察下他的状态再说,没想到脚下杂物实在太多,她一直瞅着燕笙没注意,就绊着了个滚落的铜炉,当下就发出哐当一声。 “谁?我不是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吗!”燕笙听到这声音,并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手中剑,暴怒就抄了个铜杯砸了过来。若不是喜梅闪的快,这辈子只怕就砸到她的头了。 “是我,顾喜梅!”喜梅看着那落在自己脚边发出脆响的杯子,擦了擦冷汗,朗声说道,总算是知道了锦儿额头上那伤口是怎么来的了。按照他这种无差别攻击,不受伤才怪呢。 “喜梅?”燕笙显然很惊讶喜梅的出现,迅速的回了个头,然后却是又转过了身,只把个背影留给她,“你这是来做什么了?走!我不要看到你。” 他现在这幅样子,根本不愿意被任何人看到,何况是她。 “燕笙,你”喜梅看着他只穿赤着脚拿着兵器站在那里,瘦弱的脊背显得格外单薄,于是忍不住张口想想劝劝他。可没想到她刚开口,就听到他发出一阵咆哮,“我都说让你滚了,听不懂人话吗!” “我就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喜梅是个倔脾气”看着他这样,嗓门也忍不住提高了“你这样在屋里头发疯能解决问题吗!跟个缩头鸟龟一样的躲在这里,难道就不用嫁给那个男人?” 喜梅知道燕笙这个时候的状态劝说多半不顶用,只能用激将法,所以特别高声的将他最忌讳的事情说了出来。 反正这里头又没有别人,两人喊话也不用被担心。 她知道他难受的地方,身为男子,这会儿却要被指婚嫁给另外一个男人,恼怒羞愤各种情绪都有,但却碍于不能暴露身份又不得不忍着,自然只能把气往别处撤了。可不管怎么样说,他现在这种情绪,非常不适合解决当下的问题,更有可能还被人看出点什么。 “你懂什么?”被喜梅这样踩住了痛脚,燕笙果然转过了头,眼睛憋得通红的看着她,愤怒的像只小狮子,“你以为我想这样!若不是那个人,若不是他,你以为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恨不得将他干刀万剐了,只可惜时机未到,我,” “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这会儿如果像你这样把所有人都赶走,留在这里自怨自艾,那对于事情本身是完全没有帮助的!”喜梅先他一步吼道,然后用毫不输给他的气势吼道,“既然你恨他,那就站起来狠狠的报复他啊,折磨自己算什么本事!” “可是我,可是我,……”燕笙被喜梅给吼住了,愣着站在那里,手中的剑呕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我不能,王爷说了,越是现在这种情况,我越要忍,越要沉住气!我,我不能任性,不能暴露自己,……”燕笙喃喃自语着,慢慢吞下去抱住了头,“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装作顺从的样子,等待他们想办法把我从这个困局中解出去,……” “瞧,既然王爷都吩咐你怎么做了,那你照做就是,何必这样,……”喜梅见他丢掉了凶器,赶紧走到他旁边,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剑,蹲着温柔的安慰道。“若是要忍,那我们忍着便是。” “忍,”燕星抬起头来,露出红红的眼睛,惨然一笑,“我是个男人,这种事怎么还能忍下去!每天穿着女装,扮成女人走路说话,现在还要被当做女人指婚,再这样下去,我都快精神错乱的怀疑我还真的是不是个男人了!” 喜梅听着他说的如此凄楚,心中一酸,可是既然安南王要他这么做,那必然有他的用意,所以她现在只能苦口婆心的安慰道,“我知道你不容易,可之前那么久你都忍过来了,现在又何必怕这一时呢。” “那不一样。”燕笙咬着牙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忍字头上一把刀,我知道你心里头苦,可是你若是这会儿忍不住,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喜梅揽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劝道,“小不忍乱大谋啊!” 燕星听了这话,抬起头怔怔的望养喜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在喜梅快看不下去,转着头想要迈向一边时,他忽然伸出了手猛的一把抱住了喜梅,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将所有的委屈和悲愤都哭了出来。”为什么我要过的比别人艰难这么多,老天爷,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看着他如此难受,喜梅想了想,却发现只有这句话可以解释,“或许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你此生必然有不凡的成就。” “真的吗?”燕笙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他并非懦弱胆小之辈,只是此时将他多年郁结于心的有委屈哭了出来,一时情不能自己。 “当然。你是最棒的。”喜梅抱着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背,长长的松了口气。只要他哭出来就好了,能把所有的惯感与委屈哭出来,总好过他乱砍东西泄愤。 “我难受。”他把她抱得死紧,脸埋在她的肩头,闷闷的说。 “我知道。”喜梅这个时候非常耐心,一遍又一遍的拍着她的背安抚着,“乖,忍忍就会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幸好有你在我身边。”不知道哭了多久,燕笙的声音渐渐小了。他趴在她的肩膀,紧紧的攥着她的衣服,低声说道。 “恩,很高兴你难过的时候,我在你身边。”见着他终于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候,喜梅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能在朋友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在她身边,那无疑是件幸福的事。 “我喜欢你。”他趴在她肩膀上,久久不愿意起来。 “我也喜欢你。”或许是脆弱吧,喜梅拍着他的背,跟哄小孩儿似的应了一句,倒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意外他为何今天这么黏人。 喜欢这话他往常也说过几次,都没什么新鲜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百试百灵的应付话,今天却好像起了反效果,燕笙本来都没事儿了,听着这话却怒了,猛然的松开手怒气冲冲的直视她叫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扼。”喜梅愣了,觉得燕笙这怒火来的莫名其妙,傻呆呆的反问了一句,“那是哪种喜欢?” “是这种!”燕笙忽然抓住了喜梅的手臂,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重重的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撞。燕笙的动作来的突然,而喜梅又站在原地没动,所以当他忽然过来的时候,整个牙就狠狠的撞到了喜梅的牙床上,疼的喜梅连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当燕笙的唇挨上喜梅的嘴巴时,喜梅整个脑子都空白了。上辈子她没有来得及误恋爱没来得及牵手接吻,这辈子长到现在总还觉得自己年纪小,所以更没有接吻经验了。对于初吻什么的,说心里头没有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可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丢掉的。 看着他那张忽然靠近的脸,感觉到他霸道嚣张的啃着自己的嘴的动作,休会到他那种复杂纷乱却又不顾一切的感情,喜梅再迟钝也明白了,燕笙口中所谓的喜欢是哪种喜欢了。 可是,一切不该是这样的啊! 第十三章 不容染指 啪,当那耳光落下去的时候顾喜梅自己还有种晕晕乎乎在梦中的感觉。 没有人喜欢被强吻,就算是喜欢的人都有疙瘩,何况不喜欢的。 她能了解他的感情,但不等于认同,更不等于接受。 所以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他的拥抱,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之后,转身就往外走。 可是燕笙的动作比她更快,顾不上脸上的疼痛从背后一下子就抱住了她,“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那又怎么样。”喜梅回过头眼睛里几乎喷着火的看着他,“难道你以为这样的话我就要配合你。附和你?回应你。你以为你是什么。” 燕笙愕然的看着她的眼睛,愣了半天而后却是笑了,不顾她的挣扎抱紧了她,“我就知道你是这种反应,可是这样我也喜欢你。” “我讨厌你”顾喜梅转头咬牙切齿面说。 燕笙看着她,他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直接说出讨厌的她,眼神里明显有着受伤的神采,可是那目光一闪而逝,他很快就恢复了那种跋扈,“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了。”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拼了命的把它攥到手里的。”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看着怒气冲冲从里面走出来的少女,锦儿迎了上去,刚来得及屈膝就被顾喜梅推到了一边,什么话都没留下的走了。 这时锦儿看着这状况也摸不准里面发生什么事了,犹豫片刻自己先闪身进了宫殿内,然后看着坐在台阶上一脸浅笑的燕笙,心中一凛,俯下身子去,“主子~” “你来的正好,伺候我更衣,还有把这地方都收拾了。”燕笙见着她来,点了点头,命令道。冷静如常,让锦儿颇为意外。 “是。”锦儿面对这种状况,也没有置喙的权力,只是应了声起身,不过抬头看到燕笙跨坐在那里,大敞的衣襟里露出平坦的胸膛时,一时间竟然愣住了,“主子,顾小姐她……” “她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燕笙淡淡的答道,态度如常。 “那,”锦儿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一方面想着怪不得顾喜梅离开时会那么愤怒,可是另外一方面却又有种大难临头的惊恐,又感主子的秘密被人知晓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装扮下去,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燕笙一眼就看穿了锦儿心中所想淡淡的说道,然后疲乏的闭了闭眼,“民间似我这般大的,恐怕都该已经说亲事了。” “是。”锦儿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应了一声。 “顾家可是个不错的助力呢。”燕笙说道,这里一笑却是让锦儿醒硼灌顶了:“主子,你是想……” 是。”他们主仆多年早已心意相通,有些话根本不必明说便已经知晓彼此。 “这事恐怕不太容易,别说莫家还盯着,这门亲事,就算是顾大人那里也……”锦儿为燕笙着想惯了,他一张口便本能的从他的角度去思量得失,觉得燕笙的打算未免太顺。 “我看上的人还容得别人染指。”听到锦儿的迟疑,燕笙只是笑了笑,眉目间没有任何的犹豫,见着她还欲多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做你的事去,想来皇上那边的人也快该来了,你应付好他们,顺便传达我的意思,要给我指婚简单,但我要先见未来的郡马一面。” “主子,你要见他。这这恐怕不大好,若是将来这事被人翻出来,总会对您的英明有污。”锦儿听到燕笙吩咐的后半段,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 “什么时候你开始质疑我的决定了?”燕笙已经走到了阶上,听着锦儿的疑问,转身挑了挑眉,冰冷的问道,吓得锦儿膝盖又是一软,“奴婢知错。” “起来。我既然要见,那就一定有要见的道理。”燕笙回了头,懒懒散散的朝着卧室内走去,“我乏了,不要让人来吵我。” “是。”锦儿看着那背影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答道,就算他没有在看,那礼也行的同样标准。 “抱歉,那边不能过去,还请顾御笔换个方向玩赏。”当对面的守卫如此回话的时候,被拦住的喜梅看着远远的湖心亭,觉得有些纳闷,今天按说皇帝还在御书房啊,她就是趁着这个功夫溜出来散心的,怎么这里还封路的。 “是哪位贵人在那边。”喜梅在心中细数了下,叫得上号的嫔妃们似乎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出没。 “是昌平郡主和未来的郡马。”那侍卫不肯说,没想到周围一个声音欢快的响起,把他不愿意说的东西说了出来。 “莫贤,你又在这里捣乱。”那侍卫看清楚来人的脸,脸色忍不住严肃了几分,这个小公爷自从到他们这儿当差之后没少添麻烦,偏偏还惹不得骂不得,让人头疼至极。 这一次,他也就是想借着自己这张黑脸先吓走这个净添麻烦的主儿了。 “莫贤?”喜梅看着猛然出现的莫贤也是吓了一跳。瞧着对面守卫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生怕给莫贤招来祸患,所以拽着他匆匆一福,丢下一句“对不起,我们这就离开,给你添麻烦了。”然后飞也似的跑开了。 “你干什么啊,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金吾卫,我又不怕他。”待着两人停下,莫贤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不过看着喜梅牵着自己的手,不满又变成了喜滋滋,“不过看在你主动牵我手的份上,我就不生他的气了” “看你得瑟的。”喜梅哼了句,松开了他的手,站在一边拢上了袖子,“你说那湖心亭里站着的是昌平郡主和皇上指给她的郡马?” “是啊。”说道这个,莫贤脸上满是笑意,“那恶婆娘终于出嫁了,阿弥陀佛,这真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她来烦我了。喜梅,你千万要相信我,我跟她没什么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她,我只中意你。” “好了,好了,以后你再把这话挂在嘴里,我就永远都不理你了。”喜梅现在听着类似的话就心烦,所以脸上罕见的带了几分怒容,吓得莫贤当下噤声不敢多说。 第十四章 泛舟 “好嘛,我不说了就是。”往常喜梅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这般严肃,所以莫贤着实被吓住了,整个人都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陪她发呆。 燕笙竟然会去见她那个所谓的未来郡马。喜梅眯着眼睛看着湖心亭中的两个小小人影,心中暗自诧异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莫贤是个闲不住的,这会儿看着她在一旁发呆,脑袋一转笑嘻嘻的问道:“我们要不要去刮船?” “划船?”喜梅听着一愣,这大冷天的满池子荷花都谢了,没半点儿景色划什么船? “划船靠近些,不就能看的更清楚一些了。”莫贤指了指湖心亭,笑的很是鬼鬼祟祟。 “你谁说我要看他们了”喜梅不乐意的瞪了他一眼,她才对燕笙见什么人不在意呢?不过转念一想,却又同意了莫贤的提议。“好吧!我们去划船。” 她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不瞧个清楚不安心。 “女人还真是口是心非的,刚说不要一转头就要了。”面对喜梅这种反复,莫贤小声嘀咕了一句,而后脸上却又带了几分喜色。“这么说来她说不喜欢我,却也是哄我的了。八成心里头爱我爱的要死,却碍于脸尖儿薄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在想什么?”喜梅走到前头一回头却看到莫贤在后面傻笑,忍不住提高声音喊了他一声。 “没,没什么。”莫贤怕她知道自己刚才想的东西生气,嘿嘿一笑小跑着跟了上来。“我在想我们要到哪里去弄船去。” 莫贤进宫当差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喜梅想要什么他就能变出来。 看着他从树丛中拖出来的小舟时,喜梅诧异的睁大眼睛:“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是宫人用来打扫太液湖的小舟。我瞧着好玩便偷了一个,备藏在这里,想什么时候玩便取出来,省得跟他们磨叽。”莫贤笑呵呵的解了缆绳跳上船,为了给喜梅显示这舟很坚固还特别跳了两跳。 “这是皇宫啊!你真是?”看着他跟孩子一样的笑容,喜梅顿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胆大包天。” “不就是个皇宫么?我只是藏个船又不是偷藏什么宝贝?。”莫贤不屑的撇了撇嘴,而后却是擦了擦手,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伸出去“我拉你下来。” “嗯。”喜梅伸出手递了过去,被他拉着跳进了小舟内,然后坐在了船头等着莫贤开船。可没想到等了半天,却看到他拿着浆,站在划了半天连一寸都没有移到。 “我,我不会划。”被喜梅探究的目光瞅得尴尬了,莫贤撑不住终于抓耳挠腮的应承道。 “噗”喜梅听到这个,却是噗嗤一声笑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连船都不会划,你偷人家的船做什么?” “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有了船我要学会划船也容易。”莫贤摸摸鼻子,将浆交给了喜梅,自己缩着身子坐到了船上,仰头看着她在前上面掌桨。 喜梅也许久没有划过了,握着那比想象中还要重上一些的桨,一不留神磕绊了一跤,身子一晃,莫贤坐在下面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她的腰,“小心”。 “嗯!我没事,你松手吧。”忽如其来的接近让两个人都有此尴尬。喜梅动了下示意他松手,莫贤比她还脸红的,收了手自己也往后缩了些,让她在船中站稳握着浆儿轻划两下,然后小舟就那么轻轻巧巧的划开了。 “没想到你还会划船。”莫贤规规矩矩的跟个小姑娘似的坐在船中。他既不会水又不会划船,到了这水中央可真就象被绑着了手脚的螃蟹一样,张牙舞爪不起来了,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喜梅说话。 “我又不像你们是天生的大少爷。”喜梅当初也是在学校的划船社学过几天,隔了这么多年早就忘记的七七八八。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拿得起来,试验了几下越来越找到感觉之后,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起来有心情调侃莫贤了。 “我知道你小时候不在京中,可是料想有顾大人照顾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莫贤对于喜梅的认识是源于顾凤樟编的那个故事,只当她是顾凤樟入京前娶得的女人生的女儿,从小在顾家老家生活,所以很自然的这样说道。 喜梅听了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那些话是她也不能说的。 “有什么不一样?”莫贤从来没有听过她讲过小时候的事,这会儿听到喜梅自己提起,只觉得是个亲近她的好机会,所以打破砂锅问到底。 “没什么,不想说。”喜梅摇了摇头,看着小船划到了湖心的枯荷丛中,便也不再划了,握着浆坐在船头,任船儿在水中静静的飘着。 “哦。”莫贤看着她脸上落寞的样子,还以为喜梅在意她的那段出身,坐在那里捧着脸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他自觉地很棒的安慰话,“你放心,不管你出身,出身如何我都喜欢你。” “噗!”喜梅听到他这话本来忧郁的心情,一下子又被他弄好了笑了数声。这才看着他又是惊愕又是迷惑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去敲了敲他的脑门。“小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我哪里小了,我都是大人了呢。”见着她主动伸手敲自己,莫贤十分开心。舍不得移开就算有点小痛的,也伸着脖子让她敲打。只是对于她说自己小,却很不满意,梗着脖子瓣解道:“我都大到可以娶你了。” 喜梅听着他这话只是笑着,忍不住伸手又去瞧了他几下,“只有小孩子才会说自己是大人了。”这一次,莫贤憋着脸生气的不应她。喜梅瞧着更觉得可爱,待笑够了这才坐在那里,拢了拢问他,“你说你喜欢我,那你知道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吗?” 第十五章 剥白 该如何喜欢一个人。这真是天底下最容易回答却又最难答上来的问题。莫贤本来想说我当然知道,可是看着喜梅认真的眼神,话转了一圈却没吐出来。她的目光,没由来的让他心虚。 喜梅也没逼他,只是悠然的坐在船头,顺手从船边折了一支枯荷把玩着,望着远处的人影,脸上是若有似无的笑。 “你的身份尊贵,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得你一句喜欢的人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跟你计较这种事。可是,喜欢真的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喜欢,想要在一起,不是靠一时的心血来潮就可以了,它更意味着一种责任,一种成长。喜欢,会让人瞬间长大,你考虑问题的时候,不再只是我想怎么样,而是我们想要做什么,不是这件事对我有什么影响,而是这件事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你开始会学着成熟,学着休谅,学着从别人的角度想问题,学着努力让别人的生活因为自己而变得美好起来。你开始审视自己,开始问自己,我是否能为她撑起一片天,我是否能站在她身边陪她到永远。我懂得,你说喜欢我不是假话,可之你还太小了,不明白喜欢一个人,跟喜欢一匹马,一只狗,一只古玩,一套戏法有什么区别,喜欢一个人,不像喜欢一件东西,久了,厌了,便可以弃之不理,便可以接一个新的来。感情的是,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够的,它或许由你开始,但是却不一定是你结束的了的,若你只是抱着游戏的心态,那或许是你,或者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最终总会伤什么人的……” 说到这里,喜梅忍刷兰转过脸来看了看莫贤,瞧着他一脸沉思的样子,唇边便带了几分笑意,“别误会,我并没有借此向你暗示什么或者要求什么,天底下的喜欢也并非都是这样,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说的喜欢,跟我要的喜欢,不是同一种喜欢。其实天底下的喜欢,并非只有我这一种,对于很多人,尤其是你们这种人来说,是不需如此复杂的,喜欢就娶回来,不喜欢了就放在家里,再去寻新的喜欢便是。你完全可以过这种生活,我并没有任何资格和权力要求你不这么过,我也不会因为你这样做而鄙视你。或许,这样才是你们应该过的生活。”喜梅将碾碎的荷技扔到了河里拍了拍手,对他嫣然一笑。 “我是不讨厌你的,最初见面时,也曾欺负戏弄过你,可是当我了解你,知道你淳朴的本性之后,我就不由自主的就把你当成了我的弟弟。现在说这番话,也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不想耽误你,不想让你越陷越深,我才对你说清楚。我见到你总是感觉到很开心,我也喜欢你,可是这种喜欢仅仅是作为朋友的喜欢,作为弟弟的喜欢,不是作为爱人的喜欢。” 喜梅说完这此之后,便没有再说话门四处一片寂静,只有风儿穿过残荷的声音。 “我很讨厌这种谈话。”过了很久莫贤才慢慢的出声,脸上带着点惘怅,带着点伤感, “可是我却希望时间不要流走,能在这一刻多停留一些。” 喜梅闻声哑然失笑,看着他,第一次发现他骨子里头的另一面。 “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他撑着手靠坐在那样,仰着头看着头顶的蓝天,“我娘也说我跟小孩子一样,永远都长不大,让人操心。我不明白你说的那些,可是我却很喜欢你,见到你会高兴,你对我好会很高兴,你不理我我会难过,想要跟你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哪怕是听到我不喜欢听的话。我不知道我会这样,或许是因为你好看,或许是因为你从来不巴结我,又或者是因为我知道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别人是表面上对我好,背地里根本不会把我当回事,而你平时虽然对我凶巴巴的,可是每到关键的时候都会护着我。”莫贤自言自语的说完这些,然后可怜巴巴的回头望着喜梅,“我努力长大,你等着我,好不好。” 面对他这种反应,喜梅愣了很久,才苦笑着摇摇头。 “为什么。”莫贤睁着大大的眼睛,努力忍着不让难过流露出来。 “因为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喜梅看着莫贤,虽然觉得残忍,还是说出了实情。 “是谁?”莫贤听到这句话,猛然的站了起来,带的小船一阵晃动,溅起的水花都撒到了船里。 他太惊讶这些了。 “你不认识的。” 喜梅拂去了水花,看着他又重新的坐了下来,这才慢慢的回答道。 “他比我好。”带着三分气馁,三分沮丧,三分哀求,以及一分伤感。 “他,跟你不一样。”喜梅看着莫贤伤心的样子,想了很想,才认真的摇摇头,“他没有你有身份地位,他没有你好看,他也没有你这样,可以大大方方的把喜欢我挂在嘴边,不一定比你好。可是,他救过我的命,明明小气,但是分别的时候却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明明胆小,却敢因为关心我冒犯不敢冒犯的人而装作不在意,但因为我在京城,就一路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使尽千般手段万种方法,赚钱敛财,只为将来挣到足够的钱来娶我。”喜梅不想要炫耀,可是说起那个人的时候,眉梢却忍不住有了几分喜意,“他的审美观跟旁人不同,只觉得粗胖的才好看,所以他眼中的我是非常难看的。可就是这样,他觉得我不好看不漂亮,却又说我是最好的。” 莫贤专注的看着喜梅提起那个自己不知道的人时的样子,其实无需言语,只从表情她的表情他就能看得出,自己没有希望了。望着她的脸,他只觉得心里仿佛少了一块儿一样,闷疼闷疼,眼睛刺痛,可偏偏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不想泼凉水,可他那么难受,所以他不自觉的就开口了,“可你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的。” 她在宫里头,婚事什么都得由皇帝说了算,按照她描述的那样,她心上人一定得不到指婚的。 果然,喜梅的笑容因为这句话有所黯淡,不过她的眉头很快就舒展了开来,“我知道,我也跟他说过,可是他告诉我,他愿意等,哪怕一辈子。” 第十六章 只是掩饰 喜梅本意是去观察燕笙和她那位郡马的,没想到半路上却遇到莫贤这样一出,到最后闹得两个人都沉默不说话。喜梅这个时候才有空看看燕笙那边,当看到亭中的两道人影缠缠绵绵靠在一起时,心中极为诧异。燕笙平时极其不喜人靠近,这会儿却跟那郡马离得不远,若不是喜梅知道他是男人,只怕还跟外人一样,当她是对这夫婿极其满意了。 如果是做戏的话,有必要做的这么投入吗。喜梅看着那靠的很近的人影,百思不得其解。 “不如我们回去。”不知道那两人还要纠缠多久,喜梅也不想等下去了,看着莫贤脸色也不大好,便提议道。她本来以为莫贤没有异议的,可是没想到他哀求的看着她:“就这样陪我再坐一会儿好吗?” “好。”喜梅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也不想违逆他,于是就陪他一起枯坐在那里,信手拨着水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不远处亭中的两个人卿卿我我。 莫贤这一坐就坐到天黑。待着喜梅撑着船到了岸边,天色都已经黑的快见不到五指了。莫贤本来还要坚持送喜梅回屋的,可喜梅想着自己这半晌没回去,房里头的人多半是要急的,莫贤真送了过去,没准儿纤云弄月都要编派他了。若是莫贤心情好了也就罢了,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少些这种打趣的好,于是便开口拒绝了:“算了,反正这一路也不太远,四处都是当值的金吾卫,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好好。”莫贤这会儿显得也很木,见到喜梅拒绝,怔怔的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竟然先走开了。 “这孩子唉。”望着莫贤离开的背影,喜梅在心里头叹了一句,然后抱着手臂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今天她穿的本来就不厚,又在水面上吹了那么久的风,这会儿只觉得脸上烫的厉害,估计是发烧 活该,谁叫你伤人家的心,活该病上一趟当赔偿。喜梅在心里头苦笑着取笑自己,却不料半途里忽然升起了一只手臂将她揽了过去:“跟他在一起就有那么开心,连分开了还在笑。” 这不悦的声音和挪偷的语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他怎么在这里。 在这宫里头尊贵的主子们,不论男女老少衣物上多半都有熏香,所以喜梅也就习惯了各式各样不同味道,并且能照那分辨来人的身份。燕笙身上的味道很是特别,宫中用的不多,所以他一靠近,喜梅就闻出来了。 见到燕笙忽然把自己抱在怀里,喜梅心中疑惑着,他不是早就跟着郡马离开了,难道他在这里一直等到她现在? 可是她现在晕的厉害,天晕地旋的想要吐,根本没有力气去思考,于是只能伸手拨去了他的手,低声说道:“不是那样子的,你误会了。” 她懒得解释也没力气解释。 “不是那样,那是怎么样?”燕笙压着声音刻意放平了语气,但声音中的怒火却怎么也压抑不住。被她打掉的手再次摸上了她的脸,“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真不知道你们刚才做了什么事,这样走在路上也不怕人……” 喜梅听着他说的越来越过火,忍不住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我发烧了。” “什么。”燕笙根本没有听清喜梅这句话,本来还欲数落,可是手却不经意碰到她的额头,当下就低呼了起来,“这么烫。” “嗯。” 喜梅本来只觉得热,被他这么一拥,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忽然又觉得冷了起来,整个人发起了抖几乎站立不稳。 “你的手好冰,还有”燕笙一捏喜梅的肩膀,也给吓到了,“你穿的好单薄。”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不冷。”喜梅应了一声,觉得身子乏的紧,忍不住就靠在了那近在咫尺的身体上,“莫贤不开心,我只是陪他坐了一会,你想多了。” “你,你真是个死人,难道不舒服就不会说一声,那个小子不是在乎你在乎的紧吗?怎么这会儿舍得拉你吹一天的风,连你病了都没有察觉到。”燕笙这才注意到她的恍惚,整个人都急坏了,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然后却是忽然一弯腰竟然抱起了喜梅。 “你做什么?”直到脚离地,昏昏沉沉的喜梅才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抓着燕笙的袖子惊慌的问道。 “带你回去。”燕笙抱着她咬牙切齿的说。 虽然穿着女装,但骨子里头毕竟是个男人,又练了多年的武,力气可是比喜梅大多了。 “不,不要。”喜梅闻言一把攥住了燕笙的手,急的连话语都清楚了,“你这样让人看到怎么办?” 听到喜梅这句话,燕笙却也陡然清醒了,毕竟这是皇宫不同与他处,若是被人看到,总有些问题说不清楚。 既然这样,燕笙只能无奈的松开手放喜梅下来,不过手却仍然扶在她腰间:“那你这样子该怎么回去? “我又不是那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难道连这也不能走了。”喜梅扯着嘴角笑了一笑,却不料吸了冷气之后竟然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吓得燕笙又要抱她起来了,“不行,你这样子是万万不能自己走的,我抱你去。” “不”喜梅胸口闷得难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的掐着燕笙的手不让他动作。 “你就这么讨厌我。”看着她一番四次的不配合,燕笙忍不住火了,反抓住她的手腕恶狠狠的问道。 “你,你误会了,我是说不抱,背,你背我回去。”顾喜梅咳嗽完,抓着燕笙的手,结结巴巴的说。 “原来这样也不早说。”燕笙这才知道是自己心急,误会了她的意思,不过他也不好意思承认,只能趁着甭色遮了他脸上的尴尬,蹲下去把喜梅弄到了背上,“我起来了哦。” “嗯,”被一个男子这么亲密的背着,喜梅还是很不习惯,可是她这症状来的太猛,开始还觉得不怎么样,可这会儿已经是天晕地眩的,站都站不稳,只能让他送她回去了, 只是两人之前发生了那种事,喜梅一连躲了燕笙许多天,这会儿再度相逢,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要说的话。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从刚才出来之后就一直等在这里了?”喜梅趴在燕笙的背上,只觉得心头堵的难受,所以只能找个问题来打岔。 她本来以为燕笙不会答了,可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前面竟然飘来一个低低的回应“嗯,” “啊?”喜梅很意外愣了一会儿,然后却低低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她贴着他的背,她的每个动作他都能感受得到。 “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喜梅觉得脑袋很胀涨的,几乎快要炸开了,于是用额头抵着他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但声音却是笑的。 “我也没想到我会做出这种事。”燕笙缓缓的走着,侧头看着地下两个人合在一起的影子,也无声的笑了。 他是最不耐烦做这种事的,可是今天这样背着她却觉得很甜蜜。 “我今天在船上看你看了很久。”脑袋很晕,说话几乎是不过脑子的。 “我也看了你们很久。”燕笙应了一句,看不清表情。 他今天的确是看了很久,或者说看了太久,以至于跟他讲话的人都忍不住往那边望去,想知道什么让他如此在意。 他一直表现的很淡定,不过只有燕笙自己清楚,他那个时候是多么认真的诅咒那船翻掉,免得让他看到他们俩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 “我今天看到你去见那人了,你既然会去见那个人,为什么当初又要那么叹气?”喜梅倒是不知道燕笙的心事,只是用自己烫的难受的脸去贴着他冰凉的锋绸外套,自然而然的问了这个问题,“我以为你是讨厌这种事的。” 她以为他是死都不去的,没想到他却乐在其中, “我当然讨厌,可是这次不一样。如果不生气,谁会相信我会不想见他。”也许是今天晚上的月光特别美,让燕笙很想说真话,感受着她在自己耳边灼热的鼻息,他想了想,回了喜梅一个很像是绕口令的答案。 “相信。”喜梅低低的呢喃着,这句话浆糊一般的脑子里,有些东西很不清晰,有些东西又很清晰,灵光乍现般的她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所以说那场生气只是装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知道你很生气,从而不会觉得你是很期待今天的这场会面。至于这个会面,你应该是很期待的,我就奇怪,你向来不喜欢跟人靠近,今天却离那人那么近,这是为什么呢?我现在想清楚了,你应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传递着什么东西,或者消息那个所谓的郡马其实是你的人。最近皇上看你看的很严,很难将消息传递出去,这是一个最好的见面机会。你在密谋些什么呢?” 第十七章 卑鄙 “那天的一切都是在做戏,那么你对我是不是也是在做戏?我对你的计划有什么用?”喜梅小声的问道,她闭着眼睛,满身疲惫,觉得头疼的快要炸掉。 燕笙没有想到喜梅能有由此猜出这么多东西,当下就呆住了,站在那里久久的没有回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说了句,“我” 后面没有回音。 他挣扎了许久缓缓转过头这才看到她搁在他肩头的睡颜。 有些如释重负却也有此怅然所失。 “我对别人或有做戏,但是对你却全都是真的。”他低声说完这句话,然后看了看地上凌乱的倒影,背着她缓缓的朝着寝宫走去。 喜梅一睡就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看着床顶陌生的帐幔一时觉得自己还未醒。 “姑娘,你哪里不舒服?”正发呆着,耳边一个声音小心翼翼的传过来,是絮儿。 “这是在哪里?”喜梅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低,絮儿要趴在她跟前才能听得清楚。 “这是在郡主的房间里,她说在路上遇到姑娘病的很重便把你背了回来,还替你叫了太医。”絮儿替她垫了枕头,将她扶起来,“姑娘,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好。”喜梅应了一声,“看着周围的摆设这不像是客房。”燕笙的住所虽然被他先前那么一砸重新装潢了一番,但也没道理变太多,所以喜梅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躺的这个地方的特别。 “是,这是郡主的卧房,她那天把你背回来就放在这里,又说你病着不好移动,便自己去睡了客房,将此处留给你休息。”絮儿兴冲冲的说,话里头充满了对燕笙的感激。若是之前喜梅还会将燕笙的这些作为当成无意,但是想起晕倒前的那些猜测,他都没有否认就说明她说的全部都是对的,于是喜梅不由得害怕起燕笙所作的一切来了。她当下就吩咐絮儿,“喊郡主来,我有话要问他” “这不大好吧。”喜梅平时都是和和气气的,这会儿这么没礼貌倒是让絮儿惊了一下。 “去喊他。你不去的话我自己去。”喜梅见她没动劲儿却是掀了被子就要下来。 “我,我,我去,我这就去。”絮儿见状赶紧拦住了喜梅,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不多时燕笙就过来了,他看上去神清气爽,精神倒是不错。 “絮儿你出去,我有话要跟郡主说。”看看四周没有外人,喜梅对絮儿吩咐道。 “这,是。”絮儿觉得喜梅今天醒来奇怪的很,但是也不敢违拗她的吩咐,所以小声的应了一句之后就低着头走了出去,不过经过燕笙旁边时却是盈盈一拜,“多谢郡主照顾我家小姐了。”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燕笙笑了笑,往常最是眼睛长在头顶,可这会儿却温和的很,给了小丫头一个笑脸,让絮儿晕晕乎乎的走了出去。 “你为什么不把我送回去。”,喜梅冷眼瞧着这一切,等絮儿出去带上门之后,立刻张口冷冰冰的问道。 “我愿意。”见着没有旁人在场,燕笙笑了笑,大大方方的坐到她的床边,笑的很欠扁的说。 “你,你目的何在?”,喜梅握紧了拳头,努力不让自己一拳揍上他的脸。 “你这么聪明会猜不出来。”她越是退让,燕笙却越是得寸进尺直接靠近了,他伸手撩起她肩上的一缕柔发,轻佻的问。 喜梅瞪大了眼睛坐在那里看着他紧紧所抿着嘴。 “我喜欢你,我记得我说过。”燕笙玩着她的发眉,眼间全是笑意。语气轻飘飘的跟说天气很好一样。 “然后呢”,喜梅没有动静静的问道。 “可是你却没办法像我喜欢你一样的喜欢我。”燕笙笑嘻嘻的看着她,然后停在离她脸只有一寸的地方眼对眼的看着她。他脸上的表情很轻佻,但是眼神却很认真。 “是,那又怎么样。”喜梅坐在那里,后面已经是无处可缩,而她的性格也不允许面对他这种示威似的情境退缩,所以她的腰杆挺得笔直的坐在那里毫不示弱的瞪着他。 “我能怎么样。我要的东西向来都一定要得到。”燕笙并没有再靠近,他只是那么看着她,然后认真的说,“我要你是我的。” “用这种方式。”喜梅的眼里头闪过厌恶。 “是,用这种方式。我喜欢的绝对不会让给别人。”燕笙微笑着的看着她,“我知道你以及你们家都不是会受人摆布的,可是若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恐怕连你爹也不得不让步吧。” “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我跟你情如姐妹,食则同桌,卧则同寝,形影不离,这样以后等我恢复到男儿身,他们再想起这此往事时会如何看你?”燕笙笑的很是得意,“天底下有谁再会相信你是清白的。又有谁再敢娶你再愿意娶你?”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捅出来?”喜梅看着他不知不觉就握紧了拳头。 “你不会的。”燕笙看着她摇了摇头,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拳头,“如果你能说服你自己,你早就把我的秘密说出去了。” “你就这么自信。”喜梅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自己始终没有他心狠。 “是。之前你没有这么做,而之后我是不会给你机会了。”燕笙一点点对开喜梅的手,强迫的握成了十指相扣的方式。喜梅忽然想到他之前那诡异的见面,终于明白,“你是不打算忍下去了?”要不然他断然不会如此肆无忌惮。 “是。”燕笙回答的斩钉截铁,眼中带着一种狂热,“属于我的东西,我终将拿回来。而你也一样。” 喜梅知道跟这种人说强扭的瓜不甜是没有意义的,所以直接唾弃的说道:“你卑鄙” “我从来都不是好人,我也没机会做个好人。”燕笙握着她的手,笑的心满意足,“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你在我身边那就好。” 提前的冬衣 自从发生那种事之后,顾喜梅跟燕笙便相敬如冰了起来,虽然在外人面前,燕笙表现的对她比以往还好上许多,可是若没有人在场的话,喜梅宁可自己看一天的书,也不会主动跟他说一句话。 喜梅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无奈,虽然燕笙没有说,但她也知道这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此时除了这非暴力不合作之外也没有其它办法了。不过燕笙仿佛好像事先就料到了喜梅的反应,所以她不理自己也不恼,只是每日受在她身边,自顾自的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事,间或有事出去,也必定要锦儿守在她身边。 燕笙对喜梅看的如此之紧,落在喜梅的几个丫头眼中,全部变成了关心,因此纤云弄月和絮儿还挺感激燕笙的,不时的在喜梅面前说着燕笙的好话,求两人能重归于好。喜梅耳中听着,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头却在苦笑,你们三个憨傻的丫头,若我告诉了你们他是男儿身,只怕你们连跟他拼死的心思都有了。 相较于纤云她们的乐观,知道一切的锦儿显然忧心忡忡的多。不过她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含着轻愁的眼眸静静的注释着喜梅,但每当喜梅迎向她时,她又会先一步退避。 其实燕笙变相软禁喜梅的事情,锦儿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头,可是燕笙一句“你也敢质疑我的做法”就将她堵得死死的,不敢再问半句。她知道燕笙在心里头多半就是把喜梅当做未来的王妃对待了,可是喜梅的性子远比他想象中的要烈的多,两人这样僵持,总不是好事。 喜梅就这样在燕笙的宫殿里养了一段时间的伤,等到身体完全好了之后,燕笙再无理由,这才送她回了自己的住处。不过喜梅还是很快注意到,连往日常在此处巡逻的金吾卫都换了一批生面孔,料想这大约又是燕笙捣得鬼。 从此之后,喜梅平常更加深入简出了,除了当值之外,多半都在自己屋里头练字。各家的书帖摆了一桌子,当朝各位的手迹也不少,她自己研着墨裁纸,不许人帮忙,写过的东西也没留,常常墨迹刚干便已经撕了揉了。旁边的人担心,喜梅倒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直说自己是思念父亲了,写字寄怀而已。当初喜梅在顾家写字顾凤璋的确也常去书楼里看她,所以诸位丫头也不再多疑,只任她随便涂抹了去。 就这么过了一二十日,日子极其平静,燕笙似乎很忙,来的次数比平常少了许多,而往日三天两头蹦跶出来的莫贤更是一次面都没露。喜梅疑心莫贤是受打击过大,彻底不愿意见自己了,心中虽然遗憾少了如此爽朗的一个好友,其它的倒也没有太往心里去。她本以为从此就少见到莫贤了,没想到第二天絮儿早起去开门,便瞧着莫贤又抱着东西站在了门口。 “你怎么来了?”喜梅在屋子里头翻字帖,听到了禀报,不敢置信的看着笑眯眯的莫贤,这句话不自觉的就脱了口。 “难不成你还以为我再也不登门了?”莫贤把抱着的新鲜瓜果交给絮儿,掀了门帘子走进来,打趣着反问,然后看着喜梅的脸色知道自己十有**的猜中了,竟然得意的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也有猜错的时候。” “我又不是神仙,哪能处处正确。”喜梅见着他笑,跟着也笑了起来,心里的那点儿芥蒂就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我那天吹了冷风,回去就病倒了,把奶奶吓了个半死,门都不准出一步,直到太医去了好几趟,确保我壮的跟头牛一样才准我出来。”莫贤落了座,接过喜梅端上来的茶美美的喝了一口,这才抱怨的说,“怎么在你眼中,我就是那般小心眼?要知道我前些日子连衙门都被请了连月的病假,这会儿还没销假呢。” 看着他身上穿着的深蓝云锦便服,喜梅这才知道,原来他还是借着跟奶奶一起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空顺便过来的。 “好好好,我知道我错了。”喜梅见他这样,也笑着借坡打滚的的告了罪,然后留他吃午饭。莫贤自然极为乐意,练练点头说已经跟奶奶说好了,只要门禁之前回去就行了。 看着喜梅出去张罗饭菜,莫贤在厅中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脸上出现了黯然的神色。要说心里真的没有一丝在意,那怎么可能。他那日是真的病了,但却也是三分真病,七分心病。整个歪在家里呆了大半个月,谁都不愿意见,浑浑噩噩的想到头都炸了,但最终却还是得出了结论。反正他割舍不下她,若不能娶到她,那只要能看到她是一样的。她希望能做朋友,他便如同她所希望的那样装作不在意好了。 再说了,家中的那群狐朋狗友,包括连喜梅的哥哥顾思远也一直在给他鼓劲儿,说瓜熟未落地之前到底谁得手还不一定呢。他就守在她旁边,近水楼台,说不定就先得月了。 莫贤的想法,喜梅自然不得知,她只觉得他对于自己不过是小孩子的迷恋,说开了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改天见到漂亮姑娘他准是又会“爱”上人家,所以见着他放下了十分开心,使出浑身解数给他张罗了一桌家常小菜。喜梅从小就自己刨弄吃食,穿过来之后更是遇到了好几个师傅,无论是沈宁还是意娘都是烹饪高手,进了宫中又吃了不少御厨的作品,因而自己的手艺也不弱,一桌子小炒让锦衣玉食惯了的莫贤也只叹美味。 “你喜欢就好,以后若有机会,我再做给你就是。”喜梅自己吃不了多少,坐在那里看着他大快朵颐,笑的很是满足,“我以前还学了不少东西,说是做给弟弟吃,没想到他出生还未满岁,我便进了这个地方,以后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我前几日去看顾大哥,还到你家里去了趟,正好见到了你弟弟,他现在长得有这么高了,粉琢玉砌,特别好看。已经会说话叫人了,走路跌跌撞撞的,煞是好玩。”莫贤是个有心的,之前还专门去了顾家一趟,这会儿见着喜梅露出怀念之色,便将自己在顾家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喜梅在宫中收到的家书极少,这会儿听着莫贤讲的这般活灵活现,挺得非常入迷,而跟着她一起进宫的几个也是颇为想念家里头,待莫贤说完了便叽叽喳喳的围上来问,一时显得好不热闹。 “你且放心,虽然你爹不在家,但是有你在宫里头撑着,大夫人也不敢欺负你娘,我敲着他们母子气色都很好,你可以放心的。”待着笑闹完毕,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莫贤却是说了这么一句,让喜梅大感宽慰。 他果然是懂事多了,现在还知道安慰人。喜梅感动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过你最近在宫里头,却是要小心点。”莫贤想了想,看着左右无人,这才跟了喜梅说了这句话,让她觉得没头没尾的,“怎么了?” “我爹说,最近宫里头有点不对劲儿,像是要发生什么似的。”莫贤小声说了句,然后见着喜梅还没明白,这才倒出隐情,“我先前请假,也并非单单病的缘故,听着我爹的意思,好像当时若我没有病着一场的话,他也会找其它理由让我回家呆着呢。我问他是何故他不肯说,只讲不大好。我琢磨着你在宫里头住着,说不定就会被波及,所以这些日子便少出些门,处处仔细些。” “嗯,好,我明白了。”听着莫贤这语焉不详的警告,喜梅应了一声,心里头却不自期的想起燕笙来。 这乱子,是否跟他有关? 有了莫贤的这番告诫,喜梅在以后的日子出门越发少了,简直比后世的宅女还要宅,连轮值都能推就推,能拖就拖,能磨就磨了。不过宫里头倒是一直风平浪静,不像是有什么要发生的样子。 “顾御笔在吗?”这日无事,喜梅正在院中跟絮儿踢毽子,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找,弄月被使唤着去开了门,发现来人竟然是尚衣局的女官。 “不知道几位姐姐今日到来有何贵干?”纤云知道喜梅不好问,便迎了上去笑着屈膝行了个礼,颇为文雅的问道。 “小人是奉命给大人量冬季的衣裳的,还请禀报个。”那女官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识得纤云,回了个礼禀明了来意。 “量衣,这个季节就准备,怕是早了些吧。”喜梅听了对话,走出来问道,先前春裳和夏衫时都没有提早这么多,这秋装刚发,怎么就赶上冬衣了? “回禀大人,是因为尚衣局再过一月便要赶制郡主的嫁衣,怕来不及,所以决定将冬装提前一个半月做。”那女官见着喜梅出来了,忙向喜梅行礼解释道。看样子她已经跑过很多地方了,所以这话回的非常自然。 郡主的嫁衣?喜梅听到这个却是一愣,“哪位郡主要出阁了?” 第十九章 乱 燕笙竟然真的准备结婚了?连嫁衣都开始准备了?顾喜梅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这妖孽,究竟要搞出什么幺蛾子?她可不信他会乖乖的出嫁。 不过,这些话喜梅当然不会说,她按住满腹疑惑,心不在焉的让人量完衣服,再心不在焉的送人走,然后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一直战战兢兢的过活,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年底。 随着婚期的逼近,宫中的喜庆气氛一天比一天浓,燕笙虽然是个郡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对她的在意程度还远超了自己的几个公主,竟然亲自为她举办婚礼,各种规格制度直接比照长公主来的,还要她住在宫里头,到时候花轿直接从皇宫里抬出去。 因为上面格外重视,底下也忙成了一团。皇帝登基没几年,宫中还没有过操办公主婚礼的经验,于是从礼制到嫁妆,什么都要争吵讨论,身为当事人的燕笙也躲不了懒,成天被这个那个的拉着团团转,到喜梅这里来的次数也少了许多。不过就算这样,她一有机会就往喜梅这里钻,哪怕是来她的床上躺一会儿。昌平郡主跟顾家小姐感情的深厚这种流言,也不知不觉的变成了大家的共识。喜梅虽则无奈,却也无法。 “我爹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某夜,喜梅披着冬衣坐在榻上挑灯花玩,想着想着冒出这句话。 “没有,这几日里宫里头说什么的都有,就是很少提边塞的将士,东边的更是禁中之禁,连提都不许提。”纤云在底下跟着絮儿学剪花样子,听着喜梅的问话答了一声。 她往常最喜欢在宫里头走动,加之喜梅给的活动经费有充足,出手也算阔绰,交好了一帮小宫女小太监,消息也算灵通。 “也是,我这边都没有消息,你那里打听不出来也是正常。”喜梅自言自语道,她是御笔,虽然只管笔墨,但是因为字好,有时也会去御书房帮忙誊录整理东西,因而可以预览一些奏折,对朝廷中的大事也略有耳闻。 最近的确少有提到军事,特别是关于东边的。 或者说,这些事是被隐藏起来了。 喜梅蹙着梅,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着簪子拨着灯花,她上一次看到父亲的消息还是一个月前,那上面说在与外敌的接触战中我军惨败,主将受伤,边关将士缺衣少食,恳求朝廷拨发器械军粮。 那奏折写的极其凄楚,真可谓是听者落泪闻着伤心,喜梅看着禁不住挂念起顾凤璋的伤势到底如何了,但是皇上看后却龙颜大悦,开心的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他是巴不得将父亲以及那几万儿郎都葬送在辽东的冰天雪地里吧。喜梅暗暗的叹气,当今圣上真非明主,只顾个人之私,只关心权势地位,全然不管百姓死活,更不懂得什么叫国家利益,有这种人坐国主,真是社稷之哀,百姓之难。 喜梅在上面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猜测着一月不见,不知道辽东局势又变成何种局面,忽然被底下三个小丫头的笑闹声打断,仔细一听却是再说郡主婚礼是如何奢华,陪嫁物品是如何名贵,衣裙是多么精致,脑袋里忍不住就冒出了四个字“穷奢极欲!” “真是昏君!”喜梅听着这个忍不住出声骂道,有钱给自己的侄女办嫁妆,却不愿意给为他捍守边疆的将士们发粮草,这样的人还能坐稳住王位,真是稀奇事。 喜梅心里头正骂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当下簪子就落到了桌上,“这是怎么了?” “火,大火,外面好大的火!”弄月正闲着无聊,听着响动声出去了一趟,结果回来却变了脸色,连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走水了?”喜梅听到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不,不是走水,有人,外面好多人,跑来跑去,乱糟糟的!”弄月口不择言的说,她一向胆子大,这会儿竟然吓成这个样子,真是极为少见。 “哦,”喜梅听的心急,见她说了半天都说不清楚,顺手将她一拨,想要自己出去看,可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有人冲了进来。 “大胆!”纤云眼急手快,还没等得来人露面就大喝了一声一脚踹了出去,正中那人的心窝,将他整个人都踢飞到了院子里。 “嗡……”看来外面的人还不止这一个,见着这人被踢飞了,顿时四散逃开,院子之间顷刻就散的干干净净。 “这是怎么回事?”喜梅看着纳闷,被纤云踢飞的那个人是宫中内侍的打扮,喜梅往日也见过,最是巴结人不过,这会儿怎么竟然得了失心疯一般的敢要硬闯?还有,那些个围在院子里想要进来的,不都是平时老老实实服侍的太监宫女,这会儿怎么敢如此犯上作乱? “小姐,我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纤云到底机灵,喜梅想到的事她也想到了,见状主动请缨。喜梅点了点头应允了,她丢给妹妹一句“看护好姑娘”,然后就小跑着出了门。 喜梅坐在屋中,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哭声叫声喊声闹声,似乎要掀翻这寂静的宫城。而天边的火光也越来越盛,大火映红了半天天空。她此生还从未经历过如此乱世场景,当下心中惶恐不安极了,只想着宫中都发生了这般事,那京中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弄月紧张的跟在喜梅旁边,寸步不敢离开。纤云出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回来之后挤的钗环凌乱,连鞋子都掉了一只,但这都比不上她带回来的消息惊人。 “小姐,这宫里有人打了进来,宫女太监们说有一堆穿着甲胄的士兵从朱雀门和宣武门进来,已经包围了太和殿和养心殿,皇帝被围在里头,生死还不知道。有说皇帝已经死了,也有人说皇帝还活着,各式各样的言论也没个准儿,听说死了很多人,宫殿也烧了起来,宫门大开着,大家都赶去逃命了。有些奸猾的还在临走之前抢了主子的财物,所以这会儿宫里头乱的不可开交,抢钱抢东西的,打人的,求饶的,逃难的,什么都有,连我进了人堆都差点被挤得出不来。”纤云满脸惊慌的禀报着。 第二十章 被发现了 这场政变来的太突如其来,让顾喜梅完全措手不及。她一直知道宫里会有事发生,但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事。 外面已经乱作一团,那些个宫女太监们原本都是宫里头最苦哈哈的底层,平日里也没得个积蓄,这会儿看着趁乱有油水,烧杀抢夺是什么都做出来了,反正宫门大敞的,抢了东西出宫改名换姓一番,谁又能找得到他们? 就是抱着这种想法,这些往日里最温顺的一群人都露出了凶恶的獠牙,将那些个“贵人”们打的是措手不及,不知道这一夜有多少人枉死。最初围在喜梅外面的那群人也是想进来抢东西的,但是被纤云那一脚踢得知道了怕,都一窝蜂的散去找了其它人。 喜梅这里底下几个丫鬟也是慌了神,当下就琢磨着收拾了东西跑路算了,喜梅起初也想着趁乱回家,可是仔细一想却又喝住了她们,让她们反锁了门栓躲在屋里头。 那顾家,仔细算来也谈不上她家,未必会冒着风险收留她。再说就算是收留,这宫里头这么乱,万一路上遇上什么不测该怎么办纤云弄月功夫再好,也双拳难敌四手,所以还是呆在这里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策。 喜梅等人躲在房中,灯笼什么一应吹灭,连火盆都扣了,从外头看也像是没人的空屋,所以竟然也骗走了不少来浑水摸鱼的。就在主仆几个暗松口气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喧哗声,竟然有一队士兵举着火把跑了进来。 “姑,姑娘……”絮儿胆小,看到这阵仗吓得牙齿都打颤了,抱着喜梅的胳膊小声的叫道。喜梅心中虽然也害怕,但是这会儿还要强装镇定,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不要慌。 那队列噼里啪啦的跑着,甲胄叮当作响,最后都列队停到了门口,然后门乒乒乓乓的响了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叫道“喜梅,喜梅” 喜梅听到这个声音却是一愣,是燕笙。 “开门,快开门”喜梅听着是他,这个心才放了下来,爬到门边去开门的时候连腿都有点软,周围的丫环们也是满脸欣然,叽叽喳喳的爆发出了一阵低泣。 “你怎么样,有没有被那些乱民吓到?”喜梅一站出来,燕笙就拉着她的手急切的问,话语里满是紧张,就算喜梅跟着他闹别扭,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被他感动。 这混乱之中,他竟然还能惦念她的安危,她不得不被感动。虽然燕笙没有说这一路上他挤过来有多辛苦,可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她也能猜出大半了。 “没有,刚才有人想要闯进来,被纤云打跑了。”喜梅低声说道,努力想要把手从他手里头抽出来,却没想到被他拉的更紧,一把抱在了怀里。 “你,”周围这么多人,喜梅又尴又尬,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遭。 “我吓死了,一路上走过来,越见多一分,便越为你担心一分,幸好你平安无事,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燕笙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抱着她,声音都带着颤,模样不像是作假。 “你安心,我没事。”喜梅见着他这样子,终于满心的怀疑都散去。叹了声气,然后反搂住他轻轻拍到。 ………… 顾喜梅本来还有些怀疑这政变是燕笙弄出来的,但是见到他这番表现,便知道自己是猜错了,真不知道那围住皇帝寝宫的是哪路的神仙了。 燕笙在这里稍做休息之后,便要带喜梅离开。喜梅之前不愿意走是因为没有能力在乱流中冲出一条生路,但是现在既然有甲胄之士护卫,她倒也不用担那个心了,遂带着从人跟着燕笙一起转移,可没想到在这个途中,竟然也遭遇到了袭击。 “他们是?”看着对面同样明火执杖的队伍,喜梅微微一愣,燕笙却是眯起了眼,“是平西王府的人。” “平西王”喜梅听到这个心猛然跳了起来,她真笨,怎么忘记了这路枭雄,平西王一直图谋不轨,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了,所以他一直被压制在西边军镇,这会儿怎么出现在这里? 莫非,是他领兵攻击了皇宫,妄图造反自立? 喜梅正想着,那边人显然也是认出了燕笙的这边人,顿时动起了手。燕笙护着喜梅躲到后面,脸上满是愧疚之情,“我本来想护你周全,没想到竟然却将你带入险境。” “我们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哪里知道会遇到什么。”喜梅对这个倒是很豁达,笑着宽慰了他一句,便转过头去看场中的情景,“平西王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多半是已经得知了我的存在。”燕笙面沉如水,护着喜梅往旁边退去,“你等下就躲在那个柱子后面,小心莫让流矢伤到了你。” “嗯。”喜梅应了一声,小心的抱着柱子站着,燕笙这才放心的走开。不过他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耳边有破空之声传过,当下脑袋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却比脑子更早一步的扑了过去护住了她。 “嗯”羽箭重重的射在肩头的感觉,让燕笙感觉整个肩骨都要碎裂掉了。周围发现的兵士们都在惊叫,燕笙咬着牙强壮镇定的命令到,“我没事,继续攻击,把挡路的那些兔崽子给我打残了” “是。”周围的兵士看着他无恙,这才稳住了军心,剩下的几十号人以比刚才更英勇百倍的姿态往前冲击,很快就把平南王府的士兵击的节节败退。 就在己方快要获胜的时候,那边忽然传又出现一队人马,几十号呼呼啦啦的冲了上来,其中还有一个华服老者,看着这边被顾喜梅搀着的燕笙,忽然哈哈一阵大笑,大声说道,“侄儿果然好气概,这番做派,连老夫也不得不服气。” 侄儿?喜梅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忘了燕笙一眼,难道这个老头已经拆穿了他的身份。 果然,燕笙在听到这番看似恭维实则挑衅的话之后,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但他并没有动怒,只是抿着嘴淡然的回答道,“叔父过奖了。” 第二十一章 老爹回来了 燕笙这表情,就相当于变相的承认他是男儿身了,顾喜梅听了之后满脸惊讶,但是奇怪的是,燕笙这边的兵士们竟没有一个人有动摇的表情。 也对,既然在这混乱之中他还敢带着这部分人四处乱闯,那这些人应该是他的心腹才对。喜梅恍然大悟的想到,但还是不禁为眼前的局势焦虑了起来。 燕笙随身带的人并不多,只有二十多名,穿着软甲,比起一般的侍卫算是武装人员了,可是那老者那边的近百人却皆披铠甲,显然更加精锐不可挡。 平西王听到燕笙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脸色顿时变了,厉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也留不得你了。给我杀” “想要我的命却也没那么容易。”燕笙冷笑一声,他本来受了伤,扶着喜梅的手都在颤抖着,但此时却挺直了腰杆,对着己方的士兵大喝道,“枭夜向前,锐不可挡” “锐不可当”燕笙手下的军士很快就在他面前布好了阵,气势如虹的朝着对手迎过去,论气势丝毫不输人。 “小子,我知道你手下的枭夜君有几分火候,但是就凭着这几个人就想打败我的虎豹就难了。哈哈哈。”平西王看着燕笙这边,得意的哈哈大笑着,当下也是一挥手,前进。 踏踏踏踏……就在两边对垒,一触即发的时候,旁边的小径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跑步声,然后一支举着火把的军士跑了过来,站定后分开,露出了中间的通道。 喜梅虽然不懂得军士,却也看出过来的这对人马的不同,不像是京中通常所见的那些健卒,他们身上透着一股子杀伐之气,显然是在死人堆里头才能练出来的。 “是谁来了?好大的排场。”她在心中疑惑着,飞快的将军中的将领想了个遍,但没等到她想完,一个熟悉的人影就出现在了面前。 “两位真是好雅兴,不过这皇宫之类不得妄动兵戈,还是请二位收了吧。”温润如玉的声音,未言便已有三分笑意,煦如春风却又带着让人无从拒绝的威严。 “爹爹。”喜梅捂住了嘴,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年多没见,顾凤璋倒没有变多少,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在边塞被晒的粗黑了起来,仍然白皙如昨,风度不减。 顾凤璋的出场显然也震撼住了平西王,他刚才还嚣张的神色变成了疑惑,再变成了惊恐,“顾凤璋,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还在辽东?” “王爷此时理当在封地,可为何也在这里了呢?”顾凤璋笑吟吟的问,态度说不出的安闲,仿佛这不是兵戎相见,而是在花前酒下谈风月。 “你,莫非你也是为了,”平西王看着顾凤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不敢置信的蹬着顾凤璋,“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你……” “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多亏王爷配合,眼下已经尘埃落定,王爷也请回封地去好生休养吧。要不然等天亮了,身为藩王却私自带兵入城的罪过,再下也不好为你遮掩。”顾凤璋笑的风光霁月,语气十分客气。 “你,你,你,”平西王先是一连说了三个你,然后却是暴跳如雷的起来,“你以为本王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我告诉,皇帝的寝宫已经被我包围,你若是敢动一动我,小心我一不做二不休的搞死他,大家落个同归于尽我要是反贼,我让你也好不了” “何必呢。”顾凤璋轻轻的叹了声气,然后用充满了怜悯的目光看着平西王,“不知道王爷说的,可否是围住皇上寝宫,意图逼宫的那队反贼?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刚从那边过来,贼人已经被肃清,圣驾无忧矣。” “你,”平西王听到这个,当下眼珠子都快迸出来了,嘴巴张得老大,像是一只被捞出水面的死鱼。 “还请王爷收兵吧。”顾凤璋懒懒的欠了欠身,然后指挥身边的人,“顾某奉皇上口谕,今夜带人维持宫内秩序,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二位恕罪。” 说完,他带着的虎狼之师已经稀里哗啦的涌了上来,将两边的人解除兵器分别押走。燕笙这边倒没有反抗,平西王那里还想要袭击顾凤璋,结果三下五除二的被顾凤璋身边的人消灭了,连他的一片衣袖都没沾上。 “顾凤璋,你不得好死,你这个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是老天瞎了眼才让你窃据高位的”待着平西王被人抓住,扭送着押走时,他经过顾凤璋身边,跟疯了一样的吼了起来。 “平西王,你错了,乱臣贼子的是你,而在下则是匡扶汉室的直臣。”顾凤璋淡然的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嫌恶,当下随机有人拿了帕子来塞了平西王的嘴巴,将他的五花大绑抬走了。 等顾凤璋料理了那些,这才有空过来看燕笙。他走到燕笙和喜梅面前时,很恭谨的对着燕笙一拜,“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太子恕罪。” 燕笙面色苍白的靠在喜梅身上,抬头看着顾凤璋,眼睛里又是尊敬钦佩,又是嫌恶痛恨,到最后却是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顾卿严重了,对我一个废臣何必在意,还请快快起身。” 顾凤璋依言起身,让人去请了太医来,这才用很是不容人置喙的口吻说,“太子就是太子,你是太宗皇帝的儿子,上了宗室玉牒的太子,纵然有小人作祟遮蔽圣听,但那也不能掩盖你高贵的身份。眼下小人已经被臣下肃清,圣上此夜受到惊吓,龙体微恙,也是极其需要你出来辅佐正室的。” “圣上,”燕笙听到这个却是眼睛一亮,“圣上有恙?” “是,因为惊讶过度,又被乱军所伤,此时已经在翠微宫休养,还请太子明日过去庭训。”顾凤璋笑眯眯的说,似乎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 太子?皇帝病危?喜梅被这两个消息震的找不到北,呆呆的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二章 矫诏 “顾御笔,请随奴婢过来。” 喜梅站在阶下,看着台阶上虎踞龙盘的重重宫阙,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点点头,随着领路的小太监慢慢走了上去。 进宫数载,她不是第一次踏入这座让天下人敬畏的宫殿,但是却第一次,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一步一步踏上每个台阶。 这一切,只因为这里已经不知不觉的换了主人。 离那夜的混乱已经过去了数载,宫中早已经回复了平静,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有时候会怀疑那晚的记忆是不是一场梦。但是,总有一些事实提醒着她,她所不愿意发生的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那场政变,虽非顾凤璋挑起,但是却在他策划之中发生的。顾凤璋镇守辽东之时,一边借机练兵,一边装作独木难支,江河日下的景象,甚至传出自己病重不能离榻的消息,让诸侯谋反之心益重,而这其中,又以平西王最为甚。 平西王本是皇帝胞兄,论能力论资历都不比圣上差,只因为夺位之时人未在京城,便错失了荣登大宝之机。故而他对皇帝诸多不服,早有不臣之心,但之前碍于顾凤璋的威势,不敢轻动,直至顾凤璋被皇帝调离京师意数年,又闻他因不服辽东水土而几度病重,月前又因箭伤缠绵病榻,这才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举兵造反。 只可惜,这一切却是在顾凤璋的算计之中。当平西王从封地起兵之时,顾凤璋便已经得到了消息,领着五千精骑从辽东返京,只比他晚一天的到了京中。待着他前脚带兵软禁皇帝,顾凤璋后脚就就领兵入宫“平叛”,将平西王抓了个现行,谋反篡位的罪名就那么顺理成章的下来了。 “重伤”的皇帝,活了三天之后便与世长辞了,据说是因为在政变当晚被平西王射了一箭毒发身亡而死的,但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凭空中多出了一位皇太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了皇位,成为新帝。 那位皇太子,便是燕笙。 在那晚与平西王的遭遇中,见到平西王欲致燕笙死地,喜梅就猜测他的身份可能不止安南王的儿子那么简单,可是等顾凤璋行礼称他为太子时,喜梅还是被惊到了。 原来燕笙并非安南王的儿子,而是前朝皇帝的嫡子,曾经被立为太子。因为皇帝昏庸,听信谗言,误以为太子与皇后皆为不详之人,命人诛杀。情急之中有忠心的宫人杀了来执法的卫士,企图救走皇后与太子。但刚烈的皇后不肯背负奸佞的名称苟且偷生,拒绝了外人的救助,自己愤然放火烧了宫室,在火中身亡。她临死前将儿子托付给安南王,安南王借混乱将太子偷渡出宫,顶替了自己早夭的女儿,所以才有了燕笙这么多年的男扮女装。 安南王虽无大用,只落了个贤王的虚名,但为人却极是善心。年少时他也曾爱慕过皇后,虽最终心爱的人成为了皇后,与自己有缘无份,但是却不曾有半点嫉恨,而后对燕笙更是倾心教养,比自己的亲儿子还亲。依照他与世无争的想法,最好是将这孩子隐姓埋名,让他在异乡重新生活,只要能开怀平安就好了,名分身份什么都不打紧。可是燕笙当时虽然年幼,但却亲眼目睹母亲葬身火海,一堆近侍为了保护自己而身死,对皇帝充满了恨意,发誓要报仇雪恨。安南王拗不过他,于是只能从那时便开始暗暗经营势力,以伺起事。 不过谁也没料到,他们谋划多年的时机,竟然被顾凤璋抢了先。先皇无德,被顾凤璋扶持的齐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篡夺了皇兄的位子,让安南王扑了空。本来以为此生已经无望,没想到本来还算得上是贤明的齐王坐上王位之后,昏庸程度比起前任有过之无不及,嫉贤妒能排除忠良,连将他一手扶上宝座的顾凤璋都不放过,于是,本来放弃的希望,又那么一点点燃烧了起来。 这一次,安南王府跟顾凤璋算是各取所需,顾凤璋看新皇帝不顺眼想要换一个,但苦于找不到更合适的继任者,而安南王府有名正言顺的继任者,却没有实力夺得那个位子,当两厢遇到,相互试探考校之后一拍即合,于是将天下英雄做子的棋局已经悄无声息的落子了。 这一切,都是喜梅事后从顾凤璋和燕笙那里得到的部分坦白拼凑起来最接近真实答案的猜测。平西王的作乱只是个引子,顾凤璋需要的是一个人将昏君从那个位子上赶下来,更需要一个理由去消除那些已经尾大不掉的各地藩王。一个谋反,不知道有多少人莫名其妙的为此掉了脑袋。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喜梅一步步的走到了宫门口,看着重幔叠帐,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有谁想到,皇帝的让位诏书,竟然出自于她手? 那日父亲抓了平西王,迎了燕笙入养心殿,满场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连喜梅自己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任务竟然是帮忙伪造诏书。 看着胸有成竹的顾凤璋,喜梅只觉得他的算计简直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 的确,从当初模仿顾凤璋的笔迹开始,喜梅就察觉到了自己在临摹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在宫中侍奉的这一年多,她不能离宫,日常的消遣也就是学着各家笔迹玩儿,不但是皇帝,包括左右近臣,只要那些常进奏折的大臣,她都能写出八九分像。 只是,这些秘密她从没有告诉其他人,他是怎么得知的? 看着熟悉而陌生的父亲,喜梅只觉得送到自己手中的那支笔有千钧重。 “写吧。”看着她吃惊的样子,顾凤璋的笑容温暖而又明亮,他微微颔首,俊朗的面容在昏暗的灯下若隐若现,“你可知道,你这只笔落下去,能造福多少人……” “希望,这支笔带来的不是,无尽的苦难。”喜梅握紧了笔,有些颤抖的在墨池里蘸满了墨,看着一旁的燕笙轻轻说了声,然后照着前方写好的纸条,在那已经盖上了玉玺的绢轴上笔走龙蛇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召见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天,当喜梅走到宫殿门口,看着最后一层守卫对她行礼的时候,犹豫了许久,这才踏入那个门槛。 今天到这里来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因为燕笙执意要见她。 那晚箭伤之后,两人匆匆而别,竟然顾不得说上一句话。当然,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一是因为掺杂在两人中间的人太多,没有时间空间私下里说话,二来则是,喜梅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身份的陡变,让两人之间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更加支离破碎。 按道理说,喜梅此时早该离宫的。她在宫中只不过是被软禁,现在顾凤璋回来了,这理由早该不存在了,但奇怪的是燕笙并未放她离宫,而顾凤璋,也没有提接她回去的事。 喜梅就那么一直身份不明不白的带在离皇帝居所最近的一间宫殿里,无所事事。 身边的几个丫头一直跟着她,得知以往跟姑娘最亲近的昌平郡主是男儿身时,表情都十分精彩,尤其是纤云,她更是得知两人同床共枕过,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险些将满口银牙咬碎。 只不过,气也罢脑也罢,却没有一个人发作。若是换了寻常男子如此,只怕这帮护主的非要将那小子挠的满脸开花,大卸八块才是。可换了这人是皇帝,便有千般恼怒也都埋在了心里头,转而开始偷偷猜测,既然皇上对姑娘如此青睐有加,是否日后也得封个贵妃娘娘什么的? 有顾凤璋那个爹在,就是封个皇后也不为过啊。许多人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头未尝不是这么想的。 看着连亲近的人都这副德行,喜梅在心中苦笑,燕笙这下可真如他所愿了。先前那般亲密,若他只是普通的皇子王孙,或许还有人敢捋虎须,对自己献殷勤,可眼下这番境地,就算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皇帝的女人”下手吧。 政变之后,莫贤也来看过她。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两人相对而坐,小孩儿的脸色却满是委屈和沮丧,“原来你早就有了他,怪不得,怪不得你说我没机会了。” “不是这样的。”喜梅在那里愣了许久,最后却只能苦笑的摇摇头。 她先前的那般说辞,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借口。 连莫贤都这般想她,可想而知其它人会是怎么样想法。 送走了莫贤,顾喜梅的一颗心也越发沉静了。现在的状况不是逃啊跑啊就能躲开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燕笙一心想要怎么样,她就算不怎么样也会怎么样。 寻死觅活那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一是压根儿没有做烈女的打算,觉得拿自己的性命跟别人死磕是很傻的事,还有一个就是,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想当初她进宫被软禁,多少人都以为她是走不出那道宫门了,谁想到今天又会有如此的转折呢? 等等吧,皇帝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随心所欲的。 喜梅抱着这种打算气静神闲的在那宫殿里住了数日。人红了是非也多了,各种拜访的攀关系的巴结的示好的络绎不绝,连顾菀顾玉姐妹俩都进宫找她“拉家常”了,可喜梅紧闭大门一概通通不见。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骂她傲骂她狂骂她恃宠生娇不知进退,几个丫环听到那风言风语眼睛都气红了,喜梅却是通通一概不理。 狂又怎么样,傲有怎么样,有燕笙和顾凤璋撑腰,她如今在这宫里头也的确是不必看任何人脸色了。她生性谨慎,做事待人都是小心翼翼,但却并非是活在别人评价中的人,若是她不想理人,就算天王老子也不能让她侧目。 一连过了数日,顾凤璋却是在百忙中抽出空来看了她一趟,也没有问闲话,只是说了说对燕笙的感官如何。顾喜梅琢磨着他多半是来做说客的,所以毫不客气的表示,对燕笙的能力手腕和隐忍程度他很佩服,但两人只是朋友而已,她跟他之间无半分暧昧,以后也更不想产生任何交集。 燕笙可是说是顾凤璋一手扶持上位的,喜梅不懂得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暗地里搀和一起的,但显然目前他们都是利益共同体,若是顾凤璋想要做点什么了加深两人同盟的关系的话,她无疑是个很好的筹码。 顾凤璋的薄情喜梅早已知道,因此她把话说的很重,甚至暗示,若顾凤璋执意要让她嫁给燕笙的话,她宁可去死。 喜梅原本以为顾凤璋听了这般忤逆的话会生气的,没想到他却没有半点反应,反而笑的很开心。不过顾凤璋也没有说其它的话,笑完之后也没有提接喜梅出宫的事,只让她暂且先安心的在这里住着。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去了,燕笙和顾凤璋新握权柄,扶持亲信排除异己忙的那叫个不亦乐乎。外面天翻地覆,可喜梅在这里却安静的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有的时候听着小宫女们背地里议论某某大人又倒霉了,某某大人又被抄家了,她听着那些熟悉的名字,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荒诞的梦。 就在喜梅以为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的时候,忽然皇帝召唤,竟然将他带来了此处。 “顾御笔,陛下吩咐奴婢等人不得进入,还请你进去了往前走,陛下就在里面。”宫女屈膝的说话声吵醒了顾喜梅漫无边际的乱想,看着那层珠帘后的内室,喜梅不由得也停住了脚步。 又是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喜梅看着珠帘后空无一人的内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上次跟燕笙两个人相处的经历可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她可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再说了,这里是皇帝的卧室,若是她进去被怎么了,那简直是连哭都没得地方去哭。 这天底下的女人,哪个是他动不得的? “我不去”想到这个,喜梅立马停住了脚步就要转身。 “顾御笔,请你可怜可怜奴婢。”没想到看到她这动作,那带她来的宫女竟然普通跪了下来,哭着磕起了头。 “请顾御笔可怜可怜奴婢们”喜梅一愣,周围的人却都是一个挨着一个跪了下去,顿时屋内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第二十四章 借我抱一下 “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起来”看到这般阵场,喜梅是又惊又怒又恼,却又更无可奈何。 她不用想都知道她们这招是出自哪里,有何居心,可偏偏却是对她们这招没有半点办法。 在这宫里头住的越久,却也明白这宫女太监们的可怜之处。除了极少数品级较高的之外,剩下那些低级太监宫女,一天到晚做最累最重的活,所得的也只有一日三餐。平日里小心翼翼的不说,一旦有事,替罪羔羊也多半是她们。 就像现在,若自己不进去,吃罪的多半是他们。燕笙或许摆出这种阵仗是看准了她心软要挟她,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不进去的话这些宫女太监们不会受到无妄之灾? 说到底,是他在赌她的心软。 喜梅吼了数声,他们却都是抖抖索索的跪着,她没有办法,只能愤愤的一甩袖子,“好了,都起来,我这就进去。” 顾凤璋早就说过,她的死穴就是不够狠,看来这辈子是没办法改掉了。 “谢顾御笔垂怜。”带她进来的宫女站直了身子,眼中含泪的一拜,其他人也都起来拜谢。 “唉”无奈的望了她们一眼,喜梅甩袖进了门。 “进去了吗?”喜梅刚进去不久,穿着宫装的锦儿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淡淡的问道。 “回姑姑的话,进去了。”宫女看着锦儿平静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好。”锦儿望着宫门里头,脸色没有什么表情,可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却不知不觉的握紧了。 走进那道门,里面的空间很大,布置的也极为奢华,各种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看的人眼花,喜梅是第一次过来,几乎都道路了,好不容易摸摸索索了半天才找到正主。 燕笙穿着白色的中衣坐在一面大大的梳妆镜前面,身影显得很是瘦弱。他旁边的衣架上挂着皇帝的衮服,上面的飞龙张牙舞爪,似要破空而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本应该恭恭敬敬的行礼喊一句“皇帝万岁”什么的,但是这个时候喜梅心情实在是不爽,将这一切都省了,脸色很是难看的盯着燕笙的背,忿忿的问道。 他被她的声音惊醒,回归头来看了一眼,脸色却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就好像以前在她的小院里,两人对坐闲谈似地。 “过来,坐。”燕笙指了指身边的地方,给喜梅让了一半的位置。 如果换了别人,或许担心君前失仪什么的,可是喜梅这会儿恨不得他赶紧把自己剁吧剁吧得了,所以也没有客气,直接过去就坐了下来,气呼呼的说,“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我知道,可是若不是这样,你肯定不会过来见我。”燕笙低头玩着身上的衣袋,脸上有着很浅的笑容。 他的语调听起来有一股可怜的意味在里面,喜梅面对着他,有种生气都生不起来的无力感,最后只能气呼呼的问道,“如果我不来,你真的会罚她们?” “会”燕笙转头过去看她,眼睛里很是认真,“君无戏言,我之前说了,若是她们请不来人,那就自裁以谢罪吧。所以,如果你不来,她们以后就不会再在宫里头出现了。” “昏君”喜梅没想到他竟然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这么荒诞的事情,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声嘟囔着。 燕笙被喜梅生气的样子取悦了,满足的看着她,过了半天才慢慢的说“我只在你面前做个昏君。” 只是这一句话,就堵的喜梅说不出一个字。 “你巴巴的要我来做什么?”喜梅望着前面镜子里两人很近的倒影,感觉到很不自在,忍不住张口问道。 “我想你。”燕笙跟她不一样,他看着镜子里的倒影很是喜欢,直到她问话,才从镜子里头回过神来,“很久没有看到你了,今天,忽然就很想见你一面。” 燕笙说的太煽情,让喜梅倒是无从应起,只能装木头的呆在那里。 还好,他没有动手动脚。 如果只是口头上说说,她大不了装没听见就好了。 可没想到喜梅刚有这个想法,燕笙的手臂就伸了过来,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 “你,你想做什么?”喜梅对这个早就有心理阴影了,顿时连身上的毫毛都竖了起来,声音也尖利了不少。 燕笙被喜梅的反应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她,过了半天才说,“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是想抱抱你。” 喜梅僵硬的挺直了身子,没有说话。 “我真的不会伤害你,我,不想你让你怕我。”燕笙抱住了她,将头搁在她的肩窝上,低低的恳求道,“让我抱抱你,只要一下就好。” 喜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低姿态的说话,一时无语中,只能坐在那里,假装自己是个枕头。 “等天亮就是登基大典,到时候穿上那套衣服,到金殿上接受百官朝拜之后,我就真的变成皇帝了。”他抱着她,低低的倾诉着。 喜梅抬起头,看着衣架上的龙袍,这才醒悟原来明天就是燕笙的登基大典。也是她这些天足不出户闹得,竟然连这种大事都给忘记了。 “老实说,这一天我盼了很多年,可是当我真的盼到了时,我又怀疑,这是否是我真正想要的。”燕笙抱着她,闭着眼睛,声音很是平静,可是那平静下面,却透露着说不出的悲凉。 “小时候,父皇常把我抱在膝头逗弄,他指着衣服上的龙告诉我,有一天我也会穿上这种衣服。”燕笙抱着她,慢慢的说着那些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往事,“他说,将来他的一切都是我的,他的位置,他的江山。” “那个时候,他很疼我,教我念书,教我写字……”燕笙说起幼年的那些往事,说着说着,却是声音停了,“所以,知道赐鸩酒的太监来了时,我都不相信,是我的父亲要杀掉我。” “他说过,我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可是为什么最后向我举起屠刀的人,会是他呢?”燕笙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困惑,像是一个被困在森林里的迷茫孩子,找不到出去的路口。 第二十五章 往事如烟 “父皇要杀我,只是因为有人说我不详,妨父碍母,若留我在身边,会对他有大碍。简单点讲,就是我在的话他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倒霉的事情,甚至还会遇到篡位之忧,不得好死。”说到这里,燕笙忍不住冷笑了数声,“所以,他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卜言,就杀了我跟母后。” 喜梅听着,握住他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天底下哪里有这种父亲。 “说到底,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燕笙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眼中一片昏暗。 “他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为了他自己,他可以将我们全部斩杀掉。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爱过我们。无论是我,还是母后,对他来说都是玩偶,看顺眼的时候,哄哄逗弄逗弄,看不顺眼的时候,便是可以随意打杀掉的贱人了。” “他的身边,永远围着满满当当的人,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珍惜。” “那个时候,我站在母亲寝宫里,看着熊熊大火燃起,母亲在那头,我在这头。我想过去,跟往常一样的扑到她的怀里,可是我不能,因为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熊熊火海。”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火,烧的连整个天都要点燃。” “他们要把我抱走,我不愿意,我想扑过去抱住母后,我哭着闹着要她跟我一起走,可是我怎么都过不去。火把房子烧的霹雳啪啦作响,不断有东西倒下,有根烧到一半的房梁掉下来砸着了我的腿,我从来都没有受过那么大的疼,哭的眼前一边昏暗。” “可是那,远远比不上我看着母亲被大火吞噬的疼痛。” “她一直在笑,笑的很凄厉,笑道我都害怕了起来。” “她说她爱我,可我知道,这不是真的。如果她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爱我,那她为什么不愿意带我离开,而是要为那个男人死在那里?” “她跟父皇一样自私,她为了她的名誉,为了那个男人不爱她了而死,却听不到我苦苦的哀求,却不懂得,我有多么需要她。” “我恨她,却又爱她。我在宫里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看看。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可是每当我站在那里,闭着眼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都会浮现出那做宫殿的一切,每一个小摆设,每一片帷帐,还有那些穿梭在其中的人,我都记得……” “可是,他们都回不来了。” 燕笙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看着他眼角不自觉滑落的泪珠,喜梅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她想起两人在皇宫里的第一次相遇了,先皇后的寝宫应该是在不远处,燕笙想必是半夜祭祀母亲,不想着遇到了皇帝,为了避免身份暴露才仓皇出逃的吧。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杀我们,一半是为了那个卜辞,一半却是因为母亲的家族掌握了太多的权柄,让他不安了。”过了很久,燕笙才慢慢的继续讲述,“我的舅舅们为国家出生入死,但是当外敌被肃清的时候,他们反倒成了皇帝的肉中刺。他以谋反的罪名将母亲与我赐死,再株连九族,母亲的宗族数千人,竟无一幸免。” “呵呵,不知道是不是报应,亦或者是我还活着那个卜辞真的起效的缘故,他一直宝贝的位子真的被人篡夺了,而那个杀死他的人,竟然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弟弟,那个被他用来接管我舅舅们的权利人。” “那个位子,能把人变的不像人。握着天下权柄,掌控所有人的生死,帝王心思容得下一切,却单单容不下情谊。” “坐在那里的人,没有爱情,没有亲情,也没有爱情。除了权利,什么也没有” “当我离开这宫廷的第一天起,我就盼望着我能名正言顺的回来,登上属于我的宝座,夺回本该如属于我的一切。可是现在我就站在它面前了,我却发现我竟然不敢踏上去。” “那条路太孤单,我在上面,只有一个人,看不到别人的脸。” “我很害怕。” “我怕我是否会渐渐变得跟我的父亲一样面目可憎,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在他身边,只能孤孤单单的死去。” 燕笙抱着喜梅,低低的呢喃着,声音充满了无助。 “这些话我不能对别人讲,我是他们的信心,我知道倘若我露出一丝丝虚弱,那些人便会将我无情的抛弃,选择更加有力的代理人。因此我只能跟你说。” “你说过,在你眼中我只是我,所以,我在你面前不用顾忌身份和地位,想要哭就哭,想要笑就笑……” “你不会把我的伤疤,当做攻击我的武器,当做嘲弄我的笑柄。” “跟你在一起,我很安心” 喜梅坐在那里,姿势从最初的拒绝变成了拥抱。 她总算知道了燕笙叫她来的原因,面对着这样一个他,她说不起任何伤人的话。 这个,就是他最后的脆弱了吧。 燕笙絮絮的说了许多话,最后终于疲倦了,把头枕在她的肩上,闭着眼睛默默的相拥着。喜梅坐在那里,看着落在自己手心的他的发,又黑又长,像是一匹上好的丝缎,又像是一腔理不断的愁绪。 “不管怎么样,可你最终还是会踏上去的,不是吗?”喜梅轻轻的说着,拍着他的肩。 她明白燕笙的彷徨无依,可是越是明白,却也越懂得,他是不会收手的。 他,只是在跟过去的他告别。 他的坚韧和企图心她都懂得,他会有一时的软弱,但是这发泄过后,却又变得无比的坚强。 “是。”听到她的话,燕笙沉默了许久,然后供认不讳的答道。 那个位子,他是不会放弃的。 “你果然,还是最了解我的。”燕笙看着她安详的面容,感叹似地说出了这句话。 喜梅浅笑了一笑,不再作答。 男人就是这样,她父亲如此,燕笙也差不离。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变亮,喜梅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已经麻到没有知觉,所以她忍不住动手推了推燕笙,“时间不早了。” 登基大典不容小觑,前后要准备很久,只怕外面的宫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让我再抱抱。”燕笙抱着她,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像只不想面对现实的鸵鸟。“陛下,该准备更衣上朝了。”见着他这样赖皮,喜梅不得不正了正脸色,大声叫了一句。 燕笙听到这话,眼神一黯,坐直了身子,转手却是抓住了她的手,近乎于哀求的说,“你陪我。” “我,”四目相对,她从他的眼底里看到最诚挚的渴求,那几乎让她动容,但是想想以往,她还是硬着心肠抽出了手,“不,我不能。” 他说的,不仅仅是陪他入朝那么简单。 她懂得,答应了陪他,那或许就是一生的承诺。 她不能答应。 做不到的事情,永远不要轻率答应,虽然有伤害,但总好过给人希望后又让人绝望。 “你不愿意?”看着她挣脱开的手,他满脸的黯然。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能陪着你走到最后的人。”喜梅低着头看着两人的手,“其实你一直不孤单,你身边有大把的愿意跟随你到最后的人,你怎么,就不看看她们呢。” “把目光放在那些爱你的人身上,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这里。”喜梅叹了声气,这是她能给他最好的忠告了。 她心不在他这里,再强迫也是无用。 “你讨厌我?”燕笙定定的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悲恸,“还是你不相信我,觉得我要你,只是出利益考量?” “我怀疑过。”既然他这样问,喜梅也没有隐瞒的打算,慢慢的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然后再他急急的想要分辨是摆了摆手,“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我是怀疑过你的用意,但是当你那次奋不顾身的救我时,我就再也没有半分疑虑了。” “本能,往往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你能在那个时候不顾自己安危,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但是对你的厚爱,我真的承受不来。我喜欢你,感激你,欣赏你,我可以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帮你做我能做的事情让你开怀,为了你,甚至失去生命也无所谓,但是,这一切都不是你要的爱。”喜梅看着他,缓缓的说道。 “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我的拒绝并不是天塌下来。我会一直在你能看得到的地方,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喜梅拉着他站了起来,“至于其他,你不用担心,你跟你的父亲有本质的不同。你脾气坏只是因为你焦虑,你虽然有恶名,但是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伤害过一个人,你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的。” “真的?”燕笙低下头看着她,乖乖的任她摆弄。 “我对你有信心。”喜梅笑着说。 “嗯。”燕笙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又提出了个要求,“你能帮我穿上那套衣服吗?” “好。”喜梅看了一眼那套衮服,觉得应该难度不大,所以点点头答应了。 第二十六章 回家 喜梅是天不亮就被人叫起来的来的,在帮燕笙穿好那层层叠叠的衮服,送他去前面参加登基大典之后,她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所以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她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睡着的。 反正她在这里就是一个闲人,顶着个御笔的差事,享受着娘娘的待遇,却什么也不用做,整天过得跟猪似地。 顾喜梅这一觉睡得极其沉,等到醒来之后发现都已经掌灯了。看着桌上的烛台,她揉揉眼睛,本能的就喊道,“纤云” “哎,姑娘你醒了啊,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什么东西?”话音刚落,纤云便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笑嘻嘻的,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嗯,饿了,想喝粥。”喜梅揉了揉肚子,一天没吃东西,正饿的厉害。 “好,那奴婢就让厨房去煮份你最爱的薏米红豆粥,配上热乎乎的南瓜小饼和你最喜欢的岁寒三友,做宵夜最是合适不过。”纤云跟八哥儿一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里透着股喜庆劲儿。 “你这是怎么了?”喜梅按了按脑袋,抬头瞄了贴身大丫环一眼,想着这妮子难道今天吃错药了不成?大半年都没有见到她这么开心过了。 “姑娘,你没有发现吗?”纤云见着她这样子,却是咯咯咯的掩着口笑了起来。 “发现?发现什么?”顾喜梅狐疑的一抬眼,只觉得这窗幔摆设都熟悉的很,正要怪纤云故意卖关子呢,却忽然停了下来。 “这里,这里是……”喜梅看着床拦钩子上的蝙蝠缨络,整个人像被点击一样的停在了那里。 这里是她的家。 “是,这里是家,是家啊”纤云笑着笑着眼角就有眼泪了,擦了把眼角,笑得泣不成声的说,“姑娘,我们出宫了。” “出宫。”喜梅回过神来,一股脑的爬起来踩着鞋往外跑,看着外头小院里那两棵熟悉的桂花树,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心心念念盼了那么久的出宫,竟然睡了一觉就出来了。 “你这孩子,多大了还冒冒失失的,穿的这么少的就站在这里吹风。”正出神着,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斥责,然后还不等回过神,厚厚的披风便已经盖上了她的肩头。 “父亲?”喜梅抬起头来,半信半疑的看着前面的男人,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还认得我,看来没有糊涂的彻底。”顾凤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头含着笑,对着后面追上来的纤云,“你是怎么伺候的,怎能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吹风。” “老爷恕罪。”纤云不敢争辩,帮从后面扶着喜梅,半拉半拽的走到后面去了。 “我这是真的回来了?”被半拉半拽的坐到了梳妆台前,喜梅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讷讷的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进宫的这些年,她常做这种梦,梦见自己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纤云弄月在外面斗嘴,有絮儿做好的茶点。吃过之后主仆三个溜上街,走街串巷各种溜达,接着回家一个铺纸一个研墨一个掌灯,将所见所思写下来,等到顾凤璋下朝后拿给他赏鉴,然后落得一个“文笔不佳”的评语…… 这种梦常做,可是有的时候是在逛街,有的时候是在写字,有的时候是在跟顾凤璋斗嘴,然后就忽然那么的醒了,自己怅惘的坐在床上,看着皇宫里那方窄窄小小的天,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虽然纤云弄月和絮儿都没有说,可是喜梅知道,三个丫头也不喜宫中的生活。纤云弄月是顾凤璋从流民中挑选出来,当做武士养大的,从小跟着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习武,见惯了外面的天地,偶然被选作她的保镖已经是拘束了,更何况去那连说话都要三思数遍的皇宫。絮儿本就是胆小,去了那里更是风声鹤唳的看处处都惊心,于是整个人更是小心翼翼,连安稳觉都没有睡上几晚。 纵然是这样,可她们也没有半分怨言,反倒是在喜梅面前总是摆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免得让她操心。 她们的苦,也是现在回到了家里,才猛然放松,在她面前显露了出来。 “姑娘,我们回来了,我们是真的回家了。”纤云蹲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手上,两人的手心都是一片湿漉漉。 主仆俩在屋里头哭了一场,然后让外面的弄月打了水,细细的梳洗了一遍,换了衣裳,这才走出去见顾凤璋。 顾凤璋正在等下饮茶,看着顾喜梅出来了,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对面的座位,“坐吧,睡了这么久,先吃点东西。” 榻上的小桌上早就被絮儿摆满了东西,都是她喜欢吃的。喜梅也不推脱,脱了鞋坐上去,每样都夹了几筷子,细细的嚼着。 “这趟进宫果然吃了不少苦,连脸都瘦了半圈,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都没有了。”顾凤璋并没有动筷子,他只是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端着茶水,看着喜梅吃饭的样子,忽然感慨了一句。 “还好,长个子了,自然就变瘦了。”喜梅放下手中的筷子,擦了擦嘴,淡然的面对着自己的父亲。 没有见面时,想了千般万番的委屈,可是等着见了面,却又发现没有什么好说的。 顾凤璋只是笑,点了点头,“你继续吃吧,有话我们边吃边说。” “嗯。”喜梅点了点头,复拿起筷子,吃到五六分饱之后这才问顾凤璋,“我怎么就出宫了?” “怎么,你不想?”顾凤璋笑着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揶揄。 “呃,不是,只是觉得有点突然。”喜梅不知道他那笑容里有什么意思,索性装傻,“我只是奇怪,没有半点动劲儿就的就出来了。” “如果有动劲儿,恐怕就出不来了。”顾凤璋放下茶杯,说的很是轻描淡写,“今天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宫里忙的一团糟,你那边没有什么人看着,我就顺便把你接回来了。” 顾喜梅听着他这说辞,口中的汤就差点喷了出来。 什么叫顺便?敢情他是把她从宫里头偷出来的。 喜梅虽然对外界的消息不关心,但是她也感觉到自己住的地方的守备是明松暗紧,从明面上看起来跟其它女官住的地方差不多,只有几个服侍的宫人,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外面有好多个暗哨,把她那里盯的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燕笙知道她不喜欢被人看着,所以明里头不敢让人跟,可是又怕她被顾凤璋弄走,所以只能使出下策,可没想这样竟然也让顾凤璋把人给带走了。 “你是怎么接我的?”喜梅实在是抑制不住好奇,张口问了道。 难不成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 “就是大大方方走进去啊。”顾凤璋笑眯眯的样子像极了狐狸。 “难道没有人拦?”喜梅不可思议极了,莫非之前纤云探出的暗哨都是假的? “当然有人拦,不过我说我奉了皇帝口谕带女儿回家,所以他们很快就让开了。”顾凤璋笑着说,话里头不无带着得意。 “燕,我是说皇帝,皇帝他,真的同意你带我走了?”顾喜梅说出这个可能时,连自己都觉得太不靠谱了。燕笙早上见她的时候还是一副想要把她绑在身边绑到死的架势,怎么可能一转眼就同意。 果然,顾凤璋表示喜梅的猜测没有错,“他当然不同意我带你走了,事实是,他还向我提过亲,表示想要娶你。这些天他可没少动脑筋琢磨你的封号。”顾凤璋凉凉的说出了这些喜梅都不知道的内幕。 “娶,娶我?”纵然喜梅知道燕笙的心意,但也没料到他的动作竟然这么迅速。 “是啊,不过你放心,都被我回绝了。”顾凤璋摆摆手,很是骄傲的说,“我的女儿,哪里是他想娶就能娶的” “那你怎么说他同意你接我出宫,难不成你是,你是……”喜梅不敢置信的看着顾凤璋,那个可能不是猜不出来,不过,以他谨慎的个性,不能做出那种事吧? 可谁知道,顾凤璋看到喜梅怀疑的神色时,却是很开心的承认了,“是啊,就像你想的那样,我是骗他们说我是奉了口谕来接你回家的。那个时候那么忙,皇帝在正殿接受百官朝拜和各方使者朝见,谁敢为这点小事去向他求证,于是我就一路畅通无阻的把你带回家了。呵呵,等到皇帝反应过来,发现人没有的时候,我们都在这里吃饭了。” 顾凤璋敲了敲桌子,笑眯眯的说道。 顾喜梅却是已经呆掉了,这样简单直白连十二个时辰都过不了的烂点子,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假传圣旨,这是掉脑袋的掉脑袋的懂不懂。 “怎么样,我做的漂亮吧”顾凤璋却像是什么都察觉不到似地,笑得很开怀的敲敲桌子,“为了庆祝我们胜利大逃亡,你以后再也不用去那该死的地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不要来喝上一杯?” 第二十七章 儿童相见不相识 顾凤璋犯了欺君之罪的把喜梅偷回家,面对老爹装疯卖傻的种种举动,喜梅实在是哭笑不得,也只能任着他闹了。以顾凤璋的手腕,这多半不会出事的。反正他的计策向来虚虚实实,旁人看不懂也属于正常。喜梅这么想着,也就暂且不去操心这件事情了。事实上她的想法也没错,第二天一脚睡醒,窗外的喜鹊闹腾的欢畅,但是拿人的钦差们却迟迟没有出现,故而她也就知道,这一劫,自己算是逃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回家总是令人欣喜的。早上起来,围着那两棵桂花树转了半天,听着上面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了半天,这才被纤云那么闹着换好了衣服,缓缓朝着母亲那边去请安。 两年没有在家里带过,一路上走去,看着仆役间的生面孔多了不少,走到兰园时,更是发现母亲已经不住在这里了。看着已经彻底变为花坊的院子,喜梅向那几个满脸狐疑不定的园丁问清楚了状况,然后再改走它路。 不过,喜梅刚搬过去的地方却是喜梅不大喜欢的,因为那鹤延堂原本是顾老太太的居所,每次到那里,她总是觉得心里头疙疙瘩瘩的。不过,意娘这做法却也是无可厚非。那地方本来就是长房所住的地方,顾老太太不在了,本应就轮到顾凤璋的亲眷住,只是这次顾凤璋有两个老婆,却是难办了许多。一路上正想着,不知不觉就看到了那道垂花拱门。 喜梅瞧着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声气,整整衣冠正准备进去,却不料被守在门口的使粗丫环拦住了,她们警惕的看着喜梅,“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顾喜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当下就愣了。旁边的纤云却不是个吃醋的,看到这状况早就恼了,当下柳眉一扫,却是瞪了那丫环一眼,“你是谁?连大小姐也敢拦” 喜梅这时却也醒悟了过来,敢情是她太久没在屋里头,这丫头从来没见过她,把她当外人给拦住了。 纤云本来以为这番作态,定能让着那丫头吓得敢进让开了,没想到那个丫头却很是憨傻,根本没有让开,只是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大小姐?你哄谁呢我们大小姐在宫里头当贵人,回家怎么可能没动劲儿,我才不信呢。” “你,”看着这憨货的回答,喜梅哭笑不得,见着弄月想要动手,赶紧摆摆止住了她,“在自家家里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再说,爹爹和娘还在里头呢。” “噢。”被喜梅这么一提醒,弄月却也是醒悟了过来,只能恨恨的给了那丫头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跟在喜梅身边看她怎么办。 “我真的是你们家的大小姐,之前是一直在宫里头住着的,但是昨天爹爹才将我接了回来,想必你们还不知道吧。”喜梅耐心的解释了几句,然后给她出着主意道,“要不然,你进去找个姐姐问问,她们应该认得出我。” “俺才不要去呢,说不定你是哄我的,等我一转身你就闯了进来,到时候还要害我挨骂。”那丫头是个认死扣的,而且这个时候还精明的很,死活不肯让开,一副你就是骗子的样子看着喜梅,让喜梅啼笑皆非。 “要不然,姑娘,我去找个什么人过来吧。”絮儿在一旁弱弱的说,“昨日里我去厨房,看到如意姑姑还在,她是认得姑娘的。” 这倒也是个法子,只是这般折腾的话,说不定等她进去意娘跟顾凤璋早就起来了,她这却是起了个早场赶了个晚集。 喜梅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叫停了,“算了吧,我们在这里等等,应过等会儿还有人过来,到时候一起去就是了。” 看着意娘搬进这里,喜梅便约摸已经猜到她在顾家的地位了,按照她对于自己那个娘的理解,最是好弄排场,眼下占了如此局面,多半也要欺压一下阮冰母女,所以说不定等会儿顾菀顾玉姐妹就会出现了。再说了,就算没有她们来请安,等会儿送早点的什么也该有人,她就不信这来来往往的没有一个人能认识她。 喜梅打定了主意,便带着几个丫头站在路边等着。守门的傻大姐见她不进来,遂也不组织她,只是自个儿站在门口跟铁将军似地守着门。 喜梅在那里守了半晌,没见到外面进去的人,倒见着有人出来。来人是一个窈窕的少女,看着她怀中抱着的小孩儿,喜梅却是忍不住眼睛一亮。那孩子两岁左右,生的是粉琢玉砌,乌溜溜的两颗眼珠黑珍珠似地左顾右盼,让人一看就心生喜爱,不是她那未见面的弟弟是谁! 他是喜梅入宫时才出生的,算起来再过月把天气就真的满两岁了,这会儿刚学会走路不就,整个人极不安非,被丫环抱着的时候一直扭动着想要下来,还抓那丫环的头发,嘴里头正叽里咕噜的叫着什么。 “阿圆?”喜梅看着那个丫头正哄着小孩儿走出来,忍不住叫了一声。 虽然没有见过弟弟,可是喜梅对他却并不陌生。先前满月时意娘还让人捎了信去宫里头说明,这乳名都还是她起的呢。因为那个时候顾凤璋不在,所以没有人敢给孩子起名字,而意娘又不识字,也不放心别人给自己儿子起得名字有晦气,于是便送信去宫里头,让喜梅帮忙给想个乳名先叫着。喜梅听说这孩子生下来就足斤足两,圆滚滚的让人喜爱,便给起了个“阿圆”的名字。一来是因为他长得圆圆滚滚,二来也是取“圆满”之意。她们家每个人都活的很累,只希望这孩子一辈子能圆圆满满,事事遂心。 阿圆这会儿正跟丫环闹着要自己下去走路呢,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立刻就转过了头,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喜梅,“你喊我?” “嗯。阿圆过来,姐姐给你糖吃。”喜梅见着弟弟,心中十分欢喜,从荷包里拿了几颗随身带着的零嘴,诱惑着那小子接近。 果然,一看到糖,阿圆的眼睛立马就亮了,在丫环的怀里头扭的更厉害了,“下去下去,阿圆要自己走,阿圆要过去拿糖。” “小少爷,使不得啊~”阿圆人虽然小,但是却长得极其壮实,力气也比普通的小孩儿大上不少,这么一闹腾,小丫环根本抱不住他,当下急的都快要哭了。正想着说还不知道那人是好人是坏人,小少爷你可千万别被哄了去啊的时候,却不小心觑着喜梅的脸,当下就呆住了,“大小姐?” 喜梅等了这老半天,正等着个认识的人来呢,却没想到有人提前认出她来了。看着那丫环的穿着打扮,她却是没想出她是谁,想着应该是以前母亲房里头不起眼的,遂只能敷衍的点点头,“嗯,是我。” “芍药?”旁边的絮儿见到那丫环,却是一副见着熟人的样子,低声惊呼了一声,被喜梅听了进去。 “你认识她?”喜梅回头问着絮儿。 “嗯,小人原先跟她在一个屋里头当值,所以认得她。说起来姑娘也见过她几面,不过你应该是记不清楚了。”絮儿小声在后面回答道。不过她这么一说,喜梅却是有了些印象。先前收絮儿的时候,旁边有个扎红头绳的丫环很是机灵,想起来就是这个芍药了。 即然知道姓名,她又认得自己,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喜梅遂招了招手让她过来,“你把阿圆放下来吧,有事我担待着。” “是。”芍药本来早就想把这小祖宗搁下了,可是夫人早就吩咐要她抱小少爷去花园里玩,若是被人看到了告她偷懒,那可就糟了,所以不管阿圆再折腾她也不敢松手,至少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不敢松。不过眼下遇到了大小姐,她既然下了命,那芍药自然得乐得遵从了。 芍药刚把阿圆放在地上松了手,那小子便迈着两只小短腿摇摇摆摆的跑了过来,像是一发炮弹一样扑到了喜梅怀中,“糖糖,糖糖。” 喜梅见了弟弟,心中十分喜爱,于是便拿着糖逗弄他,“阿圆真乖,你叫声姐姐,我就给你吃糖。” “姐姐?”阿圆抬起头看着喜梅,好奇的问道“姐姐,你是我哪个姐姐?我常见菀姐姐玉姐姐,可怎么都没有见过你?” 童言无忌,阿圆问的天真,喜梅听的这话,脸上的笑容一窒。 “姑娘,你别伤心,小少爷他小孩子家家的乱说话,你别在意。”旁边的几个丫鬟也听到了这个问话,敢进劝喜梅。喜梅苦笑了一小,挥挥手制止了她们,“我知道,我没那么脆弱呢,你们不用劝我。” “阿圆,我是你的亲姐姐,你这名字还是我起的呢。”喜梅蹲下去,抱住了阿圆小小的身子,语音有些颤抖的说,“以前姐姐不能跟你们在一起,不能陪你哄你玩,可是没关系,现在我回来了,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第二十八章 一家人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喜梅没有想到自己回家,先遇到的是这遭。 那个时候她主动进宫,何尝不是存了要保全母亲和弟弟的意思,可是没想到到头来,弟弟连自己认都不认识,反倒是对于顾菀和顾玉颇为熟悉,这不能不让她伤感。 弟弟是小孩子没有见过自己,难道母亲就不曾在他身边耳提面命过? 喜梅趁人不备擦掉了眼角的泪珠,反正这种事情是多想无益,越想越让自己难过,所以还是暂且搁置下吧。 喜梅拿着糖逗弄了一会儿阿圆,又陪着他在那里玩耍,阿圆是意娘的命根子,平常看得紧紧的,连跑都不许多跑,走路都有人抱着,很难跟人一块儿玩耍,所以这会儿有人肯陪他,自然是十分开心,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很快就跟喜梅亲近了起来。 姐弟俩在外头闹着,喜梅倒也不急着进去了。阿圆跟她跑了一阵,又拉住她的裙摆要去水边看鱼鱼。喜梅摸着他身上的衣物,或许是怕被冻着的缘故,穿的实在是太厚,这番稍微活动一下就已经汗湿夹背,若再去水边玩耍,只怕会吹了冷风受凉,于是便蹲下去商量,“姐姐改天带阿圆去水边看鱼鱼好不好?我现在肚子好饿,你听,都咕咕叫了,我们进去吃饭饭好不好?” 阿圆虎头虎脑的咬着手指想了想,又伸手去摸喜梅的肚子,逗得喜梅痒痒的笑了起来,一动一动的。他还真以为喜梅饿了,下了很大决心的点点头,“好吧,阿圆陪姐姐去吃饭饭,但是不要抱,阿圆自己走。” 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正是喜欢自己乱爬的年纪,可偏偏意娘怕他跌了,到哪里都让丫环们抱着,所以难得有机会让他自己迈动那两个小短腿,这会儿他就郑重的把这个当做条件提了出来。 这也是阿圆不愿意回鹤延堂的原因,在外面没有意娘盯着,丫环们还敢放他下来逗他玩,但若是在意娘眼皮底下,谁都不敢放肆。 “嗯,好。”喜梅却是知道,小孩子多走走跑跑对身体是好的,所以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去牵他的小手,“那得姐姐拉着你走才行。” “好。”阿圆还是第一次没有被斥责就得到这种待遇,当下也是欣喜非常,伸出小胖手握住了喜梅的手指头,摇摇摆摆的跟她一起进了园子。 喜梅到园中的时候,顾凤璋已经起来了,正在院中踱步想着事情,一脸的严肃。不过见着她们姐弟俩手牵着手进来之后,脸上的冰雪一下就笑容了,换上温暖的笑意,“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在宫里当值时养成的习惯,一时改不掉,既然醒来,便就来了。”喜梅淡笑着回答,然后松了手,就看到阿圆跟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一头撞到顾凤璋的腿上,大叫了一声,“爹爹” 虽然阿圆自出生以来也没有见过爹,可是跟喜梅不同,想必意娘是天天在他耳边念叨的,所以阿圆对于顾凤璋天生就很亲近,黏他黏的厉害。 阿圆虽然个头不大,但肉嘟嘟的很是有些分量,冷不防的撞过去差点把顾凤璋撞了个趔趄,还是顾凤璋扶着一旁的小树才站稳了脚步。 “阿圆。”喜梅见状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拽着了要往顾凤璋身上爬的阿圆,“你再不乖的话,小心我打你屁股了。” 阿圆被喜梅这么一训,小嘴扁扁的,眼睛里就已经有泪花了,这个时候却是意娘听到动劲儿掀了帘子出来,阿圆看到母亲,立马叫了一声坏人,然后朝着意娘跑过去,抱着她的腿哇的大哭了起来。 “这,这是?”意娘刚一出门,还没看清外面,就看到儿子委屈的哭了,当下是柳眉一条,凶巴巴朝着一直跟在后面的丫鬟婆子们问道,“是谁伺候的” 芍药一直跟在后面,大小姐跟小少爷玩,又有老爷在场,她哪里敢出半点声,可这会儿夫人发怒了,她却更是不改分辨,当下就哭着噗通一声跪下了“奴婢知罪” 喜梅看到这个,却是微微的皱了下眉。 顾凤璋的脸色也是不大好看。 “不关她的事,是我把阿圆弄哭的。”喜梅看着芍药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开口了,“而且他也不是真受了委屈,只是他有事做的不对我说了他两句,他就装哭撒泼了。” 意娘听到这个声音,这才正眼仔细看了看喜梅,然后惊喜的叫道,“喜梅?你回来了?” “嗯。”喜梅应了一声,本来是很欢喜的场面,但是因为这个也弄的不大好看。自己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半天都没有发现,看来只要自己跟她儿子同时出现的场合,她的目光永远先在她儿子身上。 “哪个小孩子不哭闹,你莫要太惯着他了。”顾凤璋走上了台阶,抬抬手示意让芍药起来,皱着眉对意娘说。 “是,”意娘在顾凤璋面前,向来是最柔顺的,见着他不高兴,便忙点头称是,不过话语里头却带了一股子委屈,“我还不是担心孩子。你知道的,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处处小心,总怕是万一孩子们哪里磕着碰着了,那我就真的没脸见你了。” “嗯。我知道了。只是男孩子家,你实在是不必看得这般严实,让他在外面跑跑跳跳的,就算是磕着碰着伤着点,那也是有好处的。”顾凤璋淡淡的说,语气确实缓和了不少。 “那是自然,只不过现在孩子还小,不能不仔细些。”意娘应了声,伸手去拉阿圆,却一不小心摸到他的后背,脸色立马都变了。 “我刚才在外面带他跑了会儿,汗就是那时候出的。他还想去别处玩,我怕吹风受凉了,所以带来又回来。娘,你先找身干净衣服给弟弟换上吧。”喜梅一见着意娘的脸色,便知道她铁定会为这件事发怒,先发制人的张了口。 “哦,原来是这样。”意娘平静的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别的表情。 喜梅是知道母亲的脾气了,看着她这样子,便知道她已经在心里头怨自己了,于是除了叹声气之外,也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早饭的时候,一家三口在这里用饭,阮冰和两个女儿也过来了。看着她们彼此客客气气的见礼,关系也说不上坏的样子,喜梅颇为惊讶,看来自己在宫里头的那段日子,家里面发生的变化不止一点两点。 待用完饭,顾凤璋自然有公务要办,先行离开。喜梅本来也想出去走走,没想到却被意娘叫住了,“你等会儿有什么事?” “可能要出门一趟。”喜梅看着母亲, 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以前可是从来都不管自己到哪儿去的。 “出门?”意娘听了这个,眉头一皱,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很快却又缓和开了,“既然是出去逛,那不如让你妹妹陪着你吧,你经常不出去,只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妹妹?喜梅先是一惊,不过看到站在一旁的顾菀,顿时明白了。 原来意娘口中的妹妹,就是指这两个人。 不过可惜,她们从来没有把她当过姐姐,而她也没有把她们当做过妹妹。 不过既然意娘已经发话了,喜梅也不好当众让母亲下不了台,遂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让妹妹跟我一起就是。” 看到喜梅如此听话,意娘自然觉得脸上有光,笑容也盛了几分。而一旁的阮冰以及顾玉虽然不大情愿,但是也不敢有所反驳,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说起来,这母女三个在这两年间,变化倒也是非常巨大。阮冰难得的好脾气,倒是让喜梅多看了她几眼。先前老太太在世时,她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可是这两年间倒像是内敛了许多,席上也不见怎么的说话,安安静静的换了个人,而且气色也好了许多,看上去整个人都漂亮了几分。 再说顾菀顾玉两个,或许是赶上了女孩子发育的年龄,身材苗条了不少,看上去也有了几分窈窕的意味。实际上,有顾凤璋那么个爹,这俩女儿要难看也难看不到哪里去,原来是被无限制的娇宠,整个人都肥的跟头猪似的,现在瘦了下来,脸蛋是脸蛋,眼睛是眼睛的,倒也算得上是小美人。 喜梅从阿圆的言谈中也察觉得到,这俩姐妹似乎经常会过来,跟意娘也走的极近。想到当初她们背地里头说自己母女坏话的样子,喜梅真不知道是感叹风水轮流转,意娘的手段高超竟然把她们降服了呢,还是感慨人有百变,当初那么不懂事的两个小丫头,这会儿也懂得忍气吞声了。 不过这些倒是由不得她多想了,她对着两姐妹并不喜爱,也没有自己找虐接近她们的道理。既然母亲吩咐,她且带着她出去一遭,看到到底有什么用意就是。 辞别母亲,从鹤延堂出来,喜梅便径直往自己的小院走去,顾菀带着几个丫鬟不远不近的跟着她,寸步不离。 第二十九章 姐姐妹妹去逛街 “你怎么还在这里?”被顾菀跟了那么一路,喜梅都忍着没有说话,坎坷没想到等到了自己院门口,顾菀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喜梅只能出声了。 “呃,夫人吩咐我,说要我带妹妹上街。”顾菀被她那么一说,站在了原地,满脸的惶惶。 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是使了什么样的手段,竟然能让那个飞扬跋扈的小姐变成这样?喜梅心中实在是纳闷,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感慨这个的时间,她只能耐着性子解释,“我知道,只是你也不能就穿着这个出门吧?怎么都得换身衣服不是?” “呃,换衣服?”顾菀愣了一下,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衫,一副懵懂的样子。 “你穿成这样上街,会不大方便的。”喜梅忍不住抚了抚额,“上街闲逛不比我们去其它人家里做客,不比穿的这么……华丽。” 这倒不是喜梅想说她,只是若是顾菀打扮成这样的跟在她身后,少不得被人侧目,那她这一天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顾菀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在她们这种家里头来说只能算是常服,但是若到了外面街上,只怕小户人家的姑娘过年都穿不了这么隆重,所以走在路上肯定会被人围观。就算不围观,她这打扮也几乎说明了我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是会引来宵小的觊觎,就是会惹得小老百姓退避三舍,不管怎么都算是麻烦。 “嗯,那要换成什么样子的?”顾菀听不太明白顾喜梅的意思,可是也不敢反驳,所以犹豫了一下之后,瞧瞧自己身上的衣服,非常忐忑的问。 “要换成,”喜梅比划了一下,却是发现这个还真没办法说清。说让她换的低调点,可是只怕她的那个低调跟自己想要的低调是两码事,所以看到自己身边站着的三个丫鬟时,她机灵一动,指着絮儿说道,“絮儿,你去服侍二小姐更衣,等换好了衣服再带她出门。” 絮儿听到这个命令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瞧了瞧站在旁边的纤云和弄月。 絮儿在喜梅这里,充当厨娘的时候多过于侍女。往日喜梅有什么事都是先叫纤云和弄月的,怎么这会儿把她放到了前面。 “怎么,还不去?”喜梅知道她的疑惑,只是这会儿也懒得解释,只是挑了挑眉,絮儿当下就惶恐的一行礼,赶紧带着顾菀离开了。 “还杵在这里干嘛?进来帮我换衣服。”喜梅看着纤云弄月还在那里发愣,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自己先进了屋子。 等进了门,弄月去拿旧衣服,纤云站在旁边替喜梅取掉满头贵重的首饰,看着镜子中两人的身影,终于忍不住问答。“姑娘,你,你这是嫌弃我们姐妹俩伺候的不好了吗?” “我就知道你多心。”喜梅看着四周没有多少人,说话变也不遮掩,“我倒是想让你去服侍呢,可问题是,你去了话,那今天我还能出门吗?” “呃……”纤云却不明白喜梅这话从何说起。 “你跟弄月两个人,一个鬼心眼儿多,一个脾气暴躁,还都不怎么待见顾菀。要让你们去帮忙,只怕越帮越忙,到头来你捉弄了她,闹到母亲面前不好说就算了,打扮的不合时宜,我不能带她出门,又要折腾半晌,岂不是今天都没办法出门了?”喜梅看着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影,没好气的说。 “嗯……”纤云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喜梅说的极对。 “所以说,还是让絮儿去妥当些。她虽然手上的活没有你们好,但是至少胆小,不会添乱。”喜梅叹了口气,站起来伸手让拿衣服过来的弄月帮她宽衣。 “姑娘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喜欢欺负人一样。”弄月是个心直口快的,进来听到喜梅说的那些话,嘴嘟的快要挂个油瓶了,一边帮她穿衣服一边嘟囔,“我们还不是为你不值,老爷不在的时候,若不是你牺牲自己的顾全大局,哪里有她们现在的光景。可是现在好了,姑娘你回来却像个外人似地,还没有她们处的亲热。” 弄月的话戳中了喜梅的软肋,让她一时神伤,站在那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闭嘴”纤云看着喜梅的脸色,知道妹妹这话让喜梅不高兴了,当下低吼了一声让弄月把那乱七八糟的想法收起来,这才便帮喜梅系腰带便宽慰道,“弄月是个口无遮拦由头没脑的,姑娘你别把她的话放到心里。你是夫人的亲女儿,她怎么可能把你当外人。夫人是个精明人,她这样做必定有这样做的道理,总归不会害你的。” “嗯,我知道。”感受到纤云浓浓的关心,喜梅冰凉的心里总算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她笑着点了点头,“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 喜梅换好了平常人家的布衣钗裙,头上也没带什么打眼的装饰,只插了一支半旧的银簪,总算有了些寻常百姓家女儿的气质。不过她人长得漂亮,打扮的再朴素也招人眼,喜梅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却也是无法。 带着她出了门,才发现顾菀也换好了衣裳,水红色的裙子,银底红花掐绿丝的褙子,虽然比起刚才的衣服已经廉价了不少,可这种缎子在小户人家也是只有过年才穿得起的。不过喜梅看着那崭新的折痕,猜想顾菀应该没有更简朴的衣服的,于是也只能将就的点了点头,“走吧。” “嗯。”顾菀应了一声,不敢多话,亦步亦趋的跟在喜梅后面,身后尾随着一大帮丫鬟婆子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喜梅走了两步,瞧着背后的影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转身一看,差点没被后面那十几个随从吓到,“我们这是去逛街又不是去游行,怎么带这么多人。” “街道上车水马龙的,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不多带两个人怎么行。”喜梅这么一问,顾菀答得倒也爽快,只是答案却让喜梅哭笑不得。 “所以才要打扮的平凡些啊,要是你这样走路,反倒容易招惹出事情。”喜梅抚了抚额头,无奈的挥挥手,“让她们都散了吧,有纤云和弄月跟在身边就够了。” “可是,可是,”听到喜梅这么说,顾菀显然还有些犹豫,可是喜梅却懒得给她磨蹭的时间,直接说道,“你爱去不去,要是不走的话我可就自己先走了啊你放心,就算没有你的人在,我也不会把你拐去卖掉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懂这些规矩,姐姐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让她们撤了去就是。”顾菀咬了咬唇,对身后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让她们散去。 就这样,磨蹭了半天之后,喜梅才带着简装的顾菀,以及纤云弄月两个丫头,从顾府的后门走了出去。 喜梅先前在家里的时候,常跟丫环们一起出去逛京城,因此对附近的大街小巷都很是熟悉,这两年虽然稍有变动,但大概的道路还是一样的,所以她也没什么生疏,一出了门就如同鱼游大海一般的拐进了巷道。 “姐,姐姐,你走慢点,我,”顾菀却是明显没有见过这些,被顾喜梅带进了一条小巷之后,看着四周的高墙,当下整个人都慌了,连连的叫着她,三步两步的跑到她身边,一把抓紧了喜梅的衣袖。 “怎么?害怕了?”喜梅转头问道,有些好笑的看着紧张的顾菀,她这幅架势一看就知道是没有出过门的大家闺秀,对于这坊市还没有她熟,能带什么路意娘让顾菀跟着她的这个理由,真是烂透了。 “嗯,有点。”顾菀跟在她身边,有些怕怕的看着四周,仿佛误入森林的小白兔。 “这里真的能走出去吗?”一条小巷子连着一条小巷子,顾菀转的头晕,终于忍不住小声的问着喜梅。 “当然。”喜梅应了一声,她对于这里了如指掌,闭着都不会迷路。 顾家住的这块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富人区,或者说是豪门贵族聚集区,坊市面积特别大,道路也宽,相应就是人烟稀少,小商小贩根本不敢靠近,所以很是安静。要是真用两条腿从这边走到热闹的坊市的话,只怕连腿都要走断了。抄近路能节省不少时间,自从喜梅发现这个捷径之后,就没有再走过那些大路。 顾菀开始还将信将疑,但是她不相信也没有其它的办法,因为她不认得回去的路,所以只有硬着皮头的跟喜梅往前闯,就这样走了不知道多久,在一条小巷子的尽头时,喜梅忽然停住了头,转身冲着她一笑,说“到了” 到了?顾菀狐疑的看着四周,想不通这跟坊市有什么联系。顾喜梅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前走些。顾菀犹豫片刻之后,决定照做了。 一步,两步,三步……小巷子的尽头时个拐弯,顾菀绕着走过去,然后又走了三五步,只觉得面前忽然豁然开朗,此起彼伏的喧哗声呼啦一下就传到了耳朵里,四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竟然,已经站在了大街上。 顾菀看着身边穿行的人群,脸上满是惊愕。 第三十章 亲近 “你以前没有出来过?”喜梅从顾菀身后走出来,看着她站在大街上左顾右盼,那模样活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忍不住问道。 “出来过,也走过那里,不过,每次都是坐在轿子里的。”顾菀小声的说道,眼睛贪婪的看着四周的一切,语气有些落寞,“我娘说过,好好的千金小姐,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所以从来都不许我随便出门,我跟妹妹都只能出门的时候从帘缝里小心的看上两眼。” “哼,敢情原来只有你们这些假正经的才是千金小姐,其它露面就不是千金小姐了。”纤云本来就不喜欢顾菀,这会儿又听到她那话里头的刺,当下就就轻哼了一声,不咸不淡的讽刺道。 顾菀听到这话,面上的表情一窒,这才想到顾喜梅从刚进门开始就是极其喜欢在外面乱跑的,自己在她面前说这话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么,顿时觉得尴尬了起来。 喜梅自己倒觉得还好,顾菀这话是不大入耳,不过说的人是阮冰,跟她一个孩子没什么关系,自己要计较的话未免太小心眼了,所以她笑笑没有说话,只是指着一条卖着各种小东西的街道,“要不要过去逛逛?” “好啊。”顾菀难得遇到有人肯打圆场,当下大大的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当然,她自己很想去逛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那些连铺子都进不了的摊贩,上面卖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半都是一些竹的草的簪子钗环,还有各种木梳啊小玩意儿之类的。价钱极是便宜,符合一般小老百姓的消费水准。要是换了家里头的大人来,这些东西自然入不了眼,可是换做顾菀这种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看着那花花绿绿的野趣的东西,当下就看的眼花了,拿了一件放下一件,挑了半天是这个也觉得好,那个也舍不得丢。 喜梅看着那摊子上有卖小风车小哨子草编的花鸟鱼虫什么的,觉得极其好玩,想要给阿圆买几个回去,于是也在一旁挑的认真。当她选好东西让人包起来付账时,却看到顾菀拿着一把木梳,样子极为踌躇。 “有问题吗?”喜梅刚才就看着她拿着那把,翻来覆去了很久,这会儿见着还在手里,便知道应该是极得她心意的,忍不住开口问道,“喜欢就买下来啊。” “我,我没有钱。”说道这个,顾菀忍不住涨红了面皮。 她虽然是大家小姐,可自从家里的财政大权被意娘掌握了之后,她们每个月也就变成拿例银的了。一个月五两的份例,换在小户人家够五口之家一月的开销了,可是对于她们来说,连半个月都用不到。毕竟小姐妹做寿诞什么的凑个份子啊,出去玩了吃酒看戏的赏钱啊,打牌九下注啊,哪里都是要花钱的地方。她又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平常自己还常让人给买果子吃,故而每次月中不到就把钱花完了。 她难得出来一趟,见着满街的小东西,也想着给自己和妹妹带几件。挑来挑去,选中了两把梳子,虽然不是什么好木头的,但雕刻的极是仔细,尤其上面画着的小雀儿啄食的样子,活灵活现,比屋里头那些象牙犀角玉石的还要有趣几分。她猜着妹妹肯定也喜欢,可是问了问价钱,两把梳子一共要十五文钱,虽然不贵,可她却是拿不出来的。 那小贩本来看着顾菀穿着比顾喜梅要好一些,还当她是个有钱的,态度十分殷勤,见她挑挑拣拣把摊子弄乱了也不生气,可没想到这会让听她说她没钱,顿时那笑脸就拉了下来,伸手就夺过了她手中的梳子,“小姑娘一边儿玩去,没钱看什么看” 顾菀往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就算家里头经历了一系列的剧变,她的处境不像以前那样如意了,可是意娘这个后母对人也不算差,吃穿度用都不曾短她,更没给过她脸色,所以总得来说还是处处受捧的,那里受过现在这种气,当下站在那里咬着嘴唇,眼睛里泪光闪闪的,差点都快哭出来了。 喜梅看到这一幕,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嫌贫爱富是人之常情,可没想到这小贩竟然如此过分。她当下走过去,直接拿起了被他重新放在摊子上的梳子,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钱撒给他,“不就是十几个钱嘛,我给就是” 喜梅的手虽然不算大,可是那一把抓下去也有二三十个,叮叮哐哐的掉的那人的箩筐里到处都是。那人本来被喜梅拿了东西正要发作,但忽然见她撒了一把钱,当下就眉飞色舞了起来,半点屁都不敢放的弯腰下去捡钱,嘴上还说着吉祥话。 喜梅常年在街上跑,见惯了各种人物嘴脸,像是这种的人不是第一次见也不是最后一次看到,所以一点都一不意外,拿了东西拽着顾菀就走,根本懒得看他一眼。 等到两人走得远了,喜梅才停下脚步把手中的梳子塞到了顾菀怀里,然后又解下自己的荷包给她,“这个你拿去用吧,上街身上总是要带点钱的。” “嗯,谢谢你。”顾菀没有想到喜梅会为她出头,正愣着呢,就接到了她塞来的东西。她也不是个硬气的人,做不出那种甩了东西不理人的举动,半是害羞半是尴尬的受了喜梅的东西,小声的说了句“谢谢”,然后将梳子装进了绣袋里。 有了一桩事,顾菀跟对顾喜梅的感官明显好多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融洽了不少,路上也开始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例如顾菀就会问喜梅在宫里头住的怎么样,好不好玩,宫里头的人是怎么样子的,有哪些大官等等。这么一聊,喜梅才发现顾菀真的是有几分呆的,对她的提防之意就少了些。 两人很快就逛到了中午,闻着路边小馆子里散发出来的菜香,几个人却是都饿了。喜梅想到往年在这附近找到的一家做的很好的羊肉馆子,当下就兴致勃勃的抓着顾菀的手,“中午我请你吃饭,我们去吃羊肉。” “好耶,是老胡家的那个羊肉馆子吧,那滋味,简直比起御膳房来也不逊色”纤云和弄月是跟着喜梅来吃过几次的,这会儿听喜梅这么一提起,肚子里的馋虫立马被勾了出来,连口水都泛滥了。 顾菀没有来过,自然没什么将就,看着她们都那么兴奋,便也带着几分期待之意跟着喜梅拐进了一条小巷。 老胡家的羊肉馆子开在一家胡同深处,店面不大,小小的门口挂着深色的蓝布帘子,还没走进就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喜梅带着顾菀掀了帘子进去,发现那里头别有洞天,位置可不算少,竟然也稀稀拉拉坐了快满。 “顾姑娘?你可有一阵没来了。”喜梅刚进去,就听到有一个老头的声音又惊又喜的叫道,她回头一看却发现是店主的老爹,顿时笑着一拱手的打着招呼,“胡老爹好,进来生意可好?” “好,好。托你的福,这生意是越来越好,我家小姐还想着把隔壁园子买来盘大点店面呢。”那老头本来正坐在门边的火炉旁打盹,见着喜梅过来,立马笑呵呵的站起来斥退了上来招呼的活计,自己引了喜梅往角落走,捡了个温暖舒适又不招人注意的位子给她,“你们姑娘家的,坐这里最好。” “老爹有心了。”喜梅笑着作揖还了个礼,让顾菀坐在了里间,纤云和弄月两个丫头坐在靠边上的挡着,这才问道,“今天你们这儿可有新鲜的羊肉?” “有,有。早上的五只羊刚卖完,这才是刚杀了几只,马上就能起锅了,这一屋子都是等着的呢。”胡老爹接过了活计肩上的白毛巾,看上去是打算直接服侍她们一桌子了,“顾姑娘今儿个吃点啥?还是老规矩?” “嗯,我这个妹妹吃不了膻腥味儿,还是来点口味清淡些的。至于具体怎么搭配,就劳烦你老人家了。” “没问题没问题。”胡老爹听完喜梅的要求,连连点头,然后一摇一摆的朝着屋后面走去,“我去后厨看看,等弄好了第一个给你上。” “姐姐,你看上去跟这家店老板很熟?”待着胡老爹走后,顾菀才敢开口问道。 这家店面虽然开的偏僻,但是客人却不少,其中也不乏一些穿戴豪华的,但是那老头子却一直坐在门边动都没动,爱理不理的样子,只有喜梅来的时候才亲自招待,其中的亲热和重视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顾菀很是诧异,顾喜梅到底跟这家人交情深到哪个地步,才能让人过了两年都念念不忘。 “嗯,是啊,是有几分交情,我认识他们家的主人。”喜梅心不在焉的说道,眼睛里四处逡巡着,直到看到门口的帘子又被掀开,一个穿着老气的姑娘径直朝他们走来时,脸上才浮现了笑容,“你瞧,这不是正主来了。” 第三十一章 暗中相助 正主?顾菀闻声一抬头,却发现来人果然不陌生,竟然是薛婉儿。 薛婉儿还是跟以前一样,穿着过时老气的衣衫,十六七岁的姑娘,整的像是个老太婆。顾菀在以往的交际场合也看过她,但是却少在她的脸上看到像现在这般有朝气的神色。 薛婉儿显然是来找人的,进门之后东张西望,然后竟然朝着她们这桌走了过来。顾菀正疑心她要做什么时,就见到薛婉儿已经走到了喜梅身边,兴冲冲的一福身,“顾姐姐,你竟然真的在这里,我刚才还以为老胡是骗我呢。” “你家老胡最是忠心,他骗天骗地也不至于骗你。”喜梅笑着说道,却是让纤云起来让了个位子,“你也坐下来一起吃?” “不了不了,我是来见你的,又不是来吃东西的。你们自坐,不必管我。”薛婉儿柔柔一笑,往日总是害羞怕人避开所有人的女孩子,这会儿在喜梅面前倒是活泼,抓着她的手叽叽喳喳,“你是几时出宫的?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我那日听说宫里头出事,可担心死了幸好又说顾大人及时赶回来了,真是阿弥陀佛,好人有好报啊。” 喜梅对着薛婉儿也是非常耐心,说说笑笑的解释了下自己的近况,两人的关系就像是多年的好友一样,倒是让顾菀惊愕。 薛婉儿说了一会儿话便走了,等着她离开,顾菀才迫不及待的问着喜梅,“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跟她那么熟?” 顾喜梅入宫前在众人面前跟薛婉儿的关系都淡淡的,等到她入了宫之后,更是跟人少有接触,几时就跟这个穷酸女有了交情? 喜梅本来不想回答,可顾菀问的不好拒绝,她想了想便淡淡的说道,“这馆子是薛婉儿她们家人老仆人开的,我以前常在这里吃东西,她也来捧过场,遇到后聊过几回,彼此都觉得十分投机,因此才有了几分交情。” “哦,原来如此。”顾菀想到喜梅写的那本京城笔录,知道她曾专门写过京中一些好吃的小铺子,于是便也觉得正常。 喜梅看着顾菀不再追问,于是也就将话题转了开来,几个静静的等着上菜。 实际上,顾喜梅跟薛婉儿的交情,远远不止在饭馆里交谈过几次,吃过几顿饭这么简单。仔细算来,现在的这个饭馆还是她的主意呢。 想当初那次她跟沈宁一起坐车,遇到马车被惊,薛婉儿用高超的骑射本事救了她们之后,顾喜梅便对这位将门虎女充满了好奇。只是薛婉儿生性羞涩,又不爱说话,即便是交际场合也都坐在最角落里,喜梅怎么主动都无法靠近,于是两人那时还是泛泛之交。 不过后来喜梅写札记时,经常带着两个丫环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四处游荡,于是不小心也就遇到过一次薛婉儿。那时候她正被一堆小混混围着,喜梅怕她被人欺负,忙让纤云弄月上去帮忙,可不像薛婉儿羞涩是羞涩,但身上功夫却不差,一个照面就将那些小混混们打番在地,武力值那端叫的一个强悍。 待着打跑了强敌,喜梅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不但没有救到人,反倒因为站的太近了被人擦伤了腿,真是太弱了。可是没想到薛婉儿看着她的伤口却内疚极了,不但承了她的情,还邀请她去家中小坐一番,包扎包扎伤口。喜梅本来就好奇传说中的薛家,欣然受邀的跟着薛婉儿一起去了薛家,在路上通过闲聊才知道,薛婉儿只所以刚才不愿意动手,只恳求那些人放过她,原来是怕弄撒了怀中的米。 区区一袋米,竟然让薛婉儿在意至此,喜梅总算是了解到这位昔日的公侯之家如今有多落魄了。而等到到了屋里头,看着死气沉沉的庭院和面色饥荒的仆役们,喜梅总算知道薛婉儿常年笼罩在眉头上的阴云是如何而来了。一个小姑娘要支撑着这么一大家子人,除了几亩薄田之外又没有其它的收入,偏偏还有一堆面子需要顾着,不愁才怪。 可是薛婉儿是个倔脾气的人,绝对不可能接受别人的馈赠。所以喜梅看着她生活困窘,丝毫没有动过给予金银的念头,只想着要怎么帮她赚钱。正好席间薛家为了表示郑重,罕见的端出了一道肉菜——烤羊腿。喜梅开始并不在意,但是吃了一口之后,立刻被那曼妙的滋味给震撼住了,当下就求问薛婉儿这是如何做的。 薛婉儿见到喜梅如此喜欢自己端出来的菜,心中也大为欣慰。她家中贫寒,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客人,满桌的青菜中只有一只羊腿,实在是寒酸的很。难得客人不嫌弃,所以她也就将做法一五一十的跟着喜梅说了。喜梅听完之后,才明白这特殊的口感竟然是因为与众不同的烹调方式做成的。 这羊肉普普通通,稀罕的是羊肉的做法,满京城恐怕也就是薛婉儿家里头能做的出来。因为她的爷爷、父亲,兄长,都常年驻守在北疆,跟着突厥人打了许多年的仗。那突厥人都是吃牛羊肉长大的,牧民家中的财产也多是牛羊,所以双方交战时,一旦打胜仗,边关将士们的战利品都多是羊群。 京中去的子弟们多都不爱吃羊肉,可是那么多羊又不能还给突厥人,于是取而代之的就是各种烹羊的方法。突厥人是吃羊肉的行家,京中这些兵士们其中也不少是老,两方“交流”之下,竟然也发明了不少吃羊肉的花样,薛家常年在边塞,于是也都会做法。 喜梅听完薛婉儿说这羊肉做法的渊源,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绝妙的赚钱的法子就在眼前闪过。餐饮业向来是能赚钱的,薛家人有这独门秘笈,只要在京中开个羊肉馆,何愁钱财不会滚滚而来。别的不说,至少一家人的吃喝是不用愁了。 薛婉儿最初自然是拉不下这个面子的,虽然薛家现在是败了,可是也不至于从公侯之家变成小商贩。面对她这种落后而又顽固的思想,喜梅却是只有一句话就将她劝动了。 蛇打七寸,喜梅劝的方式很简单,她看着薛婉儿沉思不语的样子,只是淡淡的说道,“自古穷文富武,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弟弟想想吧?” 喜梅这句话,却是点醒了紧抱着面子的薛婉儿。的确如此,她可以让自己受苦,却不能不顾弟弟的将来。薛家世代金戈铁马,现在家中就只剩下她弟弟这根独苗,想要重振薛家以往的光荣,就只能靠他弟弟长大成人了。可自古穷文富武,想要有一身好武艺,那是得用大把的钱累积起来的。吃不好就没有好身体力气,没有好身体好力气,那薛家的那堆枪法箭法,她就是想教也没办法交给弟弟。 喜梅的这句话算是点醒了薛婉儿,看着在一旁馋着吮着大拇指的弟弟,她终于下定决定,从后面那里收拾几间干净的房子,让老家人去卖羊肉。 老胡是喜梅爷爷的扈从,十几岁就跟着喜梅的爷爷一起上战场,出生入死好多年。后来腿伤了,一瘸一拐的走路不利索,便被送回薛家做了管家养老。他别的本事或许不怎么样,但是忠心却是一等一的,由他打着名头去开羊肉馆子,最是合适不过。 开始的时候,无论是老胡还是薛婉儿,对这事都有些抹不开面子,但想着只要做着这生意,一家几口人都有饱饭吃,弟弟还能顿顿吃得上羊肉,便也就撑下来了。可随着喜梅的刻意宣传,还在自己的札记里对这里的羊肉细细描述,胡家羊肉的名头就越来越响,生意也越来越好了。 事情发生到最后,等着一家人都吃得饱了穿得暖了,不用再去典当母亲和奶奶嫂嫂的陪嫁,薛婉儿总算了解了喜梅的苦心,对她十分感激。但是喜梅却坚决不承认这是自己的功劳,只说自己是瞎胡说的,多亏薛婉儿姓她照办了,后来的结果只能说是好人有好报,算不上是她的恩惠。 可是不管喜梅怎么否认,薛婉儿和老胡却是坚定的认了喜梅的情,是以在见到她的时候才会那么热情。只不过这一切都不是能宣扬出来的,所以喜梅也一直很低调,就算有人问,也只说跟薛婉儿只是偶遇过几次,情投意合而已,决计不提这些。 顾喜梅说完话,跟顾菀坐了一会儿,果然见着里面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有烤的馕里面加羊肉的,有烘得饼卷羊肉馅儿的,还有香喷喷的烤羊腿和炖羊肉汤,分量不多却做得极其,色香味俱全的让人直流口水,连顾菀也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低着头跟喜梅她们几个一起大快朵颐了起来。 等吃完饭,天色也不早了,喜梅琢磨着再买上两本书便可以回家了,便和顾菀慢悠悠的踱着步子朝书坊走去,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顾菀却是忽然拉住了喜梅的袖子,有些央求的说,“姐姐,我肚子胀,我们到那里去坐着歇一歇好不好?” 歇?喜梅回头看了一眼那飞檐斗拱的建筑,应该是她入宫之后新开的酒楼,她并不认得,不知道里面卖的东西如何。不过这个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肚子胀了要去酒楼里歇歇的。 那种地方,不是越歇越撑么? 喜梅正想着,并没有开口,旁边的弄月却已经心直口快的说道,“肚子涨了还要去酒楼里歇,二小姐真跟人不一样,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说法。” “我,”顾菀张了张口,脸颊上浮现一抹潮红,结结巴巴的说,“我,我真的没有说错,这家酒楼跟一般的就楼不一样,他上面几层是卖酒席的,一楼却是卖茶水的,有各种消食解渴的茶水,腹胀的时候去喝上一两杯最好不过。” 喔?竟然有如此会做生意的店家?喜梅听着却是有了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顾菀到底意欲何为,所以她当下点了点头,作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才羊肉吃得多了,我也觉得不大舒服,那就过去喝一杯茶水吧。” 既然喜梅都发话了,纤云和弄月也不好多言,只能低着头跟了进去。 喜梅踏上阶梯,看着那典雅的装潢,不由得赞叹道这店家看起来胸中果然有几分丘壑,这布置大气却不招摇,平和却不寒酸,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到这里喝杯茶都不会觉得喝不起或者是掉了身份。 只是,这布置怎么感觉如此似曾相识? “几位姑娘好,请问要来点什么?”喜梅几人刚踏进屋内,便有了肩膀上搭着帕子的小二过来招呼,喜梅正想要张口,却听到那小二又接着口的问了一句,“几位是吃了饭呢,还是还没有用膳?” “哦,这有什么区别?”喜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法,觉得颇为别致,当下兴趣骤起,笑着反问道。 “几位姑娘若是还没有吃饭,那小的当然给你推荐开胃的茶水了,保管你喝了之后是吃什么什么香。如果你几位是用过膳来的,那小人当然得给你上消食健胃的茶水了。”那小二笑嘻嘻的说,眼珠子乱转的样子,倒是让喜梅想起了个不相干的人。 “这么听起来,你们这茶楼还真是有趣。”喜梅点了点头,到里面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才吩咐道,“我们是吃了羊肉过来的,你看看喝什么好。” “好嘞,依小人看,刚吃过那种腥膻的东西,还是喝些普洱比较好。”小二点点头,一边拿茶水单,一边建议道。 嗯,喜梅记得以前在论坛上看到过,有人习惯吃羊肉后喝茶解腻,但实际上喝茶,特别是绿茶,容易引起便秘,羊肉中的蛋白质和茶叶中的鞣酸结合影响消化吸收。普洱茶的鞣酸含量较低,且茶味苦,能解油腻、通便。所以吃完羊肉喝普洱茶是最好的。 从这点看,这小二哥倒不像是个外行。 第三十二章 冤家 见着她们喜欢,那小二哥又拿出单子,指点了一堆名目繁多的茶类,除了常见的开胃的和消食的以外,竟然还有清火祛热的,美白祛斑的,清肠瘦身的……让喜梅听了之后嗔目结舌。 这难道是位穿越同仁所开的产业? 正胡思乱想着呢,忽然听到小二在那里说,“这为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大好,似乎是思虑过重,睡眠不好引起的,是否你最近经常有胸闷气短的感觉?” 喜梅听到这个却是一愣,她最近的确常常有这种感觉,可她任何人都没告诉,这小二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她的症状已经糟糕到别人一眼都能看出来了? “没有。”喜梅压住心中的诧异,淡淡一笑。 “不可能啊。”那店小二听着喜梅的回答,显然不信,小声的自言自语,“我明显没有看错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最近不但经常胸闷气短,而且食欲会渐大渐小,极不规律……” “够了”见他越猜越多,将自己不想被人猜到的那些东西都说了出来,喜梅不由得动了怒,高声说道。 “你是伙计,又不是医坊里头的大夫,哪有这样拉着人喋喋不休的,你还做不做生意”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心虚,喜梅故意板起了脸,没头没脑的训斥了一顿。 “我,”那店小二年纪不大,长得也讨巧,想来平常也少被人这么没头没脸的教训过,当下就站在那里傻了,有些委屈的辩解道,“我,我是伙计,可我也是大夫啊。” “什么?”喜梅听他说的一头雾水,正疑惑着,忽然听到有人高着声音走过来,“小伍子,你个傻蛋,怎又出问题了,要是你再把老子的顾客给念跑,我就扣你一个月的工钱” 这种锱铢必较死要钱的个性,听起来很耳熟啊。喜梅默默的想到,那个叫小伍子的小伙计已经叫开了,“师傅,我,我没有啦。这次我明明没有看错,可是这姑娘却说我错了,不信你来看看。” “看什么看,这是茶楼,又不是医馆,要看你回你家看去”没好气的声音传来,然后就是稀里哗啦拨珠帘的声音,人未到声先至,“几位姑娘恕罪,我这小徒笨嘴笨舌的,若是得罪了还请宽恕个,别跟这孩子过不去。” 这人,喜梅看着低头从外面走进来赔礼道歉的男子,当下声音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了。 他竟然是小气鬼。 袁思齐在外间听到小伍子在里面求救时,就知道这事儿可糟了。这小破孩儿死一根筋而,到他这里来了半个月,已经得罪了不下十起顾客,可偏偏是赶又赶不走,若不是看着他长相赏算可爱,能向一些深闺怨妇们蒙一些赏钱的话,他早就把他分尸埋了。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老婆本不好攒啊,袁思齐一边在屋里头感叹着,一边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想着要怎么善后,可没想到一抬眼看到站在自己面前俏生生的人儿时,当下就愣住了。 我这个,不是做梦吧?袁思齐下意识的就掐了一把站在自己旁边的小伍子,心里面晕乎乎的想,她难道出宫了?可没听说过啊。我这楼专门选在从皇宫到顾家的必经之路上,若她回家,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师傅,你掐我干嘛,疼死了”站在袁思齐旁边的小伍子受了无妄之灾,被袁思齐重重的掐了一把,忍不住叫了一声,可预想之中的斥责声却没有出现。他好奇的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家师傅正傻愣愣的看着对面的姑娘,一眨都不眨。 咦,难道师傅终于开窍,懂得看美人了?小伍子先是一喜,而后却是连连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师傅的眼光古怪这是人所共知的,说实话,古怪都算抬举了他,要认真算那简直是差到惊天地泣鬼神了。他们每次在店里头看到的美女,都是师傅认为的丑人,而师傅眼中的漂亮姑娘,基本上都是他们看了一眼后立马恨不得挖掉自己眼珠子的那种类型。 难道师傅这次是被这个姑娘的“丑”给震撼了?看着喜梅的脸蛋,小伍子默默的想着,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推测的合理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几个比这个姑娘更好看的女人了,虽然眼下神色不大好,但也足够在师傅那里当个“绝世丑人”了。 小伍子这厢在乱想着,喜梅那边的几个人却是要简单多了。纤云和弄月都是跟着袁思齐相处了快差不多一年的人,虽然两年多不见,但大概的音容笑貌都没变,何况那乱穿衣的风格也是有名的好认,所以弄月当下就惊喜的叫了出来,“小袁大夫” 弄月这一声,却是叫醒了发呆的袁思齐。看着呆呆站在自己面前的顾喜梅,他忍不住一笑,那桃花眼顷刻变得十分勾人,“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跟诸位重逢,顾大小姐,顾二小姐,别来无恙。” 周围人太多,纵然是心里头想要把她拉进跟前摸摸是不是真的也得收敛点,所以袁思齐干脆就对着顾菀行了个大大的礼。 没办法,要是继续把视线放在喜梅身上,袁思齐怀疑自己会克制不住的。 见到袁思齐行礼,纤云和弄月也赶忙回礼,喜梅有些僵硬的做了一个,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丢人了,没想到顾菀却脸色红红的差点把桌上的茶碗碰掉下去,顿时让喜梅轻松了不少。 还好,有比自己更丢人的。 不过,顾菀的表现也太不堪了吧。虽然很少见到男人,但是也不至于连话都没说就羞赧成这样吧。 喜梅看了一眼顾菀的紧张,然后胡乱的坐在了桌边。袁思齐则是直接蹲下去,捡了被顾菀打碎的茶碗放到一旁,“二小姐仔细些,莫要被这碎渣割伤了,那小人就万死不辞了。” “嗯。”顾菀脸红红的用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支吾了一声,立刻就躲到了喜梅后面。 既然有袁思齐在这儿,那不靠谱的小二也就没有了说话的余地,很快就被赶到厨房里拿茶果了,而袁思齐则是亲自在这里帮她们泡茶,作为答谢以前的“老东家”。 废话,都两年没见了,好不容易碰着一面,不乘机看个够本能行吗,袁思齐在心里头默默的想着,然后一边泡茶一边从眼角偷看喜梅,越看越在心里头感慨,人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唯有我这个老婆,怎么越长越丑了呢。而且还那么瘦,好像一阵风吹过就能把她刮走似地。 不行不行,得想个办法接近,好帮她补一补。只有长得丑这个也没办法了,丑也有丑的好处,至少她长成这样能隔绝不少男人觊觎的目光,自己也放心些。 袁思齐一边瞅喜梅,一边帮她们泡茶。他本来就长了一双桃花眼,这会儿心情好,又一个劲儿的瞟人,他自己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可不知情却都以为他在乱飞媚眼,顿时一个个的脸都变的红晕晕的了。 “袁大夫以前不是这种人啊,怎么两年不见,人就变得不正经了起来呢。”纤云红着脸有些害臊的想着,心里头不可否认的是,过了两年,小袁大夫的确是比以前长的俊多了,她们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袁思齐刚进顾府的时候,缺衣少食,长的那是个面黄肌瘦,活像瘦竹竿似地。可过了这三年,吃得饱睡得好,整个人长高了长壮了不少,往那儿一站,绝对是翩翩少年,完全找不出那个豆芽菜少年的影子了。 “小袁大夫,你怎么没有开医馆,反而开始茶楼来了?”顾喜梅和顾菀碍于身份,不好随便搭话,所以就由纤云和弄月俩个姐妹俩叽叽喳喳开问了。喜梅这边是有意纵容,像借这俩丫头的口探问出他的一点近况,而袁思齐那边也有意要在喜梅面前说话,所以一时竟然莫名的详谈甚欢。 “没办法啊,谁叫医病人赚不到几个钱,我要攒老婆本,当然得找赚钱快的营生做了。”袁思齐常常的一叹气,话是对着纤云说的,可是眼睛却瞄着喜梅。 原来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说的话。喜梅听了心中一喜,嘴上就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可谁知道一抬头就看到他在冲自己眨眼,于是忍不住回瞪了他一眼:满口花花的,也不知道用这话骗了多少女孩子。 天可怜见,我可只在你面前说过。袁思齐竟然也读懂了她的意思,对这她一笑,却是笑的满眼桃花,让人几乎生受不住。 “白痴”喜梅看着他在那里毫无自觉的傻笑,完全没有发现已经搅乱了一团放心,忍不住趁人不备做了个白痴的口型给他。 袁思齐这下却是莫名了,自己好好的,哪里就白痴了。不过他脑筋转的快,听到弄月惊讶的问他,“袁大夫,你有心上人了?”的时候,立马正气凛然的回答道,“对啊,早就有了。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娶她,哪怕她是我见过最丑的最难看的丫头,可我还是愿意把我赚的钱都给她花,让她过得跟个公主一样。” 这真是……陡然听到这种伪的面对面的表白,喜梅强装的镇定不由得全部垮台,只觉得脸上红得吓人,想要遮掩一番,却不料失手碰倒了茶杯,碟碗一起乒乒乓乓的掉了下去。 “小心”袁思齐见状,却是比她早一步的弯下了腰去捡东西,喜梅正好也弯腰去捡,两个人的手在桌布下碰到一起,她像是触电般的赶快缩了回来,却没想到他竟然顺势过去一握,硬是把她的小手捏了一下,才不舍的放开手。 “流氓”喜梅捡了筷子起来,看着其它人的脸色都很正常,这才松了口气,趁人不备,板着脸对他做了警告。 实际上也就是片刻的光景,若不是她自己心中有鬼,也不会觉得这瞬间的动作有什么好值得怀疑的。 袁思齐知道喜梅这是真的恼了,于是只能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陪着她们喝了杯茶,说了些闲话,这才离席。 反正来日方长,只要她出了宫,还是我的,还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袁思齐离开的时候志得意满的想着,鬼灵精的脑瓜里已经开始盘算这用什么借口上门呢。 是听着顾大人凯旋归来,上门拜访好呢,还是说担心汤三叔的伤痛,提前去送医送药好?玲珑姐姐的脂膏也该用完了,小少爷的牙也该看看了……袁思齐一边盘算着,一边嘿嘿的偷笑,去顾府的理由真的不要太多哦。他当初在那里时就注意跟人搞好关系,现在府中的老人管事们,大半他都认得,而且许多还是可以找理由拜访的,为的就是今天。 “师傅,你怎么了?笑得好像是要去偷小母鸡的黄鼠狼。”小伍子在外面守着,见袁思齐在里面坐了好久才出来,而出来的时候却笑得鬼鬼祟祟,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却不想被耳尖的袁思齐一个巴掌拍在脑袋上,“小屁孩,胡说什么,我还没有算你今天差点把顾客吓走的帐呢” “这不是还没走嘛”小伍子朝门帘努了努嘴,透过珠帘还可以隐约看到几位漂亮姑娘在里面说说笑笑。 “现在没走那是因为你老大我英明神武聪明智慧无所不能的将几个客人留下了,这才避免了将要发生的损失,但这并不能掩饰你曾经犯过的错误,所以该罚的地方还是一定要罚”袁思齐又敲了下小伍子的头,回答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切,还不是为你的小气找借口,就算大雁飞过你也能拔下一堆的毛,何况我一个小小的跑堂伙计。”小伍子哼了一声郁闷的说道,不过言谈中也看不出多在乎。 “错,要是有大雁飞过来,那当然射下来把它的毛扒下来做装饰,肉用来烧了卖掉,连骨头都要炖出几盅汤来才够本,区区拔毛怎么满足得了我。”袁思齐看着小伍子瘪瘪的脸,很是得意的说,“怎么样,觉得被欺负了吗?觉得委屈了吗?委屈了就回家当你的少爷吧” “我才不要呢,哼,师傅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了我,我就说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就是要在你这里做活计跟你学本事,我爹的那笔钱你是赚不到了”怏怏答答的小伍子忽然一回头,冲着袁思齐呲牙咧嘴的一笑,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就丢下这句话跑走了。 袁思齐站在原地,先是一愣,而后却是用手背敲了敲额头,大笑着感叹道,“唉哟,这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老婆本不好攒就不说了,连个徒弟都这么难带,这日子还让人活不活” 第三十三章 跋扈 “废物”看着台阶下面黑压压跪的一排,燕笙气恼的袖子一扫,将着身边的杯盘全部打翻了下去,乒乒乓乓滚了一地。 地下的侍卫们一个噤若寒蝉,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燕笙望着跑来认罪的侍卫们,心里头别提有多气恼了。 自从顾凤璋回京,他就提防着他去宫里头接女儿,可没想到顾凤璋硬是沉得住气,忙忙碌碌数月都没提这桩事,让燕笙以为他要么忘了,要么就是心中默许喜梅留在宫中了,然后就不由自主的就放低了警惕。可没想到他刚一松懈,顾凤璋就趁着登基大典所有人忙成一团乱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的直接把女儿给带回家了。 听说他还假传圣旨,说是奉了他的口令接人的 放肆,这简直是太放肆了,如此胆大妄为,眼中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 燕笙想到这里,忍不住怒从心起,冲着地下金杯又砰砰的踢了好几脚才算罢休。 可就算顾凤璋跋扈至此,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得忍着。 顾凤璋的厉害,越是跟他合作过的人便越是清楚。别看他见谁都是笑眯眯的,若是真的狠下心来,只怕这皇帝都要换人做了。 可不是么,这历经三朝,有两个皇帝都是他弄下来换上去的,他有什么不敢。 燕笙在心中愤愤的想着,越想越气,犹如困兽一般的走了半天,等到心中的郁闷稍微减退了一些,这才对着底下的那排木头桩子们一挥手,“行了行了,都起来吧。负责的人罚俸三个月,其它从者发俸一个月。你们以后行事要仔细些,若是再有人说是奉了口谕,一概不要理会。” “是。”听到皇帝开了金口饶他们一马,底下的侍卫们都长长的松了口气,抹着汗退了下去。让人光天化日之下从自己面前带走要看守的人,多亏新君仁慈,要不然换了先帝处罚,只怕这时他们已经去地下见阎王了。 看着底下人送气,燕笙也知道他这处罚是有些轻了。不过顾凤璋说奉了口谕,侍卫就算怀疑又有几个敢查他的,被带走看守的人也是没办法的,怪不得他们办事不利。 实际上,若是顾凤璋执意带走人,他也没有办法,所以燕笙这会儿也就是借题发挥散散邪火而已,要真的把这些人怎么样,那是不可能的。 新君刚即位,收买人心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无故杀人。 他可没打算做个昏君。 看着那些只得了斥责,被罚俸一到三个月不等的侍卫们感恩戴德的走了出去,书房里很快又空空荡荡的只剩下燕笙一个人了。 他坐在高高的龙座上,看着空荡荡的下面,只觉得分外的疲倦。 到底,还是走上这一步了。 这个位子,真的是好看不好坐。 今天一天,接受各方朝拜的臣子和藩属国,享受了无尽的荣光,却也感受到了说不出的压力。这一次,他面对着来自各方的充满探究考验审视的眼神,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了半步。虽然屋子里站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却孤寂的好像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一样。 现在,等着人潮散去,他靠在龙椅上感觉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倦。本来想着后宫里头还有个人等着自己,心中稍感宽慰,却没有想到晚了一步,香闺还在,佳人却已去。 “也罢,带走就带走吧,只要是我的,终归还是我的。”燕笙扶着那扶手,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正愁把喜梅留在宫里头,名不正言不顺不方便册封呢,既然顾凤璋把女儿带回去了,那他就且放她一马,带着日后找个借口,名正言顺的册封喜梅为妃子,将她从顾家带来。 到时候,当着天下人的面,谅着就算是顾凤璋,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抗旨。 燕笙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开怀了几分,脸上也带了几分微笑。 下定主意了之后,燕笙便将这件事搁在脑后,然后开始思索如何处理当前面临的民生问题,信手翻着桌上的各方奏表。正看了没几封,便听着屋子里有人声作响,顿时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谁在那里?” “启禀殿下,是奴婢。”一个柔柔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然后就是穿着宫装的锦儿出现在了门口。 “哦,是你。”燕笙见是锦儿,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不少,“你在这里做什么?” 燕笙成为皇帝之后,从小一直服侍他的锦儿自然也成了宫中的女官,掌管他的衣食住行,这会儿进来也是应当。 “奴婢是想来问陛下,要不要换身衣服用了晚膳,再慢慢批阅奏折。”锦儿说到这里,不自觉的低下了头,掩去了自己目光中的那抹关切。 “这个,哦,算了吧。你先让人上点东西,我随便吃两口。”燕笙本来想要应答应,但是转念一想,却是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他下朝回来还没顾得上休息就遇到有人禀报喜梅失踪的事,刚发完脾气,身上的朝服还没有换下来呢。那华丽的衮服好看是好看,但却重的可以压死人,绝对称不上舒服。燕笙本来是想换掉的,可是想了想这身衣服是她帮自己穿上的,今日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这般让她服侍自己穿一回衣裳,顿时舍不得脱下来。 “诺。”听到燕笙这般吩咐,锦儿眼睛动了动,俯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然后领命走了出去。 在转身的瞬间,锦儿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燕笙那里为了顾凤璋私自带走了喜梅而恼怒着,实际上顾凤璋这边,却也不是没有人担心这种事情。 “你怎么,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老顾啊,你都多大年纪了,怎可如此糊涂。”在偶园的小花厅里,阎青和气急败坏的将手中的棋子一甩,却是弄乱了他好不容易才做出的局面。 “你又耍赖,赢不过我竟然使用这招数悔棋,不好,不好。”坐在他对面的顾凤璋悠然自得的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笑着摇头,表示对老友新的赖账方法很是不齿。 “谁跟你悔棋了,我是说喜梅,喜梅的事儿”阎青和拿着棋子,把檀木的棋盘敲得砰砰作响,“你接孩子回家我没意见,可你不会用个好点的方法啊,假传圣旨,那是欺君的罪名啊” 阎青和今天邀顾凤璋来家里头,就是商量该如何写奏折请求皇帝放喜梅出宫。往常也有这惯例,新皇登基要释放一堆宫女出宫,眼看着这出宫名单都快出来了,顾凤璋却没有动作,阎青和当下就坐不住了,一下朝就拉了顾凤璋来自己的家里。 顾凤璋出兵辽东的时候,作为好兄弟好战友,阎青和自然也不能落人后,所以也陪他在那里呆了大半年。后来顾凤璋悄悄领兵入京,他又在那里担当了干扰别人视线的功能,所以仔细算起来,他却是比顾凤璋还晚了半个月回京述职。 只是这回来的晚归晚,风言风语却一点都没少听。新皇曾经女扮男装倒也罢了,偏偏这逸事里面还添上了顾大人的长女,说新皇在女儿身时就与这位小姐情投意合,须臾不离,登基后又破例把她安排在只有皇贵妃才有资格住的宫殿里,只怕是打算将这位小姐做娘娘了。 坊间流言,自然有很多不堪的地方,例如说两人之前早已私相授受,鸾凤颠倒什么的,阎青和不知道顾凤璋这个亲爹感受如何,他这个干爹倒是气得快冒火了,恨不得将那些传话的人全部剁吧剁吧了,以还闺女清誉。 只是他越生气,就越觉得顾凤璋的做法有些不正常。虽然他明白顾凤璋不是个贪恋荣华的人,可怕他架不住旁边人起哄,随便就把女儿许了出去,所以专门找他来提点一番。可谁知道话还没说上两句,顾凤璋就张口告诉他道,“我前日已经派人将喜梅接了回家,改日让她来拜见你。” “什么?已经接回家了?”阎青和听到这个先是一惊,而后又是一喜,遂问顾凤璋,“你是怎么把闺女弄回家的?” 结果顾凤璋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简单干脆直接到了顶点,“直接到宫里头,说得了皇帝的口谕,很容易就把人接出来了啊。” “什么”阎青和听到这个却是真正的被震撼住了,顾凤璋是有名的小心谨慎,这会儿怎么会做这么冒险的事情虽然说他有拥立之功,可是新皇即位,若是挟功自傲,那显然会引起皇帝的极度不满啊他这番莽撞,万一惹恼了皇帝,那该如何是好。 “青和,你且安心,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顾凤璋看着他这样子,却是笑了起来,看着阎青和轻描淡写的问道,“若我不做这其君犯上之举,处处陪着小心仔细,你说,皇帝可会信我?” “这,”阎青和一时语塞。 “他不会信我的。新皇与以前的皇帝不同,他的心思更为细腻。当初在未明我想法之时,就敢孤注一掷的来跟我求合作,已经说明了他的见识非同常人。如今在我们一起成功的策划了这次行动,扶他上位之后,我们的能量已经彻底的暴露在他眼前了,你说,他还会像前面两位一样,全心全意的信我,自以为自己能控制我吗?”顾凤璋淡笑着说话,眉宇间一片风淡云轻。 第三十四章 忠臣 “这,”阎青和一时语塞,倒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除非皇帝是傻子,要不然他绝对不可能再信任顾凤璋了。 “他不会信我的。新皇与以前的皇帝不同,他的心思更为细腻。当初在未明我想法之时,就敢孤注一掷的来跟我求合作,已经说明了他的见识非同常人。如今在我们一起成功的策划了这次行动,扶他上位之后,我们的能量已经彻底的暴露在他眼前了,你说,他还会像前面两位一样,全心全意的信我,自以为自己能控制我吗?”顾凤璋淡笑着说话,眉宇间一片风淡云轻。 “不会。” 这个时候,就算是阎青和,也能感出顾凤璋处境的尴尬了。 “唉,你又何必,又何必……”阎青和这句话含在嘴里,却始终无法吐出来。 既然知道帮了他会落到眼下这幅局面,那又何必要去扶那位皇帝上台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阎青和忍不住忿忿的想。 “因为他是个不错的苗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却比他的父亲和叔叔成器的多。”顾凤璋淡淡的说,把玩着手上的棋子,浅笑着看到震惊的阎青和,“我们当初发过的誓言,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我,”阎青和动动嘴,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当初他跟顾凤璋初相逢,一个是刚从乡下来到这花花世界的土包子,一个是成天斗鸡遛狗浪荡街头的纨绔少年,同样被人缩鄙薄。某次醉酒之后,发完满腹的牢骚,顾凤璋对月起誓,说他将来势必要荡平奸邪,塑一个煌煌盛世,造一个朗朗乾坤。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这话不免带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无畏,谁都没有想过这话能当真。 这些话,有无数个头脑发热的少年说过,可又有几人能做到? 但是,顾凤璋就是做到了。这些年,他以惊人的耐心和智慧,用各种阴谋阳谋,一点点让这个本来已经腐朽的国家渐渐发出了新的生机。 “这,就是我为什么做出这种利人损己的事情的原因。”顾凤璋淡淡的说,似乎觉得自己做的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这个国家需要一个贤明的皇帝,我便找一个聪明的年轻人坐上去,至于我自己是不是会从中受益,那已经不是要紧的事了。” “唉……”过了许久,阎青和才重重一叹,坐到了顾凤璋的对面,认真的看着他,“真不知道是凤璋你命途多舛还是如何,想要得到一个君臣相和的局面,难道就真的那么难吗?” “君臣相合?”顾凤璋听到这个词,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摇摇头,“要做到这点其实并不难,不过可惜相合的那个臣不会是我而已。这个皇帝不错的,他有魄力,有智力,也有容忍的雅量,只是现在还不够成熟,你且看着吧,总有一天他会长成为贤明圣得的君王的。” “我从来不怀疑你看人的眼光,我只是遗憾,你明明是付出最多的那个,但是却没有人记得你,感激你……”阎青和看着他现在还如此这般的无所谓,有种说不出的佩服。 顾凤璋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忠臣,因为在他心目中皇帝是随便就可以更换的工具,但是对于整个国家,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他却是最纯粹的忠臣。 他不忠于皇帝,忠于某个人,而是忠于这个国家。 “无所谓,我做事又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感谢。只要我自己知道我没做错,这就够了”说道这里顾凤璋倒是豁达的很,“就像我曾经跟你说的那样,过程怎么样无所谓,只要结果是符合我期望的,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对于他目无法纪假传圣旨贸然接女儿回家的事,顾凤璋也另有解释。他坐在那里,一边慢慢的将棋子放入匣中,一边侃侃而谈“小皇帝忌惮我的实力,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我放心的,那既然如此,我再做出刻意臣服的样子反而落了下乘,不如就此飞扬跋扈些,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不定还能让他对我的提防之意稍微有所减轻。” 顾凤璋这么想倒也有些道理,但是阎青和去仍然担心。“可你这样刮他的脸,难道就不怕激怒了他,等到他羽翼丰满时跟你算总账?” 让皇帝记恨着总是一件危险的事,阎青和知道顾凤璋目前没有别的选择,可是一想到自古以来风头太盛的权臣都没有好下场,他实在是不懂顾凤璋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想不通这点,稍稍收敛一下作为?还是说他难道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我没你想的那么笨,虽然我愿意打造出一代明君,可我没兴趣成为第一个被他干掉的人。”两人相交多年,看着阎青和那张呆脸顾凤璋便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所以无奈摇了摇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捡入盒中,“皇帝本人的意志真的可以决定一切吗?如果皇帝可以一言定生死,你以为我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那你的意思是?”听到他这话,阎青和眼睛一亮。他就知道顾凤璋心眼儿最是多,不可能毫无准备的。 “我问你,皇帝把梅儿留在宫中,你说他是有何打算?”顾凤璋没有回答阎青和的问题,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 “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他真的喜欢梅儿,想要造成既定事实,逼你不得不同意他娶了梅儿。二来,”说道这里阎青和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二来就是他对梅儿并没有多大企图,但是却想借此跟你联姻,借你的势力来完成他巩固皇位的目的。毕竟他刚登基,根基还有些浅薄,许多人蠢蠢欲动,若是有你这么个岳父在背后镇着,就算有些人有想法,也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若是第一种也罢,如果那小皇帝真是存了利用喜梅的心思话,我一定一斧头把他劈成两半,阎青和一边在心里头愤愤的嘀咕着,一边听顾凤璋的评价。 “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他最可能有的两种心思。不过这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冲突,完全可能共同存在的。也就是说,有可能他是真的喜欢,也真的想借势。”顾凤璋点点头,然后笑着问阎青和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说,对于我们两方的联姻,谁最乐意看到,谁又最不乐意想看到?” “我想朝中的大部分人应该都不愿意看到。”阎青和想了想慢慢的回答道,“对于我们这方的人来说,你的权势已经够大了,不需要再有国丈这个身份来加码。实际上若你真是个国丈,反而容易成为靶子,我们还得小心因为太过势盛而引起中立方的反感。” “而对一些立场中立的臣子来说,你与皇帝结盟也不是一件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若是小皇帝真对喜梅有想头,依照你们家的家世,他起码也得拿个皇后的位置出来。可若是喜梅真的做了皇后,有这么显赫的娘家在那里放着,这辈子跟不可能被废,所以将来她的儿子,你的外孙,势必成为皇太子。你现在已经权势滔天了,若还有这这么一番助力,他们会下意识的把你划在危险的人群中去,故意处处打压你的。”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顾凤璋听着点了点头,示意阎青和继续说下去。 “至于我们的政敌,那些想要超越你,暗算你,跟你有仇的人,这简直是让人绝望的事实,等于彻底掐断了他们想要翻身的希望,他们绝对不会容许这件事发生的,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阻止的。”阎青和理清思路数了数,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是乐意看到这件事发生的。 “那就是了,一件大家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我阻止了它的发生,这不但无罪,反而有功。”顾凤璋合上匣子站了起身,“所以我假造圣旨带走梅儿,往日睁大眼睛想要挑我个错处的人是绝对不会拿这个来弹劾我的,甚至就算皇上为此追究,他们也会站在我们这边为我开脱。而我们自己的人,即便是有人不满意我的做法,但又有几个会去上奏折要求查办我呢?” “只要下面的人不上本参奏,要求追查我,你认为皇帝会自己跳出来治我的的罪吗?当然不会。要知道我可是在宫里头,是在他的家里头把人带走的。这事要传出去,只能让人觉得皇帝软弱可欺,大大有碍他的威严,再说他又是个要面子的,所以无论心里头有多怒,他都不会以这个为理由在怪罪我的。甚至有人告我假传圣旨,他还会替我维护,说是真的奉了他的质疑去的呢。”说道这里顾凤璋微微一笑,摊开了手,“这个看起来很严重的事儿,摊开也不过如此,对我是丝毫没有损伤,有利无害。” “得罪一个皇帝,赢得一大批臣子,这买卖划得来。本朝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就算他再想办我,有满朝文武做党羽,他动得了我?”顾凤璋说话的时候很温和,可是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却让人深深的震撼。 第三十五章 春心(一) “你就不怕小皇帝恼羞成怒,不计后果的办你?”阎青和本来还一直为顾凤璋担心,可弄了半天发现人家都已经诸事规划停当,胸有成熟,不禁深深的感觉到泄气,赌气似地问了这一句。 顾凤璋这一切都是设定在皇帝很理智的基础上的,可是那小皇帝还不到二十,被他这么一刺激,万一冲动点头脑发热干出点什么傻事该怎么办? 那可就玩笑开大了啊。 “你说的那种可能根本不存在。”可让人气恼的是,顾凤璋说话时非常自信,一口就否决了这种状况的发生,“若是换了前面几位皇帝,还有可能因为私怨做出什么不可挽救的蠢事,但是如今这位皇帝,却是万万不会的。” 看着阎青和还要反驳,顾凤璋摆摆手让不必多言,“你想想如今这位陛下的经历吧,隐姓埋名,女扮男装,一装就是十多年,换了你能做到?可他偏偏就能装的天衣无缝,偌大个京城竟然没有几个人能看穿。若不是他主动找上我们,我也不会知道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跶的郡主竟然就是皇太子。一个小孩儿能做到这番隐忍,那他的耐心和自制力可想而知了。” “他之前隐忍那么多,都是为了皇位。既然他那时都能为了皇位隐忍不发,那么现在,就算我对他无礼冒犯了他,为了皇位,他还是不会动我的。”说到这里,顾凤璋满意的点点头笑道,“要论大局观,他一个孩子却比你这个大人还要成熟。”” “切,俺老阎不是不会,是不屑”阎青和死鸭子嘴硬的犟了一句,然后看笑的跟狐狸一样的顾凤璋,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忽然感叹道,“我倒是忽然同情起那小皇帝来了,遇上你这样的臣子,他真可怜。” 被欺负成这样却什么都不能做,还要打碎牙和血吞,能不憋屈可怜么。 “是吗?”已经走到门口的顾凤璋一回头,和煦的微笑却是阎青和寒毛都竖了起来,“活该谁叫他敢动我的女儿。这只是点小教训,好戏,还在后面呢。” 听着这话,阎青和算是明白了,原来先前皇帝那些毁他女儿声誉的作为,顾凤璋不是不在意,而是隐忍不发,等着机会算总账了。 阎青和站在后面,看着顾凤璋渐渐走远的身影,忍不住觉得替小皇帝惆怅了起来。 有这样一个帝师,小皇帝将来的日子,可是精彩了不少啊。 “姑娘,你慢点。”当喜梅被扶下车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的看不见阶梯了。 回来的这几天,除了开始出去游荡了几日外,剩下的好几天都是轮流去这个府里那个府里头的拜见各种叫得上来叫不上来的长辈,今日喜梅便是去藕园见了自己师傅兼干娘沈宁,母女俩聊了好久的闲话,是以晚上回来的晚了,竟然天色都全黑了。 喜梅被纤云扶着下了车,弄月却是已经赶到屋里头备茶水了,主仆俩打着一盏小灯,慢慢悠悠的往住的地方晃悠,却不想走到一半的时候,一阵急风吹过来,竟然将灯笼里的烛火给吹灭了。 “哎呀,这个可怎么办。”纤云一抹兜里,发现没带火石,顿时就急了。 “没关系,我们俩慢慢走回去吧,反正路也不远,就在自家园子,还能遇到什么不成。”喜梅看看四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要她一个人独行她是万万不敢的,所以一把抱住了纤云的手臂,强装镇定的说。 “嗯,也只有这么办了。”纤云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却是伸过来握住了喜梅的手。这会儿就只有她跟姑娘两个人,要她折返去门房那里取火石,将喜梅一个人扔在这黑漆漆的园子里也是不妥,所以只能在这里陪着喜梅一起捉瞎了。 不过纤云是练武之人,本来就耳聪目明,就算是黑夜之中也自由一条分辨路径的方法,所以就算是黑夜里,也曾将喜梅带偏了路。主仆俩就这么摸索着抄近路回住处,没想到等到了园中的小石桥处时,却忽然听到旁边的假山里有怪声。 “云儿,那边好像有人说话。”这大半夜的,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忽然出现人声,着实让人恐怖。喜梅忍不住一把抓住了纤云的手小声说道。 “嗯,我也听到了,但是离得远,听不清是谁在说话。”纤云想的就比喜梅还要多些,心想难道是哪里来的刺客不成,所以低声请示喜梅道,“姑娘,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正听着,那边却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争执似的,隐隐还有哭声传过来,喜梅当下就觉得脊背一凉。这僻静的地方最是好杀人埋尸了,万一有人在那里行不轨,自己过去说不定还能救一条命,所以忙点头,“好吧,我们过去瞧瞧,你且小心点,莫惊动了说话的人。” “奴婢晓得。”纤云小声的说着,然后牵着喜梅,两人慢慢的循着声音走过去,果然离得近了,声音也逐渐清晰了起来,仿佛是有两个姑娘正在吵架,其中一个正压低着声音在骂另一个,“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竟然喜欢上那种贱坯子,你怎么不去死去死了就免得丢人了” “我,我,”被训斥的那个年纪略大些,声音听起来也气弱的很,哭着小声分辩道,“我也知道不对,可是我就是管不住我的心,总想着他啊。” “啪”这一巴掌不知道是落到了谁的脸上,在夜色中格外清晰。然后就听着年幼的那个气急败坏的叫道,“你都知道不对还敢想,要真管不住,趁早赶紧挖了它,你一个当当的大家小姐,将来时要嫁王侯做夫人的,你若是跟那人好上了,你让爹娘的脸往哪里搁,你,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 那边没有人说话,只有嘤嘤嘤絮烦的哭声传来,听得喜梅心惊肉跳。 大家小姐,这府里头能称得上这个的有几个人?除了自己姐妹三个,剩下的便是二伯三伯那里的女儿了。只是她们住得远,绝没有道理绕半个园子来这里来说悄悄话的道理,那算起来就唯有…… 想到这里的时候,喜梅感觉到纤云拉了拉她的手,然后在她的掌心上写了三个字:二小姐。 第三十六章 春心(二) 纤云口中的二小姐,自然就是指喜梅同父异母的妹妹,比她小上一岁的顾菀了。 虽然那两个人都在压着嗓子说话,可是偏偏喜梅这种外行还行,遇到耳聪目明的纤云,却是很快就被她听出端倪了。 喜梅听着纤云这么一提点,心中也是一惊,心想到难道看上去颇为收敛不少的顾菀,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是? 主仆俩人趴在那里仔细听了一会儿,大约也听出来了个始末。原来是顾菀喜欢上了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整天魂不守舍,却是被妹妹顾玉看出端倪了,夜晚两人躲到这人迹荒芜的地方,却是顾玉在逼问姐姐始末。 “你也不想想,你要是跟那人在一起了,你想要害死我跟母亲啊,现在本来就被那个贱女人抢了风头,她又有儿子又有女儿,将来还说不定多个皇帝做女婿,我跟母亲小心翼翼,你以为我们容易啊,没想到你这个不争气的,不想着争上游帮母女掌脸也就罢了,竟然还捅出这么大篓子,你自己下贱非要连累我们跟你一起下贱不成”顾玉在那里骂的厉害,也算是渐渐生出了火气,用词十分恶毒,仿佛那不是她姐姐,而是她的敌人一样。 回来的这些天,喜梅也发现随着年纪的增长,顾菀和顾玉姐妹俩的性格也发生了天差地别的改变。顾菀绵软一些,越长大越显示出她骨子里头懦弱无能的一面,处处反倒依照小她一岁的妹妹的意见为先。而顾玉或许是有了那么一个母亲和姐姐的缘故,竟然比小时候还要滑头多了,虽然面上对于意娘也好喜梅也好,都十分的恭维巴结,可是眼中的怨毒却更深了。 真是隐藏的好深,前些天看到她在母亲那里陪着说笑的样子,还以为她转了性子,没想到背后竟然依旧贱人贱人的骂个没完,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这点的。喜梅在心中暗自想着,对顾玉的作为忍不住摇了摇头。 站在她的立场上,姐姐喜欢上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固然不符合她们的利益,但是也不至于贱人贱人的骂个没完,言语之中毫无手足之情,真是自私自利到了顶点。 顾菀开始只是嘤嘤的哭,到最后实在是被顾玉骂急了,也忍不住回嘴道,“意夫人要生儿子又不是我的错,皇帝喜欢喜梅也不是我捣的鬼,你凭什么拿这个骂我,我们现在落到这地步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的好像都是我的错似的。娘没有儿子是她生不出来,皇帝喜欢喜梅不喜欢我,可他不是也不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上了个不是你们挑中的人而已,难道我就犯了天条不成” “你,你,”顾玉显然是没有想到顾菀会回嘴,当下愣在那里,那叫一个气急败坏。 “我什么”顾菀话匣子一打开,倒也说得顺畅了起来,“我喜欢什么人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放着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吃糠咽菜也是我的事,你嫌我丢人,大不了当我死了,日后不认我这个姐姐就对了,我将来不管贫穷富贵都不上你的门还不行么,你凭什么一口一个的骂我贱人,我是你姐姐,我是贱人了,你能好得到哪里去” “好,好,几日不见,你还牙尖嘴利了起来,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好像是我怪错了你不成,你不知羞耻的做下那种事,万一将来不小心肚子大了,我看你怎么见人。”顾玉厉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种幸灾乐祸的风凉。 “你,”顾菀再好脾气,听到这话也气得语结了,牙齿咯咯的打了半天架才说出话,“我怎么都是你的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什么肚子大了,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便纵然是心有所属,那也是发于情止乎礼,没有做出一丝一毫有辱家门的事,你,你竟然用这么龌龊的眼光看我” “谁知道呢。”顾玉凉凉的说,话语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既然你都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那说不定再不要脸一些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你,”夜色中传来了急促的喘气声,显然是顾菀被顾玉的话给气着了,就在喜梅心里诧异到底出了什么事时,忽然听到那边出现一阵低吼,然后就是砰的一声,什么被人撞翻在地的声音,“我跟你拼了,我让你满嘴不干不净,我让你欺负我,你以后再敢这么说我,看我不抓花你的脸。都是娘的女儿,你还是我的妹妹,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说我” 喜梅先是一愣,而后却是忽然悟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顾菀一个大活人。她一个姑娘家,喜欢上一个男子已经是难为情的了,可是没想到还被人拆穿,自然更加羞恼,而后还被自己亲妹妹这么一口一个的骂着,逼急了发怒的打顾玉叶是情理之中的事。 “姑娘,打起来了。”纤云趁着夜色出去望了一眼,然后过来小声的对喜梅说,喜梅闻言也点了点头,“那我们趁乱走?” 听到这事总是不美,何况顾菀顾玉谁都和她不亲,人家是亲姐妹,就算打着骂着也是敲断骨头连着筋,可万一她这个外人搀和进去就不好了。没准儿到时候人家不但不谢她,还要怪她多事,矛头联合起来对付她呢。 这事儿本来就是个意外,既然听到,那也就当没听到得了,反正她对谁喜欢谁谁爱着谁也没兴趣知道,至于丢人的事,一来喜梅不觉得顾菀这行为有什么做错,二来则是,顾凤璋和意娘以及阮冰都活着呢,这种烦恼本来就该他们去头大,自己一个小字辈的搀和个什么劲儿。 喜梅心中想着,便也打算先撤了,没想到纤云却拉着她,有些小声的说道,“姑娘,走不得,那两位都动起来手了,看样子手都吓得挺重的,这四周黑黢黢,她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小姐,万一碰到磕到哪里出了大事可怎么办是好啊” 听着纤云这么一说,喜梅却也是愣住了。这该怎么办是好,难道真要出去劝她们不成? 第三十七章 春心(三) 不管怎么说,现在都不是出去的好时机,可是若不出去阻止,那边打的越发凶了,甚至纤云都急得喊了起来,“姑娘,二小姐现在已经开始掐三小姐的脖子了呢,闹不好这是要出人命了” “怎么办怎么办……”喜梅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先不顾一切的冲出去走救人的时候,忽然看到路边出现了一盏灯。 “姑娘,姑娘,姐姐,你们在哪儿啊~”呼声越来越近,声音熟悉的很,不是弄月还有谁。 喜梅听着这声音,却是松了口气,忽然出了这么个搅事儿的,只怕这架的确是打不起来了。 果然,顾菀听到路上有人出现,当下就松了手,她本来就胆子不大,刚才也是气昏了头,才想着掐死知道自己秘密的顾玉算了,可是这会儿有人这么一搅局,她那一星星勇气早就散了,当下噗通一声的坐到了地下。 顾玉刚才冷不防被她掐住脖子,憋得快要厥过去,这会儿得了空好不容易又能呼吸了,却是真正受了惊,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一骨碌的爬起来就朝路上冲去。 喜梅才放下心来,见着顾玉做出这般事情,一颗心却又猛地提了起来:她这是想做什么? 弄月先前一个人回了屋,吩咐小丫头们备好了热水和饭菜,却迟迟没有等到喜梅跟纤云回来,按捺不住便自己提了灯笼出来找,正走在路上,忽然见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跑了出来,当场被骇住了,尖声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地方靠近水边,据说以前那里面死过人,冤魂极多,以前听底下小哥儿们讲故事时就没少受惊吓。弄月虽然平时莽莽撞撞,可有个极其女孩子的毛病,那就是怕鬼。虽然说她会武功,可提到鬼啊什么的,她的胆子不比寻常女孩子大半点儿,所以这会儿看着斜刺里忽然冲出个人影,黑压压的没有脑袋,所以本能的就尖叫了起来。 顾玉刚才也是被吓得丢了魂,好不容易见人来了,想也不想的就冲过来,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有人了她就不敢杀我了,可还没等到跑进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本来就是惶惶着的,当下被吓了一跳,也跟着一同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玉一叫,弄月却是放心了一些,伸手拿灯笼照了照,看着她下面有脚,这才壮着胆子厉声问了一句,“站住,你是谁再往前走我可就打你了哦” 顾玉也是叫完了才发现来人是顾喜梅的丫环,心中忍不住突突,忍不住就想脚底抹油的转身就跑,可是被弄月这么一喝,却不敢动了,她见识过这丫环打人的本事,于是只能转过身来老老实实的招供,“别打,是我。” “三小姐?”弄月听着声音熟悉,举着灯笼照了照,顾玉这个时候刚好也拨开头发露出了脸,她才认出对面的人的身份,当下心中大骇,“三小姐,你刚遇到什么了,怎么弄的这般狼狈。” “我,”顾玉自然是不愿意把自己跟顾菀打架这种事情说出来的,一是丢人,二则若是说出来,顾菀的秘密也就保不住了。她虽然不屑于姐姐的做为,可也知道这事捅了出去,自己和母亲的名声却要受累,所以信口胡诌道,“我,我出来散步的,刚一阵风把我灯笼吹灭了,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不小心绊了脚摔倒了,才弄成这个样子的。” “好好的,怎么会摔倒呢,瞧瞧你撞得,啧啧,”弄月是个实心眼儿的姑娘,听人家这么一说竟然就信了,提着灯笼照了照顾玉,瞧着她发钗凌乱蓬头垢面的样子,啧啧感叹了几声,忽然瞅见她脖颈间的红痕,忽然叫起来,“三小姐,你脖子红红的,好像被人掐过似的,难不成遇鬼了?” 顾玉本来还不怎么觉得,被弄月这么一吼,却是背心凉凉的。顾菀是她的姐姐,什么脾气她难道还不清楚,怎么可能忽然变得这么凶狠呢,难道,难道真的忽然是被鬼附了身? 这水边闹鬼的传闻,可不止弄月听过。 顾玉当下就害怕了起来,顾不上其它,当下走到弄月身边抓住了她的手,“你,送我回去”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何况弄月还会武功呢。 “不,不行,我得去找我姐姐,还有我们家姑娘。”弄月是个直肠子,虽然害怕,但是这会儿还记得自己出来的主要目的,不肯随顾玉走。 “你个小丫头,竟然敢不听我的话?你信不信我让管家把你卖了去”顾玉一时跋扈惯了,听到弄月竟然不肯听她的命令,顿时怒了。 “你凶什么凶,你又不是我主子,有本事你跟管家去说去啊,看你能不能动我”弄月平时最是不听话,这会儿见着顾玉威胁她,当下火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很不屑的顶嘴到。 “你,”顾玉气恼的本来要发作她,但是忽然想起这是喜梅的人,喜梅向来跟她不对盘,连带的她的丫环们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若是逼急了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她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还有事求这个丫环,所以只能放软了语气哀求道,“好姐姐,刚才是我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这里月黑风高的,我料着姐姐她也未必会走这条路,你逛了也是白逛。不如先送我到我那儿,我等下派人陪你一起去找。” 顾玉的低姿态让 弄月很受用,而且她的建议也说道了弄月心坎上,这里阴森森,她一路走来都在打颤,后悔带少了人。若等会儿顾玉走了,她也没有胆子一个人在这里逛,还不如到她哪里去借几个丫头,然后再过来接自家姑娘。 弄月打听了主意,面上却矜持的很,“好吧,既然你是小姐,你的命令我不能不听,奴婢这就护送小姐回去。不过姐姐什么的就不要提了,你是我们家姑娘的妹妹,若是受了你那句,我岂不是犯上了。” 第三十八章 春心(四) 弄月那里和顾玉说定,两人便提着灯笼去了,随着那小黄点越走越远,四周陷入了一片安静。 顾玉冲出去的时候,顾菀便没有动弹,等到她跟着弄月走了,顾菀才在原地嘤嘤的哭了起来,那凄凄惨惨的声音,若是有人路过的话,恐怕还会真当是女鬼了。 她倒也是可怜,那个少女不怀春,到了懵懂的季节,看着哪家小儿郎动心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生错了时代生错的家庭,竟然被数落的那么厉害,难怪她要悲鸣了。只可惜这只是开始,若她喜欢的是个有担当的好些,若是她喜欢的是个骗子,一片痴心错付,那只怕会更惨了些的。 顾菀哭了一会儿,便边擦着眼的边从里面出来了,若不是纤云眼疾手快的将她拉了一把,只怕顾菀就要踩着她的脚尖过了。 “好险。”等到顾菀的嘤嘤声传远了,喜梅和纤云主仆俩才松了口气,轻拍着胸口说到,这一晚上的经历真是“丰富多彩”,没想到先听到顾菀的暗恋,又目睹那两姐妹的打架,若不是弄月来的巧,只怕事情就难办了。 “回去吧,就当我们今天没有路过这里,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喜梅带着纤云抹黑走到大道上时,喜梅这么补充了一句。 “奴婢晓得。”纤云是个仔细的,也知道今天听到的这些话不能外传,若是有了什么岔子不是自己能承受的来的,所以点点头应诺之后,扶着喜梅慢慢的走了回去。 喜梅回到屋里头,果然丫环们都等急了,说是弄月已经亲自去找了。喜梅明明知道,这会儿也说不曾瞧见,于是伺候她用晚膳,另外一些人却是又出去找弄月,闹了半天才把人找回来。 “姐姐,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可让我好找。”被喊回来的弄月一进屋就看到喜梅和纤云,拍拍胸口叫了句好险,然后就闹闹嚷嚷的说,“你们知不知道我刚出去时看到碰到谁了,是……” “月儿”不等喜梅使眼色,纤云已经叫了一声,弄月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呆呆的不明白怎么了。 “让你回来准备着,你却自己跑出去逛完,还要我跟姑娘回来找你,你说你这是怎么办的差事?”纤云怕弄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厉声叫了她一句,先发制人的把她数落了一顿。 “姐姐,我,我没有出去玩了啊。我是等不着你们,所以才出去找你们的。”被没头没脑的数落了一顿,弄月正委屈着,张张口要分辨,却被纤云一瞪,“怎么,还会回嘴了?谁让人出去找人的?今天这事儿,是不是你不听话乱跑出去的?” “我,”弄月虽然横,可是却怕姐姐,被纤云这么一训,却也觉得仿佛是自己错了一样,脸上就有些讪讪的。 “好了,也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云儿你那么认真做什么”喜梅见差不多了,出口打了个圆场,对着弄月招招手,“你跑了这么半天,可是饿了没有?来,一起吃点吧。” “好。”弄月晚上绕了一个大圈,肚子是真的有点空了,见着喜梅喊她吃东西,又能避开姐姐的训人,最是开心不过,立刻跑到厨房去拿碗筷了。喜梅和弄月见着这样将她糊弄过去,相对视一笑,也出了口气。 第二日,喜梅去母亲那里请安,遇到顾菀和顾玉,果然看到一个脸色惶惶,一个却穿了狐狸围脖,连室内都不愿意卸下来,但面上却还一样和和美美,喜梅不禁暗笑着果然是姐妹,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事,可一旦转过头来对她们这些外人时,却仍然是铁板一块。 纤云私底下也问过喜梅,二小姐喜欢谁这件事要不要去查一下,喜梅想了想却吩咐她不必多此一举。纤云纳闷这是何故,在她看来,就算喜梅再不喜欢那姐妹俩,可是在外人眼中她们都是一家子,若是二小姐出了什么篓子,喜梅的声誉也会受到玷污,至少说亲的听到有那样一个姐姐就觉得家风不好就会取消打算。 喜梅听了却是笑着让纤云不要多心,顾喜梅怕被牵连,顾玉以及阮冰却是更怕被牵连。前些日子阮冰的娘家兄弟都被顾凤璋寻了个由头发落了,连老爹都被调了清闲却无权的散官当着,声势已经大不如前,阮冰稍微聪明点都知道,她唯一的指望就只有这两个女儿了,只有女儿嫁得好些,最好为皇妃王妃侯夫人的,她这顾夫人的位子才稳当,要不然老去之后不定多凄惨,所以她若知道这件事,肯定是把顾菀看的死死的。 “所以,有她母亲和妹妹,我们却是不必枉做那小人了。”喜梅笑笑,却是要纤云不必理会这件事,她没打算借题发挥,但是也用不着替阮冰排忧解难。 实际上对于女儿婚事这件事,不仅阮冰急,她那两个女儿的事,意娘也在着急,喜梅将来的婆家。原本未入宫之前喜梅还算年纪小,容得起慢慢挑,她倒也没有多急,莫家的求亲固然不错,但是一是顾凤璋不在,她不敢做主,二来也未尝不是存了待价而沽的打算。 意娘识字不多,算计却是不少,她是生意人,对于奇货可居这个道理是无师自通的。先前的时候莫家来求还显得似乎是她女儿高攀了,可是两年后,随着顾凤璋声势的再次大涨,莫家这桩亲事却反过来有些像她女儿低就了。只不过这些年顾凤璋不在的时候莫家夫人没有少跟她来往,也帮了她不少忙,若是突兀的拒绝显得有些趋炎附势了,所以对于莫夫人透露意思的时候她没有拒绝,但是对这桩婚事的热衷程度显然下降了不少。” 两年的时间,完全够一个由精明小贩出身的女人摸清楚这各家豪门的家底儿,比莫家好的很是有几户,她为此也很是斟酌。虽然后面听人说进宫的女儿就不能放出来,可她知道自家男人不比寻常,肯定不会容女儿给那老皇帝做小,所以寻女婿的热情没有降低半分。 女婿就是半子,她的儿子还那么小,将来成就如何都不知道,所以这半子在很长时间内都要成为顶梁柱,所以睁大了眼睛还得挑了再挑。 暖暖的阳光下,意娘抱着手中的波斯猫,眯着眼睛惬意的笑着。 第三十九章 谁是枝叶谁是根基? “娘。”喜梅脆生生的叫了句,掀开珠帘看着意娘站在窗前的侧脸,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忽然记起当年夜中出逃时,前途未卜,惶惶不安,母女相拥着坐在小车里,她躺在母亲怀里头看她侧脸的样子。 人心,不知不觉的就疏远了。 一转眼,她长大了,母亲却并未见老。 也是,意娘是最重视自己外貌的人,就算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过对自身的保养,那份认真劲儿,只怕后世那些美容天王什么的见着她也该甘拜下风了。 “你来了?”意娘本来正在想事情,看着喜梅的交换,转过身来回了她一个笑容,然后招呼她,“坐吧。” “嗯。”今天意娘莫名找她来,似乎是有事要谈的,所以丫鬟婆子们都被支到了外面,屋里头就只有两个人。 “回来的这些天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习惯?”母女俩挨着坐下,意娘从果盘里拿了橘子,一瓣瓣的拨开给她。 “挺好的,这是我的家,哪里有不习惯的。”喜梅笑了笑,接过橘子低下了头,一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她回家这么久,意娘才想起来问她这个问题,这母亲,未免当得太失职了。 “唉,你不知道,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守在这里,过得有多不容易,你弟弟还那么小,我不得不在他身上多花点力气,以至于都疏忽你了。”意娘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懂喜梅的眼神,当下眉头轻锁,淡淡的说道,话语中没有诉苦的言词,可那姿态却楚楚可怜,让人看着就不免同情了起来。 喜梅听着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却是低下了头,下意识的避开了意娘伸过来想要摸她脸的手,轻轻的说,“我懂得的。我知道娘你不容易,所以,我不怪你。” 她是懂得的,自己的娘亲,相处最久的人,共患难的人,意娘心里头想做什么,她怎么能不明白呢。 因为明白,才更加觉得悲哀。 自从有了弟弟之后,自己在父亲面前的受宠便隐隐的成了一种威胁。虽然阿圆是儿子,但是顾凤璋却并没有先是对这个嫡子有多么的宠爱,或许因为天性凉薄的原因,顾凤璋对于大多数人的感情都是淡淡的,对朋友够义气,对女人们够慷慨大方,对孩子们也够宽容,但是却并无太明显的爱憎。 实际上,顾喜梅也不觉得父亲对自己有怎么特别的优待,但是不知道什么回事,所有人都认定,她是父亲膝下最得宠的孩子。尤其是顶着冒犯天颜的危险将她带回家之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顾凤璋越是表现的喜爱她,意娘就越是防备她,生怕她分去了原本属于阿圆的东西。 这个时代,女孩子在家里头的地位不高,可是女儿家的嫁妆却不是一件可以忽视的事。民间本来就有厚嫁女儿的传统,珠宝玉器,古玩字画,仆役田产,在大户人家都是可以作为嫁妆的东西。若是顾凤璋有意偏袒,将大半家产作为喜梅的嫁妆也不是不可能的。实际上,意娘曾经就玩笑着试探过顾凤璋的意思,顾凤璋当时的回答让她心惊。 他说,“若是梅儿出嫁,我拿出半个城做嫁妆又有何妨” 顾凤璋有多少财产,意娘其实是不知数的,她手中虽然握着顾府的财权,但那只是顾凤璋让她管的,另外那些她不知道的部分意娘也不敢问,因为她懂得聪明的女人该什么时候张口什么时候闭口。 不过,意娘懂得一点,那就是,顾凤璋的财产,远远比面上看得到的多的多。 那些东西如果没有喜梅的话,都会是她儿子的。 一想到这些,意娘便觉得这个女儿看起来惹人嫌了。 长得这么漂亮,留在宫里头多好,据说皇帝也中意她,若是能落到个什么嫔妃的称号,不仅不用嫁妆,将来还能帮衬娘家兄弟一把,多合适。 只是,这些事情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先前只是在顾凤璋面前提了一句,顾凤璋就沉了脸,直接说个不用闲操心,然后意娘便聪明的不再问了。 只是,她口上不问,却不代表她心里头不想,更不代表她没有什么动作。 意娘看着喜梅低下头,以为她是真的被自己打动了,于是忽略了刚才被避开手的事实,只当那是一场意外。 “你的那两个妹妹,你也别放在心上。她们都是些掀不起风浪的,有娘在这里,没有谁能压着你一头。实际上,我对她们俩好,也是为你跟你弟弟着想。不管我们自己怎么想,在别人眼中我们跟她们始终也是一家人。你跟阿圆势单力薄,将来总有需要她们的时候,这枝繁叶茂才能树大根深,你也别太跟她们过不起。”意娘仔细想了想,生怕喜梅想不通她对于顾菀顾玉姐妹俩和颜悦色的原因,耐着性子跟她分析着厉害。 意娘的道理也是没错的,顾菀顾玉是女儿家,将来唯一的作用就是嫁人,至于要嫁什么人,就要从顾家的利益出发考虑了。这结亲可不是小事,不管顾菀顾玉自己心里怎么想,只要嫁了出去,她们的夫家跟娘家顾家就是姻亲关系,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不管遇到什么都是撇不清关系的,到时候姐妹间的“小别扭”在家族的整体利益面前,就是已经小到可以忽略的存在了。 为了让她们将来心甘情愿的嫁出去,再为自己博一个宽容大度的名声,让自己的女儿和儿子更好的嫁人和娶亲,这会儿对她们好一点,做做“视如己出”的样子,完全是笔不亏的生意。 这些道理,喜梅开始看不明白,最后却也是浅浅想通了,这会儿听到意娘这么跟自己说,她心里头苦笑着,脸上却还是一片平静,“娘,你放心,我没有在意这个。” 枝繁叶茂才能树大根深,谁是枝叶谁是树根?说到底,她也跟顾菀顾玉姐妹俩一样,只是万千枝叶中的一条,一切都是为了弟弟这个根服务的。 她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也就死了心,早就什么都不争了。 再说,她要争的,与她们也都是不同。 第四十章 寺庙 意娘见喜梅这个样子,还以为她想通了,于是脸上也带着了淡淡的笑容,“好,既然你明白娘的苦心,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后天我要去吉祥寺上香,你不如跟我一起逛逛,那里据说冬日开的梅花极其不错,你应该喜欢。” “呃?”喜梅听着这话却是一愣,摸不准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看着意娘殷殷切切的目光,心中一软,却是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好。” 仔细算来,她竟然还没有跟意娘一起出游过,这也算母女俩的头一遭一同出行,所以她还是答应去了。 意娘现在已经是顾家主母,她出行的话自然不是简简单单带着两个人走就行的了,出行的车马人员随从护卫,沿途的打尖休息,茶饮点心,甚至寺庙里面的清场以及迎接,都有一堆事情要准备调度,所以这时间也就放在了三天后。 喜梅倒是没有太过在意,这种事情她一个姑娘家管不到也不想管,意娘似乎也没有把她带在身边教规矩的打算,所以喜梅第三天早上是急急的被纤云弄月套了衣服之后,才想起今天的出游的。 到了门口,看着意娘站在那里等她,才发现来的人着实不少。意娘和阮冰都在,连通着二伯三伯的正室以及小妾,一共有五六位夫人姨娘,而姑娘们几乎也是全数到齐,顾菀顾玉正在旁边跟几个堂姐妹说话,而外面马匹旁边,拿着马鞭的顾思远正在微笑着对她连头,显然他们这群少爷们也是要去的。 “这,”喜梅看着这排场却是被吓了一跳,她还以为就是自己母女俩个呢,谁知道这阵势是整个顾家家眷都去了。不过转念一想却也悟了。这个时代的女人说起来也可怜,男尊女卑的社会下,女人不能经商不能做官,读书也是为了嫁给一个更好一点的男人,生活圈子极其狭窄,除了相等人家里面夫人之间的宴请之外,也就只剩下去寺庙道观烧香拜佛这点娱乐活动了。所以意娘要去拜佛,这对妯娌们也是要去参加的。 “姐姐可是好大的架子,我们可是准备好半天了,都等你一个人呢。”顾玉站在一旁,看着顾喜梅姗姗来迟,便语带讥讽的说道,声音大的周围人都听到的。 喜梅心中却是苦笑,并非她有意要这么个隆重的登场仪式,只是她着实是把这事儿给忘记了。要知道会这个局面,她一定最早一个到。 不过顾玉这话说出来,周围跟着她一起站的女孩子们却没有几个敢应声的。大家族长大的,不论外表怎么样,内地里却没几个是糊涂蛋,什么场合下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是门清儿。 虽然顾喜梅来晚了大家心里头都有怨气,但一来她是长姐,公众场合顶撞长姐,传出去落个骄狂的名声实在不好听。二来便是这几年意娘已经不动声色的将顾府的财权和人事大权都揽在手中,她们这些人却是要看意娘的脸色过活的,这场合打了喜梅的脸就等于是打了意娘的脸,意娘不高兴,根本不用做什么,只要动动眼色就有一对急着卖好的奴才来给她们使绊子。她们又不傻,没道理的为了顾玉让自己不痛快。 先前之堂姐妹以她们姐妹俩为尊,跟着她们一起欺负喜梅,并不是有多喜欢多敬重她们,只是一来不大瞧得起意娘和喜梅的出身,二来则是因为那时老太太还活着,顾菀顾玉有老太太撑腰,堂姐妹们不得巴结讨好她们。只是这会儿已经时过境迁,老太太没了,女主人换成了意娘,连阮冰都被收拾的安安分分,顾菀顾玉姐妹俩跟其他的府中小姐都没了两样,所以那些堂姐妹们也没得自掉身份的巴结她们,故而顾玉说了这话之后,身边的几个女孩子却是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些。 顾玉这话说完,听着周围一片静悄悄,再看看周围人的脸色和自己母亲的的神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也并非不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只是小姐脾气惯了,见谁都想戳两下,这会儿才做下这等蠢事。 “姐姐回去取佛经,可是拿到了?我说姐姐你也真是的,刚才到了门口,发现佛经忘了带了让底下丫环们去一趟便是,何必自己辛苦跑一趟呢。”这个时候,却是顾菀说话了,她笑着亲亲热热的走上来搀着喜梅的手臂说道,“虽然我们是去给奶奶上香,可你也不必这么小心,我相信你的孝心她老人家知道,是不会怪你这些细节的。” 解围的竟然是顾菀?看着这个平时略显笨拙的妹妹这会儿敢站出来,喜梅不禁感叹到底是打虎亲兄弟。顾玉那么对待顾菀,可是这会儿她闯了祸,没有人敢帮忙的时候,却是被她骂个不休的姐姐给她出来解围。 喜梅听着顾菀这番说辞,才知道原来今日去吉祥寺上香是为了祭祀顾老太太,想来是意娘也不喜欢那个老太婆,所以才根本没有跟她提主要目的。这年月也有富贵人家在佛寺里面供奉一座佛塔给故去的长辈,说是可以祈福,慰藉其在天之灵。在喜梅看来这完全是寺庙敛财的法子,不过既然大家流行,意娘为了好听必然也是供奉了一座。反正是个死人,花些银子换名声的事情向来划得来。 “这是给祖母的东西,我怕丫环们不仔细拿错了,肯定要自己去取一趟的。”喜梅见着顾菀给自己这样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于是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反正佛经什么的,到时候去寺庙随便找本烧了就是,谁也不会无聊的去检查那是不是自己写的。 “好了,既然人都来了,那就都出发吧。”见着这事这样就算解决了,意娘显然也很满意,点了点头发话,底下的人赶紧动了起来,将车挨次拉到了门前,意娘跟着抱着阿圆的奶妈上了头一辆,然后阮冰第二辆,接下来的夫人们挨个上车,都是一人一辆,等轮到小姐们便是两三个一辆。喜梅并无姐妹,所以竟然也落了个一人一辆车子的待遇,带着自己的三个贴身丫鬟上了车。 第四十一章 寺庙出游(二) 吉祥寺名气不大,但庙却不小,而且周围收拾的极其整齐,花草也拾掇的很是精心。这冬日的,昂贵的梅花多种不起,但是一些常绿的灌木什么的沿途却都宰了不少,而且还特意修剪成各种样子,虽然都是简单的木鱼啊佛珠啊之类的,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已经是极为新鲜的了。 “姑娘,你瞧,这寺里头跟我们往常去的真不同,干净的多,也好看的多。”絮儿平常不大出去,这会儿就跪在床边掀开了帘一角的偷窥着。她虽然胆小,但是被喜梅养了这么多年,胆子也渐渐的放大了不少,有时也会有些活泼的举动。 “这寺庙不比别家,它专做富贵人家的生意,自然收拾的要精心了。”喜梅听到这话却不意外,淡淡笑了笑,只闭目养神着。 她刚才也听几个丫鬟念叨吉祥寺,所以略微知道些它的口碑,据说是有高僧,极为灵验,所以各家夫人都爱去,一年四季十二个月三百六十天,门前冷落的日子还真不少。春夏秋冬四季有花,时先的蔬菜和素斋都做得极好,去过的人都交口称赞,她们也是从别家的小姐妹那里听来的。 喜梅听了只是暗笑,这年头寺庙也要赚钱,也要生活,相对于骗那些个普通老百姓的钱不同的寺庙,这家的主要客户对象却是深闺里的豪门夫人了。这些人有钱,随便来一次香油钱都能扔下上百两的,是大金主,自然得好好照顾了。只要她们玩的开心,住的舒服,经念的好不好倒是其次的了。 果然,等到了寺庙里,自然有面带笑容的知客僧在等着她们,与别家那些高矮胖瘦的僧人不一样,这里的各个却都是身高颀长面容清秀的沙弥,一个个穿着青布直裰,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 旁边有些个第一次来的小丫头第一次见着和尚也有好看的,不少都眼睛直了。这年月的女人,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使粗丫鬟,都没几个见过男人,是以脸红的都不少。 喜梅被扶了下车,看着这阵仗却是一笑,也不知道谁想出的这招,看起来有几分后世里头迎宾先生的范儿。 意娘以及那群夫人却是常来的,都见怪不怪的,被扶了下车之后跟着那个带头的说笑了几句,喜梅离得远没有听到声音,却也听到了笑容。见着一个扔下的荷包,便知道又有赏赐,忍不住感叹这钱赚的真容易。 因为是提前通知的,所以这寺庙里头早就做了清场,厢房也收拾妥当,一堆舟车劳顿的人都纷纷先回屋子里头梳洗了。喜梅看到厢房虽然比不上家里头的金碧辉煌,但是却整洁素雅,房间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房中的大花瓶里还插着数只正在怒放的梅花,顿时心中欢喜,也忍不住拿了个荷包给领路的小沙弥。给完之后她却是笑了,还说别的女人怎么样怎么样呢,看来自己也未曾免俗。 梳洗完毕之后,又有小沙弥端了早饭来,稀粥馒头包子和咸菜,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是吃了一口之后却觉得味道特别,很是提神,听小僧才知道原来煮粥的米粒都是僧人们自己种的,腌菜也是特制手法腌制的,据说念过十二遍金刚经,效果自是不比其它。 看着小沙弥一本正经的样子,喜梅却是忍不住笑了,顺便又拿了个银角子赏他。那小沙弥得了两回银钱,自然笑的十分开心,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幸福,当下就很是热心的建议,“法事晚上才开始,女施主要不要出去逛逛?我们寺中的景色也是极好的呢。师兄们都守住了外间,不怕有人进来的。” 喜梅这才记起祈福这件事,想着还要等到晚上,在这里枯坐到天明也不是办法,所以点点头咨询道,“那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我们寺里头可玩的东西多着呢,西院子有梅林,东院有佛塔,正殿有各式的菩萨,后山有瀑布……”小沙弥对这个倒是如数家珍,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各种与佛家有联系的玩赏景点,听着倒像是个佛教主题乐园。 “好了,我知道了,请问你们这里梅园怎么走?”喜梅听他讲解了一番,知道这梅林虽然出名,但是各府里头都有,也算不上特别稀奇,来的女客们还是喜欢去府里头没有的地方逛,是以名气最大但是人数最少,所以决定去哪里。 “小僧说不清楚,女施主稍等,我去给你拿一份说明图来。”小沙弥歪着脑袋说了半天,他自己都不清楚,于是歪着脑袋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等一会儿小脸汗扑扑的跑过来,却是拿着一张薄纸。喜梅接过来一来,忍不住就笑了,这上面画着山山水水写着景点名称的寺庙简易示意图,不是后世常见的导游图什么。 “小师傅辛苦了,这点给你买糖吃。”喜梅看着他跑的光头上满是汗珠,忍不住又给了他一个银角子,心里头暗骂着寺院的方丈真是黑,让这般小的孩子来卖萌待客,看着他那样子,对孩子最没有免疫力的众位夫人们怎么可能不出钱。 花高价买了一份导游图,喜梅暗笑着这游乐园收费可不菲,不过好在她现在手头上不缺钱,所以也不计较这几两银子,带用完了早膳,便带着自己两个丫头出了门。 吉祥寺的梅花果然名不虚传,虽然不及各家府里头的贵,也少有重瓣之类的珍惜品种出现,但是却在数量多,而且有序的分布在路旁,形成了一道很长的花廊,人在其中恍如游玩画里,说不出的怡人。 “果然还是要群体效应,你们瞧着这花单个看一半,但是熙熙攘攘一大群却就显得别致了。不过我们府里头想要布置也没办法布置成这样,地方没人家的大。”喜梅边走边跟着自己的几个丫头说着闲话,倒也不是顾府真的不够大,只是吉祥寺建在山头,地方自然宽敞无比,城里头的宅子自然没法比。 “这个也是野趣,若是日日让你对着她,你又该觉得府中那成片成片的林子好了。”喜梅的话刚落音,忽然听到树后传来一阵话音,一个年轻人从树后绕了出来。 “堂哥。”喜梅见着忽然出来的顾思远,先是一愣,而后却是一喜,快快乐乐的弯下腰去行了个礼。 “自己人,不用这么拘泥。”两年不见,顾思远却是又长高了些,唇上也留了胡子,看上去颇有些像年轻人了。他看了看喜梅身后的几个丫头,却是挥了挥手,“我陪你们姑娘说会儿话,你们先撤吧。” “这,”纤云弄月对看了一眼,却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喜梅。虽然顾思远不是外人,又是大少爷,可是她们还是更愿意听喜梅的命令。 “你们先回去吧,有思远哥哥陪着我,没事儿的。”喜梅一看到顾思远那姿态,便知道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所以挥挥手让纤云她们都先退下了。 “是。”纤云几个见着喜梅都这么说,只能领命而去,只留下了喜梅和顾思远单独在这里。 “思远哥哥,你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顾思远刚才藏身的地方不能说不隐蔽,竟然连纤云都没有发现,可想不是在她们之后到的。 “也不是,我之前就在那里了,看到你们来,犹豫了下没有出来而已。”顾思远笑笑,跟她漫步在梅花树下,“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竟然两年多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是啊。”喜梅看了看满枝红梅,却是笑了起来,“今日看着这园子的梅花,心里头就想到你那次给我折梅枝的事情,我知道顾家人里头,只有你对我们母女俩是真正好的。” “那是因为,”顾思远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是他张张口却是略过了这个解释,“大伯教了我很多东西,他不在,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这世界上的事,哪里有应该不应该。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这人笨,事情也划分的简单,你别见笑。”喜梅笑了笑,看着他唇上的新蓄起来的胡须,不由得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嫂子呢?那日听闻你结婚,我连水酒也没喝上一杯,着实觉得可惜。不知今日参佛,嫂子可曾来了?” 当年她入宫之前,顾思远便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不过还没有亲事。喜梅入宫半年多的时候,听说他成亲了,娶得是京中某个官员的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而那妻子也是温柔可人,心中暗暗为他高兴,还特意从宫中捎了份厚礼出去。 “最近岳母大人身体有些不舒服,她留在娘家照顾母亲并没有跟来,过几日小年的时候,你应该就能见到她。”顾思远对这个话题并不是很感兴趣,扯了几句之后,却是有些神色挣扎。喜梅知道他有话要说,也并不催他,只是自己揪着梅枝假装不在意的慢慢等着。 “你可知道,莫贤他,最近过的很不好。”顾思远是个老实人,挣扎了半天,才红着脸说出这句话。 第四十二章 寺庙出游(三) 顾思远是谦谦君子,换句话说,就是根老实的木头,要他说上这一句“他过的很不好”,便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所以,他现在就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目光里有痛惜,有惋惜,有哀伤,也有埋怨。 她知道,他这份目光是代另外一个人望着的。 喜梅站在原地,听了顾思远的话之后,只觉得心跳快了几拍,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问道,“他怎么不好了?” 莫家没有站错队,在新皇登基时也立了不少功劳,论功行赏不会亏待他们,怎么会不好呢。 难道,燕笙暗处为难莫贤了?想到燕笙的小心眼儿,喜梅觉得这个可能真的是很大。 “这个样子,他怎么好的了。”听到喜梅这么问,顾思远也没有挑明,只是很哀怨的问了这么一句,又让她怔住了。 既然这种语气,那么,就是与政事无关了。 也是,燕笙和成为皇帝的燕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燕笙可以不讲道理的处理一个人,可是带上圣君的光环,成为皇帝的燕笙是不会无缘无故的找莫贤的麻烦,做出让臣子离心的举动。 所以,莫贤的不好,不是因为皇帝的挟私报复,而是因为……喜梅想到这个可能,心都揪成了一团。 “他最近一直过得郁郁寡欢,少言少食,人都瘦了一圈,成天脸上也不见笑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顾思远见着喜梅不支声,终于忍不住挑明了,“你们,到底怎么了?我问他他也不说,还要我不要告诉你,可是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你也知道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我也不知道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跟他之前并无其他,先前我把他当做朋友,后来他说喜欢我,我告诉他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然后就再也没有见面过。”喜梅站在树下惶惶的摇着头。想着那样一个爽朗如七月骄阳的少年如今却已经郁郁寡欢的让朋友都紧张了起来,不用见她都能想象他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自从燕笙登基之后,莫贤来找过她一次,说了些两人都不高兴的话,喜梅恼他对自己的误会,但是却也无法辩解,于是恼怒之下便什么也没说,而后莫贤就再也不出现在她面前,喜梅当他被自己伤了心,对自己情断义绝,于是也就惋惜的同时又松了口气,可没曾想到,他是伤了心,却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伤法。 “家里头人多,我也怕这事被人听到了对你名声不大好,所以忍着没说,一直忍到现在。”顾思远看到她的表情,知道她也是并不知情,语气缓和了几分,但焦灼之意却是更盛,“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莫贤他现在,现在真的是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年。你就算不中意他,抽个空去看看他,行不行?” 顾思远这姿态放的极低,他是个老好人,跟莫贤是表兄,长大后又是至交,自然懂得莫贤的心思。这番请求,却已经几乎是哀求,对着喜梅长长的作揖,眼里都急出了泪花。 “思远哥哥,你何必如此折杀我。”喜梅哪里受得住他的大礼,见状也不由弯下腰扶住他,眼泪不自觉的就落了下来。 “我,我知道我是唐突了,可是,”看着喜梅脸上的泪痕,顾思远却是是内疚了,但是却也无法。“可是那也是条人命啊,我知道他肖想你不对,可是,他跟哥孩子一样,只是最单纯的喜欢和爱慕,并无半点亵渎之意。” “思远哥哥,你误会了。”见着他这样说,喜梅知道他是听信了那些谣言,以为自己跟皇帝有什么,遂连连摇头,“我跟陛下之间是清白的,我此生也再无进宫之意你就不要提这件事了。我跟莫贤之间,与别人无关,只是因为我只单纯的把他当做我的哥哥,我对他的心思就如同我对你般,有仰慕但无爱慕,我当日对他说的话,要是有一句是搪塞他的假话,我指着这满天山神佛发誓,愿意天打雷劈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见到喜梅在这佛院之间发如此重视,顾思远自然不怀疑她的话的真实性,忍不住也怔住了,“你们之间,真的再无可能。” “我敬他重他,关心他牵挂他,那是我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他因为我病倒,我内疚不安,我期盼他早日康复,但是我和他之间是绝无可能的。”喜梅认真的说道,然后提起莫贤的症状,却又是忍不住泪满盈眶,“他真的病的很重?我想去看他,可这,未尝不是饮鸩止渴。若我不去看他,你们把他劝通了,他看上别的姑娘,以后也就解脱了。可是若我去了,他又有什么的想法,反而陷得更深的话,那该如何是好?”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现在的莫贤不是我们能劝动的。先前莫夫人也曾上府里头邀请你过府小酌,被你母亲拒绝了,无奈之下才找的上我。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现在只有你的话能听进去,你先劝着他振作起来,有什么以后再说吧。” 喜梅想想,左右也是无法,似乎也只有这样一条路了,于是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柔肠百结。 顾思远见着她这样子,心里头充满了内疚,这事情从头到尾喜梅也没做错什么,要怪就怪这月老搭错了线,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最后还是一场空。 “这说起来还是我的错,若当年我不是总在他面前提起你,也不至于他对你产生兴趣,更不至于后面越陷越深。我当初只觉得你们年龄相仿,处处般配,若你能跟他在一起,也免去远嫁之苦。”顾思远站在那里惆怅的说道,算起来始作俑者还是他。 “其实这样不能怪你,感情的事情很难说,若该是有那么遭,没有人牵针引线也会遇到,若是不该有那么遭,就是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无用。”喜梅对这个倒是豁达的多,若是莫贤自己对他不感兴趣,顾思远再热衷也没用。 所以,这个就叫有缘无份了吧。 第四十三章 寺庙出游(四) 顾思远和喜梅说了些莫贤的事情,喜梅承诺得空便去看望他之后,两人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扯了几句闲话,顾思远见着喜梅心情不大好,便提出要先送她回去。 喜梅心中烦闷,辞谢过顾思远要送她回去的建议之后,自己在树下散心。她知道自己这样子,无论是见了意娘也好丫环们也好,问起都不好解释,于是便打算在这里一个人呆着等到心情平复了之后再走。 只是,当想起那些个烦心的事,越厘越理不清楚。一会儿觉得自己是该欠了莫贤的,一会儿又觉得这事根本就跟自己无关,难道世间每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自己都要回应相对的感情吗?那若是这样,自己算是什么人了…… 就这么想着,想到伤心处,忍不住对着树抹起眼泪来了。她遇到这般烦心事,偏偏自己的母亲又不是能一起说心里话的,千般主意万种打算的都要自己拿,再累再苦也是自己背,真觉得人生了无乐趣了。 喜梅正在这里哭着,忽然觉得背后有人靠近,她还以为是顾思远去而复返,于是站起来拿着袖子遮了脸,努力让语气正常的说,“是思远哥哥吗?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儿的,只是心中略有些烦闷,在这里走走,心情好些就会回去了。” “你都如愿以偿的回家了,怎么还会心情烦闷?是谁惹你不开心了?”忽然想起的声音让喜梅愣了愣,这声音并不是顾思远的,而是属于那个在宫墙之内的皇帝的,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喜梅吃惊之下,下意识的就放下了袖子,然后果真看到了站到了自己面前的燕笙,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伸手来摸她的眼,“怎么哭的这般厉害?” “你,你怎么在这里”喜梅这才记起自己的样子,赶紧扭转过身子不敢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你,你赶快走啊,我不要见到你” “是谁惹你哭了?”燕笙却是不依不饶的扯着她的袖子,想将她拉过了,可是喜梅执意不面对他,他索性握着她的肩膀将大半个人都拉了过去,认真的看着她的眼,“你这些眼泪,是为谁流的?” “不要你管”喜梅拗不过他,被他扳了过去,脸对脸的跟他直视着。虽然说燕笙带来的那些护卫都分布在几十步之外,而且都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看不到的样子,可是喜梅还是觉得又羞又怒,连眼泪都忘记了。这光天化日之下两人这般抱成一团,若是无意中让人看到了怎么得了。她的绯闻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漫天了,若在被人看到,只怕跳到黄河里都洗不干净了。 “你的事,我不能不管。”燕笙抱紧了她,逼着她跟自己对视着,“我大老远的,费了好多周折才从宫里头跑出来,就是为了看你一眼,结果你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罢了,还让我滚,我……” “你怎么样,我又没请你来”想到自己如今这般两难局面都是他造成的,若没有他,莫贤也不会疑而生怒,作践起身子来,她也就不用像现在这般难受,喜梅的口气忍不住就冲了起来。尽管燕笙满脸的怒容,她却毫不好怕的跟他对峙着,眼睛里差点能喷出火来。 “我,”燕笙看着他,往日里喜梅对他都是不温不火的,就算是讨厌,也只是摆着一副冷脸,很少有现在这种怒目相瞪着的。想着两人之前本来都有所缓和的关系,再看看如今这幅局面,他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变成了一腔委屈,忍不住抱紧了不许她动弹,在她耳边闷闷的说道,“我很伤心。” 被抱紧的喜梅忍不住愣住了,她看着燕笙那暴怒的样子,还以为他回动手打她,没想到对视过后,他却是一把抱住了她,委屈的说他伤心。 喜梅顿时有种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他怎么能这么无赖呢。 他伤心,那那些被他欺负的人怎么办? 那她怎么办? 可是,喜梅偏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燕笙唬着脸的在她面前摆皇帝架子,她就算不要命了也不会让他半分,可他这样子委委屈屈的跟一只被抛弃了的大型宠物一样,让她顿时想不出要怎么接招。 “喜梅,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我是那么的喜欢你,可是,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他的低沉而又委屈的控诉,像是一把凿子,硬是撬开了她闭得紧紧的心。 “你对其他人都那么好,唯独对我,是那么的不好。”他抱着她,把头搁在她肩窝低低的说着,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我很想你。你走了之后,我天天都在想你,有时候见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想着你兴许会喜欢,便忽然就高兴了起来。可是当我带着东西打算去给你的时候,猛然想起你不在了,就比原先的不高兴还要不高兴。” “我听你爹把你带走了,我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恨不得立马就冲到你家里把你带走,可是,我一想到你会不高兴,你肯定不希望我这么做,我便收了虎符,一个人坐在那殿里头,想着你的样子。我想,我一天两天见不到你都那么难受,你爹娘那么久没见到你了,肯定比我难受的多,所以,我就原谅你爹招呼都不打一声的把你带走了。” “我知道,你在宫里头不快活。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笑的鬼精鬼精的。我在马车里看到你跟你丫头一起逛街的时候,笑的连牙都露出来了,是那么的好看,好看到我都忍不住笑了。可是那种笑容,你进了宫之后就再也没有的。所以,我想你出去也好,至少,还能那样好看的笑着。” “所以,我见着你哭,我才会那么急切的追问你。我,我牺牲了那么多的放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高兴,所以如果你还是不高兴的话,那我不是白受罪了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想见到我,但哪怕只是装的,你见到我时,能不能装的高兴一点?” 第四十四章 寺庙出游(五) 一个装字,让喜梅听得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她只记得燕笙对自己的不好,却忘了他也有对自己很好的地方。 其实,燕笙对于自己的爱,一直让喜梅觉得莫名其妙。她并没有对他特别好的地方,治好她的腿,只是因为当初为了不被她砍,而后每一次的好,都有着各种目的,无非是不想自己落麻烦…… 只能说,因为一直得到的都太少了,所以即便是一点点的光,对他来说也明亮的像是全世界。 “好多人在我面前都装开心,但是我不稀罕,我只稀罕你装出来的喜欢。”燕笙抱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声音都有颤抖。 “唉,”面对着这样的他,喜梅无奈的一谈起,慢慢的伸出手环抱住了他,“对不起,我不该朝你乱发脾气的。”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之前做的很多事都让你生气的,我,其实很在乎你,只是我不懂得怎么对人好。”燕笙轻轻的说道,“或许我以前的任性和专断害惨了你,你,你能不能原谅我?” 他松开了手,站在喜梅面前,满脸的期待和不安。 喜梅静静的看着他,月余的时间,他却是清减了许多,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下面是很重的眼袋,虽然因为来见她而特意收拾过,但却掩不住满脸的憔悴。 “皇宫里头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几个能做饭的人嘛,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喜梅捏着她的胳膊笑着说,眼里却有水光在泛动。 “不想吃。”燕笙下意识的刚说完,看着喜梅不赞同的眼神,连忙改了口,“没空吃,你不知道刚登基有多少事要忙,谁都来禀报,我又什么都不懂,只能拼命的去看去听去学,有时候饭送到口边,忙着顾不上吃,一不小心都放凉了。再等去热热,回来又是冷的,于是干脆后来就是什么时候逮着两口就刨两口,混个半饱就是了。” “怎么会这么惨,知道的人知道你是皇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民工呢”喜梅听了不禁愕然,她是知道燕笙刚接手,肯定很忙,可是没想到会忙成这个样子。 燕笙见状,却是苦笑了一下,“吃不上饭不是算辛苦,辛苦的是每天垒了一肚子的话,回到后宫却连一个说话的都没有,这里,”他指了指心口的地方,“这里累才是最辛苦的。” 喜梅默然,捏着他的手不知不觉得就松了。 “我知道你不爱我,”燕笙见状,却是伸出手反握住了她的手,很是真诚的说,“那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只是以朋友,以知己的身份?” 喜梅闻言,不敢置信的抬起了头,“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所认识的人里头,燕笙是给人压迫感最强的,他一直使用各种方法将她往绝路上逼,似乎打算让她除了接受他之外就别无它路,可是这一次,他竟然对她说,我们做朋友吧? 这个,不伺于老虎不吃人了,摸着肚皮笑呵呵的说我们吃素吧。 “怎么,你不信?”燕笙仿佛看出她的想法,又是无奈又是惆怅的一笑,“也就是只有你,能让我改的主意了。” “我?”喜梅狐疑的指着自己。 “是。”燕笙点了点头,既甜蜜又痛苦的说,“我喜欢你是真的,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也是真的。我一直努力再往那个方向努力,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越是努力,就越把你推得更远。我把你攥的越紧,就失去你越快。” 喜梅看着燕笙,几乎不相信他竟然能想通这个道理。 “现在,我发现在拥有你和让你陪在我身边这两个梦想不能同时达成的话,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让你陪在我身边。这样,就算你不是我的,但我还能看到你。而我若在我先前的路上一意孤行的话,我只能彻底的失去你。” “我想通了去,其实你是不是我的无所谓,这世上除了爱之外,还有友情。我愿意跟你做朋友,我不再想去干涉你什么,只要你在我身边,知我懂我,能在我最无力的时候给我一份鼓励,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我一丝慰藉,这样就够了。” “你愿意这么做吗?”燕笙望着顾喜梅,诚挚的问道。 “嗯。”喜梅拼命的点了点头,然后兴奋的一把抱住了燕笙,“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我愿意做你最忠诚可靠的朋友,一直一直的在你旁边,不管你遇到什么,你都还有我。” “喜梅,我真高兴,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的拥抱我。”燕笙又是惊喜又是激动,最后也伸开双手抱住了顾喜梅,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既然燕笙愿意退一步,那一切都海阔天空了。喜梅像是脱去了千斤重石一样,连带的将莫贤带给她的困扰都驱散了不少。两人终于能平等的聊一些问题了,喜梅关心了燕笙最近的饮食起居,他过得果然辛苦.不止工作量大,而且因为他之前一直服用阻止生长的药,现在终于停药了,被压抑了好几年的生长进程似乎都在这几天内飞快的进行的,燕笙直接靠在喜梅身上撒娇的说,“我现在觉得自己的骨头每天都在蹭蹭的长着,一早起来就能听到关节咔蹭咔蹭的声音。” 喜梅听到这个却是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请御医了吗?有没有说怎么样?” “请了,御医说没事,只是人会受罪一些。”燕笙叹着气做了个郁闷的表情,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生动,“本来说是让婢女们每天给我揉揉的,可是我一天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有空搞这个,只能先放在一边了。不过好在最近忙到昏天暗地,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连自己都忘记了疼,倒也不算难受了。” “你,”看着他这个样子,喜梅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拿手指戳戳他的额头,“还是万事小心的好,身体是工作的本钱,无论如何都别把身体累垮了。” “我知道。”燕笙笑眯眯的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弄成十指相握的样子,“我一定要活的长长久久的,免得别人霸去了我在你身边的位置。” 第四十五章 寺庙出游(六) “你要到哪里去?”顾菀刚走出门,就看到顾玉领着人堵在了她门口。 虽然刚才在顾家门口,顾菀帮顾玉解了围,可顾玉也不见得有多领她的情,仍是一副臭臭的面孔。 这几天顾菀跟妹妹也算是彻底的闹翻了,见着她拦路,也不再退让,只是硬梆梆的回了她一句,“你管得着?我出去散步不行啊” “既然散步,那为什么不带丫鬟”顾玉努了努嘴,指着被她勒令留在房间里的丫环们。 “我乐意”顾菀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推开了顾玉,径直朝阶梯下走去,“我看着这里风景好,想四处走走,看看景致,不行吗?” 顾玉见拦不住她,急急的追下了阶梯,扯着袖子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怒气冲冲的说道,“哼,看风景,只怕是去见野男人的吧” 顾菀听着这话,却是愣住了,满是敌意的扫视了一下左右,有些恼怒的看着顾玉,“你想做什么” “你竟然真是去见那个野男人。我本来是看你神色诡异,诈你一下,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是去见他,”顾玉见状忍不住变了脸色,抓住了顾菀的手不愿意让她离开,“不许去” “我偏要去”顾菀本来神色慌张,但是看着周围站着的丫鬟婆子们,忽而脸上浮现一抹笑,对着顾玉小声说,“如果你不让我,你信不信,我在这里叫出声来” “你想叫什么?”顾玉觉得奇怪,顾菀去私会男人,本来就是不可饶恕的最贵,她竟然还敢喊,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难道她疯了不成? “你若不让开,我就喊,你想去私会男人如果你敢把我今天的事情告诉母亲,我若不得好过的话,也势必一定拖你下水”顾菀看着顾玉,眯着眼睛说道。 “你,”顾玉看着一向温驯如绵羊一样的姐姐,有种不认识她的感觉。 顾菀这招不可谓不狠,顾玉不比她,能受得了贫贱。她还一心想要做她的顾家三小姐,嫁到豪门里头去当正牌夫人呢,若是被毁了名声,哪怕是莫须有的,对她将来的婚事也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她赌不起。 果然,看着顾玉的眼神,顾菀就已经明白她要退缩了,忍不住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眼神,“乖乖的让开,我要出去。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做出什么危害你,也危害我自己的事。” 爱情是个可怕的东西,能让最懦弱的女人变得勇敢,让最愚笨的女人变的聪慧,让最实心眼的女人变得诡计多端。 顾玉第一次,从自己的姐姐身上体会到了这一点。 顾菀实际上并没有约任何人,她只是恰好从某个渠道,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今天也会来这里而已。她所想要做的,也只是悄悄埋伏在某个他会经过的路段旁,跟他装做不经意的巧遇,然后乘机多看他几眼而已。 “真是的,讨厌,这会儿还没有出现,想必是走过都怪玉儿,哼”拿掉落在肩头的梅花花瓣,看着路口空荡荡的人影,顾菀忍不住郁闷的踢着脚边的枯草。 她也是刚才经过膳房,看到那人正在跟小沙弥说话,似乎是今天要借住在这里,当下就喜的是心花怒放。 这寺庙里虽然因为她们的到来提前清了场,而有些人却是清不走的,例如他。 她小心的偷听到他的住处,知道他等会儿是要从这里经过,便故意来此巧遇,没想到临出门时却被顾玉给拦住了,看看现在的天色,差不多都要吃饭了,他一定已经早早回房了。 “唉,好不容易遇到一趟,若连一面都见不到,只怕以后,不知道什么场合才能偷偷看他一眼。”顾菀在心中伤感的想着,久久不愿意离开,正烦恼着,却不经意的在草丛里看到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啊,这是什么?”顾菀好奇的蹲了下去,拨拉了几下,才发现是一枚玉佩。样式极其简单,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并蒂莲图案,但玉质很好,应该是当的羊脂玉,而且中间还有一个很明显的“齐”字。 “这貌似是哪个男子的玉佩,怎么不小心掉到这里了?”顾菀擦干净土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正准备装到荷包里交给寺里头的僧人处理时,忽然听到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蓦然一回首,却发现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哎呀”顾菀看到他的身影,第一个反应就是弄头发抹衣服上的褶皱,不过还没等她弄妥帖,那人却已经看到她了,正快步的朝她走过来,长长的作了一个揖,“顾姑娘有礼了,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巧啊。” “是啊。”顾菀羞涩的回了一个礼,然后偷偷的看他,发觉他的脸色不大好看,遂有些担心的说,“袁大夫,我瞧你脸色不大好,请问,请问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哦,”被顾菀巧遇到的袁思齐明显心不在焉,迟疑了一下点头,“实不相瞒,我正在找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能详细说说样子吗?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找的”顾菀一听这个,顿时就开心了,细声细气的问道,不放弃一个和心上人接触的机会。 “呃,既然如此,我在这里就先谢过顾小姐了。是一枚玉佩,有这么大,上面写着一个齐字。”袁思齐焦急的笔画道,然后重重的补充了一句,“这玉佩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信物,很重要的” “呀,是不是这个”顾菀闻言,赶紧把帕子里面裹着的玉佩拿了出来,心想道自己竟然运气这般好?只是想巧遇一个罢了,没想到却附赠这般福利。 “是它是它”袁思齐一看那玉佩,立刻兴奋的大叫了起来,从顾菀手中接过了那玉佩,小心翼翼的翻看了数眼,然后脸上却是浮现了遗憾,伤心,失望种种复杂的表情。 “有什么问题吗?”顾菀看着他脸上闪过的神色,忍不住小声问道。 “不,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些旧事罢了。”袁思齐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将玉佩小心的放到怀里,然后长长的一拜顾菀,“顾小姐,这次真是要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帮我找到了这个,我这会儿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不妨事。”顾菀笑着连连摆手,心里头乐开了花,但是脸上却还要装矜持,“说来也算是缘分,我恰好捡到了这东西,你恰好又丢了这东西,换了别人一样也会这么做,实在是不用谢我。” 袁思齐听到她这说法,淡淡一笑,却也是没有再说话,只是拜谢不已。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袁思齐看着顾菀孤身一个人,竟然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顾菀心中窃喜,却不敢有半点表达,只能强忍着矜持的点了点头,先他一步的转过了身,走在她的前头。 不知道是因为心上人在身边太紧张的缘故,还是乐极生悲,顾菀刚走了两步,没想到就被路边的杂草窝绊了一脚,整个人差点跌倒了。幸亏走在她后面的袁思齐眼疾手快的扶助了她,低声问道,“顾小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儿。”骤然被中意的人抱在怀里,被他的气息浓浓的包围着,顾菀只觉得心猿意马,话还没说,脸都红了一半。她在自家妹妹面前虽然硬气,可是在袁思齐面前也不愿意被看轻,以为她是个随便的姑娘,所以扶着袁思齐的手强忍着站了起来,“袁大夫,我可以自己走的。” “抱歉,是我唐突了。”袁思齐这才察觉到自己动作的不对劲儿,几乎是将顾菀抱在了怀里,于是赶紧放手,扶着顾菀重新站起来。可是没想到她刚立起身子,还没有站稳,却是低呼了一声,身子歪了一边。 “顾小姐,这是怎么了?”袁思齐自己就是大夫,看着顾菀这样子心中已经有数,但是却还是问了一句。 “我,我好像把脚崴了。”顾菀一副为难的样子,心中却是大喜。她正愁着这么短短一段路,还没有走就完了呢,没想到竟然是瞌睡来了枕头,她竟然因此而崴脚了。 天助我也,看着袁思齐沉思的表情,顾菀只觉得心脏跳的厉害。 袁思齐自然是不知道顾菀心中想法,他只是觉得顾菀受伤了很不方便,自己抱着她或者搀着她都显得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只能朝着左右看看,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台阶柔声问道,“顾小姐,我抱你过去坐着,帮你看看你的脚,这样可以吗?” 幸好他本来就是大夫,治疗崴脚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轻轻推拿一下就能让她恢复如常,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恩,好。”顾菀却是求之不得,只低头羞涩的应了声,然后就听着他低道了一声“得罪了”,抱着她往那边走去。 袁思齐将顾菀抱到了台阶旁边,脱下自己的外衫垫在地上,这才扶着顾菀坐下,半跪在那里抬起了她的脚检查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冒犯了,顾小姐,我恐怕得脱掉你的鞋袜才能帮你治伤。” “没,没关系。”顾菀坐在那里,声如蚊讷,脸红似霞。 第四十五章 山寺(七) 来山寺之中,本为了散心,可先遇顾思远,再遇燕笙,一喜一悲,待着与燕笙分别之后,喜梅心中悲喜交加,浑浑噩噩的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觉得身上发冷,这才往回走。 这一路上人烟稀少,加之又到了用膳的时间,更见不到几个人影,所以看到在她面前忽然出现的男女时,喜梅忍不住愣住了。 要是往常,见着这番格局她多半是要躲的,但是今天也许是遇到的事情过多了,脑子浑浑噩噩的厉害,竟然连走开都忘记了,只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人搂搂抱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前面,顾菀坐在石阶上,袁思齐正面对着她半跪在那里,看样子是帮她揉脚。这画面本身并不奇怪,但让顾喜梅不安的是,顾菀低头看袁思齐的眼神,满脸红晕,眉目含情,想让她不想歪也难。 “啊,姐姐”顾菀坐的姿势,却是最先看到顾喜梅,忍不住叫了出来,神色中颇多不自然。而袁思齐转过头来,看着喜梅,却是神情冷淡,仿若见到陌生人一样。 他这是怎么了?喜梅看着袁思齐的态度,跟上次见着他时的嬉皮笑脸有着天壤之别,顿时觉得心里头怪怪的,可碍于有人在场又不好问,于是胡乱的点了点头,“你怎么了,脚崴了。” “嗯。”顾菀却是又慌又乱的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我,我是刚才不小心崴了脚,袁大夫刚好在,所以就帮我,所以就帮我,揉,揉了揉。” “原来是这样。”喜梅的眼睛一直在袁思齐面上瞄着的,若换了平时,这般作态早惹得人怀疑了。可是现在顾菀自己也心里头有鬼,顾不得其它,所以倒也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喜梅细细的看了番袁思齐,然后心里头越来越凉。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欢喜之意,不止是眼神冰冷,连全身都带着股凉意,仿佛厌恶透了她。 这是怎么回事?喜梅心中一紧,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又像是专门表现似的,竟然在她眼前半扶半抱的将顾菀从地上扶了起来,好脾气的问道,“顾小姐,你现在试试,看脚可否好了些。” 他认真看着顾菀的样子,仿佛她是最贵重的宝贝,一刻都舍不得离开。 “呃,好。”袁思齐炙热的眼神让顾菀心慌意乱,虽然她觉得在顾喜梅面前自己表现的跟袁思齐太熟了不太好,可是,她根本无法拒绝来自于袁思齐的任何建议,所以小手被他握在手里,试探性的往前面走了一步。 顾菀本来就伤的不重,袁思齐又是高手,所以顾菀那点脚伤根本不够看的,踩着地上试了试,走跑都是无碍,所以很快就松开了手,“袁大夫,真是太感谢你了,我的脚没事儿了。” “没事就好,天黑路远的,你一个姑娘家走不方便的,还是我送你走一截吧。”寺里头的钟鼓声已经响了多时,又到了僧人们做晚课的时间,的确是不早了。 “我,”顾菀心中极其乐意,可是顾喜梅站在旁边沉着张脸看着,她也不敢造次,只能左望望,右望望,却是等着喜梅拿主意。 若是顾喜梅知情知趣,肯让袁思齐送她就好了。若是顾喜梅并不懂得看脸色,跟她们一起,三个人同行,倒也勉强能不错。可是万一顾喜梅固执死板,不懂变通,不许袁思齐送她,那可就糟糕了。 可这世界上,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顾菀心里头刚这么想着,就听到顾喜梅冷冰冰的说,“多谢袁公子了,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你若送我妹妹回去,惹得人家说闲话,毁她名节就不好了,还是我送她回去吧。” “授受不亲?”袁思齐听着顾喜梅这么说,却是冷笑了一声,不过而后他也并未再多言,只是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袁某就先行告辞了。” “不送。”顾喜梅却是客客气气,礼貌的有些过分。 顾菀看着大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溜走,心中懊恼万分,但是却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表现,生怕被喜梅看出什么端倪,只能怏怏的跟在喜梅背后离开了。她所不知道的是,当顾喜梅看着她跟自己一起乖乖离开时,心中也是松了口大气。 袁思齐这是在做什么,当着自己的面跟别的女孩子如此卿卿我我,就算是做戏,这也太过了吧喜梅在心里头想到,平常看不到了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瞧着他跟顾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亲密,竟然无端的就生气一股怒气,一心想破坏起他们在一起的画面。 不行不行,我得大度一些豁达一些,要不然跟个妒妇似的多难看,顾喜梅在心里头碎碎念着,魂不守舍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待着顾喜梅和顾菀离开,袁思齐在原地站了很久,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他从小就习惯了顶着嬉皮笑脸的样子过活,一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个时候穷,又没有爹娘,常被村子里的小孩子欺负,受了委屈挨了打也没有人会同情他,所有人,包括相依为命的爷爷都以他的苦为乐,所以,就算再苦再累,憋了口不想被人看笑话的气,他也始终撑着一张笑脸。 等到爷爷死后,他一个人背井离乡的上京,看遍冷眼,识遍人生百态,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盛了。反正人生在世如此,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他们越是看不起他,想要看他的笑话,他就要活的越顽强,攀的越高,让他们彻底的失望。 他这一辈子,苦的多,甜的少,于是只能凭着股子傲气撑出一张笑脸,所有的不如意不乐意不称意,只有在人后才会露得出来。 今天他到这里,并不是巧遇。 顾家女眷出门,这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要留心,总能打听的出来。自从顾喜梅出宫之后,也来这里见过几次他,只是每次她总是被一帮子人跟着,四目相对之下,虽然知道彼此的情谊,但是却得装的客气万分,连拉拉小手说说小话都不能够。开始袁思齐还满意两人时不时能见着一面,但人心毕竟是难以满足的,几次见面之后,便想着怎么才能两人单独相聚一会儿。 袁思齐虽然读书不多,但人却不傻,长年混迹在市井,鬼点子倒是一把一把的。说书人口中才子佳人私会后花园的故事,他听着虽然嗤之以鼻,但是仔细思索却也有可用之处,别说其他,混进顾家的话,两人单独见面的机会总是盛上几筹。 就在袁思齐开始思索以什么借口去探病的时候,却忽然打听到顾府女眷要出游,顿时把主意打到了这个上面来。虽然有女客到,吉祥寺肯定会清场,但是戒备肯定比顾府松懈一些,瞅着的人也少,要见面相对会容易的多些。 更何况,吉祥寺老主持前些天染了风寒,正邀他过去瞧病,袁思齐先前觉得没什么赚头不大乐意去,但是这会儿却提前一天收拾了东西,颠颠儿的敢在顾府人之前到了吉祥寺。这寺中不收香客,但是也没有把大夫往外赶的道理。 就这样,袁思齐很是顺利的留在了吉祥寺,而后又买通小和尚,让他把喜梅往梅花林那里引,然后估摸的差不多了,便朝着那里赶去,准备制造一场“巧遇”。 只是可惜,人虽然如同他预料的来了,但是身边却多了个拖油瓶,看着顾思远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跟着喜梅说什么,把好好的人都弄哭了,袁思齐在心里头把顾思远翻来覆去的骂了好几遍,同时也在心里头幻想自己等会儿好好安慰喜梅一番。 好不容易,顾思远离开了,就在袁思齐准备现身而出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伙人。看着警告的眼神,袁思齐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只能乖乖的呆在原地不动,看着那忽然出现的年轻男子站在了喜梅的身后。 袁思齐从第一眼,就知道他对于喜梅没有恶意,但是当看到他们在那里说话,拥抱时,袁思齐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变成了冰的。 因为离得不近,他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却看得清楚他们每一个亲密的动作。那些暗处的人似乎是怕他惊扰了那对人,有人拿出了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不许出声。 其实,何必呢,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袁思齐苦笑着想,就算他们不威胁他,就算没有人警告他“那是你动不起的人”,他也不会再自取其辱的上去了。 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在这种画面前,他之前的一切努力,看上去像是个笑话。 他虽然穷,但是却不笨,在京城里呆久了,也知道什么人会有怎样的随从。一出现就有如此多高手暗中保护,那人,非富即贵。 联想到之前那些被他当做笑话的风言风语,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猜到那个年轻人是谁了。 第四十六章 山寺(八) 那个站在顾喜梅身边的人,无疑就是传言中的男主角,当今的皇帝陛下。 他真傻,还以为时光就能停在回忆中最美好的那些岁月,可他怎么能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认为那是最好的。 他记忆中最温暖的光亮,也许只是别人旅途中不经意的一抹风景。 记忆中蜜饯的味道犹然甘甜,可当初赠送美好的那份人,或许已然走远。 袁思齐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觉得浑身僵硬。 “放我走,我要离开,不会打扰他们的。”袁思齐干涩的动了动嘴,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但他想那些人应该会懂的。 果然,一个黑衣人拎走了他,天晕地旋之后,他已经不知道身在哪个僻静的角落里了。 袁思齐浑浑噩噩的往回走着,先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和愚弄,她既然喜欢别人,为何又来招惹我。而后却又觉得自己可悲可笑,一心想要缩短与人家的距离,却不知道人家早已经攀上了最高的枝头。也许跟自己之间,只是闲暇时间的一个消遣而已。 他这样满头满脑的胡思乱想着,却也竟然走了回去。在房间了呆坐了半天之后,偶然间摸着腰间,这才想起被自己遗落的玉佩。 “不行,我得去找回来。”袁思齐猛然的惊醒,急匆匆的往外走去。 并不是他舍不得钱,以他现在的身价,随便买上几块玉佩都是等闲,只是遗落的那块玉佩不同寻常,它是他的父母留给他的。 袁思齐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这块玉佩是他们唯一留给他的东西,所以他再穷再落魄,也没有把它当掉。 他本来打算今天把它送给顾喜梅的。 可是, 袁思齐自嘲的笑了笑,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应该已经看不上这些了吧。 玉佩不大,刚才一路上又匆忙,袁思齐自己都不记得掉在了哪儿,只有一路上回溯,却没想到竟然是顾菀捡到了自己的玉佩。 对于顾菀这个千金小姐,他是没有多少感觉的。先前自己在顾家呆着的时候,除了顾凤璋和顾喜梅,跟顾家其他人的交情都是泛泛,虽然平时也帮着佣人们治治伤,但都有着目的,谈不上交心。 他对于这位二小姐的唯一认识,也就是她特别爱勒索自己,每次见面都会要东西,袁思齐也怕得罪了她在府里头不好过,所以每次见面都会奉上一些不值钱但是很轻巧的玩意儿,以企图蒙混过关,所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们却还算是相处的很好。 这次见面,也就是客客气气的说话,拿了玉佩之后本来想要告辞的,但没想到顾菀会忽然受伤,更没想到的是,顾喜梅竟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说不上是什么心态,总之,下意识的就对顾菀比平时热情了许多,似乎想要借此来惹顾喜梅不开心一样。 得了吧,她根本对你不在意,所以再怎么也不会有反应。 心里头这么说着,可看着她生气,却又窃喜。 可是刚刚开心不了多久,却又想到,她的生气,或许只是觉得一向专属于她的东西被人抢去了而已,只是源自于她的占有欲,却不是对自己的感情。 人总是很奇怪的,一旦怀疑,一切都变得可疑了起来。刻意的想要去试探,但是却又怀疑一切试探的结果。 我得离开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袁思齐站在原地握紧勒了拳头。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喜梅一晚上也是心神不宁,以至于在做法事的时候都神情恍惚,烧经书的时候更是差点烧到了自己的手,于是连意娘都惊动了,过来问她怎么了。 “回禀母亲,并无其他事,只是想到奶奶心中惆怅而已。”喜梅随找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意娘正欲再问,却忽然外面有丫鬟进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她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待着丫鬟们走后,却是起来吩咐喜梅,“你随我一道出来吧,有客到。” “有客到?”喜梅听着心中纳闷,这荒郊野外有什么客人?可是意娘根本没有给她提问的机会,径直走了出去,喜梅只能跟着出去。 来到大殿里头,却看着两位三四十岁的妇人正在对佛参拜,她们身后跟着几个少年男女,样子却像是行猎归来。 “房姐姐,你怎么来了?”意娘待着她们礼毕,亲亲热热的上去打招呼,喜梅这才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威远大将军的夫人房筱韵,而旁边另外一个女人年纪略大些,气度也不输于她,却不知道是谁。 “这位是我的姐姐,贤亲王妃。我今日去找姐姐散心,待着孩子们围猎,却不想误了下山的时辰,于是便想着到这里来寄住一宿。可没想到来了门前才听到知客僧说已经被人包下了,若是别家,我定然不会去打扰,可一听是妹妹你,我就说非得来叨扰一番了。怎么,不嫌我讨人嫌吧?”房筱韵笑吟吟的说,拉了姐姐过来,“姐姐刚才还怪我莽撞呢。” 房筱韵和意娘自从在沈宁那里认识了之后,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些年更是往来密切。喜梅在宫里头不大见,但是顾府的人也是知道这位奶奶的,所以她带着人进来也不曾阻拦。 “哪里的话,两位姐姐肯来见我,是给我面子,我哪能生气呢。不过王妃向来思虑的比我们周全,迟疑也是应当。”意娘笑吟吟的掺了她的手,显然不仅仅是房筱韵她认识,房筱韵的姐姐她也认识,“不过这里虽然被我们家占住了,但客房却是绰绰有余,两位还是要在这里歇一晚上,千万不要见外。” “那是那是。”几位大人说完了话,这才吩咐孩子们上来见面。喜梅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却发现那边有人似乎在看自己,抬眼瞅了一下,却发现其中有个少年神色慌张的转过去了头。 这个是?喜梅纳闷着,却不经意的发现,房筱韵和意娘在看着自己的时候,隐秘的交换了个眼神。 第四十六章 山寺(九) 几乎是一瞬间,喜梅就立刻领悟到了她们彼此目光中的含义。 相亲,这个字眼自然而然的就跳到了脑海里。 那几个瞄着她眼色不同寻常的少年,身后的大人们会心的眼神,以及这不同寻常的耽误,顾喜梅很快的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就像是顾家出门,自有人打点好沿路的路线,何时走何时停,何时休息何处打尖都有详细的计划,出现像是房筱韵她们这种的错误的几率微乎其微,况且意娘的反应也太热情了,她虽然掩饰的很好,可是顾喜梅仍然从母亲不同寻常的动作中觉察到了她的欣喜。 再联想到意娘之前的所作所为,以及房家姐妹俩反复打量的眼神,喜梅就懂得了,这是一场刻意安排出来的偶遇。 对于她的婚事,顾家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平静。按道理说,已经是非嫁人不可的年纪了,但是顾府却没有一个人提起为她说亲事的打算,也没有媒人上门。喜梅原以为是由于那些传言的问题,自己还能得上几日空闲,但是看看现在的阵仗,便知道这打算着实是奢望,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既然已经认清楚她们的目的了,所以这一次,当意娘笑眯眯的让着顾喜梅帮这群夫人们安排住处的时候,喜梅冷冰冰的丢了一句,“这种事情配个丫鬟就够了”,然后不顾在场所有人惊愕的目光,冷漠的转身就走了。 母亲吩咐的事情,纵然她不愿意,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啊,这简直是在打意娘的脸 旁边的人脸色都很精彩,意娘纵然城府再深,这会儿脸上也挂不住,青了很久才勉强笑笑,“既然梅儿不舒服,那莞儿,你陪着两位夫人去吧。” “是。”顾菀还沉浸在喜梅母女俩的内讧中没有醒过来,被阮冰从后面踢了一脚才回过神来,急急答应了一声,然后便低着头带路去了。 阮冰看着这一幕,却在心中得意。这么多年来她处处不及意娘,被压得厉害,虽然面上不敢有什么,可是心里头却憋着一股子气。这会儿看着喜梅跟意娘母女俩不合,顿时眉开眼笑的。她虽然不聪明,但是这些门道却也懂一些,分明就是意娘为她女儿引来了一门好亲事,只可惜那个眼高于顶的丫头不识货,竟然拒绝了她娘的好意,这不是生生的把机会往这边推。 顾喜梅不想要,自己这边还有两个女儿呢。 看着那两位贵客因为被顾喜梅拒绝而显得有些难堪的脸,再看看她们眼中浮现的对自己两个女儿的欣赏,阮冰心中充满了一种得到报复的快感。 任你再强,却是连你的女儿都不想理你,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 纤云弄月见着喜梅走,急匆匆的对着场中众人行了个礼,然后也匆匆的跟走了。待离了众人不远之后,这才问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我瞧着你今天好像不大好?” “别烦我,我不想说”喜梅头也不回的答道,空气中的火药味不少,吓得纤云再也不敢说话,只匆匆的跟着她身后,一直护送她回了房里。 待回到房中之后,喜梅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却是越想越气,整个人跟困兽,恨不得想要咬碎什么来发泄一下。袁思齐对她阴阳怪气,意娘竟然没有询问过她就安排别的亲事给她,他们一个个都把她当做什么了。 絮儿一直守在屋里头,见她回来了,连忙端茶奉水。她并没有出门,也不知道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所以见着喜梅的脸色,本能的关心了一句,“姑娘,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我瞧你脸色不大对?” 一听这絮儿这般问话,纤云就道着要遭,生怕喜梅盛怒之下将她迁怒了。可是没想到喜梅听着她这话却是猛然一抬头,那专注的眼光让絮儿和纤云都有些腿发软,还以为她要做什么。可是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点点头忽然吩咐道,“是的,我今晚头疼的难受,现在看什么都是晕晕乎乎的,你们去给我找个大夫来。” “大夫?”絮儿和纤云听着这话,脸上却出现了为难之意,半天脚步都没动。 这荒郊野外的,到哪里去寻大夫。 可是喜梅却是不管,见着她们杵在那里,当下猛的一拍桌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去” “我,”絮儿小声的哼了哼,纤云却是大着胆子说出了疑虑,“这山上不比府里头,哪里去寻大夫啊?” “去找方丈,难道这么大个寺庙,这么多人,一个个都不得病,一个都不用看大夫吗?既然他们会生病,那就肯定有解决的办法,你只管去找去”喜梅还是第一次如此不讲理的吼道,然后就揉着脑袋在那里哼唧了起来,“啊,我的头好痛,快裂开了,你们快去给我找大夫,要不然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是,是”纤云和絮儿看着她大叫了起来,也以为她是真的有什么不舒服,当下慌的六神无主,也来不及禀告别人,直接就按照喜梅吩咐的去找方丈解决了。 看着她们走开,喜梅坐在房中停止了嚷嚷,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她现在想见到袁思齐,无比的想见到,因为她是要弄懂他为何忽然不理他了,只有明白这个,她才能去决定一些事。 有些计划,她打算慢慢实行的,可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看着眼前这种复杂的局面,她或许得提前动作了。 至于怎么见到袁思齐,这是一件看起来非常麻烦,但实际上却并不难办到的事情。絮儿刚才一句无心的话提醒了她,既然他是大夫,那有什么办法,能比伪装成病人更能光明正大的喊他前来的呢?她知道他在寺中,虽然不明白由何而来,但却猜得到,他大概是今晚这寺里头唯一会治病的人了,若顾家有任何人生病,主持想到的人选一定第一个就是他。 现在,她已经布好了局,就等他来入毂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絮儿就汗涔涔的跑回来,说今夜运气着实好,来给住持看病的大夫还没来得及走,僧人正去请他了。絮儿不放心,也一同跟着去请人,让絮儿先回来伺候着。 喜梅听着继续装病,让她扶着自己到了床上,然后又放下帐子,这才耐心等着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出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顾喜梅哼唧的嗓子都快干了时,才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的脚步声,然后门口传来滴滴的交谈,再后来,便是有人推了门进来,一双男人的靴子停在了床头。 喜梅看着那有些眼熟的鞋尖儿,嗓子一哑,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袁思齐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个绝对讽刺的笑话,千辛万苦费尽心机想见时见不得,可当不想见打算躲着她时,却竟然又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在目睹那一切之后,袁思齐本来是打算立马离开的,可是谁知道见了老方丈之后,老方丈的病情却是有所反复,他忙的又是煎药又是扎针,好不容易让他睡着了,天色却已经暗了下去,寺中的僧人担心他的安危,说什么也不准他独自一个人下山。袁思齐无奈,想着那在晚上出没的蛇熊虎豹,只能按耐住性子,暂且在这里住下了。 他本来以为今晚会安安静静的度过,然后自己明早天一亮就起身动身,早她们一步离开,然后两人以后再不想见。但却没有料到,才过了不过一个时辰,便有僧人跑到他这里来求援,说是借住的夫人小姐中,有位贵人生了病,劳他去瞧瞧。 按照往常的习惯,这种肥羊是袁思齐最喜欢宰的,只是他现在心情不好,一想到病的人是她家中的人,连宰肥羊的兴趣都消失了大半,当下正寻思着要弄个理由推脱了,却没想到被同来的丫环给吓到了。 他认得,这个是她的贴身丫鬟。 莫非,病的是她? 一想到这个念头,袁思齐发现自己的心又不争气的狂跳了起来。说好了不再去理她不再管她,可是听到她生病,他却还是没办法置若罔闻。 纤云自然是认得袁思齐的,见着是旧识,先是大喜,可后来见到袁思齐犹豫,她以为他是不愿意,当下无奈的跪下来哀求,袁思齐回过神来,尴尬的扶起了她,然后也就顺水推舟的跟着过来了。 可是现在,两人间只隔着一张薄薄的帘子,他甚至还能看到帘子背后她窈窕的身影,可是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失去了勇气,有种转身逃掉的冲动。 他怕见了她会心乱。 就在犹豫之间,忽然看到一段好看的皓腕忽然从帘后伸了出来,猛然间拉住了他的手,然后她半掀了帘子露出一张脸,对着后面站着的丫环说,“袁大夫要给我看诊,你们先出去” 絮儿张了张嘴,本来要说什么,可纤云眼珠子转了转,却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两人之间的事,却是一拉絮儿的手将这傻丫头拽了出去,留了个安静的空间给他们。 “你这是做什么?松手”见着她还将自己的手拽着,袁思齐脸色变了变,却是冰冷无情的说了这么一句。 顾喜梅还是第一次遇到他这么冷漠,顿时心里头一紧,感觉就像是被成千上万根针戳到了胸口一样,疼痛来的又细又密,让人无法躲藏。 我不能这么简单的被打败,顾喜梅深深的吸了口气,自己在心里头鼓励着自己,然后脸上挤出了笑容,勉强想要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你问我要做什么,我倒想问你到底是今天发了什么疯,那般对我?” 第四十七 下山 “我曾经以为我了解你,可是现在,”袁思齐看着她,脸上却是苦笑,“我想,或许我以为的那些了解,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你不相信我?”像是疑问,又像是感叹,顾喜梅拉着他问道,话音里不知不觉的带了颤音,“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么一个虚荣肤浅的人?” 如果爱只是可以凭借身份就判定区分,那她之前的拒绝都是为了什么。 喜梅觉得心里头渐渐的变冷,比起误解,更可怕的是从中折射出的,他对她的不相信。 “我不知道。”对着她的眼睛,袁思齐下意识的移开了。 他感觉到心虚。 看着喜梅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似乎错过,或许该相信她,那只是个误会。 可是你真的相信,她是爱你的吗?你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穷小子,你有什么值得人去爱呢?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另外一个花招呢? 人心,永远是最不能猜测的。 两种感情在袁思齐内心纠结着,最后,他选择了退避。 喜梅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感觉到一阵深深的失望。握紧他的手自然而然的松开了。 “你走吧。”她淡淡的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 她最恨的事情,就是不信任。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怀疑她的坚定,那么她也不敢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能保持对她的信任。 “我,”看到她这幅心灰意冷的样子,袁思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的走出了房门。 或许,两个人只能走到这里。 袁思齐走后,喜梅觉得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一样,无力的倒在床褥上,看着顶上的幔帐花纹发呆,连丫环们进来了也没有察觉到。 纤云和絮儿进来,看着她这个样子,也没有敢出声,小心的帮她盖好被子之后,就安安静静的退出去了,仿佛她真的是个病人。 纤云其实刚才已经猜出来一些事情了,只是现在,作为一个聪明的丫头,她知道不是问话的时候。 喜梅本来是装病的,可是半夜似乎里真的病了起来,发起低烧来。纤云吓的要再去找大夫,可是喜梅不想再看到袁思齐,扯住她的袖子死活不让,只命令她跟絮儿两个只能用冷帕子浸水的给喜梅物理降温,如是三番的折腾到天明,那烧总算是退下了,喜梅这才昏昏睡去。 意娘本来还以为喜梅昨晚的不舒服是推辞,可早上丫头们来禀告姑娘是真的病了,她这才慌张的过来看着,见并无大碍才放了心,不过却不放心在这里呆着了,寻思着要送她回去。只是这法师今天中午还有一场,她是不能离开,所以如何送女儿下山倒成了一桩心事。 房筱韵是陪着意娘一起过来的,看着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喜梅,却是脑子一转,笑嘻嘻的说,“不如让闺女跟我同车,我送她到府里头可好?” 此话一出,意娘却也是明白了房筱韵暗指的意思,当下喜上眉梢,一拍掌的说,“此计甚好,别人送梅儿回去我还不放心,但若是姐姐看顾,那再也合适不过了。” 昨天苦心布局,却没想到让顾菀捡了便宜去。看着今天一早王妃对顾菀赞不绝口,意娘心中正恼怒着,房筱韵这个提议却是极合她胃口。 昨晚错过了没关系,今天如果一路上同行,必然会有接触,自己的女儿各方面都比顾菀优秀,只要那个王妃稍微接触一下,一定对自己女儿改观,这样婚事就水到渠成了。 喜梅的婚事,意娘心中自有一本帐。做王妃自然没有做娘娘风光,可是女儿若进了宫,那就跟丢了似的,她白养这么多年,以后一年只能见几次,见面还要跪拜,实在是划不来。再说伴君如伴虎,得宠了还好,若是失宠了,免不了还要连累娘家亲戚,着实比不上做王妃。 做王妃虽然比不上做娘娘那么显赫,但是位子却稳固的多,对娘家的帮助实在些。而且她若出嫁,都在京城中,离家又近,没事干自己还可以走动走动去看女儿,日子要比然进宫滋润的多了。 虽然顾凤璋说了喜梅的婚事不要她管,但是意娘却看得出,若是女儿同意,顾凤璋也不会在婚事上多过为难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牵针引线。 房筱韵的提议,在她那边也没有被反驳。反正她们的车驾够大,多一个人不算什么,况且她姐姐这次出来就是要看顾家几个女儿的,对顾菀的印象不错,但是也不排斥多看几个做下选择。 事情就这么在喜梅不知道的情况下确定了。不过她听到之后也没有异议,这个伤心地,她想越早离开越好。不过当被纤云扶着起来,看着站在车驾旁边的袁思齐时,脚下一个趔趄的差点摔倒。 “哎呀,可怜的孩子,看看都病成什么样子了。”房筱韵没有察觉到喜梅的异样,还当她脚下打滑是因为病的虚弱,赶紧上来跟纤云一起扶着她,簇拥着她往车厢上面去。 “谢谢姑姑。”喜梅动了动嘴喊道。房筱韵跟沈宁是结拜姐妹,她在沈宁家里的时候就喊房筱韵姑姑,早就习惯了,所以这会儿也是这么喊的。她用眼角瞄了瞄着站在下面的袁思齐,装作很是无意的问,“刚才车边站的那个人是谁,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哦,是一个大夫,来给方丈看病的,正好现在也要下山。我瞅着你身体还虚弱,他又跟我们一路,便顺便邀他一起同往下山,这样万一你路上有什么不舒服也不至于慌了手脚。”房筱韵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正在上马的袁思齐,还当是喜梅偶然间见了陌生男人有所不快,所以笑吟吟的解释,要她不必多心。 不过那个小伙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眼见着就觉得有些亲切,好像自家子侄般。 同行的纤云见到喜梅这样子,心中知道自己小姐的异常为何,但是她也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只扶着喜梅坐稳,将裘衣披在了她身上。 带众人坐稳,车夫打响了马鞭,就要开车时,却听到一阵喊停,然后帘子掀开,却是顾菀和阮冰。 “齐夫人,”阮冰脸上满是堆笑,将着低着头的顾菀往车上推,“梅儿不舒服,我担心会麻烦到你,所以让菀儿跟着你们一同下去吧,她路上照顾姐姐也是应该的。” 房筱韵看着阮冰母子俩,脸上顿时有些难看,都是女人,阮冰打什么主意她岂会不知,无非就是怕自己女儿昨晚的努力无用功,所以拼命的把顾菀送到王妃面前,趁热打铁而已。 阮斌的这做法,显然跟房筱韵的初衷相违,所以房筱韵的脸色一时不大好看,既不想让顾菀上车,可是却又拉不下面子让这母女俩走在。正迟疑着,却听到喜梅咳了一声,睁开眼柔柔的说道,“姑姑,让妹妹上来吧,有她在我会舒服些的。” 阮冰的打算喜梅不是不知道,但是喜梅对着房筱韵带来的这一家子人实在是没兴趣,更不喜欢被人像是挑猪肉一样的挑选着,顾菀既然凑上来为她分担,她确实求之不得,所以当下就出言帮了阮冰母子一把。 既然喜梅都这么说了,房筱韵也不好拒绝,只能借梯子的让顾菀上来了,又跟阮冰客气几句之后才出发。因为顾菀的加入,车里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沉闷,大家彼此都不说话,车厢里静的连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喜梅靠在纤云的身上昏昏欲睡,四周如此安静,却是正合她的意思。她本来就不知道如何跟着车里头的这几位搭话,所以干脆借病装睡,连眼睛都闭上了。 顾菀本来也想学她的样子装睡,可她临走前才被母亲叮嘱要讨好这两位夫人,万一消极怠工的话,回去被母亲知道了肯定要受罚,所以挖空心思的想找个话题聊。这会儿看着房筱韵正在无意识的把玩着腰间的一块玉佩,于是忍不住笑着说道,“伯母的这块儿玉佩真别致,我好像在那里看过一样。” “哦?”房筱韵听她说完这句话,却是忽然停下了动作,有些急切的问道,“你真的见过?在哪里看到过的?” 顾菀本来只是一句闲话,却没想到房夫人竟然有这么大反应,顿时也傻住了。 这玉佩本来就是最常见的配饰,谁腰间没有系上几个,顾菀也就只是句闲话,这下房夫人问她,她连那玉佩看也没看清,如何能答得上来,顿时就卡壳了。不过顾菀平时不聪明,这会儿却很清醒,知道如果是得罪了房夫人,在她面前落下一个爱说大话的印象的话,自己回家会死的很难看的,所以只能硬着皮头说道,“不过伯母这么拿着,我却是看不大清楚。不知道你是不是能解开,让我仔细看一下?” “当然可以。”房筱韵很痛快的说到,飞快的解开了玉佩塞到顾菀手中,“你好好看看,瞧瞧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四十八章 玉佩 顾菀本来只是一句闲话,却没想到房夫人竟然有这么大反应,顿时也傻住了。 这玉佩本来就是最常见的配饰,谁腰间没有系上几个,顾菀也就只是句闲话,没想到房夫人竟然当真了,会如此这般严肃的问她。她连那玉佩看也没看清,怎么可能答得上来,顿时就卡壳了。 不过顾菀平时不聪明,这会儿却很清醒,知道如果是得罪了房夫人,在她面前落下一个爱说大话的印象的话,自己回家会死的很难看的,所以只能硬着皮头说道,“不过伯母这么拿着,我却是看不大清楚。不知道你是不是能解开,让我仔细看一下?” “当然可以。”房筱韵很痛快的说到,飞快的解开了玉佩塞到顾菀手中,“你好好看看,瞧瞧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菀本来是随口说说的,可是明显房夫人是当真了的,于是她也只能硬着皮头查看,可是这一看,没想到却真的发现,自己曾经见过类似的玉佩。 “这玉佩是我聘礼的一部分,一共有一对,两头雕着并蒂莲的图案……”房夫人生怕顾菀不清楚,还详细的解释,而顾菀拿着那块玉佩却越看越心惊,觉得跟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忍不住打断了顾夫人的话头,“夫人,请问另一块玉佩,是否是色泽偏白,中间雕着个齐字?” “正是正是。”房筱韵听到这话,顿时惊喜的连连点头,一把抓紧了顾菀的手,“白兮青兮,衣兮里兮,这两块玉佩一青一白,寓意我与夫君情投意合,相得益彰。因为我夫家是军武世家,不好繁琐浮华的装饰,所以纹饰都非常简单,唯一的特别就是玉佩中心的两个字,一块刻着我的姓氏的房字,一块刻的是我夫君的齐字。这一块我一直带在身边,可是另外一块,不慎遗失以后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了。好孩子,你当真见过另外一块?如果你帮我找到了,重重有赏” 顾菀看着房夫人满脸的惊喜,猜测应该不会对玉佩的主人不利,遂点了点头,有几分自豪的说道,“我非但见过这块玉佩,而且还知道,他的主人此刻离夫人也不远呢。” “什么?”房筱韵打了个一个哆嗦,却是惊喜的都有抖动了。 “是,夫人你瞧,玉佩的主人就在那边。”顾菀掀开了帘子,指着窗外随行人群中的袁思齐笑着说,“我曾经在袁大夫的身上见过这么一块玉佩,款式一模一样,只是色泽偏白,却不知是如何机缘巧合之下到了他的手里。” 听着这话,不但房筱韵惊的说不出话来,连喜梅也睁开了眼。 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难道?想起房筱韵的故事,以及袁思齐小时候的生活,喜梅整个人愣住了。 莫非…… 房筱韵听着这个姓氏,整个人神经质的喃喃自语了好久,忽然张口问道,“你是说他姓袁?” “是。先前夫人生小dd的时候,袁大夫在我们家看诊,所以我跟他也算认识,知道他姓袁名思齐。呵呵,这个名字蛮特别的,里面含了两个姓氏,大约是因为他父亲思念母亲而给他起的吧。” 房筱韵并没有听顾菀的话,她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不自觉的喃喃自语道,“他竟然还会医术……” “夫人,夫人?”顾菀见着房筱韵失神的样子,有些诧异,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房筱韵回头,才问她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房筱韵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自顾自的掀开帘子看着车窗外的袁思齐,边看边喃喃自语的说着什么,最后却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间叫停了,“停车,停车” “夫人,请问有什么吩咐?”马夫猛的一甩鞭子,稳稳的停住了大车,然后在外面高声问道。 “你,去请王妃过来。”房筱韵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让喜梅意外的是她要见的却不是袁思齐。 “是。”那丫鬟应了一声,打开了车门走了出去,房筱韵对顾菀和顾喜梅姐妹俩抱歉的笑笑,然后依然心神不宁的看着窗外,仿佛那里有什么宝贝在吸引她一样。 那丫鬟去的很急,不一会儿就带着王妃回来了。顾喜梅和顾菀两个姐妹上去见礼,王妃只是淡淡的点了个头表示收到了,然后就扶住要起来的房筱韵,“妹妹你怎么了,怎么让人去喊我喊得如此之急。” “姐姐你看,”房筱韵神色慌张的把她拉到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说了些什么,然后就看到王妃面前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她点了点头,往外面忘了很久,然后才轻声跟着房筱韵窃窃私语了起来。尽管她们声音很小,但马车里毕竟只有这么大,所以喜梅还是听到诸如,“果然很像”,“我先前就觉得眼熟”之类的只字片语。 那姐妹俩撇开喜梅她们,一起说了很久的小话,这才吩咐照常开车,不过接下来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喜梅先是觉得意外,而后却忽然想通了。像是子嗣之类的大事,可不是凭个信物看上一眼就能确认,所以具体如何,还得留到调查之后再说。 因为房筱韵和她姐姐两个人都挺心不在焉的,所以一路上也就没在创造机会让喜梅跟着那帮子人见面,倒是顾菀还趁着打尖的时候跟着其中的一位少年说了两句闲话,算是完成了母亲的任务。等回到城里,房筱韵直接将喜梅送入了顾府,然后就急匆匆的赶回家了。 袁思齐本来也担心顾喜梅的病情,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跟着房家的车队。不过一路上都没有招呼他,他也只能想当然的认为顾喜梅的病情并无大碍,然后怏怏的回到了自己的店里。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很清闲。意娘从山里头回来之后,果然问了喜梅在路上与房筱韵带得那帮人相处的怎么样,当听到喜梅说并无交集,脸上出现了懊恼之意。后来喜梅干脆就挑明了不喜欢这种“巧遇”的安排,希望意娘下次能提前通知她一声时,意娘竟是罕见的发了怒。 这个时代,还没有父母跟孩子之间,还没有平等这种事。 “你以为我容易吗,我这么辛苦的千般算计万分考虑,都是为了谁啊?如果换了别人,我用的着这么操心吗!天底下的婚姻,哪里不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我已经想办法给你提前创造机会让你提前看一眼,你竟然还怪我。算计,母亲为了给女儿找个好归宿,这也算得上算计吗?如果这算是算计,那还有什么不是算计”意娘摔碎了手上的哥窑瓷器,脸上的表情不是一点愤怒。 “这一切,真的是为我好吗?”看着那宛如白玉的碎瓷,喜梅只觉得眼睛发涩的厉害,“娘,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种冠冕堂皇的谎话?如果真是为我好的话,你会连我的意见都吝啬于问一句?” 喜梅憋住了眼睛中的泪水,抬头看着意娘,惨惨一笑,“你也年轻过,你也爱过,你也嫁过人,你也被逼婚过……难道,你会不懂得,被人当做是商品衡量,是一种什么感觉?” “卖就是卖,不管是卖给屠夫还是王侯,不过价码不同而已,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喜梅望着意娘,说完这句话之后头也不转身的离开了。 意娘站在原地怔了怔,只觉得女儿刚才的眼神真可怕,她几乎不敢跟那种眼神对视了。 可是,只是一瞬间,她为人母的自尊又浮了上来: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连你都是我生的,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站住”看着罔顾自己权威离开的喜梅,意娘生气的在后面大吼着。 喜梅背对着她,抹了抹决堤而出的眼泪,脚步没有丝毫的停留。 “这是怎么了?”顾凤璋正回来,看着喜梅低着头路都不看的往外闯,一头撞在自己身上,下意识的就扶住了她问道。可没想到喜梅根本不答话,只低着头拨开他的手,不顾形象的奔走了。 “女儿大了,有心事了。”意娘赶了出来,看着顾凤璋在外面,下意识就理理头发答了一句,然后笑着迎了他进屋,“今天可回来的早,累了吗?饿不饿?我让厨房上饭菜。呵呵,阿圆今天可真乖,又认识了三个字……” 顾凤璋皱皱眉头,想要细问,可是一想到意娘毕竟是喜梅的母亲,她教女儿自有管教女儿的方法,自己这个爹却是不合适多问的,于是便也就不再说话了。 喜梅从意娘的住处出来,怕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的,一路上也不抬头,用袖子掩着脸一路的奔跑,到自己住的小院时,将着在院子里头的丫环们吓一跳。看着满脸泪痕的喜梅,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合适,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最后还是纤云先一步警醒,喝令她们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许多嘴,这才扶着喜梅入了屋子。 喜梅进了房门,自己哭了一会儿,心情才略微平复了一些。纤云不等她开口,便已经命人打了热水过来,服侍她重新洗了脸,送了头发,换好睡衣,这才告退离开。 第四十九章 后路 待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的小了,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喜梅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一会儿的呆,这才拿开了枕头,摸索摸索的打开了一块木板。 那块木板下面,是一个小暗格,有着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 喜梅先是摸出来一个小包袱,蓝色土布花布,上面的花纹已经暗沉了,很是有些年头。 当初,她就是用这个装着袁思齐给她的那些药膏,一路从南阳到了京城。 摸着上面的花,喜梅觉得眼睛神润润的,平复了一下心情,忍下那些眼泪之后,她慢慢的打开了小包袱。 第一个匣子,装着一小叠银票,数额不大,都是写十两五两的,但数量却不小。第二个匣子,装着几幅地图,以及两份全新的路引和身份凭证。第三个匣子,则装的是一些薄薄的手札。 这都是她为了将来离开这里做的准备。 喜梅是个温和,或者说是温吞的人,受了委屈也很少吱声,但这不代表她就真的任何反抗都没有。 她之所以来了顾府,是因为母亲,所以自从母亲站稳了脚跟,做了许多让她失望的事情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非她薄情,只是她并非真正的顾喜梅。不管多少年,她仍然记得,自己身体里是一个来自于异界的灵魂,她不可能像是这个世界的女孩子一样,规规矩矩的呆在大宅门里面,任由父母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 多年以来,她都觉得意娘对她只有养之恩,没有生之恩,她感念作为母女时她对自己的温情,所以留在她身边,可是一旦这些感情消失之后,她对此地也就毫无留恋了。 不过,她知道顾府对她来说是个令人窒息的大笼子,但却也是个最安全的大笼子。一旦离开这里要受到的风雨远远比她想象的要大的多,所以,她不会贸贸然然的离开。 离开,她就不会再出现在这里。如果只是出去闯一圈,头破血流的再回来乞食,那种事情她做不来。她虽然个性很包子,但是一旦做好了决定,却比任何人都决绝。 因为知道出去生活很艰难,而且以自己的身份肯定会面临天罗地网的搜索,所以她从很早开始就做准备了。出去第一需要的就是钱,虽然在顾家和宫中吴小小从来都没缺过财物,但是可供支配的现金却很少。那些金银玉器都有特殊的印鉴,不管是宫里头还是顾家的,只要拿出去转手当掉,都极其容易被人发现,所以这些东西都不能动。而在宫中年节时她有有收过赏赐的金元宝,可那五十两一百两的个头太惊人,而且也有皇宫的印鉴,来去都容易被查到,于是她在宫中的时候,便用低价将那元宝卖给宫女太监们,包括一些不太引人主意的首饰,这才收集了这么多小额银票。 这些数额不大显眼的,用的时候不容易被人监控,而且她也是从许多人手中手来的,来源五花八门,就算是顾凤璋,也没办法从中找到线索。 除了钱之外,想要躲避顾府和皇宫的追踪,平安幸福的过自己的小日子,那么一个全新的身份也是有必要的,所以她在宫中时利用职务之便伪造过一个负责户籍的郎中的笔迹,写了张条子去办了两个全新的身份凭证以及路引等等。反正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办事的小职员不可能拿这种问题去问上司,而在浩瀚如烟的户籍档案中,想要查处这对虚构的男女无异于大海捞针。 为了怕迷路,顾喜梅还利用职务之便,翻看了皇宫里图书局的大量书籍,做了详细的笔迹,并且对哪里适合隐居做了很充分的理论验证。她可以自信说,她手上所存在的几幅地图几乎是这个时代最详细最可靠的旅游地图了,除了兵部的军事地图之外,其他地方很少有比她这更精准的了。用着这个走路,绝对不会走错方向。 除了钱和全新的身份,第三个匣子里头装的手札里,写的全是她的点子。平时看书也好,闲逛也好,看到听到有什么点子是对自己将来生活有帮助的,她都随时记下来。所以那个匣子里面放了很多做小生意的点子,并附赠具体做法,尤其牵扯到技术问题时写的非常详细。 她用着第二个匣子里头的东西离开京城,然后用着第一个匣子的银子生活一段时间,然后用第三个匣子里的点子赚钱,一年半载之后便可完全独立,然后见状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全部是一场大梦了。 很好的计划,但可惜快要实施的时候,陪着自己一起离开,陪着自己一起奋斗的那个人不见了。 顾喜梅把匣子里的东西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再合上匣子,抚摸着盒盖痴痴的怔了。 其实她是个很好将就的人,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另一半有太高的要求。她不要求对方有高车大屋金银满仓,只要他勤劳肯干,能跟自己一起赚够生活所需就行了。她也不要求对方有多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只要他长得看得过去,能让自己看的顺眼就行了。她也不求对方能够多么聪明伶俐,智慧超群,才高八斗,她只想找个普普通通的人,跟自己差不多智商,不会太笨,能懂自己,能爱自己就够了。 可是,就这么简单的条件,最后却仍然换来了一场空。 因为他不信她要的竟然如此平凡。 其实,那只是场误会,或许解释清楚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是顾喜梅也有她自己的骄傲,当她发现自己一直以为会等自己的另一半,并不像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定时,她更快的做出了撒手的选择。 算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不被不信任,不被怀疑,其实也挺好的。她可以因为任何原因拉下面子恳求他回来,但是这个不包括在内。 喜梅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那些东西,然后把它们继续藏在了枕头底下。 她对这里越来越失望,她想,或许离自己离开这里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喜梅一切都做得很隐蔽,她也在开始暗暗寻求离开的机会。眼下快到春节了,新年过后的正月十五,按道理会有灯节。今年新帝登基,为了安抚民众,灯节肯定会更隆重,到时候有许多外地人涌入,十五之后他们又会大批离开,混杂在这种人里面离开,是最好不过的。 因为已经确定了时间,所以接下来就要想如何离开。那天的机会其实很多,一般有这么几种可能。 一是顾府自己准备花灯,然后全家人在家里欣赏,与之相应的还要参加晚宴。喜梅完全可以在花灯结束之后混在匠人们的行李里离开。不能提前,提前会被发现。也不能太靠后,靠后等花灯匠人们离开之后,她在想要寻找人多眼杂的时间溜走就难了。 二就是顾凤璋忽然有了兴致,带着他们一家四口出去游夜市。按照顾凤璋放荡不羁的个性,这个是极其有可能的。到时候人多灯多,不管带多少护卫也有被冲散的可能,所以她只要找出冲散时的空档溜出去就可万事大吉。与第一种想比,这种的话在时间上弹性更大,游览过程可能需要好几个时辰,她离开的几率最高。 不过一想到这种是需要在顾凤璋眼皮底下完成,顾喜梅觉得不得不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第三个,也是顾喜梅最希望的可能,就是有人来约她,然后在没有父母的陪同下单独出去赏灯。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很小,在其它家庭里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但是因为顾凤璋,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生的几率。 邀请她去赏灯的,很有可能是燕笙。他这个皇帝若是想要微服私访,还要自己作陪,顾凤璋同意的可能还是蛮大的。而那个时候自己如果想要 趁机离开,面临的困境就是要躲开他身边的那些大内高手们。不过好处就是,他把自己弄丢了的话,比较不怕担心被牵连。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莫贤。他若带自己出去,想要逃脱是最容易的,可是相对而言呢,若是他弄丢了自己,以为自己发生了三长两短,会导致他家跟顾家交恶不说,甚至还有可能令他自己留下深刻的阴影。 如果是那样的话,顾喜梅觉得自己会深深的内疚一辈子的。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不会因为内疚而放弃自己的计划。总之,现在她已经把能预想到的一切都预想好了,该如何应付哪种突发状况都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只等着时间到的时候执行。 不过,在这个之前,京中发生了一件在她意料之中的大事,那就是:齐大将军找到了他失散多年的长子。 喜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京城差不多都为此沸腾了起来,当年那段往事也被无数人挖起,这充满了戏剧性转折的故事很能满足京城民众的猎奇心理,于是被传得越发神奇了。 第五十章 平静 “姑娘……”纤云在外面欲言又止的时候,喜梅正在屋里头写字。当然,她只是表面上在练字而已,实际上则是在摘抄一些对自己有用的资料。 顾家书斋的书极多,而且天文地理无所不包,其中也有不少农学和工匠的,例如喜梅现在这个抄的就是朝廷前些年设计的一款可以提高效率的纺纱机制作方法。当初制作这种织机的官员因为犯罪而被查抄了,所以这项发明以及未完本的书就被丢到了废书堆中。后来顾凤璋觉得或许有用,就捡了回来放在自己的书库里。喜梅闲暇时翻到,顿时心中大喜,将它拿来逐字逐句的誊写整齐。虽然这种新式布机因为造价有些贵,当初并没有通过工部审核,但是喜梅仔细核算了一下,却觉得它创造的价值远远要比它花去的多得多,工善其事,必先欲利其器,这个钱绝对值。 将来如果流落到桑田比较多的地方,完全可以找几个工匠,雇几个妇人来纺纱,效益应该会很好。中国古代的资本主义萌芽就是从江南的纺织行业发展的,所以这里头获利定然颇丰。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喜梅还抄录了其他一些关于种植啊养蚕啊之类的典籍。司农院每年都会对许多农业项目做一些研究和调查,总结许多方法,其中有好多因为普及难度的问题,都被搁置了下来,喜梅这回却是捡到了宝,抄的那叫一个欢快。 听到纤云进来喊自己,喜梅停住了笔,顺便找了一张事先写好的旧诗文遮在了上面,这才挂了笔抬头看她,淡淡的问道,“有什么事吗?” “奴婢瞧着姑娘近日的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纤云一边问,一边小心的看着喜梅的脸色。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问着这句话的时候,喜梅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问她。 她以前总是担心那个挂心这个,这会儿想通了,却是心境开阔不少,不再为他人的事情烦忧,然后心情自然就好了。除此之外,生活有了目标有了奔头,整天为着将来的事情谋划,努力的积攒着各项准备,甚至为了有个好身体,连吃饭都努力了很多,每餐比平常多吃了不少,所以精气神也比以前强了许多。 所以,从外人的眼中来看她,她心情的确是好了许多。 只是,她却不明白纤云问她这个是什么意思。她们这几个丫头,往常不是最爱督促她多吃点,心情开朗点的嘛,怎么她现在心情好了,她们反倒像是担忧了起来。 “不,没什么,姑娘心情好了,奴婢们自然开心。”纤云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笑了笑一笑,欠身恭谨的说道。不过等她直起身子身后,开口却很是迟疑,“只是小姐先前一直不曾欢颜,这会儿却这般开怀,奴婢,实在是很担心。” 喜梅听着她的话,先是一愣,而后却是忽然明白了。 反常即为妖,自从她进顾家之后,一直有心事,没见的愁结也不曾散过,这会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却忽然雨过天晴,难怪人要新疑。 真是失策了,差点就因此漏了马脚。我真应该继续装悲伤点,这样就不怕有人起疑了。喜梅在心中想着,但脸上却仍然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以前只是总爱钻牛角尖,处处都想不开,自己让自己难受。我现在想通了,我出生在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生活,已经非常幸福了。如果还不满足,那未免太不知足了,是要折寿的。” 喜梅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纤云是顾凤璋派来的人,絮儿曾经在意娘那里做过。虽然在她身边服侍了多年,已经忠心耿耿,但是却难保她们会事事听着自己的,所以喜梅要出走的事情对她们也是保密着的,一个字的口风都不留,只假装自己是想通了心情好了,而且还对现在的生活大唱赞歌,以麻痹顾家人。 谁知道纤云听了她的话之后,不但脸上没有露出欢喜的表情,反而眼睛眨啊眨的,竟然流出了泪水,哽咽的说道,“小姐,你何必这样,你的苦我们都知道,你在别人面前硬撑也就罢了,可是在我们面前……我,我以为你是把我们当成可以说心里话的人的……” “你这是怎么了?”喜梅本来还在笑着,见她这样哭了起来,吓得赶忙走过来扶住了她,找帕子给她擦眼泪,“好端端的哭什么?我真的很好啊。” 第五十一章 拒绝 “少爷,小人是奉夫人之命来……”门口守着的仆役看到在门口出现的人时,脸上立马挂上了谄媚的笑,小跑着凑了上去,但是还没等落音,就听得到一个简明扼要甚至是粗暴的回复,“滚” “可是,”仆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讪讪的笑着,“可是夫人爱子心切,您就体谅一下,去府里头走一趟嘛。再说了,成为齐家的大少爷有什么不好,你要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哪里用得着你在这里苦哈哈的起早贪黑……” “我再说一遍,滚”袁思齐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带笑的脸上头一次一丝儿笑容都没有,“你信不信,若你再在这里死缠烂打的坏我生意,我让你以后永远安静” 想到家中那几个同伴现在的样子,那个仆役颤抖了下,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开了。 反正夫人也只说尽量把少爷劝回家,却又没说务必,自己何苦为了立功而坏了自己的姓名。现在家里头那几个上吐下泻脸色蜡黄的兄弟,深刻的提醒了他,这主儿可不是口上说说而已的。 见着那仆役走了,袁思齐面色难看的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的走回了店里头。 “师傅,怎么样?”别人都看得出袁思齐脾气不大好,没一个人敢上前来,只能撺掇着小伍子过来打探风声。虽然平日里袁思齐骂他骂的最多,可所有人都知道,老板最喜欢的,却还是这个所谓的不争气的徒弟。 “能怎么样”袁思齐翻了个大白眼,怏怏的拣了个角落里坐了。 齐家的人天天守在门外面,但凡稍微有点眼力劲儿的,都不会这个时候来吃饭喝茶,所以袁思齐的店里前所未有的空旷,除了几个伙计和出来闲逛的大厨之外,就没有别人。要是往常,锱铢必较的袁思齐肯定会吼这群拿了薪水不出力的货,然而现在他自己的心情都郁卒到了极点,哪里还会计较这个,连眼都没有往这边瞅一眼。 小伍子瞧了瞧袁思齐的背影,机灵一动,却是从厨房里头拿了壶酒并着一小碟花生米,然后坐到了袁思齐的对面,“师傅,我请你喝酒” “小兔崽子,花的还不是我的钱”袁思齐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拣了碟子里的咸水花生,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 “师傅,你找到你爹妈了?”小伍子陪袁思齐坐在那里,吃了几颗花生米,然后缩头缩脑的问道。 这死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袁思齐在心里头默默的想着,但他满腹心事也的确想找个人说,所以没有推辞的哼了一声,“不是我找到了他们,是他们找到了我。” “好好好,我知道,我说错了还不成。”反正这个又不是问题的重点,所以小伍子哼唧了两句,然后却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后半截上,“所以说,你现在有了一对儿当大官的爹娘?有钱的不得了,有权势的不得了,你要是去了,以后简直就可以在京城里打横着走了?” “可以这么说吧。”袁思齐想了想,他在京城做生意这两年,对官场上所知道的事情也不少,这齐大将军是将门世家,又是四将军之首,还是未来元帅的有力竞争对手,武将的官衔虽然不比文臣那些正一品从一品的虚衔听起来风光,但要论手里头的实权,绝对不比任何人逊色,在这京中敢不卖他面子的人还真没几个。 所以,他的嫡子,那可不是在京中横着走的人物了。 “啊”小伍子还是个孩子,出身于普通的富户人家,倒也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而且天生最羡慕权贵,这会儿听着袁思齐有个厉害到可以任他在京城中打横着走的爹,忍不住惊讶的眼睛都睁圆了,激动的叫了一声,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袁思齐,叽叽喳喳的问道,“那师傅你怎么不去认爹啊,你该不会不想认他吧?你怎么那么傻,齐家的人已经在我们店门口守了一个月了,被你药倒了三个还没放弃,你看看,这心意却算是够诚了,如果你要去……” “凭什么老子要去”袁思齐攥着酒杯不满的吼了一句,打断了小伍子的喋喋不休。 “这,”小伍子被他话语中的怒气给吓到了,看着他脸上狰狞的表情,他顿了顿,什么话都没敢再往下说。旁边竖起耳朵偷听的伙计们也怕被老板的怒气波及道,早一窝蜂的散开了。 “算了,你坐下来吧。”袁思齐气过之后,却是无力的挥了挥手,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 “是,师傅,”小伍子战战兢兢的坐下来,只是这番说话却不敢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了。 “你觉得,我应该去,去认那对爹娘?”袁思齐大大的灌了口闷酒,然后有些眼睛发红的看着小伍子,闷声闷气的问道。 “呃,这个,正常人,应该,都会去吧……”小伍子低声的呢喃着,不怎么敢抬头看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投到那种人家里头去……” “是啊。”像是想到什么,袁思齐握着酒杯的手停在那里,半天脸上才浮现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投胎,可不是正是个技术活么。有些人只要这步做好了,那接下来一辈子,什么也不用做,哪怕是睡着躺着,都能得到许多辛辛苦苦爬着累着的人拼命都得不来的东西。 他曾经也羡慕过那些门阀世家的公子们,他们要论才能未必能比他高多少,但却能坐在最显著的地方高谈阔论的被人关注,前呼后拥的被簇拥敬仰,阔气的不知道柴米贵的一掷千金,甚至,轻轻松松的娶到他渴望娶到的女子。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 他用尽全部努力得到的一切,在世人的眼中,远远没有一个投胎那么重要。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他会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直到这个天大的馅儿饼砸在他的头上。 其实,袁思齐远远没有那么清高,说他不羡慕那些融化富贵是假的,只是,面对着陌生而激动的贵妇,他却情不自禁的想要退却。 他们说他是他们的儿子,说他也是天生的贵种,那他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受到的苦,算什么? 他们既然是他的父母,那为什么没有尽力的保护他,让他在襁褓中就被人抢去?他们既然是他的父母,那为什么在他冷他饿他被人欺负嘲笑他快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没有出现在他身边? 一想到那些激动的泪水,一看到那复杂的眼神,他就不可抑制的想到这些愤怒的疑问。 所以,他恨着他们。 恨他们的不作为和自私,他们以为一句“我可怜的孩儿”,就能弥补他受过的一切伤害吗? 他们从没有想过,揭露的真相,会让他的过往变成一幕可笑的笑话吗? 从小到大,不管被爷爷怎么暴打,袁思齐都一直心存孝顺的。他相信了那个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忧伤过去去世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他是幸福的,他的父母不是不爱他,只是没有来得及爱他。而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欠爷爷的,所愿意他甘心的承担着那些虐待,小小年纪偷蒙拐骗的养活爷爷,然后心里想,其实爷爷还是爱我的,他只是太过伤心罢了。 可是,现在他们告诉他,他曾经相信的那些,根本就是假的,他以为自己仅剩的亲人其实是仇人,他所受的那些苦都是毫无意义的,他以为的爱并不存在,他从头到尾只是一个被报复的工具…… 这一切,让他怎么受得了? 如果齐家夫妻俩只是普通两口子,袁思齐或许不会把他们没有找到自己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他们俩落魄,他甚至还愿意尽自己的所能来赡养二老,然后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过活。 可他们不是。 他们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只要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有无数人为其奔走,他们只要愿意,完全可以锲而不舍的继续追寻他,可他们并没有。 他们不是能力不足找不到他,而是根本没有尽心力去做。 他的父亲,有其它的女人,有其他的儿子们,没有了他的齐家人丁兴旺,他们在漫长的十多年中已经忘了他这个儿子的存在。 而他的母亲,已经领养了别的儿子,她把时间花在争宠,固宠,自怨自艾,以及衣料首饰上,根本没有花多余的时间来寻找他。 这样的一对父母,让他怎么愿意去靠近? 难道他们以为,有钱有势,就能让他自动自发的靠过去了吗? 他们以为,齐家找自己去的理由,自己会不明白么?无非是他娘亲多年尚未生育,急需要一个儿子来撑腰板,所以才找到他。无非是他的父亲已经厌倦了后宅的女人层出不穷的争宠手段,厌恶了不断的有人在他面前争夺继承人的身份,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嫡子来让其它有野心的女人们安分下来,然后自己舒舒服服的享受那些女人们的服侍的而已。 他们找到他,是因为他好用,而非是爱。 想到这里,袁思齐轻轻的掀了掀唇,看着外面的风景,他已经不是那个傻乎乎的乡下小子了,这些年京城中豪门里的恩怨他也看多了,亲情,在那里是最不值得一毛钱的东西。 他们以为抛出一堆看似花俏的小东西,就能让他入榖,那真是太大错特错了。 如果早上十年,或许他会感动的内流满面的扑到所谓的父母怀里,但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什么父母,哪边凉快哪边去吧,他才不会去呢。 别以为他跟那些满脑子攀龙附凤的人一样,只看见他们抛出诱饵上的蜜糖,看不到那暗藏在伸出的毒药。 “师傅,师傅?”袁思齐想的太入神了,以至于都差点忘记坐在自己对面的小伍子,直到被他推了推才醒悟过来。 “怎么了?”袁思齐一脸淡然的问,没有泄露自己的半分心情。虽然这边就只有他们师徒两个,说话随便些也无所谓,可是袁思齐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你真不打算认你爹娘了?”小伍子很单纯,想不到袁思齐那么多的弯弯绕,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袁思齐这做法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父母哎,还是那么有权有势的,若有人知道他们在找儿子,只怕好多人都会脑袋削尖了的去冒充呢,可这正主却没想到会极力撇清关系,三番四次的请都请不去。 “嗯,我没爹没娘那么多年,不也是过来了,何必就在乎这一时。”袁思齐淡淡的说,眼前却不由得闪过一道倩影。 若是,若是这事发生的再早一天,若是自己心中还挂念着她,那哪怕是为了跟她多一丝可能,他都会不顾一切的承认的。 只是可惜,错过了就错过了,齐家唯一能给他的身份地位是他不需要的,现在他们能给他的都是他拥有的,远远不能抵消他对他们的恨,所以他是不准备去了。 “那真可惜了。”小伍子遗憾的感叹了一句,不过很快就又开心了起来,“不过师父你不去当大少爷那真太好了,我以后不用担心见不到你了,小虎子,乌头他们也不用烦恼再去哪家酒楼找工作了” “你们这群狭促鬼”袁思齐听到小伍子这番童言童语,忍不住一乐,愁心却是少了几分,眼角第一次又出现了笑纹。她伸手敲了敲他的头,“我这店还没倒呢,你们一个就想着下家了,真是欠打每个人罚半个月的薪水,当给我的精神损失费” “不是吧,师傅,你这么狠”小伍子捂着被他打过的地方,夸张的大叫着,但眼睛弯弯,目光中满室因为他留下来而欣喜的神情。 “还不赶快做事去,就算没有客人也不许偷懒”袁思齐看着小徒弟的眼神,心中第一次觉得这小子怎么看起来这么顺眼~ 第五十二章 男人之间的对话 袁思齐在店里头坐了一会儿,看着没客人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怕等会儿齐家又派人来堵得心烦,于是想了想便跟店里头的伙计说了声,自己出门溜达去了。 袁思齐离了酒楼,一路上捡着热闹的地方走过去,看有没有什么热闹搀和。可是一来这地方他这两年没少逛,谁家有啥都一清二楚,实在是难找到新鲜玩意儿。二则是齐家这些天闹出的动静儿也不小,这附近差不多人都知道他身份显赫了,所有走到哪里都对着他客客气气的,就算再热闹的地方,袁思齐往那儿一站,也立马冷场,简直没意思透了。 所以,就这样逛了不到半个时辰,袁思齐就开始乏了。可他又实在是不想回家,于是推辞完最后一批来套近乎的之后,他干脆一转身进了一条巷子,自己胡乱的走了起来。 是熟门熟路的地方,倒也不用担心迷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了,袁思齐只觉得脑袋涨的厉害,于是干脆什么都不想,信马由缰的走着,自己也好奇自己这双脚,到底能把他带到哪里去。 “唉,怎么到了这里?”转了半天,他停在一条巷子口,看着对面老长一段白墙上的黑色大门,眺望着那墙角之上露出的飞檐斗拱,愣了一愣,而后却是苦笑了起来。 这里,是顾家的偏门。他以前做大夫的时候,常从这里出入,后来不在这里住了,有时候想顾喜梅,但又找不到借口进去,便来这角落里呆着,看着墙后露出影影绰绰的楼宇解馋。虽然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看她,虽然这里也看不到她,可是只要一想她就在那其中的一间房子里住着,他便会很开心,然后充满干劲儿的回去努力工作一整天。 现在想起那时的简单心情,又酸又涩,百感交集,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惆怅,但奇怪的是,却并不后悔。 就像他现在不后悔自己的拒绝一样。 他知道她是伤了心的,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人,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若是他心中存了怀疑,他是不可能不说的。明明存着猜忌却假装不在意,那本身就是一种虚伪。 “以前我不能随便进去的时候,日日挖空心思的想要混进去,可现在能随便进去了,反而更愿意站在这里静静的看她一会儿。”袁思齐自言自语道,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索性抱着臂靠在那石墙上,静静的发起呆了。 他并没有可以走来,但是忠于内心的脚却下意识的带他来了,他知道他躲不过了。 袁思齐在那边等了很久,本来是想看看顾喜梅会不会出来,自己偷偷瞅上两眼慰藉一下心情,又或者说看看有没有什么年轻贵公子出入,自己好彻底的死了这份心,但遗憾的是等了半天,除了一些送水送菜的杂役小厮们进进出出外,连一个大人物都没有,倒是让他又惆怅又欣喜。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等下去,想着说不定齐家今天不会再派人去了,自己可以得一时的安静时,却不料马路另一头忽然粼粼的驶过来一辆马车,从上面装饰的徽记来看,应该是顾家的。 袁思齐一瞧着这个,立马就来精神了,想着说不定这里面就坐的是顾喜梅,所以本来打算走的脚再也挪不开步子,死死的钉在原地,看着那马车缓缓驶向门口,然后停在了那里。 啊,竟然是顾凤璋?看着帘子掀开,上面丰神俊逸的男子被扶下车的时候,袁思齐不免感觉到失望。本来想看人家女儿的,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人家老爹,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怏怏的打算离开,却发现刚下车的顾凤璋竟然往这里望了一眼,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仿佛能看到这里的一切似的。 天,难道被发现了?袁思齐有些心虚的想着,但却不知道自己心虚在何处。这小巷是公共地盘,自己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难道自己在心虚自己想偷窥人家女儿? 袁思齐心里这么想着,于是果断转身脚底抹油的溜走了,可没想到他快,有人却是比他还快,只觉得头顶有个黑影闪过,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面色严肃的男人就已经堵在他的去路了,“袁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完了完了,难道是他真看穿我的心思,打算抓我整治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袁思齐对于顾凤璋还很是敬重加畏惧的,这会儿发现顾凤璋竟然派人来拦他,便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人发现。人家的高手看上去是这般厉害,他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看起来只能乖乖的走出去投降了。看了一眼高高大大的卫士,袁思齐苦着脸想到。 “袁公子,好久不见。”等到袁思齐走出去遇到顾凤璋时,顾凤璋仍然站在马车前面,看样子是专门等他的。顾凤璋见他走了过来,微笑着颔首致敬道,态度和蔼可亲,犹如春风拂面般,完全没有朝廷大员的派头,很让人把他错认为是邻居家的老伯。 当然,是那种年轻一点的,俊秀一点的,可以随随便便把附近所有雌性迷得七荤八素的那种。 “顾伯父好。”袁思齐见到顾凤璋,却不敢托大,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后辈礼。 我又不娶他女儿,我这般怕他做什么,袁思齐在心里头为自己打气,但是却对现实状况毫无帮助,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心脏这个时候早就不争气的狂跳了起来。 “恩,好。”顾凤璋没有丝毫架子的点了点头,然后客气问道,“好久没有见你到府里头来了,最近很忙吗?” 他的态度安然闲适,似乎一点都不吃惊他会在这里出现。 “嗯,还好,不过一堆烦心事缠着人不能解脱而已。”袁思齐颇为惊讶顾凤璋这波澜不惊的反应。按道理说,齐府找到亲生儿子这件事在京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了,顾凤璋不可能不知道啊?可是他却奇怪的很,口头上称呼他为袁公子也就罢了,口气更是稀松平常,跟往日见了他一样的闲话家常,没有刻意亲近也不刻意划清距离。 这种平常的态度,在一群不平常的态度里,一下显得分外与众不同。 瞧瞧,人家这才是做大事的人,多沉得住气,多有气度。袁思齐平日本来就对顾凤璋很是崇拜,这会儿却是对他的敬仰程度越发的高了。 “烦心事,”顾凤璋听到袁思齐已有所指的说,笑着点点头,“我略有耳闻,不过看你现在这幅表情,却似乎是已经想通了。” 他连这都看得出来?袁思齐惊讶顾凤璋明锐的惊人的观察力,不过在敬重的长辈面前,他却是没有一丝棱角的点了点头,“不瞒前辈,我今天是想清楚这个问题了,所以才会出来散步。” “哦。”听到袁思齐坦率的承认了,顾凤璋显然很是意外,但同时也更有兴趣,“你的打算是什么?不知道是否方便说给我听听?” “当然可以。”看到他真郑重,又这么客气,袁思齐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被重视的感觉,当然很是豪爽的答应了,“其实我的决定很简单,没有伯父想的那么复杂,无非就是他横任他横,清风拂山岗。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不管外界如何纷嚣,我只守着自己的本性,岿然不动就可以了。” 他这打算,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但是顾凤璋问起来,他却非常想要把这个想法告诉他。 “好一个守住本心”顾凤璋的眼睛本来是微眯着的,但是听到袁思齐的这句话,忍不住睁开了双眼,放出精光,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伯父过奖了。”看到顾凤璋的反应,袁思齐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然后推辞道。不过心里头还是喜滋滋的,有种做了某事被大人承认,得到夸奖的感觉。 “不过,不过,”顾凤璋摆摆手,让他不要再客气下去,脸上的笑容也比刚才更开心了许多,当下邀请到,“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好不容易在我家门口遇到了,你不如进来吃顿饭再走吧。” 顾凤璋这里说的非常客气,忽略了袁思齐明显是在偷窥的事实。 “这个,”袁思齐有些犹豫。想到进去有机会看到顾喜梅,他心中有些向往的,但是一想到自己跟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若真见面徒惹尴尬,顿时又有些踌躇。 “怎么,难道连这么个面子都不肯给老夫?”顾凤璋佯怒的说道,袁思齐听着这个立马惶恐了,“既然顾伯父邀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这才对嘛,年轻人就该这样,没那么多瞻前顾后的。”顾凤璋赞许的点点头,然后却是冲着袁思齐身后的车子喊了一句,“梅儿,下来吧。” 梅儿?袁思齐听到这个称呼,只觉得脑子轰的一炸,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 “好。”娇嫩的回音想起,含有女儿家特有的婉转,是袁思齐最熟悉的声音,证明顾凤璋口里头那个梅儿,跟他想象里的是同一个。 车门开打的声音,然后是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他听着她的脚步声落地,然后一阵香风经过自己的身边…… “梅儿昨日去她干娘家了,我今日早朝完了,刚好去偶园接她回来,却不料遇到了你。”顾凤璋笑着说道,似乎是把袁思齐的僵硬当成了尴尬,笑着解释道。 “恩。”袁思齐这会儿却是已经被震撼的连语言功能都消退了,应了一个字之后就站在那里,僵硬的像是块木头,连头都不敢抬,杵着站在那里。他看着那红色的裙摆摇摇晃晃的从他旁边绕过,停在了他的前面。 “父亲,我有些累了,想要先去休息。”温柔中带有一丝疲惫的声音在他面前想起,说话的人,的确是顾喜梅。 “好,你先回去休息吧,不必赶着去你母亲那里请安,让丫头们通知一声就得了。”顾凤璋淡淡的说道,然后转头问袁思齐,“贤侄,你就跟我去书房里喝喝茶,可好?” “伯父安排即可,小子莫敢不从。”袁思齐应了一声,只是心却随着那渐渐远去的绣花鞋而变得沉重了起来。 “好,那就走吧。”顾凤璋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他刚才说的话也就是征求下意见而已,反正不管在哪里,主导局势的一定都是他。 袁思齐见着顾凤璋走了,连忙抬起头跟了上去,走进大门之后,他下意识的朝着顾喜梅的方向望去,但却遗憾的发现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顾凤璋的茶室,袁思齐来的并不太多,也就是第一次来拜访的时候来过。那一次顾凤璋亲切的态度给他留下了很美好的回忆,让他后来一直对顾凤璋保持了某种程度上的好感。 这一次重新踏了进来,看着那汗牛充栋的书和散落的纸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的布置还是没变,顾凤璋是个不喜奢华的人,这点在他的私人物品上显示的很清楚,简洁实用的装饰风格跟顾府处处可见的华丽气派格格不入。 但是袁思齐莫名的觉得,这里才是顾凤璋真正的样子。 “不好意思,有点乱。”顾凤璋踢走了脚边的一个纸团,然后大大咧咧的上了一旁的榻,“我不大喜欢这个地方有外人来,所以一般都是我亲自动手收拾,有的时候忙了,这里也就乱成这样了。” “伯父日理万机,实在不必拘泥小节。”袁思齐这句话说的倒是非常真诚,顾凤璋有多忙他是没有直观的了解,可是这些年国家的每一项开放的政策后面,都有他的影子,于是可想而知他有多累了。 看着低头煮水的顾凤璋,袁思齐忽然发现他比自己记忆中的苍老多了。 或许他一直都是那么潇洒旷达,让人很先入为主的被他的外表迷惑,从而忘记了那些细微处的变化。 看着顾凤璋的脸,袁思齐的职业病不由得发作了,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迅速的想着什么。 第五十三章 提点 “这么说来,你是不准备认了?”顾凤璋是聪明人,听到袁思齐这般说,却是点了点头缓缓问道。 “是。我说过守住我的本心,既然我心中不愿意承认他们是我的父母,那么我又怎么能为了名誉地位,金钱财富而去认他们呢?”袁思齐重重的说道,然后自己都摇了头,“我不愿意。” “很有骨气,”顾凤璋赞同了点了点头,但是话锋一转,却又有些尖刻的说,“但是太不聪明了。” “何出此言?”袁思齐听到这个评价,脸上不大好看,问出口的话却有些急。 “因为你做事,只凭着好恶,却丝毫不想利害。”顾凤璋摇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若你还是个娃儿,这般做也无可厚非,可是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做事却还如此幼稚,这难道不是愚蠢是什么?” 袁思齐听着顾凤璋这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却是怒的腾站了起来,掉头就往门口走去,“我本来以为你与别人有所不同,但是却没有想到顾伯父你也是这般庸碌俗气之辈,算我看错人了” “站住,”顾凤璋没有出声,一直等到他走到门口才出言喝住了他,“不但幼稚,还没有城府,只被人激上几句就发脾气掉头而走,实在是太愚蠢了。” “你,”袁思齐怒气冲冲的回头对顾凤璋怒目而视,但却奇怪的发现,他嘴上的话最然尖刻,但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瞧不起的神色。 他看上去救像是个温厚长者,只是在单纯的帮他挑着错处。 “回来,坐。”顾凤璋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自顾自的煮着水,然后用优雅的动作沏好了两碗茶,一碗放到了袁思齐那边的案上。 他的声音并没有特别的高,但是却带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意味,袁思齐抿了抿嘴,但最终却还是慢慢的走了回去,重新又坐到了顾凤璋面前。 “能听得懂好话还是赖话,总算不至于太过无药可救。”顾凤璋端着茶碗,轻轻的摇晃着,嘴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只是,却仍太过年轻,需要磨练的地方还多着呢。” 袁思齐坐在他的对面,捧着那碗茶汤,笨拙的学着顾凤璋的动作,慢慢转动着碗,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年轻时,总会觉得自己能解决一切问题,等你经过了一些事,才会明白,很多时候,你只能被那些事解决。”袁思齐淡淡的说着,口吻不温不火,像是对着一个相熟多年的晚辈,“人可以有骨气,但不可以蠢得只剩下骨气。上天赋予你生命,赐予你机会,是让你去享受它,而不是让你轻贱它。君子外圆内方,若是你想要守住本心,那你就要学会,如何用灵活的手段,保住你不想改变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劝我认喽?”袁思齐慢慢的转着茶碗,语气里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愠怒。 “我没有劝你认或者不认,我只是要告诉你,遇到任何事,多想想,多看看,聪明点避开所有不利的因素,利用有利的条件来保护自己。”顾凤璋慢慢的喝着茶,脸上笑的风淡云轻,“不要过于简单化的处理问题,更要学习不在意气用事。” “为什么?”袁思齐承认顾凤璋的话很有道理,所以他才会更疑惑,狐疑的看着顾凤璋,“为什么你会告诉我这些。” 他跟他非亲非故,顾凤璋为何用这种方式邀请他过来,然后对他推心置腹的说这番话。 “因为,”顾凤璋说道这里,顿了顿,然后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你喜欢我女儿吧” 他用的是肯定句。 “咳咳咳咳”袁思齐正捧着茶碗小口的喝着,忽然被这句话吓的呛了一大口,呛的整个心都差点咳了出来,整个脸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好不狼狈。他扶着桌沿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然后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顾凤璋,心想他怎么会知道。 “你是在想,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看着他疑问的眼神,顾凤璋笑的很神秘。 袁思齐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他跟喜梅的事情很隐秘的,从头到尾,连顾喜梅身边的丫鬟都未必清楚,何顾凤璋这个老爹。 他是朝廷大员,一天到晚日理万机,怎么就连这种事情都能关注的到? “很难猜吗?”顾凤璋笑着挑挑眉,然后又摇了摇头,“我不至于愚钝到连常常有人在我家门口徘徊都发现不了。一般这么做的,除了刺客,就是患相思病的。你既然不是刺客,那么,就一定是后者了。我们顾家女儿家虽多,但是跟你年纪相仿,却又有交往的却是不多,而联系你平日的喜好稍稍动脑,我便知道你中意的是哪位了。” 袁思齐在那里听得目瞪口呆,虽然分析起来是不难,可是能从一堆琐碎的线索中找到这些关系,又哪里是件容易的事呢?何况他这般言之凿凿…… 没想到,这个时候顾凤璋却是又说话了,“我本来只是猜猜而已,不过看到你刚才跟现在的表情,我却我知道我猜对了。” 袁思齐听到这话,差点没有一头栽下去,敢情他是被诈出来的。 “那伯父你,你的意思是……”袁思齐如坐针毡的在那里,弱弱的说道,神色里写满了惶恐不安。 虽然已经是过去式了,但是也经不起翻旧账啊。肖想人家的女儿还被人当面抓住,有比这更让人心虚的嘛。 “我的意思就是,眼光不错,胆子不小”顾凤璋笑吟吟的说,话中却并无什么生气的意思,让袁思齐不由得惊喜的抬起了头,直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才知道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为什么?”被这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砸到,袁思齐一时还觉得晕乎乎的。 如果早知道他是这种态度,那自己当初也不会那么偷偷摸摸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为什么?”顾凤璋这会儿却是拿乔摆起了姿态,不愿意告诉他。 “这,我知道,其实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在追求令嫒,但是,为什么你对我这种小人物却不生气,不认为我唐突了令嫒?难道你不觉得那些人更配得上令嫒?这个问题,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袁思齐吞吞吐吐的说道,或许这话会激怒顾凤璋,但是他却不能不说。 “我的女儿好,自然有人看得出来,追求是应当的。不过我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干嘛要看那些人的身份家世?”顾凤璋优雅的放下茶碗,将手搭在膝上,从从容容的说,“以我的身份和地位,已经用不着拿我的女儿去做什么要交换或者联系感情的纽带,所以,只要她过的开心幸福就好。” 听了这话,袁思齐愣在原地了半天,细细的品味着这句话,然后绽出一个苦笑,“那我想,我把事情搞砸了。” “嗯?”顾凤璋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我们,已经没有在一起了。”袁思齐放下碗,只觉得茶碗里的茶汤格外苦涩膈人,“是我自己的自卑,毁掉了这一切。” 经过这么多天的沉淀,他已经想明白这件事情了。所以虽然很丢人,但事实,大概就是如此。 对于别人,他或许还想着隐瞒,但是在顾凤璋那双明察秋毫似乎能让一切掩饰都在他面前失效的眼睛,他还是说出了内心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顾凤璋不紧不慢的问,倒是没有因此而勃然大怒或者失望沮丧。 “有一次,我看到她跟皇,跟一个我不认识的公子在一起拥抱,然后,我误会她了。实际上,我在面对她的时候,一直觉得很自卑。她那么美好,好到有种让我配不上她的感觉。”顾凤璋本来想说皇帝,但是想到那些传言,又觉得不大好,便改了字眼,慢慢的讲述着,桌下的手不知不觉的握成了拳,“所以我想发怒了,我觉得她或许喜欢的是那些比我优秀的多的豪门公子,也或许,我心里认定只有最好的男人,才能配上她,所以我跟她吵了一架,然后我们俩再见面,就跟陌生人一样……” “如果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不生气,不吃醋,那我倒要怀疑起你对她的诚意来。”顾凤璋听完袁思齐的讲话,有些冷淡的分析道,然后话语里带了几分跋扈的自我炫耀,“至于你觉得她好,那是当然的,我女儿一向是最完美的。” “对于你说的状况,我并不意外,像你们这个年纪,总是容易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忽略了真正要紧的事情。”顾凤璋托着腮点点头,一副我早就猜到你会这样的模样。 “不过,我只是惊讶,当你们闹翻了,而你又认识到你的错误之后,你为什么不赶快想办法补救呢?”顾凤璋在意的是这么一件事。 “补救?”听到顾凤璋嘴里头说出这句话,袁思齐傻在了原地。 “是啊。”顾凤璋点点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难道你就想这么放弃?没有哪种感情是不经过波澜的就可以顺利走到结尾的” “不,我不是疑惑这个,”袁思齐偷偷的抬起眼看着顾凤璋的脸色,“我只是惊讶,你,为什么还会允许我,允许我追求令嫒?” “你不继续追我的女儿的话,我要怎么才能虐到你这个笨小子呢”顾凤璋伸出手重重的拍了下他的头,“打起精神来,道歉认错,死皮烂脸死缠烂打,我不管你使用什么方法,总之要尽快让我女儿真正高兴起来” “是”虽然头被打得很疼,可是袁思齐多日来萦绕在心头的郁闷却一扫而空。 第五十四章 还 “姑娘,你这是到哪里去?”纤云看着喜梅进了屋里头又走了出来,纳闷的问。 “没什么,还点东西,你们不必跟过来。”喜梅淡淡的说道,然后拎着小布包走了出去。 她也是在门口碰到了袁思齐之后,才想起这茬事来。她这里还藏着许多袁思齐送的东西,虽然藏得隐秘,可是如果她不在了,家里人追查下去,肯定会细细翻查她这里的每一件物品,到时候一切都无损遁形了。 她一走百了,就算发现了也没所谓,但是袁思齐不同,他还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他肯定被牵连到,所以她不能害他。 只是,这些东西曾经都是心意,她也不好作践着扔了,于是还给他是最好的选择。 喜梅心里想着,拎着小布包飞快的穿过小道,绕道了大门口的假山后藏着,等待袁思齐的到来。 可是,她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袁思齐,可是没想到他身边还缠着个拖油瓶。 看着那站在他旁边,一脸笑容的少女,喜梅心里头闪过一丝痛,可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现,只是淡淡的挑了挑眉,然后走了过去。 “送到这里就好了,顾小姐,还是请回吧。”袁思齐有些无奈的对着身边的顾菀说道。他从顾凤璋那里出来,正想着要不要在顾家转悠几圈,看能不能巧遇到喜梅时,却不料竟然撞到了顾菀。如果这也就罢了,可是那顾菀偏偏缠上他,喋喋不休的说要感谢他上次帮她治脚的事情,让袁思齐不厌其烦。 那个差不多已经成为让他最后悔的事情之一了,一想起那天他就郁闷,可顾菀偏偏还如此不知趣,袁思齐也没有办法,想想人家怎么说都是自己未来的小姨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好冷脸弄恶了关系,所以这会儿他也只能陪着笑脸。 袁思齐本来是打算逛逛顾府的,可是有顾菀这么一搀和,他怕横生枝节,所以果断的决定还是打道回府,面对顾菀执意要送他,婉拒也不起效,袁思齐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了。 眼看着就快到了门口,觉得两人孤男寡女的被人看到会说闲话,袁思齐不由得开口劝顾菀转回,可没想到还没有听到顾菀的回话,耳边就想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袁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喜梅?袁思齐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愣,而后却叫起苦来。这若是没有顾菀在场该多好,自己苦苦寻觅的巧遇好不容易碰到,但却是这么一番让人误会的场景,真是倒霉 “呵呵,喜梅,你别误会,我们只是在路上巧遇而已……”有了未来老丈人的撑腰,袁思齐也没打算低调,所以在顾菀还没有张口说话之前,就先一步的蹿了出去,把顾菀挡在了身后,笑眯眯的开口唤道,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顾喜梅并没有为此有任何的动摇,只是淡淡的挑了挑眉,然后生硬疏远的说道,“袁公子,我对你见什么人跟什么人在一起没有半分兴趣,我找你来是有点事,请你随我来一趟。” 她话说完,看都没看袁思齐的就转身了。 那些东西,当然不好当着顾菀的面给,所以她都放在假山后了。 至于当着妹妹的面私相授受什么的,笑话,难道她还怕顾菀去告状么。反正顾凤璋是不会为这点小事为难她的,而意娘的话,喜梅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再说她就要离开这里了,名誉什么的,她还用的着在乎吗? 她果然是生我的气的,袁思齐听着她的口气,小小的伤心了一下,但是很快又重新振奋了起来。未来老丈人指点过,追女人无非是脸厚心黑,不过是对自己冷言冷语而已,只要有接触就有希望,有什么好惆怅的。所以他在原地愣了数息之后,果断的跟了上去,管都没管站在他后面的人。 顾菀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袁思齐跟在顾喜梅身后走的样子,这才知道在袁思齐心中,自己跟顾喜梅的差别到底有多大。 自己在他身边说不尽的殷勤,他却始终神色淡淡,而她在他面前一个笑容都没有,他却是亲热无比。 “你,你们”等到人都消失了,顾菀才回过神来,看着空旷的小径,她恶狠狠的叫了两声,但泪水却忍不住委屈的流下…… “你找我来做什么?”袁思齐满心欢喜的跟着顾喜梅绕道了假山背后,喜滋滋的问着,没有一直背着的顾喜梅忽然停了下来,在地上收拾了收拾,然后将一件东西塞到了他怀里。 “这是,”看着眼熟而又陌生的包袱布,他伸手掏了掏,却发现一些空的瓶瓶罐罐,还有各种小巧的玩意儿,摩挲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已经由震惊变成了感动,“没想到这些,你还在留着……” “不过现在已经没用了,你拿回去吧。”喜梅没什么表情的站在那里说道,语气很是平淡。 “为什么?”袁思齐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反问了一句,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急忙忙的改口,“喜梅,你听我说,那天的事情……” “那天的事情不用再提了,我拒绝的东西,就不会再答应。”喜梅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没有一丁点儿感动的表情,“我可以容忍一切,但是却不能容忍你对我的怀疑,所以,那天的事情不用再提。” “可是,”看着她决绝的样子,袁思齐这才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严重,顿时有些慌了神,还想辩解,却见她站在他对面垂了眼,拍拍裙摆冷淡的说道,“既然这些东西都还给你了,那我也了了一桩心事,就此别过吧。” “喜梅,” 袁思齐在她背后叫了一声,那声音带着点迷茫,带着点可怜,又带着点祈求。 顾喜梅的身子,不经意的轻轻颤了一下,然后,更加坚定的迈开了步子,装作没听见的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她不回头。 袁思齐站在原地,落寞的看着她的背影,把那脸厚黑心的教导默念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虽然袁思齐下了最大的决心,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实践,因为他发现现在开始很难遇到顾喜梅了。他虽然能轻松的出入顾家,但是喜梅却并非总会在他面前出现,而就算出现时,也一副看不到他的样子,让袁思齐有种老虎吃天无从下手的感觉。 不过,就算这样,袁思齐也没有去求助顾凤璋。毕竟追老婆这种事情,别人提点一二还可以,可是要让人帮忙,那也太弱了,没准儿会被人瞧不起,所以他还是想着各种法子,屡次碰壁而又屡试不止。 齐家那里,袁思齐始终没有去,不过他认真考虑了顾凤璋的建议,知道对于这个庞然大物,也并不能使硬的,所以手段倒是温和了不少。见过齐夫人两句,表达了下自己现在很好,不愿意改变现状之外,对于那些来请他的小厮们也不再恶整,而是随意的请他们进来,免费的提供一天的茶果,晚上再任他们回去报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要过年了。袁思齐的追求计划一直没有停止,只是顾喜梅始终只是当把他当做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不假言色。而顾喜梅这边,逃亡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但去戏院茶楼观察普通百姓的频率高了许多,她通过屡次出府,将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小东西存在城里头的银号里客栈里戏院墙壁的挂画后面,这样等到她真正出走的那天,就什么东西都不用带了。 这个过程很繁琐,但喜梅凭着耐性,一点一点的完成了。热热闹闹的过年,一直忙的脚不沾地的顾凤璋终于也有时间跟家人们相聚在一起,只是就连他也阻挡不了意娘的小花样。面对层出不穷的各色男子,喜梅已经习惯了以沉默和羞涩的微笑来应对,有的时候人在这里坐上一整天,心却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因为怕惊动意娘,引起意娘对她的防备,这些天无论是她要她见什么人,喜梅都一概答应。虽然她早已经明白,母亲不过是为了更多的将她展示给更多的“买主”,以谋求换取一个好价钱。 其实,有的时候,好货是不应该随意拿出来给人看的,越难见面才能越显出珍贵。看着意娘忙活,喜梅总忍不住在心里头笑着想起这句话,很显然小商人的意娘是不懂得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货比三家的,她越是这样,自己恐怕越难嫁出去, 她所作的努力和她的期望都是相反的。 可是,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呢?跳出来看,这不过是个荒诞的闹剧。只要再过几天,她就可以褪去这个壳子,开始新的人生,所以现在她这块肥肉被谁瞄到又有什么关系?所以看着那些见了自己或惊艳或贪婪或鄙视的眼神,她笑的越发单纯。 第五十六章 灯节 大衍朝这一年的上元节格外热闹,因为新帝即位,免除了许多之前的过路税进城税不说,还减免了许多人头税,让不堪重负的老百姓们大大的松了口气。兜里头有闲钱了,灯节时变也舍得置办了,更何况皇帝更是命令将宫中的灯节移至出了宫外,要与民同乐,所以京中大户以及富商更是不敢怠慢,纷纷出钱,顿时整个京城是花团锦簇,好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 灯节的第一天,命妇要进宫谢恩,喜梅便跟着母亲一起去了。宫中皇帝虽然未立皇后,但是太后和太皇太后太皇太妃等人都在,倒也热闹。喜梅在宫中便与这几位老人家交善过,知道她们也都是极其和善的人,当初也帮过自己不少忙,此后此生只怕再难见面。所以拜谢时极为诚心。那几位好像也对她特别上心,单独召见说了会儿话,才放喜梅离开。 宴会间隙,却是燕笙派人叫了她来,拉着她一起到了宫中最高处,欣赏满城灯火。看着城中灯火通明的景象,喜梅也不禁被这种美景所感动,站在那里半天都说不出话。 “怎么样,漂亮吗?”燕笙也是过了很久才说话,话语中有种掩饰不住的欢欣和雀跃。喜梅回过头去看着他,果然见他满脸笑容,漂亮的眼睛在黑夜里仿佛回发光一样。他站在她身边,情不自禁的伸开了双手,做出要把整个京城抱入怀里的动作,“这一切,都是我的。” 男人果然都是热爱权势的动物,有了江山,便满足的像是拥有了一切。喜梅看着他与半年前相比,意气风发的判若两人的样子,也忍不住眼睛都笑成的月牙,“是啊,一看到它这么美,就想着一定要好好的守护着它,让它永远这么繁荣富饶下去。” “是。”燕笙点了点头,望着她的笑眼,眼里头多了一些特别的东西,指着某个方向说,“每次疲倦的时候,总会到这里来看看,然后想着,我喜欢的人,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生活,所以,我要更加的努力坚强,让整个城市变得更美更好,让她在看不到我的地方,也生活的一样幸福,快乐。” “每次这么一想,我就觉得,整个人就又充满了干劲儿。”燕笙收回了手,含笑的看着她。 喜梅咀嚼着他的话,慢慢的点了点头,“我爹果然没有看过,他说过,你会是个好皇帝的。” “真的?”燕笙听到喜梅说顾凤璋夸过自己,显然很是意外。 “是啊,当然是真的”喜梅踮起脚尖,去看楼下的景色,笑着任微风吹过自己的脸颊,明明才是初春,这风却已经这般温柔。 “那你呢?”燕笙愣了一下,问道。 “我跟我爹一样,都认为你是个好皇帝,只要你愿意,你甚至可以成为最好的那个。”喜梅大声的说着,她知道自己要走了,所以这最后一次的鼓励,她一点都不想去掩饰。 “只是这样?”燕笙显然对她的评价很不满足,又追问道。 “当然,还有,”喜梅的话刚出口,却听到楼梯口传来人小声的呼喊,“陛下,陛下” “什么事?”被打断了问话,燕笙显然很是不悦,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发火。 他上来之前就已经吩咐过,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要打扰他,既然内监敢冒着面对皇帝的怒火出声,那就表示有重要的事。 果然,楼梯口的人听到他问话,战战兢兢的回道,“宴会已经准备妥当,正等待陛下开席……” “我知道了。”燕笙听完禀报,威严的回了一声,但心里却闪过一次叹息。 好不容易的单独相处,就又这样没了。 喜梅却是没有察觉,听到人这么禀告,忙拉着燕笙往下去,“惨了惨了,我都快点忘记这件事了,赶快些,要是去晚了就不好了。唉,都怪这景色太漂亮,我们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的流动。” 昏暗的光线中,她拉着他的手一路飞奔,他跟着她的脚步,看着她发钗上晃动的流苏,觉得那样子特别的好看。 他被她牵着奔跑着,无数的宫灯在他们身边略股,看着她被灯光印的红彤彤的脸,他忽然张口说道,“以后,我一定要让这座城市繁华的日日都有这般光景,让你不管什么时候想看,都能看到这番美景。” “好啊。”她愣了一下,然后回头冲他甜甜一笑,那笑容在他眼里,让整座皇宫的灯光都黯淡了下去。 灯节一共有三天,第一天随父母进宫,第二天便是随着顾家的人一起赏灯,顾凤璋果然提出了带着一家人出去,喜梅面上露出了和其他人一样欢喜的笑容,但是心中却知道,自己离开的机会已经到了。 她早在半个月前便已经在京中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租了一间客房,租期为一个月,她准备带走的东西早已经放在了那里,只要她摆脱掉顾家的耳目,去那里拿了东西便可以云游天下了。 因为要出门,所以随从的人并不少,一堆侍卫奶妈丫环,喜梅看了看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纤云弄月,想了想便是吩咐她们,“今天街上人多,母亲又带着弟弟,你们去她身边伺候着吧。” 她等下肯定是要走的。 第五十七章 出逃 喜梅站在顾凤璋身后,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脸上也挂满了笑容。她倒不是嫉妒,对于阿圆她一直真心的喜爱,这会儿看着这幅场景,便觉得就算自己不在也有人对父母承欢膝下,倒不显得冷清。 “在想什么?”喜梅正准备悄悄往后退,却不料顾凤璋像是察觉到似地,竟然忽然转了头来问。 “嗯,在想那家的花灯真漂亮,不过字谜好难,我半天都猜不到,爹爹你不如去试试如何?”喜梅心中一惊,但脸上的笑容却不便,顺手就指着一家搭起的的花灯说道。 她倒也没说错,那家花灯是一路上见来扎的最有趣的一家,当然谜语也是最难的。按照大衍朝的风俗,上元节的灯是都要送出去的,送的越多,便代表福气越大,这家人来年都会平平顺顺,故而这灯节上,各家都使出了招数吸引游人。 不过这可供选择的灯多了,游人就会专门捡着漂亮的拿,扎出好花灯的人家为了聚集人气,都不愿意太早把灯送出去。可是虽然他们打算把灯留到最后一天再送,但面对游人的祈求也不能拒绝,于是便有了这个猜谜的传统项目。根据着灯的价格贵重,挂上各式各样的谜语,谁猜中了哪一条,便可以拿哪一盏。这样不至于游客因拿不到灯不愿意来,又不至于很快被人哄抢完灯笼落得没东西可看,倒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法子。 喜梅一路上都在找机会逃走,所以眼睛瞄的地方也就多,老远就看到了那家最高点挂着的条幅上的字谜,这会儿拿来搪塞顾凤璋却是最好不过。 “哦?”顾凤璋知道喜梅一向眼高,被她说难的东西肯定有独到之处,一时也有了兴趣,抱着阿圆往旁边走。阿圆刚才顺着喜梅指的手望了望,没有看懂那条幅,但是倒看到那下面挂的大灯了,顿时来了兴趣,兴奋的挥舞着小手对顾凤璋说,“大灯,要,要” “好,待阿圆看爹爹去把它给你赢过来。”顾凤璋笑眯眯的说道,他平常公务繁忙,并无太多时间跟这个儿子玩耍,这会儿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样子,怜爱之心骤起,所以抱着阿圆哄到,一时也没有顾及到周围。 顾凤璋要去猜谜,周围的一群人也自然涌了上去。那边本身就人潮涌动,现在又加了她们这一大棒子人,少不得人潮拥挤的,队伍就渐渐散了。喜梅不动声色的站在人边,慢慢的往后退,看着人人都仰着头看上面,顾不得底下,便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儿是发现不了自己的,于是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便渐渐走开。 等出了主干道,离着那商业区远了些,花灯渐渐稀疏了起来,多半是普通老百姓家里头点了几盏在门外应景而已,样式并不甚稀奇,所以看的人也少,只照的门前一片光亮。 喜梅起初还是走,然后渐渐变成了疾走,最后抑制不住的跑了一起,一边拎着裙摆不顾形象的跑着,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惹得好几个路人朝她瞅了一眼。 因为这个时候还没有到散场的时间,大部分人都去看花灯去了,喜梅租的小客栈的两口子也没在,就留着个小伙子在守店。若是往常,遇到喜梅这样的姑娘他少不得要多看两眼,可是今天实在心不在焉,一双眼睛老往外瞅,所以对了腰牌交了钥匙之后,连喜梅的脸都没有看清。 喜梅进了屋,换了普通人家女儿的衣服,然后又将头发打散,梳了个最平常不过的双环头,然后将自己藏着的东西掏出来打了个小包袱,然后再将换下来的衣裙首饰包成个大包,拎着悄悄的走了出去。 那小伙计似乎接待完她之后就走了,所以喜梅暗道了声运气,拎着那一大包东西匆匆的出了门,直接奔着事先看好的一家当铺去了。 喜梅是写过京城杂记的人,对着这大街小巷要比一般人熟悉的多,各家当铺的口碑声誉也是了如指掌,她要去的,则是一家新开张的当铺。喜梅知道,老字号的店最讲声誉,普通不明不白的物品未必会让进,而且进了的话查的也非常严,都有专门造册登记。若是在那里留下自己今天的这些衣物,很容易就被父亲查到,所以还是去那些新开张不怎么守规矩的地方当掉最好。虽然那里盘剥的厉些,可是她又不指望这一点钱,无非是要处理掉东西而已。 当铺这种行当,就算再最热闹的时候也不会歇业,实际上越是外面热闹,它们这里越要坐得稳,因为一些破落的人家平日里丢不起脸,就趁着这个时候四邻里无人才抱着东西来当的。喜梅进去了之后,果然发现里面慢慢一帮子的人,伙计掌柜的都在,安静的仿佛外面的热闹都跟他们无关似地。 “掌柜的,我要当东西。”喜梅把大包袱顶了上去,淡淡的说道。那里头站着负责掌眼的掌柜正在打瞌睡,见着一个穿着普普通通的姑娘递了东西上来,也没甚在意,只是懒懒的用两根指头撩开了灰扑扑的包袱布。不过等等他看到里面包着的东西时,整个人却忽然激灵的精神了起来。 “请问姑娘,你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那个掌柜和颜悦色的问道,看起来无害极了。可喜梅知道,这家做事最不地道,这是在变相摸她的底儿,当下也便在面上装出害怕的样子,怯怯懦懦的问道,“你们,你们不是不问来历的吗?” “嗯,这个,我们是做正当生意的,当然得问清来路才行,赃物我们家可是不收的。”掌柜的眯着一双老鼠眼,话说的很严厉,但是口气却很温和,一幅我是好人的样子。 “这不是赃物,是我姐姐给我的。”喜梅装作很委屈的样子,微微的抬起了头,“这是我姐姐她家少爷赏给她的,姐姐舍不得用,攒着送出来让我当了给爹爹治病,都是清清白白的。” “哦,原来如此。”那掌柜的点了点头,这下收起了几分想要巧取豪夺的心。他本来看着喜梅衣物平常,拿出的首饰衣料却又件件是真品,便起了黑掉这些东西的心,但听着喜梅这般说辞,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小姑娘长得还真不赖,她姐姐的话,应该比她更出色几分吧。这样的美人胚子,不管在哪家府里头应该都是有脸面的丫头。能得到这样的打赏,一是说明她当值的家里头肯定是大户人家,出手阔绰,另外一个则是说明,呵,赏赐的少爷什么,多半也是对她有意思的吧。 看着喜梅身上素淡却略显得寒酸的衣物,掌柜的知道这东西却是不能贪了。小姑娘一副没权没势的样子,但是若这事给她的姐姐知道了,在那位少爷耳边吹吹风,自己这小店却是不保了。 想到这番,他便也没有再为难,很快的检查了东西,核定品质之后,便开始问喜梅,想要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喜梅装作很可怜的样子说了一句,然后低下头,“爹爹生病等着用钱,这些东西我们都用不上,能多当点就多当点。” “既然这样,那就死当好了。”听到这个,掌柜的心里头乐开了花,知道这笔生意自己是赚定了,迅速的勾完当票,等着要填写数额时,却装作无意的问了喜梅一句,“你爹看病要多少两银子?” “要吃人参,一副药就要一两银子多,大夫说想要好,至少都要一百二十两呢。”喜梅知道他必然要问这个,早就在心里头算好了帐。她这身行头至少也值五百两,不过要是拿到当铺里,能有二百两就不错了,这还是店家不太坏心的结果,要是黑心了,十两二十两也是有的,所以她这会儿就装作很懵懂的,告诉了店家自己的心理价位。 “既然如此,那我就做个好人,给你一百三十两吧。”那老板听到喜梅这么一说,果然做出悲天悯人的样子,舔了舔鼻尖说道,“一百二十两给你爹治病,剩下十两再买点好吃的,给你爹补补。” “大叔,真是谢谢你了,太感谢你了,你真是好人,菩萨会保佑的。”喜梅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连作揖道,但是心里头却暗骂着果然是黑心商人,不说这东西值多少钱,却做出一副我为你着想的样子,真不知道平常坑了多少百姓。 既然双方都没有异议,便很快的签了当票单子,喜梅拿了一张一百两一张三十两的大额银票,然后千恩万谢的出了门。等到出门之后,她转身就撕掉了那张当票单,然后揣着一百三十两的银票去了一家成衣铺子,买了两套衣裳,将大面额的银票全部换成五两以下的小额银票,还指定要不同银号的。那伙计虽然不明白她用意何在,但是在五两银子的小费面前也乖乖照办了。 就这样,喜梅东忙活西忙活,终于赶在人流返回之前抹掉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然后背着包袱坐在出城的马车里,连夜离开了京城。 第五十八章 告示 延平镇是大衍朝西北的一个镇子,镇子不大,但因为盛产一种丹蔻的香料而远近闻名。 “花白,红萼,果实黑中带紫,有刺鼻气味,晒干鞣制之后呈青色,燃有青烟,其香若……”顾喜梅站在工房里,写到这里时手中的笔停了停,好看的眉毛弯弯的皱起,站在夕阳中,窈窕的身段好似一抹优美的剪影。 陪她一同过来的少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知道不能多看,但是却又忍不住拿眼去觑。这会儿见着她露出为难之色,顿时只觉得心里头好像也紧了一下,忍不住去张口问道,“圆姑娘,你在想为难什么事?” “噢,没什么。”被他一问,喜梅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在想这丹蔻的香气像什么。” “原来是这个,”少年听闻她这么一说,看似明白的点点头,可待头点罢,却又发现自己仍然懵懵懂懂,看着她在侧,下意识的就说了句,“这香味有点像姑娘身上的。” “我身上的?”顾喜梅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提起袖子闻了闻,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味道。她记得自己早上出门并没有带香囊啊。 不过,看着少年忽然红着脸低下了头,喜梅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女儿香啊,我怎么没想到。”喜梅低喃了一句,然后立刻落笔,洋洋散散的写了一大堆,“其香如淑女,甜而不腻,媚儿不妖,愈远益清,弥而不散……” 好不容易讲豆蔻的香气描述完毕,然后再补上自己见到的香料制作过程,就那么站着写到天色渐渐看不清楚了,她才收起了笔,将写好的手札和笔墨装进了囊间,对于一直站在旁边等着自己的少年做了个长揖,“有劳小哥久候我了。” “没,没啥子滴,只是站站而已,又不累。”少年一急,却是连乡音都飚了出来,看着喜梅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小声说道,“你跟了我钱,里长说过,让我好好给你引路呢。” “嗯,可是我到这里放来,又问了那么多问题,你那么详细的回答我,这不在我们之前讲定的范围之内,我还是要谢你的。”喜梅笑了笑,跟他一起往门口走去。 “这没什么,只是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干干净净的,竟然会来这里地方。”少年推开了粗木订的门,让喜梅先出去,然后才随着她走了出去,路上有一搭没一大搭的聊着,“我们这里旺季的时候也会有人来,许多买香料的客商都好奇进去过,但是撑不了多久就走了,说是那气味太难闻了。你这样一个姑娘,虽然有口罩,但是却还能坚持那么久,真是稀奇……” “虽然环境很恶劣,可是奇妙的蔻香,就是用这种方法被制造出来的啊。我以前用过许多,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它们原本的样子,一时见猎心喜,忍不住记了下来。以后有些人就算不能来到你们这里,读读我的书,却也是明白了她们常用的东西,是怎么从种子开始发芽,被人采摘,被匠人加工研磨的……”喜梅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摇了摇头,将旧日的回忆都摇散,然后浅笑着说道,“总之,这其实是一件挺好玩的事,那一点点脏倒是算不了什么了。” “虽然不明白你讲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少年用敬仰的目光看着顾喜梅,“怪不得里长说你是女夫子。” “是吗?”喜梅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却是掩口笑了,“那是里长过誉了,其实我啊,不过只是个随便胡乱写些文字的潦倒客。” 这是顾喜梅离开京城的第四个月,她起初是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的,先前也选了好几个地方,但是等到住下之后,她却又反悔了。 人生不过短短百年,如同井底之蛙一样窝在同一个地方,有什么意思? 上一辈子,她就想要走不同的地方,见不同的风景,体验不同的人生,然后将这些东西细细的用文字记录下来,但碍于经济原因不能成行。此生她穿越过的这么多年,都是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现在好不容易逃开了,怎么能自己再画地为牢,把自己关进去? 顾喜梅的这个想在,迅速的在心里头由一颗种子变成了一颗大树,强烈到她根本抑制不住。 这样的生活听起来虽然荒唐,但是反正她此生已经没有了挂念和顾忌,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可以? 莫名的,她想起京城宝殿上的那个少年。 他一定也想看看他统治下的万里江山吧。 对于他那莫名的厚爱,她无以报答,那不如就用这双脚,这双眼,为他踏平他治下的每一寸土地,让他即使坐在最不自由的地方,也能看到这天下。 虽然不知道这手札要多长时间,要怎样辗转才能到他手上,可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所以,先写吧。 就这样,顾喜梅一个人开始了她的古代驴友生活。虽然交通不便,但是好在她也并不敢,到哪里停多久,都是兴致所致,故而就算有些小麻烦也能变成乐趣。她的手札,她并没有刻意的写成说明文,也没有限制字数,而是或散文或叙事文,各种文体皆有,不求统一格式,只要能表达当时的心情就够了。 另外,只有在这最基层的乡村里走过了,才知道顾凤璋这些年把这个国家治理的有多好。虽然达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也相差不远。至少她这一路走来,看到各处秩序井然,流氓地痞比想象中的少了好多,以至于她那些“特制”的防狼药剂,竟然一次也没有派上用处。 这次到延平镇,就是为了那丹蔻而来。喜梅在京城中常用到这味香,所以对它的整个生产过程也颇为好奇,来了几日,在热心的村民的帮助下了解了各种制作过程,也算是颇有斩获。 那少年是喜梅要来工坊里参观,为了照顾她而特意安排的。喜梅先前已经跟人讲好了工钱,不过这一趟过来花的时间比预期的多的多,而且那少年先前就是工坊里的工人,对于制作工艺了解不少,给她讲解了许多问题,帮了好多忙,所以事毕付了原先讲定的钱之后,顾喜梅又多给了一些钱,感谢了一番之后,才告辞去了客栈。 小镇里因为要招徕客商,所以还是兴建了几座不错的客栈,喜梅这次来就住在这里。不过小镇毕竟太小,交通也不是太发达,除了丹蔻并无其它特产,所以在这种非采购季节生意很是萧条,门可罗雀,从店铺老板到活计都是无精打采的。 不过今天顾喜梅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情况很异常,客栈外面的公告栏旁边围满了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很是热烈。 又有什么热闹了?喜梅抬眼望了一眼,却没有走过去的打算。她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一见人多就头疼,所以直接绕开人堆进了门,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直到下去吃饭时,那喧闹还是没有平息。喜梅专心的吃着自己的饭,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那小二在唠叨着有什么大官被砍头了,心里头暗想不知道京中又有哪家洗牌被洗掉了。这一次,恐怕又离不开顾凤璋的手臂吧。 “我听着说,那犯首以前在京城就被称为阎王爷,身子有这么高,脸有这么大,说是满脸青面獠牙的,连小孩儿见着他都会吓哭的。”旁边有几个食客唾沫星子四溅的讲着闲话,喜梅在听到那个“阎王爷”时,当下忍不住一愣。 这不是阎青和的外号?他怎么了? 喜梅想再听,那些食客们却是没有在往下讲了,只是反复渲染着那个“阎王爷”有多么多么的可怕,多么多么的不近人情,沾过多少人血等等,话中满是幸灾乐祸。 喜梅听得血都冷了。这是怎么回事,她离京时阎青和还是兵马大元帅,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阶下囚?这些人说的阎王爷到底是不是他?抑或者是同名同姓? 她胡思乱想着,连筷子都拿不稳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旁边的小二见了,过来正要问喜梅怎么了,却被她急急一推,然后看到这平日里最是端庄的姑娘,今儿却是跟失了魂似的往门外跑去。 喜梅一口气的冲到了门外,台阶下的布告栏前面围着的人已经少了不少,喜梅很容易的进去,然后只是一眼,就看到了白纸黑字的告示上那清清楚楚的名字,“阎子瞻,字青和,京城人士 ……” 在往下的,喜梅就看不清楚了,她只觉得眼前的字迹都在渐渐变红,模糊成一片,然后最末尾的“秋后问斩”四个字,在那片血红里格外的触目惊心。 阎伯伯就要死了?喜梅怎么都不相信那个看上去粗鲁豪爽,但是心细如发的莽撞男子,竟然这样就要死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他家里的一百多口人,连头自己的师傅,那个名满天下的才女沈宁,也一起会被问斩? 站在那布告板面前,顾喜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第五十九章 掌嘴 我要回京城,这个决定那么自然而然的做了。 阎青和不比别人,这位大叔虽然面目凶恶,但是从认识的第一天,就对她关照有加,这么多年不管她如何变化,在他心目中自己永远是那需要怜爱的小梅子,眼下他有难,她怎么能不救。 她本以为,只要顾凤璋不倒,他这辈子一定会平平安安,官运亨通,荣华富贵的,因为连顾凤璋也说过,阎青和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是生死之交,是最懂他的人,她要去质问他,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舍得自己的好友至交身陷囹圄? 当然,喜梅也想过这件事情是个圈套,骗她回京的把戏,但是她很快的就摇了摇头。她有自知之明,她虽然重要,但是也没有重要到那两个男人会为了她拿军国大事开玩笑的地步。 再说,阎青和以及师傅,他们一家老小的命,她赌不起。若是虚惊一场最好,若是她真的因为不愿意冒险而错过了,那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反正,我只要跑的出来第一次,就能跑得出来第二次,对此,顾喜梅对自己倒是充满了信心。 就这样,喜梅很快的收拾了东西,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往京城赶去。 她从京中出来,一路上走了三个多月,可往回走的话却容易多了,不过月余就到了京城。在城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走了进去。 京中一切正常,大街小巷一片繁华,顾喜梅在布告栏站了好一会儿,才在层层叠叠的的浆糊之下,看到了阎青和的名字。 在这里,最不缺劲爆的消息了,大大小小的公告隔三岔五便有,纵然是当时多惊涛骇浪,但只要过了那一阵子,仍然会恢复平静。顾喜梅站在那里感叹了一下,然后背着背囊往偶园走去。 她想先去看一眼阎青和一家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偶园在城市的另一头,依着城西的水道而建,是京中少有的临水建筑。沈宁跟阎青和夫妇俩个向来好客,沈宁又是交友遍天下,所以宅外的道上多有马车停泊,宾客如云。可是喜梅今日一路上走去,看到宽敞的道路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四周一片死寂,几只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小鸟落在了道路正中,正欢快的啄食着。 喜梅放轻了脚步,可走过去的时候,仍然惊起了一地的飞鸟。越到门口,心里头边越提的老高,知道这一次阎家定然是凶多吉少,但是这一路上却仍然抱着些侥幸心理,就算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却仍然希望,这只是个希望。 再长的路总有走完的一天,站在阎家的门口,看着朱红色大门上那醒目的白色封条,她发呆了很久,才默默的调头往回走。 她要去问他们。 顾家的门庭一如往日的热闹,很显然阎青和的入狱对于顾凤璋的权势没有半分影响,甚至家中还热闹了好几分,毕竟兵马大元帅的职位空缺了,那可是个握有实权的肥差。虽然眼下结果还没出来,不知花落谁家,但这顾凤璋绝对是可以左右这个的人物,只要能有他力挺,就是皇上,也不敢驳他的面子。 因为这个原因,喜梅走到顾府门口时,发现门外的车马更多了,拿着名帖求见的人排了长长一溜子,顿时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有人欢喜有人忧,这并不奇怪,只是这事,怎么都不该发生在顾凤璋和阎青和身上啊所谓的兄弟,难道只是随便说说的吗。 顾喜梅怒气冲冲的想要进门,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守着门房的小厮看着她打扮的普通,于是趾高气扬的说,“喂,你谁啊,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赶快滚,这不是你这种人能来的” 俗话道,宰相门前七品官,顾凤璋不但是宰相,还是极其有权势的那种,往日里要是有人想拜访,少不得得给门房一点好处,门房才会帮忙通报,要不然磨磨蹭蹭的拖个半天,也够他们受着的了,所以这会儿极其跋扈。 只是这会儿他在顾喜梅跟前耍威风,却是着实踢到铁板上了。喜梅往日进出都坐着车,并不曾露面,小小的门房又没有资格到内宅去,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家小姐的长相,不知道这位就是遍寻不着的大小姐。这会儿他只感觉到这小姑娘长得好看的紧,不但拦人,还有些不规矩的动手动脚想要揩油,可没想到手刚沾到衣角,就被人啪的一耳光打在脸上了。 “你,”门房正要发怒,却没想到来人比他更怒,漂亮的脸蛋上满是寒霜,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种让人胆颤心惊的凛意。 “好一个胆大的奴才,没想到我顾家竟然会调教出你这种人才,我看这官家也是老糊涂了。”顾喜梅轻启朱唇,冷冰冰的说道。她往日脾气极好,就算被冒犯一二也不会放在心上,可这次一来这小厮实在是过分,二来她也正在气头上,所以话语就严厉了些。 那小厮被打的眼冒金星,正想发怒,听了顾喜梅这句话却被吓到了,“我顾家”这三个字不是谁敢说的,这种气度,以及那样貌,他越看越是心惊,分明跟老爷和意夫人有着八成相。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正在两人僵持中,忽然喜梅听得后面有人不悦的问话,一让身回头,这才看到是顾思远下车,来到门前看有人堵着门,不悦的正在发问。 看着他的打扮,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喜梅淡淡的一点头,唤了声“思远哥哥”,可没想到顾思远看到她,却是身子一颤,整个人不顾形象的撩起衣摆,三步并作两步远的跑到了台阶之上,欢喜的有些颤抖的说,“妹,妹妹,你回来了……” “嗯。”喜梅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心里头有心焦的事情,顾不得上在这面子上做功夫,当然只是敷衍的点点头,然后劈头盖脸的就问道,“我爹呢?我有事找他” “大伯还在朝中,今日有事,恐怕要回来的晚些。”顾思远不以为意的说着,并没有因为喜梅的态度有半分的不愉快,只是一双眼睛来来回回的在她身上逡巡着,欢喜之前溢于言表。 “没有在家?”喜梅听到这个,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急着找人,可是,怎么处处都这么不顺利呢? “来来来,有什么事家里去说。”顾思远见着喜梅这样子,当下一托她的手臂,就想把她往家里头推。他倒是不在乎喜梅心里头想什么,只是看到家里满天下疯找的人忽然出现在门口,就觉得怎么都不能把她放过了。 “好。”喜梅懵懵懂懂,倒是也没有推辞,跟着与顾思远进了门。站在跟前的门房小厮听到两人的对话,吓得魂都快掉了,他再笨也猜得出顾喜梅的身份了,见着这两人似乎是忘了自己的存在,心中正闪过一丝庆幸,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以貌取人了,却没想到那人忽然转了头,说了一句让他绝望的话。 “思远哥哥,这人我不喜欢,换了吧。”顾喜梅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小厮,忽然这样说道。 “嗯,为什么?”顾思远回了头看了那人一眼,他对这人向来不在意,虽然见过多次,但是连名字也不知道。这会儿的那个疑问,不过是听了喜梅的说话之后,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轻薄我,这个够不够?”喜梅垂了眉,淡淡的说道。 “原来如此。”顾思远嫌恶的皱起了眉,立刻就明白了顾喜梅话中的意思。 顾喜梅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若是别人轻慢了她,多数都是一笑了之,这小厮劳她挂念,那就不仅仅是轻慢她这一个罪名而已了。 对着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在顾家的大门前,这小厮都敢轻薄他,那换了其他人,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这家伙又会顶着顾家的名声做出怎样的事情? 这种害群之马,的确该清清了。 “我会给管家说的,你放心。”顾思远看了一眼那面如死灰的小厮,点头答应了,然后护着喜梅往内院走去,“虽然大伯不在家,但是大伯母是在的,你还是先去拜见一下她吧。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可是想死你了……” 有些人,你永远不要指望他能改邪归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顾思远入仕这几年,也渐渐洗去了当初的书生气,有些人,给一次机会就足够了。 喜梅随着顾思远往里头走,越往内宅,认识她的人便越多,纷纷有人打招呼行礼。喜梅见着他们看到自己,只有惊讶之色,但是却没有别的诸如好奇之类的东西,顿时有些迷惑,趁人不备的时候小声问道顾思远,“为何,他们都不奇怪看到我?” “因为大伯封锁了你离家出走的消息,只说你去老家养病了。”顾思远看看四周,同样小说的说道,话语里充满了痛心疾首,“喜梅,这次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吧,有什么难道不能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吗,怎么非得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不可?” 第六十章 做人要讲良心 原来他并不曾告诉别人自己离家出走的事,不知道这是出于家丑不可外扬呢,还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顾喜梅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顾思远的那句话给吸引过去了,以至于没有听到他后面的唠叨。 “嗯,好。”喜梅无意识的答应了两句,然后看着前面出现的院门,不知不觉顾思远竟然把她带到了意娘住的地方外面,这下她不想进去也得进去了。 “你,”顾喜梅看着顾思远的笑容,知道他是故意的,忍不住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是,毕竟是你的母亲。”顾思远看着她指责的眼神,微微一笑,却是往前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去” “我知道了。”喜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着顾思远守在门边,一副不见她进去不死心的样子,于是她也就只能一步步的挨了过去。 顾思远一直看着她进了门,想着她们母女俩应该有什么体己话要聊,这才瞧瞧走开。 园子里头,意娘自然是在的。她正抱着阿圆坐在圆凳上说话,依依呀呀的笑着,母子俩好不温馨,见着喜梅来,眼中虽然有震惊,却并不多少惊喜,只是板着脸让奶妈把阿圆抱走,然后又喝退了身边伺候的丫鬟们,这在端正的坐在那里,满脸寒霜的看着顾喜梅,冷冷的训斥道,“你做的好事,简直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喜梅站在那里,愣了一下,而后,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离开这么多天,走了那么远的路,难道母亲就从来都没有担心一下她路上遇到了什么人,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到底遭了那些罪,过的好不好吗? 她的表情,已经说出了答案。 她不关心。 她不关心她到哪里去了,遇到什么,有没有受苦,她不关心她为什么离家,而又为什么回来。她不焦急,不忧虑,不担心,她唯一在乎的只是:你把我的脸丢尽了。 纵然心里头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对于母亲这种字眼,她到底还是抱着些希冀。只是很可惜,显然她的希冀都是不切实际的。 “无所谓。”喜梅淡淡的开口说道,“丢脸不丢脸这种事情,不过一句话的事。我既然可以因为养病而忽然离京,那得了急病死了不在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你,”意娘本来以为喜梅做了错事,怎么在她面前也要怯懦三分的,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如此理直气壮,一时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她越这样,喜梅的态度却越无所谓至极,她看着意娘,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不用生气,我也不是故意回来气你的。我在这里等我爹,待他到了,我问清楚一些话,便会离开。” “我这个女儿,你用也用够了,就当我死了吧。”喜梅想了想,不顾意娘难看的脸色,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等你爹,你想做什么?”意娘被喜梅噎在那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凶巴巴的问道。“问一些事情。”喜梅安然的坐在那里,手指交握的放在膝头,心里头想着等会见到顾凤璋要问些什么,要怎么问,所以回答的很是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些轻慢。 “你可是要问阎青和的事?”意娘并不笨,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很快的就厘清了思路,猜出了喜梅想要问的问题。 “是。”喜梅应了一声,连头都没有抬。她在京中交熟的就那几个,沈宁又是她的师傅,阎家出事,于情于理她都会搀和,所以猜出来并不奇怪。 “不,你不能”意娘见着她承认,脸色却是大变,当下握住了喜梅的手臂,掐的她的手臂生疼,“你不能去找你爹去谈这件事,阎家那事现在是马蜂窝,谁捅谁倒霉,你不能去” “娘,”喜梅抬起了头,静静的望着意娘,眼底是一片沉浸,“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但做人要讲良心。当初我们进京时,阎家帮了我们多少忙?你难道忘了,我们在偶园里住的那大半年,她们一家子是怎么样像是对待亲人一样对待我们的?若没有沈宁,我们能那么快熟悉京城的风物?若没有沈宁,你能那么快踏入上流贵妇们的圈子?她是你的良师,也是你的朋友,她给过你最需要的帮助,在所有人看不起你的时候肯定了你的优点,这样一个人,她遭遇大难的时候,你能见死不救?” 顾喜梅的态度很温和,话语很平静,但是其中夹杂着一说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镇的意娘忽然觉得自己渺小了起来,几乎承受不住。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意娘硬着皮头跟喜梅争辩道,“当初她帮我,我自然感激她,只是现在我不是不救她,是我救不了她而已谁叫她犯了那么大的错,连你爹都没办法” “是真的吗?”喜梅直视着她,冷淡的问了这一句,然后在意娘羞愧的几乎顶不住她的目光时,才转过了头,一言不发的坐在原处。 有些事情不需要多说,大家都知道真相的。 “你,”意娘看着喜梅这样子,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腾然从心里头生起,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而已,她还是她生的呢,怎么敢用这种方式对她说话可是,当她想要对着顾喜梅发脾气时,对上她那双沉毅的不像是少女的眼睛,意娘却从心里头感觉到一阵害怕。 这样的顾喜梅,这让她陌生,却又让她熟悉。 她曾经有一段时间,也见到过这般的女儿。但是很短暂的时间,她的目光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温顺乖巧,让她以为是一场梦。可是现在重新面对着女儿的眼睛,她觉得似乎有一副成人的躯体正在那双眼睛的背后看着她,拷问着她的灵魂。 你,真的尽力吗? 你,真的问心无愧? 意娘忽然就不敢跟她对视了,急急的将头撇向了一边,看着枝头上灿烂的春花,想要借着这个来驱赶走心头的那份颤意。 第六十一章 替罪 意娘不说话,喜梅落得了轻松,当下也不开口,只是静坐在那里,母女俩之间一时静的只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回来了。”喜梅坐在那里正发呆着,忽然凭空里听到这么一句话,下意识的就起身往那过望去,果然看到顾凤璋笑意吟吟的站在门口,虽然姿态上是波澜不惊的,但是眼角眉梢却是透着笑意,显然极其欢喜。 “爹。”喜梅愣了愣,没想到两人竟然是这种见面方式,有些慌乱的站起来欠了欠身,旋既又觉得这礼太轻了,遂摆正了身子一福,却是郑重的做了个大礼。 不知道为什么,在顾凤璋面前她总是轻慢不起来。 这个爹爹不管外表多么冷酷,但是内里,他却是比任何人都要对她好。 顾喜梅看得出来,顾凤璋果然比意娘更牵挂着她。 无需要言语,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嗯,回来了。”顾凤璋看着喜梅在园中,心中又惊又喜,急急的往前迈了一步,却又觉得自己的举措有些太失礼,忙稳了稳身子,从容不迫的走了进去。 只是,他这步伐却比平时快了许多。 喜梅站在原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心中五味陈杂。她本来是抱着对顾凤璋一肚子怨气而来的,可是眼下看着他真情流露下的关怀,那些质问的话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去。 顾凤璋走到了桌前,意娘早已起身为他拉开了位置,他摆摆手,捡了靠近喜梅的一侧坐下,笑着问道,“几时进门的?可曾用过饭。” 没有责难也没有质疑,她口气平常的就像是往日顾喜梅在京中游历回来之后,父女闲聊的那样。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喜梅差点就说出了没吃两个字。不过当话溜到舌尖时,她想到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好险,差点就顺着他的话头走了。如果答应没吃,然后接下来就是吃饭,以及杂七杂八一堆事,到最后只怕跟自己的目的越来越远。想到那里,喜梅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很肯定的说,“吃了。” “哦。”顾凤璋听到这个,点了点头,只是笑。他显然已经看出她在说谎,却并不拆穿。 喜梅站在那里,感觉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个小孩子,有些无可奈何,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本来就比自己高明许多。 “外面好玩吗?” “爹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两人的话几乎同时开口,看着对面的人,都有些吃惊,但是很快,顾凤璋恢复了平静,对着吃惊的喜梅点了点头,“如果说事情的话,那我们到书房去吧。” 他显然已经猜到她的意思,但是却没有动怒,也没有拒绝,只是大方的答应了她这有些突兀的要求。 “哎呀,刚回来的,有什么事要到书房里说,还是缓缓吧。你看看你们都累成了这个样子,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顿饭,有事情改天商量也是一样的。”意娘看着顾凤璋打算起身,有些慌了神,忙笑着张口打岔道。 她对于闫家人怎么样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只是希望自己现在的生活不要被打扰。若是女儿的问题激怒了丈夫,她非常害怕自己会被迁怒。 “我倒是不介意,可只怕喜梅若是不弄清楚,是没有心思吃饭的。”顾凤璋听到意娘的挽留,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顾喜梅,然后摇了摇头,“算了,走吧。” 前一句话是对意娘说的,后一句话这是在喊喜梅。 “嗯,好。”喜梅点了点头,假装没有看到意娘在后面的使的眼神,抱着包袱跟着顾凤璋一起到了书房。 “出去逛了一圈,有什么收获?”到了书房,顾凤璋坐下之后,双手合十的在那里望着喜梅,笑着询问道,口气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她离家出走的事情。 “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才愈知道自己的浅薄无知和单调。”顾喜梅淡淡的回答了一句,然后抬起了下巴,“你想问我的只有这些?” “当然不止,我想问你的有很多,例如你为什么要出走,怎么出走的,”顾凤璋细数着,后来却是一摊手,“不过见到你在我面前,忽然又觉得没有了追问的必要。” “为什么?”喜梅承认自己是有些失落的,难打自己之前的精心准备,在他眼里都是不值得一哂的小把戏,他连一点好奇都没有?连问都不屑于问? “因为你回来的话,那些都不重要了。”顾凤璋望着她,目光里满是赞赏,“在你走了之后,我派人去找你,查到了你做的许多事,才知道我的女儿是这么的聪明。准备充足,干净利落,所作的一切并不是无懈可击,但是却让查的人所查到每一条线索都是你给予他们的、每一条都有一定的指向性,但是最后,却只能让他们无功而返。” “你不生气?”喜梅看着他的脸色,半是好奇,半是忐忑的问道。 喜梅先前对自己回家遭到暴风骤雨般的责问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意娘那里也着实看到了冷脸,可是顾凤璋平和的态度,让她有点无从招架。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顾凤璋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赞赏,“你这么聪明,我开心来不及,又哪里会生气。能做出这一切来,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实际上我放弃了追查,也是在了解到你的能力之后的。” “这样的你,即使走出我的羽翼,我也不用担心你会被人欺负。”顾凤璋自豪的说,“所以你越是让我追查的辛苦,我便越是高兴。也只有我的女儿,才会在这般年纪做出这种事情。” “只有我的女儿,才会在这般年纪做出这种事情。”顾凤璋最后这一句带着点自豪的话,让顾喜梅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自己这老爹还是顺不得的,非要逆着跟他对着干,他才会以你为荣? 当然,这孩子气的念头也是在顾喜梅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看着顾凤璋慈爱的脸,知道他是不会再生自己的气了,可还是觉得自己回家这趟,有些太过容易了。意娘一见面就说喜梅让她丢脸,可实际上,真正丢脸的人,应该是顾凤璋这个父亲才对。可是,他竟然真的能豁达如斯?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不生气?”顾凤璋仿佛看穿了喜梅的心思,颔首问道。 “嗯。是。”喜梅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在她看来,只有一种人对她离家出走这种惊人之举不在意,那种人就是丝毫不关心她的人。可是顾凤璋显然不是这种人。他表现的很在意他,很为她的归来而感到高兴,那么他难道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让他焦急的那段日子? “我当然生气。”顾凤璋听着喜梅这么问,点了点头,不过而后却又笑了,“你若再早一个月回来,我定然不会这么和颜悦色对你,可惜你那个时候没回来。” “为什么?”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拖得越久,罪过越大么,怎么到他这儿反倒减刑了。 “因为我已经担心到不知道怎么去生气了。”顾凤璋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慈爱的看着喜梅,“当最初发现你失踪,我是担心,然后查出来你是有预谋的逃脱,我是生气。遍寻不找时,我是暴怒,想着若是找到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可是当一个月两个月,你始终没有出现,仿佛消失在茫茫人海的时候,我的生气和愤怒终于全部变成了忧心,我已经生不起气来了,所想的一切只有一点,只要你回来就好。” 顾凤璋很少说这么煽情的话,现在就算是说着,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只是听着喜梅却是一揪。 这里,还有人关心她。 “女儿,欢迎回家。”顾凤璋看着她,轻轻的说出了这句话。 喜梅坐在他对面,一时只觉得被什么劈中了一样,满腔的质问和对于他不作为的愤怒,都没办法爆发出来。 面对这样一个爹爹,她要怎么去质问,怎么去怀疑? “你想问我什么?”顾凤璋永远是最懂得揣摩人心思的,喜梅难以启齿的时候,他倒是大大方方的张口问了,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难道他是真的不心虚?喜梅观察着顾凤璋的表情,忽而有种错觉,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什么。 “我想问你,”喜梅犹豫了很久,还是张口了,“我想问你,阎叔叔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你是说,青和的问罪?”顾凤璋愣了下,然后反问道,脸色的笑容不知不觉的收去了。 “是。”喜梅抬起了头,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他,“我就是在乡下看到关于阎叔叔的布告,所以才一路刚回来的。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阎家会遭罪?” “你是为了青和而来的?”顾凤璋撑着头在那里看着喜梅,过了一会儿,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满是欣慰,“果然是有情有义的孩子,不枉青和把你当女儿一样疼。他若是知道你好不容易逃离顾家,却为了他的事情甘心重入牢笼,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现在在哪里?”顾喜梅敏锐的察觉到顾凤璋话里头的惆怅,紧追不舍的问道。 “天牢。”顾凤璋淡淡的说道,然后眨了眨眼,“你如果想要去看他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天牢?”顾喜梅听到这个词,忍不住腾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顾凤璋,“这是假的对不对?” “什么意思?”顾凤璋挑了挑眉毛,口吻很平淡,“你说什么是假的?” “阎叔叔在天牢里,这是假的是不是?其实你没有把他关起来,你们只是做戏而已。”喜梅握紧了拳头,有些神经质的说着,然后自己干笑了两声,“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让阎叔叔进监狱呢。我想是不是你想要做什么,需要个幌子,让阎叔叔陪你演这么一出苦肉计。什么因罪入狱是假的,全家问斩是假的……” “不,喜梅,那都是真的。”顾凤璋坐在那里,看着女儿,痛苦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真的?”干笑的喜梅愣在了原地,显示被按下了休止符的娃娃,思绪明显跟不上顾凤璋,只是重复着他的话。 “因罪入狱是真的,查抄家产,满门关押,秋后问斩,也是真的。”顾凤璋轻轻的说着,“幸好你回来的早,要不然过几个月,你是真的见不到你阎叔叔了……” “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愣了很久的喜梅忽然爆发了,大叫着瞪着顾凤璋,“凭什么,什么罪名他那种人,怎么可能犯下……” “是真的,结党营私是真的,卖官鬻爵是真的,意图谋反也是真的。必死的十二桩罪,一条条一列列,都是经过了大理寺查证,报刑部审批,御笔朱勾,铁证如山到再也不可能翻案之后,才抓人下狱的。”顾凤璋静静的看着顾喜梅,“你所看到的好人,未必是真的好人。” “那你呢”喜梅才不信顾凤璋的这些话,“什么好人坏人,别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用这种话就能糊弄过去。他有罪,你难道就没罪了?满朝文武,让大理寺挨个去搜一遍,看有谁屁股是干净的。他这样子,明显就是被人陷害的,我就不信,你若是拼了全力去保他,你会保不住” 喜梅在宫里头待过,在御书房当过值,各个大臣之间的龌龊事也知道不少,水至清则无鱼,在那个圈子里蹦跶着,少不了都会湿脚。所以说犯错从来都不是被贬官被入狱的关进因素,有些人倒下,只是因为有人希望他倒下。 所以,这个时候顾凤璋的不作为是那么的明显以他的权势和能力,她就不信他保不住阎青和。 顾凤璋坐在那里,吃惊的看着顾喜梅,显然没想到她会懂这些。 在他眼中,喜梅一直是个小孩子,虽然聪明些,但是也顶多是在诗词书画上,朝堂对她来说还是很远的存在。 所以,他压根儿没想到,他的女儿根本不吃那些好人坏人的一套。 顾凤璋看着喜梅,在重新估量着这个女儿。他总觉得他是完全懂得她的,可是总在一些时候,她能颠覆他的认知。 “你不知道,要保住他,需要牺牲多少。”顾凤璋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张口说道,他这话等于间接承认了喜梅的想法。 他不是保不住,他只是袖手旁观。 “那又怎么样?”喜梅生气的看着顾凤璋,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冷静的算计,“他是你的朋友啊,你是的兄弟啊,是你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知己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若是他死了,你以为你还能在这个世界上,遇到这么个朋友嘛?” “我懂得。”顾凤璋闭了闭眼,浮现一抹痛苦的神色,“我知道他有多珍贵,他的存在对我来说有多不可缺少,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喜梅不依不饶的步步紧逼。 “你不需要知道。”顾凤璋摇了摇头,没有告诉她,只是撤下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一脸的疲惫和痛苦,“你只要知道,他非死不可就行了。” “非死不可?”顾喜梅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根大棒打中,晕乎的连北斗找不到。 他说阎青和非死不可? 顾喜梅知道这种话的重量,那几乎宣布了阎青和的无救,同时,它也有另外一个意思。 不仅仅是别人要阎青和死,连顾凤璋,也不会让他活着。 “你这么可以冷酷至此。”顾喜梅站在那里,声音不知不觉的低了下来,不再去看顾凤璋,“我听过太多次他夸奖你,在我怀疑你,讨厌你,鄙视你的时候,是他一直在我耳边对我说你的种种优点,告诉我我爹爹是个英雄,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他告诉我……” 顾喜梅说道这里,忽然哑住了。 她忽然就明白,阎青和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是怎么来的,他的不能不死,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在替你背罪?”顾喜梅猛然的抬起了头,恍然大悟的看着顾凤璋。 顾凤璋脸上的惊愕,恰好说明了她猜测的准确性。 阎家是士族,关系盘根错节,就算是阎青和被人诬赖,那也没有这么快下狱定案的道理。若是他不想,总有许许多多人来为他说项,总有许多关系在起作用,在庞大的家族底蕴之下,就算阎青和有九分死,也会被磨成三分。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这本来就是个笑话。位高权重的贵族们,总有各种脱困的法子。 可是这次太不寻常了,不过两三个月,阎青和的案子从爆发到审核到尘埃落地,迅速的不可思议,也安静的不可思议。阎青和就像是握着一把好牌的人,还没等到出牌,就已经弃牌认输了。 按照阎青和好斗的个性,他若是吃亏了,肯定不会这么忍气吞声的。就算在天牢,他也好,沈宁也好,总有各种法子让外面的人时时关注着他们,让他们的事情成为京中最热门的话题。 可是,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他这次简直就是束手就擒,不但不做反抗,还乖乖的那里洗干净了脖子等人砍。 这根本就不是阎青和的作风 唯有一个人,可以影响他的一切,改变他的一切。 第六十二章 无计可施 因为顾凤璋,阎青和才会那“慷慨就义”的。 想通了这一点的喜梅,睁大了眼睛,顾凤璋不仅仅是不救,而是,让他替他去死。 他于心何忍。 “他是为你死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愿意顾凤璋回答是。她宁可他斥责她,说这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无中生有,说根本就没这回事。 可是顾凤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沉重的点了点头,“可以说是这样的。” 他是那么诚实,诚实到顾喜梅宁愿他是骗自己的。 他不但对自己的女人无情,对兄弟,难道也这样吗? 顾喜梅吃惊的看着阎青和,她总是认为“知己”两个字,在他心里应该是有点分量的。 “为什么?”喜梅不可思议的问道,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若他不承认,那些追查就会一路指向我这里。”顾凤璋淡淡的说,就像跟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他不能让我有事,所以他替我背了一切,说那都是他做的。” “你、你竟然答应他这么做?”喜梅不意外阎青和这么做,她只是惊讶顾凤璋竟然会如坦然的接受阎青和的顶罪。 他的兄弟还在牢房里等着秋后问斩呢,他竟然还能稳坐条鱼台。 “为什么牺牲的人会是他?”喜梅觉得很难理解顾凤璋的做法,“难道他的存在,不对你更有益处?没有人比他对你更忠心不二了,什么你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事情,只要一个眼神,他都会去……” 顾喜梅觉得自己也不是纯粹的好人,就像现在,她就忍不住想,如果需要一个人背罪的话,顾凤璋有那么多手下,哪一个不够,非要阎青和去不可? 顾凤璋是一个做什么都将利益盘算到最大化的人,那他就不应该犯下这样的错误。 难道这个世界上,有比阎青和更适合当他副手的人?难道顾凤璋真认为,人跟棋子一样,弃掉了一个,还会出现另外一个同样好用的给他? 就算不论感情只论能力,他也不应该选择阎青和啊。 顾凤璋看着顾喜梅的激动,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张口,“你误会了,不是我不想救,是我救不了。” “哼,借口,这天底下,难道还有你办不到的事”连皇帝他都推翻了两个,用权势滔天来形容他都已经算是客气了,翻手为云覆手雨说的就是他这种人,若是有心,他怎么可能救不了阎青和。 “你,”顾凤璋看起来想要解释,但是见着喜梅这种口气,忍不住住了口,面上浮现出无奈之色,“你可知道给他判刑的,是谁?” “谁?”顾喜梅问道,看着顾凤璋的脸色,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非,这人她认识。 果然,顾凤璋看着她,点了点头,“亲自过问案子的,是皇上。” “你是说,是,是皇上。”喜梅听到那个猜想中的名字这样被他说出来,只是觉得心里头被什么撞了一下一样。 燕笙在她面前,一直是温柔的,无害的,好脾气的,就算是暴躁,也带着几分孩子似的任性。 可是这一次,在顾凤璋的无奈里,她看到了一位年轻的帝王的身影。 可是,这不对啊,槽中大权都被顾凤璋把持着,燕笙那个皇帝当得跟傀儡差不多,他怎么可能会干倒阎青和这样一个重臣? “是皇上亲自过问此案的,从开审到最后朱批定案,不过只用了三天。从我知道,到我准备,他已经将此事盖棺定论了,我根本无法对此做任何事”顾凤璋淡淡的说,“很显然,皇帝早有预谋,这是个下马威。” “三天?”这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案,顾喜梅忍不住因为这个效率而叫了起来,“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案,这真是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顾凤璋摇了摇头,“整个过程中我都有旁观,每一步骤都符合法律规定,每一项证据都有详细的人证物证,端得是铁证如山……” 顾喜梅站在原地怔住了,连顾凤璋都说是铁案如山,那想必肯定错不了。 这事情果然是燕笙早做了准备,不知不觉的搜集了各种证据,然后忽然发难。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顾喜梅不知不觉的讲自己心目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就跟你刚才说的那些一样,他是我的兄弟,是我的知己,更是我的左膀右臂,若是想要扳倒我,就要先断我一臂。”顾凤璋淡淡的答道,口气中却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反倒有几分欣赏,“皇帝果然已经成长了不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懂得了如何摸准我的要害,在关键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现在不是欣赏他的时候好不好,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救阎伯伯出来”看着顾凤璋这样子,顾喜梅又是气恼,又是无奈。都什么时候了,他也不看看自身的状况,他已经跟皇帝势同水火了,皇帝越强,他就越危险好不好,这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我,我知道老阎无辜,可是我根本救不了他。这事情来的太突然了,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忽然发难、从开始审讯到最后结案,整个过程都完美的无可挑剔,完全符合司法程序,我若是执意要插手就青和,那就只能以势压人,破坏法律的公平,所以……。”顾凤璋缓缓的解释道,然后忍不住摇头叹气道。 “所以什么,”喜梅还等着他有什么主意,没想到却说道一般停住了,忍不住追问。 “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将青和顶在耻辱柱上。那些罪行他或许有犯,但是每一条都并非出自于私心。他是真正大公无私的,为着这个国家想的,可是那些人是不能体会这些举动的含义的。何况,后来许多举止,本来也被我们自己定为了犯罪。”想到那些,顾凤璋忍不住苦笑了一个,“其实说来,我们算是作茧自缚了,若是在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都不算什么。” “难道真的不能救他了?”看着顾凤璋说的这样绝望,顾喜梅忍不住整个心都凉了。 在潜意识里,她总认为顾凤璋可以结局一切问题的。 “是,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从司法的角度,我是没办法救出一个已经被最终审判为死囚犯的人了。”顾凤璋淡淡的说。 “你说的是从表面上看来,那实际呢?”喜梅觉得这其中应该有文章可做,忍不住眼睛一亮。 “实际上,我就算可以做,也不能做。若是我用非法的手段捞出了青和,他也不会同我走的。”顾凤璋摇摇头,要喜梅不要做这个指望了,他已经想过了所有能想的法子。 “为什么?”顾喜梅看着顾凤璋,满脸都是不信,“我就不信,若是你劝他,他会不听你的话。” “当然会,你高看我了。这么多年,我跟青和亲如兄弟,他处处都跟随我,听我的,可是难道你以为这仅仅是因为佩服吗?你错了,他那样高傲的人,会甘心被人驱使?当然不会。我们的友情,是建立在共同的追求之上的,他帮我其实是在帮他自己,因为他知道我们的最终目的相同呢,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的。”顾凤璋看着喜梅,一幅你不懂这种感情的样子,“如果有一天,我不走那条路了,或者说我不让他走那条路了,他是不会答应,也不会听从于我的。” 喜梅看着顾凤璋,不确定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谎言。 “青和不会同意的,为了维护律法的尊严,我们花了十几年的事情,才让百官在心目中逐有了法的意识。若我这次为了救他,用权势践踏律法的尊严,那么我们在过去十多年的努力,都将会变得白费。”顾凤璋看着喜梅,“所以现在的状况是,我救不了他,而他也不愿意让我救。” “你们怎么能这么死板”听到这个,喜梅忍不住跺脚,“难道那个比人命还重要吗” “对于我们来说,是的。”顾凤璋回答的前所未有的郑重,“心中的理想,想要达到的目标,毕生的追求,比生命宝贵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你,你们……”喜梅恨得牙痒痒,却又无计可施。男女的差异就体现在这里。像是她,只希望自己关心的人呢活下来就够了,哪里还管什么理想不理想了。 “难道这件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顾喜梅站在那里,有些茫然的问道。“除非皇帝特赦,要不然绝无可能。”顾凤璋叹息着说,“可就是他把青和送进狱中的,他又怎么可能会把人放出来……” “你是说,皇帝特赦,可以放出阎伯伯?”喜梅听到这话却是眼睛一亮。 “是。”顾凤璋下意识的答道,不过在看了喜梅惊喜的表情之后,却猛然提高了声音,“不许去” “我要去”听到顾凤璋的制止,顾喜梅比他吼的更大声,“我才不管你们狗屁的原则呢追求呢,我只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若是你拉不下面子去求,那我去我就是为了他才回来的,我不会看到他眼睁睁的死在我面前” 第六十三章 沁苑 “你劝不了的,他不会放人的”顾凤璋提高了声音,在喜梅身后说道。他知道喜梅想要做的,无非是去求燕笙放人,以他对那位少年君王的了解,女儿一定会铩羽而归的。 那个孩子的成长,迅速的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喜梅回头看了他一眼,很是倔强。 “好吧。”顾凤璋看着她的反应,愣了一下之后,而后竟然也同意了,“若是要去,那也不能这样去。换身衣服,我派人送你进宫。” 喜梅听了这话,面上一喜,不过听到他要她换衣服的举动却摇头了,“这身虽然是简陋了些,但是正好能说明我的心急如焚。若是换了衣裳整整齐齐的去,反倒显不出我救人如救火的急切了。” “好吧,都由你。”顾凤璋见喜梅心意已决,知道劝也无用,所以索性点了点头,没有再加干涉。 或许,这次有意外。 看着送喜梅入宫的马车缓缓离开,站在门口的顾凤璋默默的想着,心中五味陈杂。 喜梅入宫,并没有受到多少为难。有顾凤璋的牌子,那一路畅通无阻的,侍卫们连查车都不敢,直接放行,所以很快就到了宫中。 顾凤璋的威风由此也可见一斑,一般大臣的车驾在午门外就要停住的,可是顾凤璋的车却一直能开到内廷,长驱直入。虽然明面上,是皇帝怜悯老臣,说顾凤璋身体虚弱,特赐予以车代步的殊荣,但实际上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小姐,现在我们该到哪里去?”车夫停了车,在门口问道。他只奉命送顾喜梅进宫,具体到哪里,顾凤璋并没有吩咐。 “皇上现在在哪里?”喜梅本来是想让他直接送自己去御书房的,但是想着几个月不见,或许燕笙已经改了作息习惯,所以她倒也不好直接下命令。 “这个,应该是在御书房,不过也说不准。”车夫想了想回答道,他是随着顾凤璋多年的,虽然只是个马夫,但是常年耳濡目染之下见识倒也不凡,并没有把话说满。见着喜梅的满脸踌躇,却是出了个主意,“要不然小人去问问当值的公公们?” “好。”喜梅听着这个,也是豁然开朗。看她傻的,怎么能把这一茬给忘记了,左右不过一会儿功夫的问题,总好过满宫里乱转的惹眼,所以她当下命令道,“你去查吧。” “是。”车夫小心的把车停到了路边,将车帘车门都关好,这才一路小跑的去问了。过了没一会儿回来,果然带了不一样的消息,“我打听过了,说是陛下今日本来在御书房的,但不知道怎么就摆驾去了沁苑,现在还在那里呢。” “沁苑?”喜梅听到这个地点,忍不住愣了一下。她在宫中呆过几年,要论宫室的熟悉,却还是要胜过天天呆在外头候着的马夫一些的。那沁苑虽然名字好听,但实际上却是一处废墟,都荒了数十年,听说以前是做冷宫用的,他去哪里做什么? 不过喜梅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点点头,“好吧,你把我送到离那里最近的地方,我知道怎么走过去。” “是。”车夫也懂得不要多问,所以应了一声,甩着马鞭将喜梅带了过去。 果然在这里。下了车,一路上按着记忆走了过去,发现沿途的侍卫很少,但是在离那里不远的地方却聚集了大片的人群,想来都将其它处的侍卫都调到这里来了。 看这样子,却也的确是燕笙临时起意的,若是事先安排,就不会临时抽调人手了。喜梅边想着边走过去,心中却有些犯难,这么多人的话,她要怎么过去。 不过,还不等她想出法子,那边却有人已经发现她了,当下一支羽箭就擦着她的头发射到了树后,“站住,再往前的话我就射其它地方了” 这是哪里来的二杆子护卫,难道不看清楚人就敢随便动手?难道他就不怕误伤自己人?顾喜梅倒是不意外示警,若是离得这么远还发现不了自己,那这帮侍卫们早该回家吃自己了,只是他意外这人竟然敢如此鲁莽? 喜梅皱皱眉,一时也拿不准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若是被这莽撞的小子斩杀在这里了,自己却是死的冤枉。 “臣女有事求见陛下,还请代为通传一声。”喜梅想了想,站在原地朗声叫道,这横货没办法沟通,但是他的上官总有一两个识大体的吧。 “陛下有令,今天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这里,请速速归去。”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竟然连喜梅的话都不给传,又拉满了弓,似乎她再不走就真的要动手了。 任何人都不许靠近?燕笙在里面搞什么鬼喜梅心中纳闷着,然后却有些恼怒,事情总有轻重缓急,这人怎么这么不听说呢。正生气着,却忽然见到那人的旁边出现了个人,一把拍了他的头,然后小跑着朝顾喜梅跑过来。 “顾御笔,真对不住,那人是个实心眼,只奉陛下的命令,谁劝都不听,刚才还吓走了好几个过来的大臣呢,请你千万别怪罪他。”那人跑过来,朝顾喜梅拱拱手,一身锦服,气度不凡,显然不是小兵。 “无妨,也是我冒犯在先。至于御笔,大人请不必再这样称呼我了,我已经不在宫中任职。”喜梅是向来人家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的,所以见有人来道歉也不并不借题发挥,反而是一欠身客气的回了礼。这人能称呼她之前在宫中任职,可想是知道她的,但是奇怪的是,喜梅却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顾姑娘不必惊讶,小人曾随陛下一同去接过姑娘,所以小人认得姑娘,姑娘却未必对我有印象。”那个人果然聪明,见喜梅稍露出疑惑之色,就出口解了她的疑惑,“小人鄙姓周,周善言。” 善言?果然是个会说话的。喜梅听了他报出名字,便知道所求为何了。既然是从那时就跟着燕笙在一起的,那必然是心腹之流,懂得她在燕笙心目中的地位,也才有了现在的卖好之举。对于这种人,顾喜梅想来谈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眼下有他是最方便不过了,所以她点点头,话语中倒是少了刚才那份客气,“我有事想要求见陛下,麻烦为我通传一声吧。” “陛下今儿到了这儿,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所以小人也没办法去通传。”周善言小心的说道,然后看着喜梅蹙起了眉头,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姑娘不同于旁人,我去锦姑娘问问,请你稍等片刻。” “锦儿也来了?”喜梅自言自语道,不过很快也就释然。自从燕笙登记之后,身边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一个就是锦儿了。身为燕笙的贴身侍女,别人都以为她会升娘娘,却没有料到她却仍然担任着侍女的角色,侍奉在燕笙左右。开始还有人当她不受宠,可是随后随着一系列的事情,才纷纷领悟到这位才是皇帝陛下在内廷里最信任的人。她虽品阶不高,但经受的事情却件件重要,而且有些事情是她才敢劝谏皇帝而皇帝不会发火的,这个殊荣,就算是宫里头几位品阶高的贵妃也比不上。甚至,她的一言,便可左右那些妃子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所以谁都不敢得罪这个皇帝的身边人。 喜梅想要见燕笙,这种事情当然得通过她了。 不过见到这帮阵势,喜梅也知道今天自己可能来的也是不巧了,想了想之后,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支风簪递给周善言,“如果不能见我也没关系,麻烦把这件东西转呈上去,就说有故人求见,若陛下不便,那等有空的时候召我前来便是。” 喜梅拿出的凤簪是当年在南阳街头偶遇时,燕笙拔下来给她的。多少年过去,许多东西都物是人非了,没想到这玩意儿还在。先前收拾东西的时候,喜梅不知道怎么处理它,便一直带在身边,想着是个念想也好,没料到在这处却派上用场了。 “是。”周善言会说话,但是爬到这个地位也不是不会做事的人。他双手接了喜梅的簪子,一脸的恭敬的转身小跑着没入了人堆。 他刚才夸大难度,虽然有着一部分是想要顾喜梅承他的情,但是还有一部分,未尝也是为自己的失败留个退路。毕竟这位虽然身份不一般,但是皇帝也未必肯见,把话说太满了总是不好。但现在喜梅既然退了一步,他的差事想要办起来却是容易很多,所以周善言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果然,他呈了凤簪上去,在所有人面前都不动声色的锦姑姑见到这物件变了下脸色,然后却是收了簪子入内,过了一会儿脸色煞白的走出来,只说了一个字:“请”。 “是。”周善言面色恭敬的行了个礼,转身往外去请人,心中却已经乐开了花,看来这把自己是赌对了。 “那人是谁啊,不是说谁都不能去吗?”听着这命令,刚才试图击杀顾喜梅的小兵揉着脑袋怒囊着,然后惹得周善言敲了他一个暴栗:“嘟囔什么,还记得我们四个月前铺天盖地找的那个人么,就是这位,若你刚才那箭真的射杀了她,你死一千字都不够偿命的” 第六十四章回忆 “臣女见过……”当看到锦儿的时候,喜梅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虽然锦儿是奴婢,可是现在跟着燕笙水涨船高,又有正正经经的品阶在,喜梅没有任何品级,见了她理应是该拜上一拜的,但问题是两个人往日相处,也轮不到喜梅对锦儿行礼,所以这会儿额她却是连锦儿的官名都不知道。 “顾姑娘不必多礼,请随奴婢过来。”锦儿不等她弯腰便已经出手虚扶了她起来,然后神色淡淡的欠身,引她往后面去。 “燕,皇帝他……”喜梅张张口,想要打探下燕笙的消息,但却在看到锦儿转身的冷脸时闭上了嘴。 当年初时的时候,燕笙跋扈,自己与她相处极不融洽,多亏有锦儿在其中斡旋,可没想到如今再见,两人之间已无当年的热络了,冷冰冰的连当年都不如。 喜梅自问没有任何得罪她的地方,敬重之情一如既往,可是既然人家摆出个冷脸,她也没有赔笑阿谀的打算,于是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 这些侍卫的守备外紧内松,里面只站着几个太监宫女,想必时平时服侍燕笙的那伙,都极其懂事,知道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见着喜梅到来没一个抬眼的。喜梅就这样被锦儿引着,从那堆泥偶木胎的宫人中走过,来到了门口。 “进去吧。”锦儿走到门口,侧身露出了那门口。看着半合着只留着一条缝儿的黑色大门,喜梅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迈步踏进了这里。 沁苑果然跟她的记忆中一样,仍然是座废园子。新皇登基,又是大赦天下又是赏赐百官,花钱的地方不少,来钱的地方却不多,所以燕笙也非常简朴,宫室大多都没有整修,这地方也跟以前一样满目的断壁残垣,只是在外头砌了一溜的粉白墙,配了扇大门而已。 沁园虽然废,但是面积却不小,加之宫室早已损毁,所以看上去更加空旷。因为是暮春时节,有不少野草野花都开了,枯萎腐朽的木头石块里不时的有生命力顽强的杂草野花冒出来,倒也算是生机盎然。 喜梅一进门,就看到了燕笙的背影。他抱坐在一块空地上,面临的是一大片废墟,那模样依稀像是正殿。喜梅走进了些,才看着他抱着膝,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怎么了,送进来的那只金钗,杂草一般的顺手插在旁边的绿草里。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又涨高了不少,因为停止服用了那种药物,身形也变得魁梧了些,从后面可以很清晰的分辨出是少年的模样,不会像以前雌雄莫辩了。喜梅一边感慨着,一边慢慢的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应该再跟以前那样唤他燕笙,还是跟别人一样喊他皇上? 以前自己没有什么求他的,心无芥蒂,自然怎么称呼都觉得无所谓。可今天一想到自己来是有所图谋,这话不知怎么的就说不出口了。 四周很安静,云淡风轻。若不是自己心事重重,这帮艳阳天却真是郊游的好时机。喜梅想的自己也觉得自己面目可厌了,所以索性也暂不开口,只悄无声息的坐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抱着腿,心事重重的将下巴搁在膝头,望着那废墟上的藤蔓胡乱的想着一些困境。 “她们说你来了,我一直不敢信,直至现在你坐到我身边了,我还觉得有点像是做梦。”不知道过了多久,燕笙像是发现了她的存在一样,抬起投来望着她,有些犯傻的说。 “你是皇帝,天底下有几个人有胆子犯欺君之罪。”喜梅听着他先说话,笑了笑开玩笑的转过头来,却在看到他红红的眼眶时怔住了,“你哭了?” 问完这话之后,她又觉得大有不妥。他现在是皇帝了,自己这话可太大不敬了。 不过好在燕笙却没有在意,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才发现自己的窘态,颇为有些不好意思,“嗯,有点。” “出什么事了?”瞧着他郁郁寡欢,活像一幅被人欺负了的样子,喜梅很难把他跟顾凤璋口里头那个皇帝联系起来,本能的想去关心一下委屈的他。 “没什么,只是每年的今天,总会不大高兴。”燕笙勉强笑了笑,往着前面那堆已经腐朽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废墟,忽然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太清楚。”喜梅摇了摇头,她知道是座废苑,但是燕笙这幅表情,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大家都知道的理由了,所以她很乖巧的摇头说不知道。 “我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有多久,记不大清楚了,大约就是父皇听信谗言,冷落我跟母后之后的事情了吧。”燕笙说着说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那个时候不懂事,反而觉得在这里过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没有太傅整天的喋喋不休的念叨,不用看书,不用写字,整天就在这里疯跑,挖空心思的玩儿。虽然母后不许我出门,但是殿内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很多宫女姐姐会陪我追迷藏。” “你瞧,这是大殿,后面是正室,侧面是偏房,这边是……”燕笙指着那片废墟,一件件的说给喜梅听,他记的是如此清晰,连雕栏画栋上的绘饰都记得一清二楚,听得喜梅都有些害怕了。 “记得母后身边有个太监,高大白胖,像是个白馒头,最喜欢发汗,所以到哪里都带着熏了香的帕子,有汗也擦,没汗也擦,手绢比宫女们的都多,我最喜欢偷偷的去把他的帕子藏了,然后看着他着急……” “守门的有个侍卫,据说家里头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他极是疼爱那孩子,开口闭口就是我们家囡囡又怎么了怎么了,同僚笑话也丝毫不在意。每有赏赐,哪怕是一颗松子糖,都会珍而重之的藏在怀里带回家给女儿。或许是因为家里头有孩子的缘故吧,他很喜欢我,经常从宫外带小玩意儿给我,有竹哨子,草蜻蜓,会转的风车,破浪鼓,小面人,还有胖乎乎的瓷娃娃……他也最喜欢跟我炫耀她女儿,说等将来有机会,他升了大官可以带女儿进宫的话,就带他女儿来拜见我。要不然等我长大了,出宫建府了,他再来拜见我也成。” “还有给母后梳头的赵姑姑,她为人最是严谨,整天板着张死人脸,从来都不笑。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伺候我的宫人也消减了不少,她就顺便也负责帮我梳头,每次都抓得我很痛,可是她很凶,我也不敢叫疼,只能每次趁她不注意拔了她的发簪,然后看她张皇失措的大叫的样子。她可讲规矩了,最怕自己衣冠不整,每次这个时候都会哭着跑回房里的……” “……” 随着燕笙的讲述,那些人似乎又活了起来,喜梅坐在这里,似乎看着杂草退去,那整洁的宫室一点点铺陈开来,守门的军汉,偷懒的小宫女,严肃的嬷嬷姑姑,各式各样的太监,还有个天真浪漫不知疾苦的小皇子,都在这里一一浮现了。 “其实他们都是些不得志的宫女太监,要不然也不会被安排到这里来了。但是他们也是些非常非常好的人,就在我跟母后醉落魄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离开我们,反而是尽力的给予我们方便。而当刺客过来的时候,又是他们用血肉之躯延缓了那些人,就走了。”燕笙捂住了眼睛,似乎不去看就可以不响起那些,“我现在还记得他们死去的样子,疼女儿的老高就死在门口,会吹口哨的小崔死在花圃里,赵姑姑为母后挡了一刀,云嬷嬷抱着那个刺客的大腿被砍了三刀,福公公一直捂着我的眼,我从来没有见他的汗流的那么急,可这次他根本顾不上擦汗,一直抱着我跑跑跑,到最后把我塞到王叔怀里才闭眼……” “我现在还记得他跟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奴跑不动了,以后不能再伺候殿下了,殿下保重啊……” 燕笙说完这句话,然后住声了,有晶莹的液体从他捂着脸的手里头流下。 喜梅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无声的抖动的肩膀,这才知道他为何要屏退左右,一个人坐在这里。 只怕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在别人面前说。 “今天是……”她有些哽咽,某些事情不用问也猜得到了。 “今天是他们的死忌。”燕笙淡淡道说,“我没办法在别的地方祭拜他们,只能在这里杀伤一杯薄酒,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喜梅站起来,果然在旁边的草堆里踢到了倒空的酒壶,看着他明明难受的要命还拼命强颜欢笑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我没事的。”燕笙伸手抓住了她放在自己肩头的小手,被眼泪洗的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我今天一个坐在这里的时候,还想过你若出现该有多好,没想到你真的就出现了,看来上天果然是对我不薄的。” 第六十五章 拖和骗 看到燕笙这样子,喜梅倒是不好说出自己的来意了,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着他坐在那里,听他絮絮叨叨一些旧事。 燕笙说了很久,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想来刚才也喝了一点,所以说着说着,就倒在了喜梅的肩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的身上穿着便服,墨色的锦缎上绣着金色的盘龙,威严无比,远看好一副帝王气派。但是若是靠近了些,却又会发现那衣服上斑斑驳驳的草根泥渍像是不小心被孩童弄脏了一般。 更何况,那搁在肩上还带着泪痕的睡脸,如同孩子般无辜。 他真的能跟父亲扳手腕,而且还赢了父亲?喜梅看着他唇边细细的绒须,有些怀疑的想着。 一切都是无解。 燕笙睡了不久,锦儿就小心翼翼的踮着脚走了进来,看着他靠在喜梅肩上的样子,一脸的惊愕。 喜梅也是从她的眼中,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逾越,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却没想到惊动了燕笙。 “唔?”他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却是有些弄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有人来了。”喜梅推了他一把,然后他这才清醒,坐直了身子看着锦儿,“有什么事?” 他并没有特别的提高或者压低声音,只是自然而然的,说话就有了另外一种腔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压。 “曹将军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锦儿敛眉,屈膝行礼说道。她在外面行候着,显然不是大事不会进来禀报。 果然,燕笙听到她的话,立马脸色严肃了起来,当下就挣扎着从草地上站起来,淡淡的吩咐道,“帮我更衣。” 他这身邋遢样子,然后不能去见大臣。 “是。”锦儿应了一声,然后拍了拍手,立刻有着一堆宫人捧着脸盆清水,扛着锦帐屏风等物进来,然后目不斜视的在一角处迅速的搭起了一个盥洗处,效率之高让喜梅叹为观止。 燕笙显然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所以背对着宫人站在那里跟喜梅说话,“我这才想起问你的来意,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喜梅知道自己这事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所以有些结舌,正想着要怎么简明扼要一些呢,就听到锦儿在身后唤道,“陛下,已经准备好了,请陛下更衣。” “好。”燕笙应了一声,而后急匆匆的对喜梅丢下一句话,“你先别回家,让她们带你到以前住的地方去,我办完事儿回来就去找你。” “我,”喜梅想要说着我改日再来便是,但燕笙已经一转身进了锦障里,她不好追上去,只能留在了原地。 哗啦啦四周涌过来一堆人,将那边围的水泄不通,她站在这头远远的看着那里,只觉得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燕笙洗了脸换了衣服之后就匆匆的走了,外面哗啦啦一大片的声音,喜梅正怜惜他悼念亡人也只能偷得这么一点空的事情,锦儿却已经到了她身边,恭敬但是冰冷的行礼说道,“请顾姑娘随我来。” 她要在这里善后,倒是没有跟着燕笙一起离开。 “不用了,我知道路。”喜梅看着她似乎很忙的样子,为她着想的回答了一句,但没想到却像是拂了锦儿的逆鳞般,让她变了脸色,冷冰冰的说了句,“请姑娘随我来。” “好。”喜梅也才意识到,或许自己无意中的拒绝破坏了锦儿的权威,这才让她如此不快,所以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只安静的随着她过去了。 到了目的地,喜梅才发现自己住的那间宫殿竟然还是老样子,一草一木,各种摆设几乎都没有变化,似乎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样。 “陛下吩咐这里要保持原状,所以奴婢们除了时时擦拭之外,并不敢动一分一毫。”锦儿看出了喜梅的惊愕,淡淡的说道,然后吩咐下面的宫女们去准备伺候喜梅洗漱,四下里顿时人都走光了。 顾喜梅知道锦儿这做派不同寻常,定是有什么话讲,所以也没吱声,只等着她开口。 果然,等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之后,锦儿才转过了身,冷淡的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陛下的,只是我劝你别费苦心了,他是不会答应你的。” 什么时候连锦儿都变成了女诸葛了,能猜透她的来意了?喜梅诧异的望着她,却见到她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淡淡讽刺的微笑,“你觉得这很难猜么,稍微熟悉一点你的人,便知道你最在乎什么。你藏的那么好,陛下几乎已经发动了所有暗卫,也没有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的踪迹,可见你用心之苦。这会儿除了你师傅一家子,又有谁能劳得动你自投罗网。” 喜梅听她这么说,倒也觉得合情合理,遂点了点头,“那你说陛下不会答应,凭什么?” 锦儿是燕笙身边的人,肯定能从燕笙往日里不小心泄露的只字片语中揣摩到他的心思,所以锦儿这样说,肯定不是空穴来风,这顿时让喜梅心中惊悚了起来。但是她又兀自不服输,所以问了句凭什么。 燕笙待她不同一般,而阎氏夫妇对于自己的重要性又远超过别人,难道他真的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他无非是忌讳阎青和的权势,那把他削为平民,贬谪出京城不就得了,为什么非要置之于死地。 锦儿的态度着实不一般,喜梅都不敢太过相信于她。 “你不信?”锦儿看着喜梅的表情,轻轻一笑,笑容里带着些幸灾乐祸,“就凭陛下不是个因公废私的人,就凭陛下他,想做个万世明君。” “做万世明君的第一步,就是举起屠刀往昔日的有功之臣头上砍吗?”喜梅见着她的笑容太过于刺眼,对于锦儿的最后一丝好感也不由得消失的无影无踪,声音里带了些凛意,“阎家夫妇是不是被诬陷,那些个平头百姓不知道,你们心里头难道还不清楚?我原先当你是有情有义的,还懂得钦佩忠良,怜孤惜弱,没想到到头来却也是这么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锦儿听着喜梅的话,脸上的笑容一滞,僵硬在了脸上。 喜梅这个时候却是不愿意跟她说话了,她既然来了这里,不管燕笙那边怎么样,她是不会退缩的,至少得把话讲出来。 再说了,看到锦儿这次见到她一直阴阳怪气的样子,她觉得锦儿口中的话也未必可信。 这是,喜梅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她一等,就等了七天。 燕笙那次匆匆离去之后,似乎就忽然忙了起来,整天找不见人,喜梅第一天在宫里头等了一天,衣食那边未曾有半点怠慢,但是她一提到见皇帝,旁边宫人就阻拦说有紧急军情,不让她去见皇上。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三天燕笙好不容易抽空来了一趟,可还没等他张口,外面便又来了内侍催唤,于是又匆匆离开,然后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又是如此……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燕笙没来,顾凤璋却来了。 “爹,你怎么来了?”喜梅等的烦躁,正来回的在庭中踱步,却不想看到顾凤璋,于是跳了下来,有些欣喜又有些疑惑的问道,“难道是阎叔的事情有所转机了?” 顾凤璋默然的看着她,缓缓的摇了摇头,然后却是长叹,“喜梅,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喜梅有些糊涂的看着顾凤璋,不懂得他怎么忽然问了这一句。 “明白他是不会因为这件事见你的。”顾凤璋摇了摇头,然后将袖子中的东西递给了喜梅,“这是谏议大夫上的折子,恳求皇帝看在青和功劳的份上赦免他的罪过,由死刑改判为贬谪,可皇帝的批复却是说,不可因功废过,若此法一开,岂不是天下有功之臣纷纷以为有了依仗,而不再畏惧法律的制裁。” “这是什么时候的折子?”喜梅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然后心中一凉,手中的东西不自觉的就滑落了下去。 “前天上的,昨天驳下来的”顾凤璋看着喜梅,痛心疾首的说,“他就是打算一直这么拖着你,直到这事变得无可挽回,再来见你。” “到时候,就不是他不肯帮你,而是他想帮也帮不上忙了。”顾凤璋冷笑着说道。 “真的?”喜梅看着地上那红色的朱批,声音里带着颤抖,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可以接受燕笙的当面拒绝,但是却不能接受他这种的欺骗。 “你觉得这东西是我做的了假的吗”顾凤璋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女儿,“你也是懂得字的人,你看看那笔迹……” 喜梅弯了腰去,捡起那奏折,一章章的翻看,然后心中越来越冷。 燕笙的笔迹她是熟悉的,当初也曾一起写过字,某些习惯的笔法不是熟悉的人根本没办法发现。 这果然是他的批注。 “回家吧。”顾凤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爱怜的说,“他没有你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许多事不是单纯的你可以明白的。” “那阎叔叔,还有干娘……”喜梅恍惚的问道,一想到他们就要被砍头,喜梅就心如刀绞。 “我带你去看他们吧。”顾凤璋提起老友时,脸上的表情温和多了,“等见到他们之后,你也许就不这么介意这件事了。” 第六十六章 探监 阎青和夫妇俩因为是重刑犯,所以被关在天牢的最下面一层。喜梅跟着顾凤璋一起下去,看着沿路栏杆里蜷缩成一团几乎看不出人样的囚犯,越走越心惊,看着一身白衣胜雪的顾凤璋,有些不理解他的淡定。 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下了一阶又一阶的楼梯,到最后一层时,眼前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四周空气里隐隐的竟然有了花香。喜梅心中诧异,忍不住快走了几步,经过拐角之后却发现前面一片豁然开。 这里,还是牢房?她不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知道顾凤璋那种胸有成竹的态度是为什么。 确切的说,这里是牢房,位在天牢的最底层,层层重兵把守,就算连只蚊子也飞不出去,不是牢房是什么。可是,它收拾的太干净,又不像是牢房。桌椅板凳,床几案柜,一应俱全,四周的角落里又有大盆大盆怒放的鲜花,整个就是一富贵人家的书房打扮。 “我虽然不能救他们出去,但起码,我能让他们在牢里头过得舒服些。”顾凤璋在喜梅身边轻轻说道,然后推了她一把,“过去看看你师傅吧,她很想你了。” 阎青和正在案旁坐着写些什么东西,沈宁跪坐在他旁边,扶着腰腆着肚子看,听着有人走进了,抬起头见是喜梅,脸上出现了震惊的表情,然后却是喜不自胜的笑了起来,声音里都带着颤音,又是开心又是埋怨的说道,“你这丫头,总算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爹急成了什么样,差点没把京城翻个个。” “师傅。”喜梅握着她的手把沈宁扶了起来,然后抱着她,一时百感交集,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 “傻丫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哭”沈宁微微一愣,却是抬起了手,慢慢的扶着她的发,脸上充满了慈爱,“能见到你回来,我已经很开心了,其它的都不要紧,你也别自责,这一切,”沈宁说道这里,顿了顿,之后才笑着坦然说道,“都是命啊……” 阎青和本来是坐着的,这会儿也站了起来,扶着沈宁的腰,笑着看着喜梅,“丫头,回来了啊” “嗯。”喜梅擦干了眼泪,重重的点了点头,看着阎青和的脸,他这些日子似乎并没有遭受到什么虐待,红光满面的,看起来精神极好。 “你们,”可就是这样,喜梅一想起来秋后问斩那个结局,就忍不住心酸了起来,话说到一半哽咽不能语,倒是沈宁大大方方的接了过去,“我们最近在这里过得不错,凤璋帮我搬来了好多书,我们俩正好可以在这里安心的写一些东西了。” “写东西?”喜梅目光下意识的就移到了靠墙的那几个大书柜上,看样子这东西,似乎都是沈宁原来的珍藏。 沈宁写东西她倒是不奇怪,但是阎青和这个根本坐不住,拿刀轻松过拿笔的人,竟然也会写东西?喜梅觉得有点不大靠谱。 “最近比较闲,刚好可以把我这么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总结一下写一本兵书,凤璋以后应该用得上。”阎青和像是看出了喜梅的怀疑,笑呵呵的伸出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不信你阎叔叔的本事,觉得我写不出来啊?”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您让我惊讶的地方实在是太多,阎叔叔你简直是深不可测啊”喜梅见着他开心,顺杆爬的小拍了一下他的马屁,果然逗得阎青和笑了起来,牢房内的气氛也变得轻松多了。 “我很久之前就想把我收集起来的乐府编撰成书,但是无奈一直有这样那样的琐事缠着,实在是腾不出手。现在在这里好了,清净的不能再清净,我总算可以开始写我的书了。我想再过几个月应该就能编完,到时候甚至还有空将我之前写的那几出戏也好好整理润色一番呢。” 阎青和和沈宁都是极好的人,喜梅的心结他们一眼就看透了。知道多说无益,所以不在安慰宽解,只是把他们平日里所作的活动说出来,让她安心。 看着阎青和和沈宁从容不迫的神态,喜梅觉得她们不像是来坐牢,而像是度假的。 她这时总算明白顾凤璋之前说的,如果你见到了他们,或许就不会那样想了的原因。 他们的态度是那么的从容不迫,似乎根本就没有把秋天到来的死亡放在心上。 可是,喜梅却一直觉得心里头怪怪的。她看了看在一旁的顾凤璋,把有些话埋在了心里,只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说道,“好啊,既然如此,那我以后能不能常常来看你们?” “来这里?”沈宁惊讶的反问道,目光中有些迟疑,下意识的看了看顾凤璋。 “为什么会这么想?”顾凤璋不紧不慢的张口问道,听起来很平常。 “因为我想帮点忙,帮师傅抄抄东西,找找书什么的。”喜梅很自然的回答道,然后看着顾凤璋,目光中有些哀求,“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 “好吧。”顾凤璋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将身上的玉佩接下来给了她,“我最近比较忙,没有空常来,以后你就拿着我的玉佩自己来吧,他们看到这个肯定会给你放行的。” “嗯。”喜梅接过玉佩,如获至宝的点了点头,然后将它揣到了怀里。 接下来,便是顾凤璋和阎青和在房间的角落里飞快的聊着什么,而喜梅则扶着沈宁到了另一头,师徒俩坐下来说闲话。 沈宁很聪明的没有问喜梅为什么离京,只问她离京之后去了哪些地方,过的好不好之类。喜梅知道自己这个师傅的个性,于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讲了出来,听得她果然大呼过瘾,眼睛亮闪闪的很是兴奋。 “真精彩,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和你这样,自己走遍大江南北,只可惜我跑路的技术没有你高,被抓回来了好几次,倒也心淡了。”沈宁握着喜梅的手,口气中充满了遗憾,“别人都只道我疏狂,其实我也不过只是个关在金丝笼子里的雀儿罢了,顶多就是比别人不安分些。” “师傅,你不要这么说。”喜梅停了他说的话,觉得心里头难受,跪坐在她身边,额头低着她温暖的手,“在我心目中,师傅永远是最好的。” “嗯,呵呵。”沈宁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摸着她的头发,过了许久才低声叹了一句,“可惜了。” 喜梅不懂的抬起头看她,然后瞧着了她眼底不加掩饰的歉意。 “可惜了你好不容易出去,却又因为这些不重要的理由回来。”沈宁抚着她的头发,目光里充满了怜爱,小声的说道,“我理解你。放心,师傅也年轻过,也明白这个大笼子,若不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有谁会想回来呢。” “你们的事情,对我来说永远是重要的。我,我想问,你不怪我?”喜梅依偎在沈宁的身边,低声的问道。她一直暗恨他们出事的时候自己没有在身边。说严重点,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当时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寻找她身上,才会不小心被人陷害的。 沈宁和喜梅两人虽然没有母女之名,但期间的感情却并不亚于喜梅跟意娘。实际上在这个时代,沈宁是在思想上最能懂得顾喜梅的女人。在做师徒的时候,喜梅有时候也为会沈宁的大胆说法而感觉到惊愕,而沈宁也喜欢她在乖巧的外表下那桀骜的性格。 “不怪你,傻孩子,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为什么要怪你呢。”沈宁笑了笑摇着头,笑容很是清澈,但却透着点悲凉,“你说的游记我很有兴趣,下次再去见我的时候,烧点给我吧。我虽然不能走遍大江南北,但是能通过你的文字看到那些景物,也算是幸事。” “师傅,”喜梅捂住了嘴,把那些哽咽咽了下去。 “别为这个难过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有人都会死的,我们只是比你们早一步了而已。”沈宁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她是个爱笑的女人,在哪里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消失过,即便是在这简陋的牢房里,她也如同端坐在她的花园里一样仪态万千,“你若是难过,就当做我们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旅行吧,说不定这一次,我终能放下包袱,跟你阎叔叔一起携手游遍万水千山。等到我游累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盖上几间屋子,种一些花花草草,养一些鸡鸭,然后一边写我的游记,一边等你们来陪我。” “你瞧,那多好啊。”沈宁拿着帕子,帮喜梅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然后含笑的说,“死亡,不过是另一段未知的旅程,不用担心的。” “师傅,你们是甘愿的吗?”喜梅将头埋到了沈宁的裙子里,小声的问道。 这是她永远的心结。 “你觉得有谁,能逼迫我做出现在这幅样子?”沈宁戳了戳她的头,就像是以前被她的笨问题气到了那样的说,“你是知道我从来不受威胁的。” “那你怎么舍得的他。”喜梅摸着沈宁圆滚滚的肚子,她从刚进来时就发现了。沈宁跟阎青和成亲多年,一直无子,这下好不容易怀上了,这样的两口子,怎么萌生死志会甘愿受戮呢? 看着喜梅的这个动作,沈宁愣了愣,过了很久,脸上才挂出无奈的笑容,“谁叫我有了更爱的男人呢。那个人,不管我这么多年做什么,都永远的在我身后陪着我,这一次,我怎么能忍心让他独行?所以,这孩子,也只能对不起他了。” 第六十七章 从军 喜梅问顾凤璋要了玉佩,想要随意出入天牢,就是想要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探听一下阎氏夫妇是否被迫的,但是让她意外的是,无论是阎青和和沈宁,都对此很坦然,他们明确告诉她,一切出自于自愿。 “好了,梅子,别为叔叔担心了,我自有分寸,知道我在做什么。老子这辈子杀人无数,现在就算是死,也算是罪有应得了。”阎青和笑笑说道,然后喜梅也就没办法再追问了。 喜梅回家的第二日,燕笙便赶过来了。面对喜梅,他只问了一句话,“我知道你爹对你说了什么话,我只问你,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喜梅对这个疑问,不知道该从何回答起。她本来是信的,因为燕笙的确将她在那里晾了许多日,可是看着他这么理直气壮,她却又觉得自己仿佛错了。 “那你能赦免了阎将军?”喜梅避重就轻的问道。如果他愿意的话,那就说么顾凤璋是在说谎。 可是燕笙听了她这句话,却是惨惨一笑,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并非我不愿意放,你去问问你爹,他愿不愿意?” “?”喜梅看着他的表情,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发现这件事情的复杂性远远超过于她的想象。 “你真以为朝堂上,我可以一手遮天?”燕笙似乎带着怒气,脸颊有些潮红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高估了我,还是低估了你爹动他的左膀右臂,我倒是想,但是问题是我能吗” “我,”喜梅看着他,倒是觉得自己错了。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话是说到这里了”燕笙看着她,怒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悲凉,“我不想让你知道我这个皇帝做的事多么的傀儡,我也希望我真的如同你所想象的那样是无所不能的,但很可惜,我不是。或许是曾经的某些印象让你对我误会至今,一直不肯相信我,但是我发誓我对你的心没有半点虚假” “你若还有怀疑,大可去打听一下,去想一想,如果阎青和不在,到底是谁受益最大”燕笙是留下这句话黯然离场的,喜梅没有送他,只是觉得这场浑水,自己越发看不清楚了。 阎青和的入狱,到底是谁所为?顾凤璋说是燕笙,似乎颇有道理。因为自从燕笙登基之后,顾凤璋已经从盟友变成了他最急于推到的人,只有顾凤璋倒下,他这皇帝才能做的实在。阎青和是顾凤璋的死忠,想要除去敌人,第一步自然是消减羽翼。 而燕笙说是顾凤璋做得,想起来却也似乎不是不无可能。顾凤璋虽然口碑极佳,也有一大帮从者,但是他把持朝政多年,又屡屡推行新政,政敌不计其数,想要暗中对他下手的人很多。这次百官集体上奏,弹劾他的种种行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阎青和的入狱为顾凤璋分散了很多视线,尤其是阎青和背了所有的罪过之后,顾凤璋越发的显得无辜,当初弹劾他的大部分人都有种错怪了好人的内疚感,他在民间的威望更加高涨。 现在两方都有道理,唯一的疑惑就是,到底是谁发起的那场弹劾运动?这点顾喜梅永远没有办法知道这点,因为参与者实在是太多了,从最初的几个人到最后的轰轰烈烈,谁知道其中有哪些人是处心积虑的推波助澜,哪些人又是身不由己的随波逐流呢? 她发现自己辛辛苦苦赶到京城,最终,却只能陪他们走上一程。 不过,让喜梅诧异的是,她竟然还在顾家看到了袁思齐。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有事去找顾凤璋,却不料看到袁思齐从顾凤璋的房间里走出来,满脸的疲惫色,当下就愣在了那里。袁思齐见到她,似乎也很是惊愕诧异,脸上出现了欣喜的表情,不过那份欢喜在看到她的退让后不动声色的收敛了起来。 “你回来了。”他站在原地,很是轻松的问道,语气像是问候一个普通朋友。没有当初的甜蜜,但是也不见分手时的冷淡。 “嗯。”喜梅点点头,对于这种再见的场面,她基本上还是满意的。毕竟两人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弄的跟仇人似的反倒刻意,还不如这样平平淡淡来的在意。 “呆多久?”他又问了一句,这句倒是有些奇怪,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喜梅。 “说不准,或许三五个月,或许三五年。”喜梅心里头闪过一丝念头,诧异袁思齐怎么知道自己不会久留,换了其他人,都当自己是“浪子回头”了呢。 不过两人的交谈,也就仅仅于此,然后便是点了点头,各走各的阳关道了。等到喜梅再次看到他时,看到的却是他在出征的军队里了。 “他要去干什么?”看到袁思齐全身铠甲的混在出行的士兵里头,喜梅万分惊愕,回家到问顾凤璋,却发现顾凤璋倒是丝毫不在乎,“男儿志在四方,投笔从戎博富贵有什么好惊讶的。” “可是他根本不是那种人啊博什么功名富贵,他胆子小的跟什么似的,最是惜命,总是把好死不如赖活着挂在嘴边,就连最穷的时候都不去干那些他认为会危害到他小命的工作,何况现在钱名地位他都有了。”顾喜梅烦躁的在屋子里头转着圈圈,无意识的乱嚷嚷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仍然挂念着他。 之前的淡定与不在意,只是知道他好好的活在这里,而一旦遇到他有危险,她仍然会纠结,会担心,会烦躁。 即便她已经人为的划清楚了和他的关系。 “你对那孩子的了解倒是挺深刻的嘛。”顾喜梅听到顾凤璋这么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毕竟这种事情按照她们表面上的关系来说,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嗯……我们曾经是朋友。”喜梅沉吟了一会儿之后,有些保守的承认到。 反正现在袁思齐又不在,她又想要从顾凤璋那里找到袁思齐从军的理由,所以只能表示自己跟他的关系不仅仅是患者的女儿和大夫。 “只是这样?”知道喜梅承认这一点已经属于难得,但是顾凤璋却没有就此放手,反倒是又问了一句。 “不止吧,嗯,比朋友还要亲近一点点……”喜梅犹豫了一下,看着顾凤璋似笑非笑的脸,吞吞吐吐的承认道。 他摆明是知道了些什么,不等到他吐实,他是不会告诉她答案的。 “嗯,他倒是比你坦率。”听到喜梅的承认之后,顾凤璋并没有像喜梅想象中的那样大发雷霆,反而是轻轻了点了点头,脸上有着几分笑容。 “他对你说了什么?”这下子轮到喜梅惊愕了。 “他告诉我,他喜欢我的女儿,想追我的女儿。他承认他曾经因为自卑和怀疑错失了机会,这一次他希望用自己的努力,换一个重新开始。”顾凤璋理着书说道,口气很是悠然。 “他告诉了你?”喜梅抓着自己的胸口,有些吃惊的看着顾凤璋,她没有想到袁思齐这么大胆。 “是。”顾凤璋看着喜梅,“虽然说出来有可能惹我生气,被我暴打一顿,但是他还是跟我说了。” “那你怎么觉得?”喜梅问了一句,而后却又觉得自己太急了,有些尴尬的咬住了嘴唇。 “我觉得,”顾凤璋慢吞吞的说,看着她满面焦急之色,却忽然一笑,“为什么要我觉得?他喜欢的是你又不是我,想要追的是你又不是我,当然是你的感觉最重要才是,你怎么本末倒置的问起了我。” “我,”喜梅没想到顾凤璋竟然是这种反应,太超出她的想象,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自己这个不按理出牌的父亲。 “这件事情,我没有任何意见。你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你觉得好就行,你觉得不好,我保证没有人勉强你。”顾凤璋的目光很温暖,像是一个真正的慈父那样慢悠悠的说道,虽然有些话没有说出口,但是有事老爹给你靠的态度却表现的淋漓尽致。 “那,他,为什么要……”喜梅心乱如麻,不敢去看顾凤璋的眼睛,只胡乱的问道。 如果他是想要重新追求她,那他跑的远远的去参军,这算什么事。 “因为你啊。他知道你想要救回你阎叔叔一家子,最近一直在为这个烦恼,便想为你解忧。他打算去立一件天大的功劳,赢了丹书铁券来换你阎叔叔他们一家的命。”顾凤璋点了点头,轻描淡写的说道,仿佛天大的功劳就跟街口的白菜一样,爱买几棵买几棵。 “可是,那功劳哪里是那么好立的,太傻了!”听着袁思齐竟然是抱着这个打算,喜梅却是傻了眼。 可就是这样,她却不能否认心里头的确有股暖流流过。 “说易不易,说难却也不难。”顾凤璋点点头,“南边百夷作乱,若是能打败它们,平定西南边陲,那的确是件不世之功。为此他还回了齐家,继承了齐家的身份,以这个这层关系带兵出门的。你且放心,我军在南边用兵屡战屡败,并非是由于兵力薄弱,而是因为南边瘴热的自然环境所约束。小袁是大夫,最懂得这些,他这一站说不定还能混出一点名堂。” “可他哪里会打仗啊”纵然顾凤璋这么说,喜梅却还是烦恼。 “他不会打,只要他懂得知人善用,让会打的人替他打就好了。”顾凤璋给喜梅做了个宽心的手势,“他并非一时头脑发热才这么做的,在出战之前,天天来我这里学习,如今他的能力已经并非你当初知道的那个吴下阿蒙了。对他有点信心吧。” 第六十八章 叮嘱 南边的战事来的蹊跷,大衍朝几十年没有过战火,南北觐服的都让老百姓忘了什么叫南蛮了,开始听说打仗,还以为像是以往那样,派着几万大军过去蛮子们就纳头便拜了,也没放在心上,可谁想到三个月之后传来大败的消息,八万大军打残成了三万,这才让人感觉到山雨欲来的危机。 那八万大军多是关中子弟,故而战亡名单传来,却是哭晕了不少人家,一时家家缟素,哭声十里。民间尚且如此,朝堂上闹的自然更凶,几乎天天都有人吵起来,顾凤璋脸上也罕见的出现了黑眼圈。 自从阎氏夫妇的事情之后,顾喜梅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皇帝都有了些提防之意,言语中也不甚亲热。以顾凤璋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没有察觉,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跟着平常一样待喜梅。 自从南边战败的消息传来之后,喜梅走在京城的路上都能感觉到那种哀伤凝重的氛围,而她很好奇朝廷到底准备怎么样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顾凤璋竟然先主动找他去书房了。 “朝廷要对南蛮用兵,我也会一起去,所以提前告诉你一声。”顾凤璋揉了揉眼眶,坐在椅子上很是疲惫的对喜梅说。 “对南蛮用兵?”喜梅听着这个消息着实突然,忍不住张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主帅是谁?” 这打仗听起来容易,可是无论是募军还是选将还是粮草兵械,哪个都是要人费神的,不是口一张就能解决的问题,怎么事先没有一点风声? “再过五天便回出兵,这次由皇帝御驾亲征。”顾凤璋淡淡的说,丝毫没有考虑到他说的话有多惊人。 “什么?下个月?御驾亲征?”喜梅听到这个被吓到了,下意识的就说,“可是朝堂上的诸位大人还没有争出个结果呢” 现在大家都知道朝堂上吵成一团,有战的有合的,还没有弄出个分晓,出兵最忌将相不和,没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支撑,这种情况下要怎么能打胜仗? “文人误国,等那一帮子书生争完,黄花菜都凉了。”顾凤璋的口吻很随意的说,然后看了喜梅一眼,“自从我们接到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之后,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决定了是战是和,然后立马就开始准备了。” 喜梅听到这个,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那为何还要让他们……” 既然已经有了主意,为何还要放出去让朝臣争论。 “如果朝堂上不闹个人仰马翻,那有谁会相信我们没有准备好?”顾凤璋瞄了喜梅一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喜梅倒是不难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你怀疑朝中有奸细。” “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不过若无人报信,区区蛮夷小国,又如何敢举兵犯我大衍?”顾凤璋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再说了,那八万大军也败得蹊跷,我总觉得……” 听着他这样说,喜梅便知道早就胸有成竹了,外面摆出来的都是障眼法,怪不得他这段时间忙的紧,连最注重的仪表都忘记了。 “出兵倒也对,只是御驾亲征就不必了吧。毕竟兹事体大,若是出个万一……”喜梅边想边说,话到一半却意识到自己多事了,急急的收住口,抬头却看到顾凤璋正瞅着她笑。 “呃,这些事,我不大懂,只是……”她结结巴巴的辩解了两句,却看到顾凤璋摆手,“无妨的,只是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你说些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外面装作不知道就行了。这御驾亲征并非我提出来的,而是圣上亲自要求。其实想来也容易,他已经嫌我功高,若再让我把这南蛮平了,他这皇上会显得更加庸碌无为。所以索性搞出什么 御驾亲征的名头,到时候有了胜仗,怎么都是圣上指挥有方,他脸上好看的多。” “可是,皇上乃国之根本,如果胜仗了还好,若是……”喜梅说到一半,又意识到自己的逾越,顿时低下了头。 还没出征她便想着吃败仗,真是不吉利至极,顾凤璋再好脾气也会发怒吧。 不过让喜梅意外的是,顾凤璋并没有发怒,他只是看着喜梅,点了点头,“那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是,你认为有我在,还会有败仗吗?区区弹丸小国而已,米粒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待等到大军压境,不出月余便可让它灭国。” 顾凤璋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提高语调,只是坐在那里懒懒散散,可是自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不由得人不信服。 “灭国?”也就是从顾凤璋这话里,喜梅听出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打退进犯的南蛮,而是直接让人灭国,顿时呆住了。 “是啊。”顾凤璋却是点点头,“像是那种小国,最是难对付,今日我大军去了,他便投降称臣,来日若国内有异动,他便蠢蠢欲动又生事端。我们哪里有那么多功夫去跟它耗,索性直接灭了它的国,让他们学习我们的语言文化,生活习惯,与我们的子民通婚。不过百年之后,世上再无他们一族,我们的边陲也可以永享安宁了。” 顾凤璋不可谓不狠,只是这将入侵的敌人打退和将人亡国是两个概念,后者要投入的兵力和面临的风险要比前者大的多,要准备的工作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所以听着父亲这么一说,喜梅下意识的就问道,“会不会仓促了?” “仓促?”顾凤璋听到她这么问,笑着摇了摇头,“我从任职的第一天起就在思虑这件事,为此准备数十年,彻底的研究了南蛮几个国家的关系和习性,你说,仓促吗?” 竟然那么早就准备开了?看着言笑晏晏的顾凤璋,喜梅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父亲的心计有多深。好多事情你看着突然,但是对他来说,或许已经蓄谋已久,只是等待这个时机的到来而已。 “我之前就想对南蛮大规模用兵,但是一直找不到理由,这是最好的契机。无论是从准备还是从民心来说,都已经达到了最佳状态。”顾凤璋自言自语道,然后一抬头却看到喜梅怪怪的表情,愣了一下之后却是笑了,“你别那么看我,就算我要打这一仗,也不会丧心病狂的用着几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嗯,我知道。”喜梅只是稍微往哪里一想,就被顾凤璋看出来了,所以她忍不住尴尬的迈开了头。顾凤璋心机深沉是真的,诡计多端或者叫智计百出也是真的,但是这都不能掩盖他的确是个处处把百姓放在首位考量的人。喜梅常常怀疑他对于自己和母亲的真心,但是她绝对不会怀疑他爱国之心。 “不过,我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顾凤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面色一凝,然后却是忽然笑了,“不过只怕这次要借这个做文章的人要失望了。” “为什么要跟我说什么?”喜梅听着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她不觉得这些甚至称得上机密的军国大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觉得你需要知道。”顾凤璋认真的看着她,然后忽然叹了声气,“喜梅,你不是小孩子了,若我不在,你在家里也要学会承担一些事情了。” “嗯。”喜梅应了一声,仍然不明白他叫自己过来的用意,虽然顾凤璋要离京是件大事,但是却也不至于顾家离了他就转不了。男主外女主内,在这个世界还是很普遍的事,不管意娘本身怎么样,但是她的能力是无可置疑的,在她管理了顾家之后,将顾家整理的那叫个井井有条,就算离了顾凤璋,也照样运转。 确切的说,就算是顾凤璋在京城,也没在家里头操过什么心,他需要忙的东西太多,整天操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在家也只意味着所有人要再伺候一个大爷。所以他现在说的这些话着实诡异。 不过,顾凤璋并没有解释太多,他只是打开了书房书架的一侧暗格,然后指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匣子说,“我带不走的印信都在这里,你记好了。” “嗯,好。”顾喜梅应了一声,心想难道是有人想对这些东西动手,所以顾凤璋才专门找她过来吩咐一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也说得过去。这个书房只有顾凤璋再用,他若离开,十有八九会锁起来,有人想要在这里偷走个东西的话几个月也不会有人发现,所以着实危险。于是她想了想说道,“那你走了之后,我可以用你这个书房吗?” “可是。”顾凤璋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叮嘱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往外面跑了,多留在家里陪陪你母亲吧。” “那师父那里?”喜梅迟疑了一下,她出门也多去“探监”,倒没有其它活动。 “也尽量少去。”顾凤璋想了想,补充说道,“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请你的朋友过来完,我也会让你母亲对你松一点的。” 第六十九章 拜访 顾凤璋把印信留下来的原因,喜梅终于在两个月后明白了。 北狄?看着城墙外黑压压骑着马的游牧民族,喜梅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声音中都带了几分颤音,“他们怎么会来?” “不知道。这蛮子来的邪乎,姑娘,你别在这儿看了,赶快回府去吧。”汤三跟在喜梅身边,大半个身子护住了她,脸上满是愁容。 顾凤璋去南边并没有带着他,所以这会儿汤三才会出现在喜梅身边。 一半个月前燕笙御驾亲征,顾凤璋也跟着去了,随行的还有一帮子大臣,朝中竟然被抽的了七七八八。那时就有大臣吼过国都空虚并非国之幸事,若北狄南下,国灭只在顷刻。当时人还纷纷笑他妄语,可没想到数月后,这话竟然就变成了眼前的现实。 就在三天前,数百年未踏入中原的北狄忽然南下,不到三日内便围住了京城,一时差点惊起了民变。若不是当时的京兆尹得力,只怕北狄即可已经入城了。 “姑娘不必担心,这蛮子虽然来了,可京都城高墙厚,存粮可供城中百姓食用三年,跟本不惧他们围城。只要我们坚守到大人回来,便可转危为安。”汤三护着喜梅下了城楼,小声的劝慰道,言语虽然焦急,却也没有乱了分寸。 “嗯。”喜梅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答话。她知道眼前的情势并不算危急,但是危机却没有那么容易。朝廷十几万的大军刚到南边,若是听到京城围困,匆匆来解围的话,肯定会被南蛮趁追赶。若不来救急,一则城破国亡,二来军中子弟也多是这里的子弟,听着家乡受灾,肯定心在曹营身在汉,那时想要打胜仗就难了。 依照顾喜梅对于顾凤璋的了解,不管京城局势危难,他一定会等到彻底剿灭南边作乱的小国才回来,所以在这几个月中,他们是不会得到任何援助的。 甚至,她怀疑顾凤璋根本就会隐瞒京城遇敌的消息,敦促士兵们全力南进。 京城看起来安然无恙,北狄是马背上的民族,不善于攻城,但是谁也不知道拖久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京中的百姓已经多年没有遇到这种严重的考验,人心能不能承受的住是个问题,而更可怕的是,北狄人为何会选择这么好一个时机攻打京都? 这问题起来偶然,可是像是那种马背上的民族,想要发动战争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他们能现在出现在眼前,那就意味着他们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这场战争了,他们凭什么知道这个时候是最佳的攻击时机? 答案呼之欲出,将北狄的进攻和南蛮的作乱联系起来,这几乎是一场完美的声东击西,顾喜梅忍不住怀疑是否有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如果真的有那么个里通国外的人,那么就算京都的城墙再高,兵器再利,在北狄人眼中也如同一个任君采撷的少女般容易被推倒。 未知的威胁像是一大团乌云一样,沉甸甸的压在头上,让喜梅始终不得开心颜。 她不知道顾凤璋是否知道这些,她更不明白,如果他知道的话,为何还要离开? 他留下的东西,难道真的只是种巧合? “三叔,我们先不回去,我问你,你且知道那日说那番话的那个老大人身在何处?”喜梅下了城墙,走到一半时忽然拉住了汤三的胳膊问道。 “老大人,什么老大人?”张三迷惑的问,然后看着喜梅的眼睛时忽然明白了,“你是说那次在朝堂上大骂说若是北狄打来了大人就是在自毁长城的那位?” “是。”喜梅点了点头,这事情当初非常有名,那位老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当笑话看待,所以他的大名汤三应该知道。 “姑娘你要见他做什么?”汤三看了看萧条的大街,因为禁令的原因,现在街上已经不允许有人随意走动了,所以他们显得很显眼。 “问一些话。”喜梅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那个人能在之前就预料到这些事情,那他应该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京中接下来该发生什么,喜梅心中颇为不安,觉得提前找个人商量一下也好。 破巢之下无完卵,万一北狄攻进来,满城的百姓受难了不说,就算她们顾家那一大家子女人,恐怕也只有自尽一条路可走了。所以就算冲着这个,她也得做点什么。 “这乱糟糟的,那疯老子头有什么好问的”汤三本能的不愿意带喜梅去,不过被她瞟了一眼之后,立刻闭住了嘴往一边侧身,“姑娘,那我们得往这边走了。” 喜梅刚才瞅着他的那眼,利的不像一个小姑娘,倒有几分大人的神韵,立刻将汤三给撼住了,这才记起顾凤璋临走时吩咐的,让他万事由着她的叮嘱。 这个小姐不一般啊。 那老头姓梁,是个御史,住的地方虽然不奢华,但是也再官僚们常住的那片区域,倒也算得上雅致。汤三是地头蛇,熟门熟路的带着喜梅过了去,还没走到门口,边听着中气十足的一阵怒骂,“你们这些眼皮子浅没见识的短命鬼,北狄围住了城,你们从哪里逃?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这国亡了,就算天下再大也无吾等容身之处,死在这里或者那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老头,喜梅听着他骂的话里头跟自己想的有几分相合,忍不住停住了脚细细倾听。汤三显然还以为她是听着那骂声有些心里头不舒服,正想出言安慰,却看到喜梅摆了摆手,示意他去敲门。 汤三去敲了门,没三两声便听着里头有人来开门,然后一个年轻男子蓬头垢面的跑了出来,满是狼狈的说,“抱歉,家父发怔,惊扰了诸位,我很快就会把他劝好的。” “呃,我们不是住着隔壁的,我们是……”汤三听到他这样解释,愣了一下,然后正要解释,却看到一个扫帚从天而降,直戳戳的打中了年轻男子的脑袋,“你个小兔崽子,在哪里嘀咕什么呢?老子好好的,哪里疯了” 第七十章 发威 看着老爷子这样的,汤三对于要不要上前产生了疑问。这老头子看起来不靠谱啊。喜梅在后面看到了,却大大的方方的推开他走上前去做了个揖,然后开口道,“家父顾凤璋,小女子前来有事请教大人。” 她报自己的名字肯定没人知道,如果报老爹的话,恐怕没什么人不知道。 果然,那老头子看着听了这句话,手上的扫帚自然而然的就放下了,不过看着喜梅的目光还是颇含敌意。 “姑娘,”看着那老头让开了条道,喜梅就打算进去,汤三忍不住在后面叫了一声,面上满是焦急之色。 “无妨,我是来拜访求教的,心中坦荡,无可惧之事,汤叔你就放心吧。”喜梅见汤三这样子,莞尔一笑,却是出言安慰起他。 “不愧为那个人的女儿,果然有些胆量。”老头子听着喜梅这话,目光稍微友善了些,而后对着自己的儿子却又大呼小叫了起来,“你,带着你的婆娘跟这厮一起站到外面来,我们有事要谈。” “是。”那人刚才被打也不曾还手,可见果然是至孝顺之人,所以被老爷子这么一吼叫也不恼,点点头颠颠的进了屋,而后又领着一帮人跟汤三一起立在了廊下候着。 那天,顾喜梅跟这这老头子聊了许久,汤三在廊下守着,并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只是看到顾喜梅脸上的忧色增加了不少。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七八天之后,京城果然出现了乱象。商铺们开始抬价,物价飞涨,四处都是排队买米买面的人,而更有些百姓试图冲击城门,妄想逃出去。到处都是烧杀抢掠的,差役们疲于奔命,官衙的大牢里都快装不下了。 这外面还没打起来呢,里面就自己先乱了。若是人心如此,再有高墙利刃,又能管什么用? 市面上乱,各家府里头自然也人心浮动了,看着连自己几个丫头都整天心不在焉的样子,顾喜梅大概也可以料想到其他人是什么样子了。 她这次回来,本来跟意娘冷淡了许多,连请安都不常去了。可是自从顾凤璋出京之后,她是日日都去的,这几日更加频繁。 毕竟,家里头的男人不在,就跟少了主心骨一样,再加上有重兵围城,意娘明显慌乱不少,跟喜梅说话言不及义的,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掉眼泪。 这日,喜梅正陪着母亲在屋里头坐着,忽然听着外面一阵骚乱,叫人来问,却看到丫鬟们慌乱的跑了进来,说是城破了,大家都在四散里逃呢。 “破了?”喜梅听到这话,腾的站了起来,然后看着已经慌乱的人,当机立断的喊道,“站住,是不是谣言还不清楚,慌什么慌” 喜梅这句话吼完,大多数人是停下来了,还有少部分仍然抢了东西就往外跑,喜梅见状却是一拧眉,然后吩咐纤云,“拦下来” “是”纤云平时并不怎么露手,丫鬟们也只知道她会武功,却不知道到底如何。这会儿只见她腾空飞起,然后一脚就将那抱了财物往外跑的刁奴踩在了脚下。偌大一个汉子被她一双绣花鞋踩的嗷嗷直叫,旁边有些二心的看到这个也不敢动了。 这边的奴婢都定了下来,喜梅才让人去喊汤三过来,这个倒没废多大功夫,人刚出门就看着他带了一堆人急冲冲的赶过来,原来也是听了这消息,生怕喜梅母女出状况,带着人来保护她们了。 汤三带来的都是顾府的私兵,各个膘圆体壮,是顾凤璋多年培养下来的,论忠心和武力都不比军队里头的士兵差,甚至有些本来就是退役的军人,往哪里一战就有股子肃杀之气。喜梅看着他们不动如山的气质,心中暗自称道,当下就让汤三带人封住前后门,然后着令将家中的仆役等人通通叫道中庭集合。 京都城墙高壮,喜梅不信北狄能那么容易打进来,怀疑多半是人的诡计,所以一边整顿家里,一边让人去街上打听。当家中所有人都被叫道中庭集合以后,打听消息的果然回来了,说是有北狄的细作散布谣言,已经被官府抓住打死了,现在官府正出动差役安民抓人呢。 听到这个,喜梅心中大定。看着已经毫无主意的意娘以及阮冰等人,心中叹了声气,直接自己走出去讲话。先是安抚了一番人心,然后又将刚才作乱的十几个仆役拉出来,狠狠的打了板子。她一向心善,往日里有人就算犯了错,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但是这次却是狠了下心,看着那几个屁股被打的血迹斑斑,有些人甚至当场就晕过去了也没有喊停,只是寒着一张俏脸在那里安静的看着。 乱世用重典,这会儿若不把他们打怕了,打到并不敢有异心,那下次不定还会出什么事了。若是今天有人觉得趁乱偷些东西无所谓,那改天再乱起来,也就更敢做出趁乱杀人或者其它禽兽不如的事情了。 顾喜梅可没忘了,这次顾家出征的男人不少,几乎都是些老弱,若震不了场面,肯定会被人当软柿子捏了。 顾喜梅这下立威却是吓到了仆役们,原本都以为大小姐是最软弱心软的,平时就算有人在她面前跌了杯啊盏啊也没有怒过,这会儿方知真人不露相,一个个看的噤若寒蝉,心中又恐又惧,却是再也不敢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了。 惩戒完毕之后,令各归各位,不过条例却是更严格了些,限定了个人的活动范围,不允许随意串门行走,各门之间由谁负责划分的一清二楚,末了,她威严的看了一眼底下的人,“我知道你们有人平素是偷懒耍滑惯了的,但是这次胆敢有在当值的期间喝酒赌钱玩忽职守,那几个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底下人看着躺在那里生死不知的几个,心中惧怕不已,恭恭敬敬的低头称是。 喜梅安顿好家里的事,把纤云留在意娘身边照应着,然后带着弄月以及汤三等人,到了隔壁二伯住的地方。果然这里比她们那边更乱。顾喜梅当下也不管越俎代庖了,直接让汤三带着家兵守住前后门,如法炮制了一番,才让秩序稳定了下来。二伯和二伯母这个时候惶惶不安,顾仲毓往日很是憎恶顾凤璋,但是在方才的混乱中,他才感受到顾凤章的大哥的好处,万分怀念起他的诸般好处,连带的见了喜梅也亲切了不少。 喜梅处理了家事,然后点了家中私兵,发现竟然有五百之多。不过顾家够大,平日里这些人散布在各处也不引人注意,故而她一直都不曾知道顾风璋竟然还握有这么一支武装力量。汤三看着喜梅疑惑,便告诉她这是京中定例,世家大族多多少少都掌握了一些武装力量,多则上千,少则数百,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万一到危机的时候,就是保护家人的最后底牌。 听着他这话,喜梅眼睛却是一亮,心中也有一个主意产生,当下便带着汤三和最精锐的二十人,一起到了县衙。 这里比喜梅想象的还要乱,像是一个巨大的菜市场,无数的人进进出出,有穿皂衣拿着链子拴着凡人的差役,有形形色色的百姓,有各家大户派来的管事,四处都在说话,四处都在喧闹,人跟人之间几乎要凑近了才能说话。人人都脸红脖子粗的,少有顾忌到别人,连喜梅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都没有人注意到,顶多是路人看了两眼,然后又立马投入到吵架大业中了。 喜梅被护着挤了进去,到了内室,人要安静不少,不过却也是一种无声的压抑弥漫在其中,当中的府尹正在团团转的踱着步子,身上的官服揉的像是咸菜干,脸上胡子拉碴,眼袋大的吓人,仿佛好几天都没有睡过觉了。 “府尹大人,”喜梅进了屋子,走到他面前盈盈一拜,而那老头子先看是个女孩子进来,下意识的就挥挥手,“你是谁,谁允许你进来的?真是胡闹;来人啊,来人,把她给我……” “大人,我过来找你有事相商,不知大人可记得我?”汤三和同来的人一左一右的拦住了正要暴走的府尹,喜梅不得不往前了一步,加重了语气。 这么看起来,倒像是他们在斜坡他了。 “你们,你们,”府尹忙了好几天,正是头晕眼花脾气暴躁的时候,汤三这等举动让他不得不清醒了起来。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是顾喜梅,当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顾,顾小姐,你怎么来这里了?快快快,赶快回去,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好在外面乱跑” 他这一看却是急坏了,若是顾喜梅出了问题,就算他守住了城,等顾凤璋回来也得落层皮。 “大人”喜梅见着他着不着五六的样子,忍不住加大了声音叫住了她,“我的安危你且放心,我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件关系全城百姓的事情找你的。” 第七十一章 再起波澜 其实喜梅想的法子也很简单,那就是抽调各家的私兵,统一指挥,参与维持治安。京中常驻兵力并不多,军队都到城墙上守城去了,维持治安的非常有限,各家豢养的私兵仔细论起素质来,比衙役们却是要高出许多了,有他们加入,城防的压力会小上许多。 再说了,拉了他们出来,一是可以给城防军队增加一支预备役,二则也是将这些世家大族绑到了车轮上,若是城破,没有私兵保护冲不出去的他们将会成为最大的肥羊。 “姑娘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你觉得各家族会同意吗?”府尹听完喜梅的话之后,苦笑着问道。这法子其实他早就想过,也在人手捉肘见襟的时候去上门求过,但是一个个都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辞了,根本就不愿意出一兵一卒。 “空口白话自然是不肯,但是,若是有这个呢?”喜梅拿出了袖袋里的东西递给他,府尹看了之后大惊,“这,这是丞相大人的手书?” “是。”喜梅面不改色的点点头,“父亲临出发前就预料过,所以留了这个给我,若真遇到问题,府尹大人可凭此令便宜行事。” “丞相大人真乃神人。”府尹将那手书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之后,交口称赞道,重重的谢了她,然后殷勤的送喜梅出了门。喜梅也留下日后若有事,可以直接派人去府上请她的承诺之后,才离开了县衙。 “姑娘,那手书,真的是大人写的?”两人出了门,看着外面乱糟糟的一团,汤三生怕她出问题的护在她左右,等靠近了些时,才忍不住小声问道。 这东西出现的恰到好处,也出现的太过精准,他虽然一直对顾凤璋无限佩服,但也不觉得自家老爷能做到这点。 “怎么,你不相信?”顾喜梅反问了一句,脸上表情淡淡的。 “这,”汤三见着她的脸色,不敢再问,讪讪的走在了她后面。 这手书的确不是顾凤璋留下来的,顾凤璋留下来了一堆章子,而顾喜梅模仿他的笔迹又毫无压力,随便伪造出一封手书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实际上只要有玉玺,就算皇帝诏书她也造的出来。 这个时候,东西是真的假的有什么重要的,只要好用就行了。喜梅在心里头默默的想着,念头却已经转到别处去了。 有了顾凤璋的手书,府尹调起人来果然顺利了许多,有足够的人手,京城的治安总算好了一些,而百姓们看着那些大汉穿着官服在街上走来走去,心中也不禁安心了许多,一时间难题总算解决了。如果不是每日城墙上都会响起厮杀声,很多人都会觉得这日子跟平常没有差别。 只是,随着围城的时间一天天过去,援兵始终没有影子,人心又开始浮动了起来,而这一次的罪魁祸首,则是飙升的米价和其它日用品。 喜梅本以为自己的作假只要这一次就够了,没想到看样子还得接二连三的出,但让她意外的则是,就算这样也改变不了当下的局势。 “这些商家的胆子怎么这么大,竟然敢在这个关头还要哄抬物价?”喜梅看到来讨主意的府尹,惊讶的问道。 自从她上次送了东西过去,后面府尹倒真的把她当救命稻草了,遇到事情就在“求教”。倒是十分依赖。 “顾小姐你是有所不知,敢调高物价不是普通商户,而是那些被权贵们把持的店面。我们上次强行收了他们的私兵,已经激起不满了,这次不敢下狠手。再说 了,百姓可不知道这些,若是他们只看着我们抓人,受有心人士挑拨,以为官府是要对百姓下手,这可就不好办了。”府尹忧心忡忡的说。 “依我看来,你是对他们太客气了。”喜梅想了想,脸上浮现出冷笑,“既然有人敢在这个关头发国难财,那就是嫌脑袋长的太结实了。” “这,”府尹听到喜梅的暗示,却是变了脸色。 这倒怪不得他,官场上常说,上辈子没做好事才会轮到这辈子做京兆尹,满地走的哪个官都比他大,在夹缝里求生存,难怪胆子会小。喜梅想了想,那些人自己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在他那里,却都是大的不能再打的存在了。 “既然如此,那我出面就好了。要不然任着他们折腾,车京都是撑不了太长时间了。”喜梅叹了声气,幽幽的说道。 她知道自己要做的是冒天下大不韪的事,但是到如今,也不得不做。 府尹听到喜梅这般说,眼睛瞪的滴溜溜的圆,有些张口结舌的说,“小,小姐,这是何必呢……” 其实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顾喜梅一个大家闺秀,现在还未成年,就算躲在家族后面也没人说她一句什么,这般强出头,对于她来说却是弊大于利。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喜梅听着府尹的话先是一愣,而后却又笑了,淡淡的说道,“这城若是破了,我们都得死,我怎么能不努力。” “就算,就算我们能苟活,你如何舍得这一城的百姓?如何舍得这一城的繁华?上元佳节之日,我在最高处看灯,便曾被这座城池感动过。如此巍峨的国都,也只能在这里见到,我又怎么忍心它毁于战火之中?”喜梅喃喃自语道。 这话,却只是说给自己听了。 府尹听到喜梅的话,愣了一愣,等回过神之后,却是长长的做了个揖,“姑娘爱民之心,令老朽惭愧。吾虽不才,但也愿意助姑娘一臂之力。” 喜梅见状,赶紧惶恐的扶起了须发皆白的府尹,“大人多礼了。我,我也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只怕姑娘这一举,清誉难存啊。”看着笑的坦然的顾喜梅,府尹感慨道。 “不过就是些骂名恶名而已,有什么可怕的。父亲曾经说过,要做事,便要学会不去听不该听的话。只要能保住一城百姓,个人得失又算的了什么。”在这个时候,喜梅不由得想起了顾凤璋,脸上的笑容很从容,“大人,你且回去吧,等到明日,便可见我手段如何了。” 第七十二章 守城 “胡大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你干脆杀了老夫吧” “既然如此,那小女就不客气了。来人啊,搬” “你们,你们简直是强盗啊土匪啊” “守土之责,人人有份。大人既然是食国之廪粮,在这关头更应该深明大义才是。” 顾喜梅一身白色的衣裙,神色淡淡的看着在自己面前哭嚎着几乎晕过去的老者,脸上没有一丝同情之色。 至于他身边那帮子人呢眼中的畏惧和怨毒,她更加视若无睹。 这种场景,她这些天已经看得多了,多到整个人都麻木,心里头也从最初的忐忑变成现在的心若止水。 直到插手之后,她才知道这城中的局势混乱成如何。 顾凤璋他们带走了几乎朝中所有的能员干吏,留下的不是尸位素餐胆小如鼠之人,便是奸猾邪恶贪婪无耻之辈。京兆府尹一个四品的小官,在其中艰难斡旋,谁都动不得,能维持到现在,已属难得。 留下的那些大官,在这紧要关头,想的不是如何保住百姓,而是自己如何逃难。更有甚者,更是趁着这个机会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财,喜梅实在是怀疑若没有人整治,不等外面先打进来,城里头都要民变了。 她是个小女子,平平淡淡的没什么野心,在这危急时刻,她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谁都挡不了她。 挡路者死。 很冷血,很残酷,但是却也是最简洁有效的方法。 她很是砍掉了一批不长眼的人,她承认这是在杀鸡给猴看,偌大一个京城,聚集了全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权贵,若是把这些人的财富搜刮出来,别说坚持几个月,就是坚持一年也行。 在她开始梳理这些权贵的时候,对于百姓的管理也在如火如荼的举行,按照事先吩咐的那样,当地的衙门调出了最大的人手开始排查户籍,梳理潜藏在百姓中的狄人奸细,一有可疑,当下杀无赦。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喜梅知道或许有冤屈,但是这会儿她也顾不了许多了。这个时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因为一个隐藏的奸细,很有可能会葬送掉这一个城市。 在严刑峻法之下,效果也是突出的,有一百二十多名奸细被抓出来,通通在菜市口斩首示众,血腥气弥漫到现在都没有散,但好在百姓们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有一种异样的亢奋。 这个时候,杀奸细其实是一种另类的安民方法,惶惶不安的百姓们似乎从那些血里头感觉到了一丝安稳,似乎这些人没了,自己的枕边就安全了。顾喜梅也很顺水推舟的将前段时间的混乱推到了死去的人身上,然后顺势推出了一系列战时管理政策,从百姓的作息到工作到守城的轮值训练以及生活物资的配给,都有一系列的规定。 挟着菜市口血迹的余威,百姓们很是顺从的接受了一系列的安排,城市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在上层那里,那些鼻孔看天的贵族们还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一个人买她小丫头的帐。有丞相手书又怎么样,丞相不是没在城里头么,再说了,他们这群人,就算是顾丞相亲自来了,也要客客气气的跟他们讲话,一个小丫头算得了什么。 喜梅第一次客客气气的登门拜访,想让他们配合京城如今的状况,停罢歌舞,将多余的物资用来赈济百姓时,遭到了这些人的的漠视和抵制。有些人是不阴不阳的哼哈两声,有的是派出管事的说几句风凉话,有些人是直接将顾喜梅拒之门外,更有甚者还当面辱骂。喜梅对这些都听之任之,第一次拜访的时候没有发一丝脾气,仿佛真的只是个胆小的小姑娘,偶尔有了些异想天开的法子,被大人们斥责一遍,便乖乖偃旗息鼓了。 不过让他们没有想到的事,三天之后顾喜梅第二次上门时,态度仍然一样的温和,但作为却让他们跌破了眼镜。她直接到了上次反抗最严重的几乎人家那里,让士兵将人直接从宴席的歌舞上拉了下来拖到院子里,然后当场令人念罪状,囤积居奇,扰乱物价,无辜残害百姓,里通国外意图谋反,一桩桩一条条,时间地点人物,罪证确凿,足以让他死一百次了。 这些京城大户,有哪几个没做过一两桩伤天害理的事呢?只不过之前京兆尹不敢找他们麻烦,有告状的一概压了下来。也就是因为这样,县衙里面关于他们的罪状,多的汗牛充栋,根本不需要顾喜梅栽赃。 顾喜梅停止的那三天,就是去找罪状去了。 然后,那被压着的人还在叫嚣着我祖父是谁谁,我父亲是谁谁的时候,顾喜梅毫不犹豫的让人把他给斩了。 那天,她就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站在院中,斩首的血有几滴溅在了她的群上,殷红的血迹和衣裙上的梅花很像,大片压抑的白色中透着股子肃杀之气。好多人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孩子,只觉得心里头一阵发冷,仿佛从那八成像的相貌里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真不愧是那个人的女儿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如此感叹着。与那个人相比,这孩子更加年轻,更加稚气,但是也却更加的狠辣。 在收拾上层的时候,顾喜梅的步子放得很慢。京中贵族门阀势力盘根错节,就算换了父亲来,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将他们反手压倒,所以顾喜梅一点都不着急,只是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然后一边消化着已经占有的资源,一边寻找下一个目标。反正每一家的家财都很多,她杀掉一个,也需要时间把他们的能量转化到守城的体系中去。 在这个过程中,她提拔了很多小官吏帮自己做事。她只有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更不是样样都能精通的通才,所以具体的事务还得有专人去做才行。不过这个并没有难倒顾喜梅,她有的是人选。 已经在体制内的那些官员她不能用,也信不过,但京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想要做官的士子汗牛充栋,要找几个人还不容易?她虽然不在官场上混,可无论是在燕笙旁边还是在顾凤璋旁边,都听他们念叨过一些人的名字,那都是他们想用但是碍于局势又不能用的年轻人,所以顾喜梅这次索性将这批人全部提拔了起来。 相比较皇帝和父亲,她还有个天然的优势就是常年游走于市井,通过百姓们的评价,她比他们更能知道这些人适合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些人有能力,有抱负,但是苦于没有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这场大难,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天大的机遇。只要这一场表现的好了,待大军凯旋之时,便是他们飞黄腾达之日,所以喜梅几乎不用督促他们,只要她有想法,这些人就能帮她做到,效率比那些官场的老油子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只要他们能发挥的出作用,能稳定住京城的正常运营,至于上面这些占据了“清贵”位子们的权贵,她有的是时间跟他们磨。 喜梅虽然杀人,但是却也杀的有技巧。柿子先捡软的捏,蹦跶的人太多,那就先从根基最浅的一个动手。她用这种行动告诉那些往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爷们,你们我是敢动的,表明态度之后,该怎么就看那边的反应了,她相信这些人中还是有些聪明人的。 果然,自从第一天有人为此而死之后,夜里往顾家拜访的人便多了起来。顾喜梅在顾凤璋的书房里接见这些人,坐在父亲的书房里,看着那一张谄笑的脸,猜测着他们心里头的想法时,总不由自主的会想起父亲来。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他,他会怎么做? 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接下来的无非是彼此试探。她的能力还不够强,何况她的本意也不是杀人,所以拉拢可以拉拢的,分化打算中立的,然后彻底打消那些不能为自己所用的,然后让这座城市积攒了几百年的能量都爆发出来,加持在那薄薄的一道城墙上。 有人懂得见风使舵,有人懂得投乖卖好,也有人冥顽不灵,自以为自己祖宗上立了大功,有丹书铁券护身,不惧一死。或以为自己身份高贵到没有人可以动摇,不惧顾喜梅的震慑之力。面对这种人,顾喜梅也懒得废话,直接就一个字:杀。 什么狗屁贵族,不过是一群不是生产的米虫而已,砍了他们还能省下几顿米饭,让守城的卫士们吃的饱些。喜梅淡淡的想着,然后眼皮眨都不眨的看着人头在自己面前滚落。 她其实是怕死人的,当初政变时被人护在了身后,可事后也吓得好多天都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沾血的人。但是这一次,保护她的人都不在了,她反倒比任何一刻都平静,被人辱骂不变色,砍人也不变色,面对恭维拍马更不变色,一张脸似乎都只剩了那一张表情。 以前都是他们为她遮风挡雨,这一次他们不在,她会为他们守住这座城的。 第七十三章 豪赌 顾喜梅先是对高层下手的,城中那些富商她倒是没有动太多。一来是收获已经足够,不必太过赶尽杀绝,那些个商人大多数是规矩做生意的,不规矩的在这种高压政策下,只要不脑抽了都会规矩行事,对大局不会产生危害。第二个也是从安民的角度出发,毕竟商人跟普通百姓的界限很模糊,抢掠了这些商人,会在百姓心目中留下一个严苛的印象,导致人人自危。 当然,若真的有人不长眼,她也有的是方法让他们自愿“献”出家财。 可是,让顾喜梅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竟然有人主动投诚。 “宋姑娘不知道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喜梅端着青瓷小盏,矜持的拨弄着茶水,很是淡然的问。 她并没有对宋家下手,这个把头削尖了往上流社会挤的商家小姐实在是没有来找她的理由,顾喜梅看着宋倩默默的想。 “知道您今日比较忙,所以在家里张罗了点东西想,想着您可能用得上,所以特意送了过来。” 宋倩似乎走到哪里,都会跟送钱扯上关系,张口没有三句话便是送东西,只是这次跟以往相比,笑容淡了些,谄媚的成分少了些,多的是不卑不亢的傲气。 “东西,我最近倒是不缺什么玩意儿。”顾喜梅笑了笑,让身边的人接过她递上来的匣子,顺手看了看,可是这一瞄,却忍不住呆住了。 宋倩送过来的,并非她事先以为的银票,也不是什么珍宝字画,而是一叠写着粮食的粮票面票。 顾喜梅知道,本朝粮食商人做大笔交易时,嫌着一仓的米面粮食不好搬运,便跟银票一样发明了粮票面票布票等兑换票据,薄薄一张纸,便代表了上千石米面。 宋倩现在送过来的,就是这些东西。 就像顾喜梅先前所说的那样,玩意儿她这里不缺,先前从那些皇亲国戚那里抄家,珠宝玉器得了不少,可是粮食却真不算得上多。像是他们那种人家,即便是田庄里收了庄稼,也多半是大部分换了银子消费掉,真正的粮食大头都在富商那里,他们是做这门生意的,囤积居奇,手中握的数量不比官库里少。 “实在不是时候。”喜梅翻了翻,心中初略的估计了个大概只会,将匣子合起来放到了手边,对宋倩摇了摇头。 宋倩听着她这话,却是温婉一笑,露出了脸颊边的一个小小梨涡,“小姐心中所想,并非民女所求。依民女看来,此时献出来却是最恰当不过。” 喜梅微微一愣,然后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些什么,顿时了悟了,点点笑了,“果然聪明,要照你这么说的话,却真是刚刚好。” 宋倩听完喜梅的话,只是抿着嘴笑着,不再多言。 两人刚才的对话,顾喜梅说宋倩这东西送早了,意思是眼下狄兵围城,粮食虽然比金银珍贵,但是官仓连一半还没用到,实在是显不出重要性。她这东西要是搁到数月之后,待官仓消耗殆尽之后再献出来,那分量却就不一样了。 不过宋倩说刚好,却不是从这个角度来说。待着顾喜梅手中缺粮时再献粮,固然有着雪中送炭之恩,但是却更有挟恩求报之心。时机掐的正好,固然能让利益最大化,但是那样得到的也仅仅是利益了。彼时顾喜梅固然不会亏待他们,但是给完赏赐之后也就恩义两清了。 可如今,在还没有缺粮之忧的时候就献上所有积蓄,那给的就不仅仅是粮食,还有忠心了。 果然是会算账的商人一次的利益跟多次的利益哪个更大些,谁都算得到,但却未必每个人都能察觉到如何达到。喜梅看着在自己面前浅笑的女孩子,心中暗自佩服着,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为什么要说出来?”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既然我喜欢小姐以诚待我,那我必定也得先展示我的诚意。”宋倩笑着答道,眉宇间是说不出的英气,“况且想要做大事,便得学会用阳谋,那些小伎俩对蠢人也就罢了,用在明白人身上,是侮辱了别人的智慧,也是侮辱了我自己的脑子。” “你这马屁拍的高明。”听着宋倩这般说,顾喜梅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待笑过之后才问她,“你想要什么?” “一个承诺。”宋倩听着顾喜梅问起了正经事,这才收起了脸上的戏谑之意,便的严肃起来,“我是商人,捐献全部家产果然有拳拳的爱国之心在里头,但是也更想要一些利益。所以在这里我请求顾小姐答应我,用你的力量,送宋家一场富贵。” 宋倩说这句话的时候,第一次脸上没有带笑,脸上是一片肃穆的表情。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宋家多么缺这个。 宋家是有钱,可也只是有钱而已。在这个商人贱如狗的时代,她们不管拥有多少财富,永远是被鄙视和嘲弄的一帮人。她每年花大笔的银钱讨好那些贵人们,才可以勉强跻身上流的社会圈子,抛弃尊严的在别人面前做一个打发时间讨开心的小东西。 没有人喜欢没皮没脸的巴结人,对每个人微笑,但是为了家族,她不得不如此,从懂事开始就工于心计。 想要改变这一切,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家族里的某个人做官,做大官。 只是,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在商贾之子不可以参加科举面前变成了比登天还难的任务。她家族中的族兄们,即使有泼天之才,也难以入毂中一试。 为此,宋家没有少走门道,修改户籍,买通考官,冒名顶替,各种能用的方法都用尽了,可是还是没办法让宋家堂堂正正的出一个用自己祖宗姓氏考中的举人。 天底下,有权利让宋家人可靠做官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皇帝,一个则是顾丞相。 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宋倩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慢之心。她知道这个女孩子,足以影响这两个人。 “真是一场豪赌”看着沉默不语的宋倩,顾喜梅低声感叹道,她拿出的这些东西已经超过了宋家现在所能拿出来的一切。顾喜梅毫不怀疑有许多是她用各种法子借贷抵押过来的。 她这是在拿整个宋家来赌。 不过,瞅着旁边一脸紧张的望着自己的宋倩,绷着脸的喜梅忽然莞尔一笑,神情如破冰初融的春色般温暖,“运气不错,恭喜你,赢了 。” 第七十四章 请将 有了宋倩送来的物资,顾喜梅手头上可供支配的资源宽裕了不少。城内的治安也在严肃的整治之下,出现了一种井然有序的状态,但是很快,更大的威胁出现在了外面。 或许是因为顾喜梅抓了许多奸细,导致城外知道靠着内乱不攻自破是不可能了,攻城忽然猛烈了许多,原来只是例行公事般的敷衍,这会儿忽然动了真格的,城墙上每天都厮杀不断。 虽然北狄不擅于攻城,但是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再蠢的人都会学到一些招数,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有备而来的,所以一架架云梯投石车都架了起来,喧闹声震天,一时还颇有威慑力。 这事情颇让顾喜梅头疼,善理政事的官员好提拔,但是擅长打仗的人可就少了。军事不比其它,除了要惊人的天赋以外,剩下的就是需要家世熏陶。两次出征带走了大多数可用的将才,甚至将军事储备人才都搜罗了一空,现在顾喜梅想要找一个能够统帅全局,具有大局观和运筹能力来负责守城时,竟然连一个人都找不到。 到最后,却还是宋倩给她出了个主意。 说道宋倩,也算是奇女子一枚。她做主将家财赠予顾喜梅,顾喜梅投桃报李,当下拔擢了她的兄长来府中做事,负责计算钱粮。反正在军管时期,这些数字盘点运算也是很大的一项工程,普通的士子根本无法上手,倒是他们这些商户出身的人更擅长一些。 宋倩的兄长宋庆跟宋倩完全不一样,身上没有一丝商贾的精明气息,站在那里有些呆,一看就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见了顾喜梅也是一副倨傲的样子,完全没有宋倩做事时的低头逢迎。喜梅看了变质,这是家里头养的太好了,估计从小就只顾着读书,诸事不操心,所以才会这般愣。 不过宋庆人死板归死板,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喜梅让他到值房工作,三五天之后便有人来反馈,说他做事认真且能力强,很是可用。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人有些死板,也不多与同僚交往,正个人一副鼻孔看天的清高样,人缘并不大好。 喜梅听到这些却是放心了。她只要这人好用便行,至于其它都是细节,也无需太过苛求,所以从此也就没对宋庆太在意,可没想到过了几天之后,宋庆竟然主动来找她,向她推荐自己的妹妹宋倩。顾喜梅大惊,但耐心听着宋庆讲完,才知道原来他是想说,妹妹能力才干都比自己高上一截,像是这计数之法,还是她教给自己的,若是顾喜梅请了她来,毕竟事半功倍。 顾喜梅开始还对宋庆没有多少好感,但是这事情过后却对他改观。这家伙看似迂腐,却是真正的忠厚君子,举贤不避亲,是个能做事的人。 听从了宋庆的建议,顾喜梅召了宋倩来一问,果然发现她能力比一般的男子还要出色许多。原来她从小就在父亲身边耳濡墨染,天生对这数字敏感,后来长大后,父母南下开阔宋家的生意,她与哥哥在京城呆着,竟然能凭着自己一己之力坐镇整个北方市场,并且将生意发扬光大,其魄力和眼光不容小觑。 既然如此合适的人选,顾喜梅也就不再耽搁,直接将宋倩纳入麾下。至于什么男女之别,眼看都国破城灭了,是男是女有什么重要的。 换了别的女孩子,对于顾喜梅的邀请或许还要犹豫一二。可是宋倩本身就是极有野心的,这种邀约她求之不得,所以二话不说的就搬到了顾家,随侍在顾喜梅左右,帮忙出谋划策。不得不说,她对于当坏人很有心得,更是熟稔各家旧事,在搜刮那些天潢贵胄上面特别厉害。 宋倩也是陪着顾喜梅上过几次城墙的,也知道现在正处于关键时刻。那道城墙虽厚,但是在北狄的猛烈攻击下也是岌岌可危,本来充足的人手在漫长的防线上捉肘见襟,随便在哪里投入数百兵马就跟在沸水里撒了一把盐一样,连影儿都看不见了。 所以,有个能用的将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姑娘难道忘记了,这男人没有可用的,但是女人嘛,”宋倩说道这里顿了顿,一副你明白的样子。 “你是说,”一个名字就那么跳进了顾喜梅的脑中,她一口就叫了出来,“薛婉儿?” 的确,薛婉儿家学渊源,她本人在军事上也十分有才华,但是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想到那个怯怯懦懦的小姑娘,顾喜梅很怀疑她的心理能承担的起这样的压力吗? 成外头的敌兵,那可是多如蚂蝗的啊。 喜梅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宋倩沉默了许久。她跟薛婉儿都是宴会上的边缘人物,所以她对薛婉儿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她家学渊源,这会儿听着喜梅道出顾虑,她思忖半天才缓慢的张口,“小姐,我知道,可是我们现在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是啊。宋倩的一句话道尽了她们现在的尴尬,目前无可用之人。本来负责守城的将军前天被流矢伤中了眼睛,现在还在床上躺着生死不知,目前是县尹勉强代领,可是他又不通军事,只能凭着一腔热血做事,两天下来瘦了不少不说,士兵也折损了许多。 看来,只能这么办了。顾喜梅叹了口气,对着宋倩说,“那我们去薛府拜访一番吧。” 此刻,她只觉得衣袋里的印信重如泰山。 希望一切顺利,阿弥陀佛。宋倩在心里头喊了一句佛号,然后也是满面的愁容。 她已经把所有能堵的东西压了上去,现在京都就是一座孤城,如果她们能守住了,将立下不世之功,所有的一切作为都可以被原谅。可若是城陷了,赔上身家性命不说,只凭着近些日子的作为,恐怕还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落得一个祸国殃民的罪名。 顾喜梅和宋倩满腹惆怅的到了薛家,她们设想了千万种结果,可是唯独没有见想到的是,在听明白她们的来意之后,薛婉儿竟然一口回绝了,“我不去” 第七十五章 激将 跟宋倩和顾喜梅不同,薛婉儿是个没有任何企图心且传统的女孩子,虽然出身将门,可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以及不抛头露面的古训一点都没少遵守,所以听到顾喜梅邀请她出山时,她的反应是头摇的比拨浪鼓还快。 “不去。”坚定的简直是让人无法动摇。 宋倩面对这种局面有些无可奈何,虽然她是智囊,但是对薛婉儿稍微有点认识的人都知道这小姑娘有多倔,要不然将军府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落魄了。 对此,她只能把目光投向了顾喜梅,这位小姐一向有办法,或许她可以说服薛婉儿。 宋倩看着顾喜梅的时候,实际上顾喜梅也在飞快的动着脑子,想着有什么方法可以劝服薛婉儿。 一个传统且古板的女孩子,能有什么是可以打动她的? 金钱?名誉?地位? 如果她在乎这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她面前了。 几乎一瞬间,看着挂在中堂上的那把刀,顾喜梅忽然就找到了薛婉儿的弱点。 “你想要恢复你们薛家的名誉,重振你父兄的雄风吗?”看着那把刀,顾喜梅淡淡的问道。 那是薛婉儿父亲留下的遗物,曾经随着他父亲一起在战场上杀敌,后来主人败亡时,被人辗转拾取送回了薛家。 那是薛婉儿最在乎的东西之一。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你弟弟长大,等他继承你父兄的衣钵,重新振兴你们薛家。可是,那需要多久?十年,十五年?”顾喜梅平淡的说着,语气中没有一丝压迫气,“只是你确定那个时候就一定有机会放在你们面前吗?你确定你弟弟那个时候已经长成了足以担当一切的男子汉吗?你认为一个从小都没有见过战场的孩子,会从书本里学到万人敌的本领吗?” “或许,根本不用想那么久,一旦城破了,外面的蛮族入侵,满城百姓都会变成羔羊一样被北狄人当做猎物捕获。你,我,你的弟弟,或者会死于刀枪马蹄之下,或者会成为狄人的战利品,被带到万里之遥的苦寒之地。” “这些,就是你要的?” 看着薛婉儿微微变色的脸色,顾喜梅没有强逼,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我知道守城一职干系重大,你能力不够拒绝我能理解,你心中害怕不想承担我也能明白。我不勉强你,只是我希望你慎重的考虑下你的答复。” “那很重要。” 说完这四个字,顾喜梅不再说话,只是起身往门外走去,宋倩见状也连忙跟上。 她言尽于此,至于如何选择,那就是薛婉儿的事情了。 她们身后一片沉默,只听得到薛婉儿急促的呼吸声,然后等到顾喜梅走开门口,正要拉开门栓的时候,后面忽然想起了叫声。 “请让我试一试。” “你确定?”顾喜梅转过头,看着庭中站着的少女,秀丽的脸庞上一片惨白,细细的贝齿轻咬着唇瓣,整个人紧张的像是一支耸立的标枪。 “我跟父亲学过守城之法,年幼时也曾在燕云住过三年,那里北狄经常入袭,我经历过近百次守城战。”薛婉儿急切的说着,然后大大的喘了口气,“我不敢保证我能守住,但是请让我一试。” “好。”顾喜梅微微颔首,“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尽管去做,需要什么物资尽管找宋倩要。” “末将领命。”薛婉儿一拱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薛婉儿去见顾喜梅的时候,一身白衣铠甲,英姿飒爽的连顾喜梅都认不出来了。 “这是你什么时候做的 ?”顾喜梅敲了敲那擦的铮亮的贴片,有些好奇的看着她的头,薛婉儿竟然连长发都剪了,短短的一簇扎起来,跟男孩子一般。 “是我哥哥以前的。”薛婉儿抱着头盔腼腆的笑了笑,羞涩里仍然有几分以前的影子,不过神情却自信了许多,“我觉得去守城还是收拾一下好,免得动摇军心。” 顾喜梅点了点头,倒是不反对薛婉儿的做法。毕竟在这个女人地位极度低下的世界,让一帮老爷们儿听一个小姑娘指挥的确是有些难度,这样雌雄莫辨的行事要方便很多。 “那下一步是做什么?”顾喜梅展开了房中的布防图,询问薛婉儿的意见,却见她摆了摆手,“城防图我在来之前已经看过,都背熟了。实际上我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个,我想上城墙去看看,毕竟图是死的,但是战场上的形势却是活的,我得知道北狄进攻的重点是在哪里。” “有道理。”顾喜梅点了点头,当然吩咐人去准备,“我陪你一起去,这样你有什么看法,我可以随时记下来。” “小姐,不可。”周围人听到顾喜梅的决定,当下有些变色,近几天北狄进攻的势头越来越猛,连先前的将军都被射伤了,喜梅这个弱女子去了万一出事可怎么了。 她现在可是整个指挥中心的核心,万一她倒下了,那整个机构就瘫痪了。 “可只有跟着去了,我才能了解我们需要给予前方的将士什么资源。况且,我去了也是对将士们的一种激励。”顾喜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多劝,“我会小心的。” “有我在身边,可以保证小姐的安全。”就在沉默中,薛婉儿忽然出声,扬了扬手上的弓,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唉。”看着她们这样,忙的眼圈发黑的府尹叹了声气,让身边的那帮年轻人们不用再劝了。跟顾喜梅公事的这段时间,他已经认识到这个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但是一旦下定决心,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就这样,顾喜梅跟着薛婉儿领着一队士兵上了城墙,果然相对于还算平静的内城,这里几乎是两个世界。无数的士兵和衣靠在战壕旁边打着瞌睡,青灰色的砖墙上四处都是红的血迹白色脑浆黄的桐油以及已经发黑的血块,四处是被烟火熏的发黄的旗帜和破损的战鼓,一股悲壮之气久久的弥漫在其间。 第七十六章 立威 “顾小姐,你怎么来了。”负责在上面指挥的人见顾喜梅上来了,慌乱的忙过来行礼。这些日子他们也都对这位大小姐熟悉了,敬畏且敬佩着她。 “我是带这位新上任的薛将军来看看情况的。”喜梅笑了笑,让他不要惊慌,免得吵醒了一旁酣睡的士兵。这两天敌兵攻城之急她也是知道的,这些士兵们几乎是昼夜不歇,只有在敌兵攻城的间隙才能偷空的睡这么一小会儿觉。 “这位小将军是,”负责守这段的官员疑惑的看着薛婉儿,正费力的想着是哪家的青年才俊时,却忽然听到梆子砰砰的敲了起来,随着“敌袭了”的紧示声,刚才还呼呼大睡的士兵们一下子全齐来了,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顾喜梅等人一样,目无他物的奔到了自己的岗位,然后放箭的放箭,扔滚石的扔滚石,城墙上头顿时杀声震天,跟刚才的安静天差地别。 顾喜梅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了,但每看一次都会被深深的感动一次。城内的和平,就是靠这些连觉也睡不安稳的士兵来维护的。从最初的看到敌军都手软到现在的连同伴死在身边也不眨眼,这惊人的成长都是用老兵填起来的。 “不行,敌军进攻太猛烈了,还是请小姐你赶快下去吧。”守城的拿了几面盾牌来挡着顾喜梅和薛婉儿,焦急的敦促着。顾喜梅却是把视线移向了薛婉儿,“如何?” “不用怕,敌人只是虚张声势,你看,这些箭,”薛婉儿往常都是怯怯懦懦的样子,但是如今面对着如阵雨一样的箭矢,却无一丝害怕。她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盾牌,走出保护范围之后,只是信手一抓,就擒住了一支射过来的羽箭,然后拿给顾喜梅看,“如此脆的箭矢,根本破不开厚厚的盾甲,这场箭雨只是虚张声势,我怀疑他们有后招。” 接待顾喜梅一行人的将领本来看不起薛婉儿的,只觉得这瘦瘦弱弱的小子没准儿是哪家派来捡功劳的,可这会儿薛婉儿一伸手,他们便被震撼住了,看薛婉儿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那里,应该是那里。”薛婉儿没有管旁边人的视线,只是走到扶着砖石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张望。对面的狄军似乎也观察到她出格的举动了,然后有人举起了弓,几支颜色略深的箭便掺杂在那一片白花花的箭雨中射了下来。 “躲开”薛婉儿大叫了一声,然后自己侧身往旁边一猫,便躲过了那致命的三剑。然后不等人反应过来,她便已经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将背上背着的弓接下来,拉弓搭箭,一气呵成的完成了整个动作。 “漂亮”旁边一干子兵士看着薛婉儿的动作,忍不住就喝起彩来。他们这些天跟着北狄交手,也见过那边神射手的威风,薛婉儿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丝毫不比那些马背上的名族差。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到薛婉儿轻轻扣弦,手中的三支羽箭便像是闪电一样的飞了出去,速度快的只剩下箭羽留下的一道红光。那边的狄人虽然攻城久攻不下,但也没有人能伤得了他们,所以防备很是松懈,开始还笑着看薛婉儿射箭,等到发现情况不对时,那箭已经飞到了面门前。 砰砰砰狄人马背上的功夫不错,叮叮的拨掉了前两箭,但是第三箭已经是躲无可躲,所以一下子被射中胸口,噗通一下的倒了下去。 薛婉儿这边的人都看呆了,半天才欢呼雷动,兴奋的好像打胜仗了一样。 薛婉儿射落的那个射手,这些天已经伤了不少守城军汉,看他倒下去了,那些人不兴奋才怪。 “连珠箭”这时候有人已经认出了薛婉儿那手箭发的名字,低声惊呼着,“这是薛将军的绝技啊” 薛婉儿没有应声,只是沉默的继续拉弓,射箭,一轮轮连珠箭像是灿烂的流行般飞驰过去,然后对面的马匹上不时有人落下。 这种射杀持续了一段时间,等到随身带的箭壶里的箭射完了之后,薛婉儿才停下手,淡淡的说道,“这里的布兵不合理,太密了,每个人腾挪的空间小不说,还容易成为敌人的箭靶。” “那小将军意思是该如何办?”这下不用顾喜梅开口,旁边的人已经询问薛婉儿的意见了,恭敬的态度更刚才判若两人。 军队是最实际的地方,只要你勇武,有能力,就能赢得支持。 “分散一部分人马,安排到城东头去。那里城墙较矮,是狄军重点攻城段落,他们在这里花一倍的力气佯攻的话,就肯定会花两倍三倍的力气攻击那里,得多安排点人手。”薛婉儿一边说着,一边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顾喜梅。 “民政我管,军事就交给你了。只要把城守住,不管是要人要物,你尽管开口。”顾喜梅看着已经退却的狄兵,笑意盈盈的说。 薛婉儿站在那里,诧异于顾喜梅的慷慨,不过很快的,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她向来不多话,行动比口头上的漂亮话重要多了。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找到了薛婉儿之后,顾喜梅顿时觉得肩头的担子轻了一倍。薛婉儿是个将才,对于守城一道很有心得,在她的梳理下,城墙上的守卫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均匀分布,而是按照能力分成不同的兵种,然后搭配着在不同路段安排不同数量的人,这样下来所需要的人手少了有三分之一,但是守城的威力却大了几乎一倍,北狄再来攻城时,根本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便会因为自身折损过多而铩羽败退。 除此之外,她还将节省下来的士兵和预备役一起混编,然后轮流戍守,借着北狄人的进攻来练兵,确保己方不管在何种情况下都有充足的人手。这样过了半个多月,不但老兵们进退得宜,就连那些临时征调的壮士们,也行进有度的多了。 就这样,外有薛婉儿,内有宋倩,如此势危的一座孤城,在她们三个小女子的手掌中,竟然呈现出一种稳如磐石之态。 第七十八章 大结局 顾凤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年后了。 当顾喜梅站在残破的城门上,迎接那凯旋的大军入城时,她恍惚的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们这次是大获全胜。 顾凤璋当初带走的兵马,并非全部去了南边儿。实际上增兵本来就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北方。皇帝带着三分之二的兵马南下与原来的军队会和,共同讨伐南蛮作战,而顾凤璋则是带着三分之一的骑兵,神不知鬼不觉的绕道北上,直捣北狄的王庭。 实际上这样两线作战是非常危险的,稍有不慎,便会陷入首尾不能顾的困境里,根本是在拿整个国家在赌。但是所幸的是,顾喜梅守住了国都,并将北狄主力军队的视线牢牢的吸引在这里了,所以顾凤璋带领的北上军队基本上没有遭遇到像样的抵抗,一路上攻无不克,势如破竹,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只能猛烈攻击国都,希望能打下大衍的心脏之地,这样胜负还未可知。 但可惜的是,这座在他们看来几乎是一座空城的地方,却难打的超乎想象,尤其是当换了一个白衣小将之后,层出不穷的守城之计,让他们的大半兵马都折损在了那道高墙下。 就这样,经过激烈的角逐之后,北狄人终于在大衍的主力军队回来之前带着残部撤退到了漠中,他们已经不用再劳动军队征讨了,因为沙漠中其它被他们欺压的部族,会把痛打落水狗这一举动做到极处。 北边和南边,都已经再无边患。四海四海靖平,由此开始。 站在城墙上,看着那充满了血和火痕迹的城墙,看着正穿过城墙的一对对兵士,顾喜梅脸上一片木然。 “小姐,该下去了。”薛婉儿站在她身后小声的提醒道,这个时间,顾喜梅本应该领着人在辕门那里迎接凯旋的军士的,可是她却一个偷偷跑到了这里,薛婉儿怕出意外,尾随着来,却也不明白她脸上的惆怅是因何而起。 “婉儿,你高兴吗?”顾喜梅低声问道。 “高兴我们守住了城,陛下和宰相也都打了胜仗,一切都好到不能再好了,我怎么能不高兴呢。”薛婉儿的脸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 这噩梦般的六个月,对她来说却是个天大的机会。犹如凤凰涅槃一般,她第一次战场梦想中的舞台,交出一份不坠薛家名声的答卷。 若不是这场突发状况,或许她这辈子都要抱着儿时的梦想,懦弱的老死于屋檐之下。 “不后悔抱让弟弟上城墙?”回头看了一眼这些日子来跟自己共同奋斗的伙伴,嘴角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战斗正酣的时候,薛家的仆人抱着小少爷找了过来,原来是往日都由薛婉儿照顾幼弟的,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薛婉儿守城的这些天,顾不上回家看一眼,弟弟找不着姐姐,哭闹不休,仆人没有办法了才把孩子报过来。薛婉儿当时也没发怒,直接就让人抱着孩子站在城头看两军交战。这般险恶之境,果然吓得薛家小少爷不敢再动弹,据说回家之后还发了好大一场病。 “不后悔。身为薛家的子孙,这些本来就是他应该知道的。他应该明白,薛家的荣光,是父兄们如何一刀一枪拼回来的。”薛婉儿笑的时候,笑容里仍然有着一种温柔的怯懦,但是现在谁都不敢小瞧这个女孩子。她的箭法,她的谋略,在这半年里保护了一座城。 “嗯。”顾喜梅探着头看到最后一支队伍也走进了城门里,这才点点头,“我们出去吧。” 庆功宴上,顾喜梅并没有出席,虽然关于她的流言已经是京城中最热门的话题了。 这场战役中,固然顾凤璋神机妙算,固然皇帝雄才大略 ,固然将士们英勇作战,可这一切光彩,仍然比不过一个弱质女子在最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守住了一座城,让数百万百姓免于罹难,这种近乎于传奇的故事,更能激起百姓的兴趣。 更别说,在这个过程中,顾喜梅近乎于残酷的手段,也是非常具有争议的,菜市口日日都有人斩首,王公贵族平民百姓都在其列。在大军尚未凯旋之际,她一个人把持着朝堂,没有人敢对此吱声,但是自从皇帝回来之后,据说大殿门口,日日有人哭诉,要求严惩她这“妖女”。这股要求平反的浪潮范围之大,情节之严重,让跟着她一条船的人都惶惶了起来。 不过顾喜梅对这些倒是从头到尾都淡然置之了。她安静的在自己的小院里读书写字,日子过得一如战争爆发之前,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即使家中已经没有什么人敢上她那里去了。 连意娘都在怕她。 这种脆弱的平静,一直持续到顾凤璋的到来。 “怎么,不欢迎我进来?”顾凤璋倚在门口,看着握笔僵在半空中的喜梅,笑吟吟的问道。 他看起来与之前没有太多的变化,唯一的区别就是黑了些,瘦了些。 “是不太欢迎,但是却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顾喜梅低声说道,走了出来,亲自动手烧水沏茶,眉宇间一片安静,神情跟顾凤璋越发的像了。 父女俩对坐,任着水壶汩汩做响,顾喜梅慢慢的碾着茶叶,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不问问我结果怎么样了吗?”水开了,滚水倒在茶碗中,白色的烟雾弥漫在两人之间,一时隐隐的有些看不清彼此的面目。 “该来的总会来的。”顾喜梅优雅的转着茶碗,刚开始来京城时,她还不熟悉这些动作,可是现在已经可以做出不输给任何名门淑女的举止的。 “我为你讨了个封号,镇国公主。”顾凤璋放下茶碗,淡淡的抛下这个重磅消息,然后坐等着顾喜梅的反应。 “有什么好处?”顾喜梅拿了帕子,慢慢的擦去溅在手上的茶汤,眉头微微的蹙起。 这种低级错误,犯得太不应该了。 “可以跟皇帝兄妹相称,这算不算好处?”顾凤璋心情颇为愉快的答道,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兄妹?”顾喜梅愣了一下,然后询问的盯着顾凤璋。 他做事不会无缘无故的,这样必有他的用意。 “皇上喜欢你,想要娶你。先前被我阻了,这一次你立下这般功劳,他以为是顺理成章给你名分,迎你入宫的时候了,我快他一步为你请封,有了这兄妹名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娶你了。”顾凤璋淡笑着说,然后看着顾喜梅,“除非他不要他的皇位了。” “他会吗?”顾喜梅拧了眉头,这件事中,无论是顾凤璋还是燕笙的态度,她都不喜欢。 “不会。”顾凤璋摇了摇头,“如果他会的话,我早就同意你们了。” “早?”顾喜梅听到这个词。 “是。他不止一次对我明示暗示过,我都回绝了。”顾凤璋看着顾喜梅,目光中满是慈爱,他摆了摆手,阻止了喜梅的张口“不用争辩,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你怎么知道”顾喜梅说这话时,有着七分的赌气。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我当然知道你喜欢谁,不喜欢谁。”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顾凤璋却是笑了,“我看得出来的,别忘了,我也年轻过。” “不过就算你喜欢当今皇上,我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就在顾喜梅无话可说的时候,顾凤璋却把话锋一转,“因为在他这种人心目中,权位比你更重要。” “你怎么知道”顾喜梅不服气的说。 “因为,我就是那种男人。”顾凤璋看着她,没有丝毫的避讳,“有些男人是可以陪你居家过日子一辈子的,但是有些男人,理想抱负梦想,这些都比女人来的重要。感情只是生命里的小插曲 ,有了锦上添花,没了也无伤大雅。” “实际上,我给过他机会的。当初他想要皇位的时候,我便问过他是否愿意为你而放弃,他没有回答,选了皇位;后来青和的事情,我问过他是否想过你会伤心,他选择了回避;而这次,大军出征前,我问过他是否担心你在这里,他选择了沉默。”顾凤璋看着顾喜梅,“他很爱你,可是他有太多东西排在你前面。” “我或许会这样对待其他的女人,但是我总不忍心让其它的男人这样对待我的女儿。所以,我处处阻挠着他跟你在一起。”顾凤璋笑着看着顾喜梅,“你就算是恨我怨我,我也不会改的。” “你当然不会改,你决定的事情,决定的步伐,不会为任何人修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脚步,是不是?”顾喜梅抬起头来愤怒的看着顾凤璋,“就像是抛下一座孤城为诱饵,既然你决定了,这一城百姓也就被当做了弃子,是不是?” “你猜出来了?”顾凤璋坐在那里,温和的看着顾喜梅,像是在看小儿女的无理取闹。 “如果你不留下那一匣子印章,或许能将这无意做的再真些。若是你,”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忽然爆发,顾喜梅握着拳头看着浅笑的顾凤璋,恨不得一拳砸到他脸上去。 “若是我没有留下那一匣子印章,或许我已经看不到你了。”顾凤璋点了点头,接过了顾喜梅的话茬,“所以这个破绽,值得” “你,你,”顾喜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厚颜无耻的承认的,一时激动的说不出来。 他果然够狠心,为了他的不世战功,竟然冷血的拿这一城百姓做饵。 其实很早之前,顾喜梅就已经察觉出来了。因为守城的时候各种器械准备的太过于充足,无论是粮仓还是弹药库,都储存的满满当当,连废弛已久的畜牧所都在朝廷出征前“凑巧”的修整一新,充斥了满满的牛羊。 很明显,有人提前准备。 等到听说顾凤璋奇袭北狄王庭的时候,顾喜梅便已经懂得了,朝廷里私通外国的那些人,顾凤璋早就有所耳闻。他是借着这帮人,下了一局棋。 朝中那些不服新政的故老,顾凤璋早有收拾的意图,但是却苦无借口。那些阻碍了他的世家,他早就想拔除,却又怕斩草不除根,不够彻底。 于是这一场战争,给了他一个最妙的剪杂草的机会。 他以天下做棋盘,以天下英雄与百姓为棋子,下了一出妙棋。 他的这一局,很险,很毒,很匪夷所思,但也是因为这样,反而更加不被人怀疑。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有人竟然疯狂的拿国都做弃子。 是的,弃子,当顾喜梅接到密报,说朝廷挥师北上时,她便知道,所能依靠的唯有自身了。 物资丰富却又缺兵少将,顾凤璋的意图很是明显,无非是让这座城尽量将北狄的军队拖住,消耗他们的力量而已。为此,他甚至连一枚将领都不愿意往这里配置,因为他压根儿就不觉得这里守得住,留下任何一个将领都是浪费。 “你有没有想过,城破了,我们都会死的”顾喜梅抓紧了自己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句呐喊换成了质问。 不,应该说他留下了一些东西,例如顾家,例如她们母女,例如,仍然关在天牢里的阎青和夫妇。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世人眼中的至亲都在这里,所以所有人都会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她们只是他手中的弃子,或者,还是一面很好的招牌,一个很好的借口。若是城破了,没有人会忍心责怪失去至亲的顾凤璋的,而为妻儿报仇,是向北狄报复的最好借口。 那些个夜晚,喜梅一个人在屋里头,辗转反侧的想着这一些,听着城墙上头的喊杀声,充满了不甘和怨愤。 她就算是死,也要守到他们回来,问他一个答案。 “我想过的。”顾凤璋直视着喜梅的眼,眼底是一片平静。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死了怎么办”喜梅握着手,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颤抖。 “你们死了的话,我会为你们收尸,报仇。”顾凤璋的口吻很从容。 “然后呢?”顾喜梅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若无其事的说出这句话。 “没有然后了,人死不能复生,我能做的唯有到地下祈求你们原谅。”顾凤璋淡淡的说。 “砰”杯子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喜梅颤抖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早就猜出这些,可是她也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两句安慰的话啊。 可是,他竟然能坦然若斯。 “我不说假话。”顾凤璋看着她,叹了声气,将地上的碎瓷片捡了起来。 “回来能见到你们活着,我很高兴。” “再见,不,再也不见了。”看着夜色中巍峨的屋檐,顾喜梅轻轻的说了句,然后转身走入夜色里。 她对这里早已经死心了,兜兜转转一圈,最后发现,自己还是不想留在这里。 不过这趟回来倒也没有白来,主持了那场轰轰烈烈的战役不说,到最后因为大胜,皇帝大赦天下,于是阎青和也被释放了。 或许,这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对于顾凤璋的心思,顾喜梅已经懒得去猜了。不管他用意到底为何,反正他的自私与功利都已经无法再辩白了。 甚至,连他自己也承认,对于他来说,有很多东西都比亲情爱情重要。 这样的男人真可怕,无论他多么在乎你,一转眼,仍然能将你当做棋子抛出。 顾喜梅觉得留在他身边很不安全,这一次他能把她们至于危城之中,那下次呢? 她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自己的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最可靠,所以她毅然离开。 “哎呀”顾喜梅满腹心事的往外走,刚走了没两步却听到一声低叫,然后就被人抱住了。 “谁”几乎是本能的,袖筒里削铁如泥的匕首就已经滑出来握在了手里,搭到了来人的脖子上。 “别,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然后一双温暖的大手攥住了她僵硬的手,“喜梅,是我。” 微微的晨光中,顾喜梅惊讶的抬头看着袁思齐的笑脸,半年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脸瘦了些,黑了些,也更刚毅了些。 更像是男人了。 “怎么,很难看吗?”看着顾喜梅望着自己的眼神,袁思齐下意识的就伸手捂住了自己脸上的疤,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本来想等治好了伤再来找你的,可是,怕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 “你来做什么?”顾喜梅看着他肩上的包袱,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 “陪你亡命天涯,或者,私奔。”他笑嘻嘻的说着,低了头把脸蹭到她面前,“你喜欢哪种说法?” “胡说什么呢”顾喜梅往后退了一步,脸微微有些红。 “我不是胡说,我是认真的说。”袁思齐的逼的更靠近了她一些,很正经到有些不正经的语气说,“我是来陪你的。” “陪?”顾喜梅退后了一步,只是觉得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无言的压迫,逼的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嗯。”袁思齐寸步不让的逼了进来,把她困在小小的角落里,很是认真的说,“我要跟你走。” 他说的不是你跟我走,而是我跟你走。 “为,为什么?”顾喜梅的声音有些不稳。若他离得远点,气势弱点,她还可以把他斥责回去,可是现在他这般态度,她却似乎只有任由他摆弄的份儿了。 “因为我想跟你在一块儿。”袁思齐笑的很是灿烂的说,“我以前不敢说,可是在战场上,我以为我快要死掉的时候,我就对自己发誓,等我回来了,一定要找到你,告诉你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只要在你身边。” “只有靠近了死亡,我才明白什么事我最想要的。我这一辈子,想要很多东西,也争过很多东西,但是最想要的,不过只是这么一件。”他望着她,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一只渴望人收留的小狼狗。 “你不怕我喜欢别人。”面对这样的他,喜梅偏过了头淡淡的问道。 她很小心眼,很记仇的。 “不怕。我陪着你,一定能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天。”袁思齐想了想认真的说,“就算,你没有回心转意,那我呆在你身边也很开心。” “你不知道,在看不到你的时候,有多难受。” “所以,我要在你身边。” 看他说的那么笃定,顾喜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如果你不同意,”袁思齐眼珠子一转,却是浮现了一抹坏笑,“那我就大叫起来了哦。” “叫?”顾喜梅睁大了眼睛,啼笑皆非的看着他,这算是什么招数。 “我大声一叫,他们都追过来了,你也就走不了了。”袁思齐得意洋洋的说,然后问她,“所以,你让不让我跟?” “你,”顾喜梅终于被他逗笑了,看着渐渐变亮的天色中,他那张越来越清晰的脸,轻轻的问,“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袁思齐答得又快又稳。 “不后悔?” “不后悔” 看着他如此坚决,她点了点头,“好,那走吧。” 在晨光中,他们一起并肩离开。 知道顾凤璋的死讯的时候,顾喜梅跟袁思齐正在东面的一个海边渔村。 “喜梅吾儿……”喜梅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任着海浪拍打着自己的赤足,一字一句,慢慢的读着那封信。 那信是上个地方的驿丞送过来的,喜梅本来不愿意接,但是袁思齐自作主张的收了下来,然后撕开了看了一眼递给她,然后说,“你最好看看吧。” 他的语气太过郑重,喜梅觉得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于是寻了个偏僻的地方,慢慢的读了起来。 这是一封算不上遗书的遗书。 顾凤璋写它的时候,喜梅还没离开京城。他是在她离开之后,才派人送到她手中的。因为喜梅行踪飘忽不定,所以这封信辗转了很多地方,等到喜梅收到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而这个时候,距顾凤璋的葬礼都过去了好几个月了。 所以,顾凤璋在心里头很是俏皮的说“想到这封信能把将我恨得牙痒痒的你弄哭,我总觉那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他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口气跟她说话。 他说,“我走了,你们还幸福的生活着,想想就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给你这封信,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些事情,免得你产生无谓的内疚或者伤心。” 他说,“你所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所责怪我的那些罪行,也是我的确犯下的。我不是一个好人,对我来说一切皆可利用,包括我自身。我是个不安分的人,当初我的老师便这么说过,我承认他对我的评价是恰如其分的。我对于我的理想的狂热,超过了一切。为了打造一个我心目中的国度,我可以铲除一切障碍。” 他说,“你是很难理解我的这种追求的,但是没有什么,能比看着一个腐朽的国度在自己手中被慢慢剜去脓疮,慢慢散发生机而更令人欣喜的。那种满足感,超越了一切。你不知道我曾经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不知道我多么痛恶那些僵化腐败的看不到希望的时代,多么痛恨那个以出身论一切,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将你一生安排好了的时代。” 他说,“那个时候我想,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我要改变它我很高兴,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吃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完成了这一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说,“现在,它虽然还没有变成我理想中的样子,但是种子已经埋下,终有一天它会开花结果。” 他说,“我不是一个好人,我的一生很短暂,但是幸运的是,我终于做完了我想做的所有事情。我一直跟时间努力赛跑,很高兴我能跑在他的前面。” 他说,“我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女儿像我。你就像是那个没有到京城来之前的我一样的,执拗呆板,莫名其妙。现在的我已经收剪了那些羽翼,被打磨的光滑没有棱角,但是我却好奇另外一个没有经过世事打磨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我对你充满了好奇,我近乎放纵的教养着你,然后观察着你的生长。” 他说,“看着你,就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自己。所以当我看着你走出城门的那一刻,有种自己也获得了解脱的自由” 他说,“我此生无悔,无憾,无怨,唯有欠了太多的情分无法偿还,这些只能等到来生再报答给他们了。” 他说,“我的女儿,愿你的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不要再被过去束缚了手脚。那些杂事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你就当昨日种种皆是幻影,快乐的度过接下来的每一天吧。” “他是什么时候得病的?”顾喜梅哽咽着问,袁思齐已经不知不觉的站在了她背后。 她想起当初看他出入顾家的事情,很显然,他早就察觉了。 “很早了,大约东征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苗头,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大好,我是去府上找你的时候,才察觉到他不对劲儿的。南下的时候,我劝过他,要他不要参与,他答应了我,可谁想到他竟然会带兵去了北边。”袁思齐扶着她的肩膀,帮她擦去了满脸的泪水,“再后来,他就只有几个月的命了,却还熬夜看奏折披文书,千头万绪,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原来,他说等不及了,是这个意思。”喜梅喃喃低语道,想起了往日看他拼命时,劝他休息一会儿,却总是听他说“等不及”。 不是事情等不及,是他的命等不及了。 “他说,若是他能再活十年,南疆北狄的祸患肯定不会用这种方法解决,但问题是他没有十年,新帝即位,若他再撒手人寰,那么皇上是否还能稳住大局还未可知,所以他只能打到这四邻无人敢还手,这才能放心死去。” “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顾伯父他真的很辛苦,我不能坏他大事。” 袁思齐抱着顾喜梅,喃喃自语的道歉着。 他对于自己的生父并没有多大的感触,但是却对顾凤璋有一种类似于父亲的崇拜。 “我知道。”喜梅窝在他怀里,小声的回应道。 她那么像他,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执拗呢。 他洋洋洒洒的写下这堆话,又何尝不是再对她炫耀? 他们父女俩的感情,是即使最亲密的人也无法理解的。 彼此厌恶,憎恨,却又忽然欣赏,了解。 想到他信中那句,你也许是最了解我的人,顾喜梅只觉得心中一酸,手上的信纸不知不觉被海风吹走了。 “不用捞了”看着袁思齐慌乱的要下海去捞,顾喜梅拉住了他,看着那带着墨迹的纸张在海水中渐渐糊成了一团,然后慢慢沉下去,这才轻轻的说,“这,也许是父亲最想要的结局。” --------------------------------------------------------------------------- 本作品由书本網電子書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书本網 www.bookben.cn) 本作品由书本網電子書 浅草微露 整理收藏。欢迎光临派派论坛。 ---------------------------------------------------------------------------